第二天早上,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柯白莎用久候的眼光等着。
唐诺,亲爱的。
你一举中的,你真的能干,我白莎就知道我们搭上发财列车了。
又怎么啦?我问,一下坐下来。
夏合利,她说:你把他完全制伏了。
喔!是他。
唐诺,他才打电话进来。
500元一周,他要你全力以赴。
多少全力?全部时间。
他要你做他个人保镖。
多久?他说至少6个星期。
告诉他去他的。
柯白莎一下在椅子中坐直,椅子咯吱咯吱的大响。
怎么说?她问。
夏合利,你叫他跳湖去,我们不要他。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我们不要他?白莎向我大喊道:你耍耍大牌,你自以为了不起,你喜怒无常,你混蛋,500元一个礼拜,你不要?你疯啦?OK,我说:你去做保镖。
我?你。
他不要我,他要你。
我说;乱讲,我这样子怎么能做保镖,你倒正合式。
她向我怒视。
我说:我要出去一下,去管一些闲事。
那只麦洛伯的乌鸦现在怎么样了,你不知道吧?我不知道,再说我干嘛要知道?白莎道:假如你认为你要把2000纯利一个月的工作抛掉,你就是疯了。
那是65元一天呀。
仔细想想。
我是在想。
突然,她改变他的战略。
唐诺,亲爱的,你总是爱开我白莎的玩笑。
你在说笑,是吗?我不吭声。
她温驯地笑着说:白莎就知道你,白莎一直依赖你的。
当情况严重的时候,你总是多负一点责任,渡过一切难关的。
我还是不说话。
过了一下,她继续遭:我还能记得那一天你到这里来找事做。
那些日子里人浮于事,你在挨饿,事不好找,唐诺。
当时要是有像夏合利这样给我们的工作,我们要得快,不是吗,唐诺?(事见《初出茅庐破大案》。
)是的。
她向我笑道:我绝不会忘记那时你多弱,多冷。
你又饿,又没钱,任何工作你都干了。
不过你肯工作。
白莎叫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此后白莎给你较重要的工作,之后,我们又变成了合伙人。
还不错,是吗,唐诺?是还不错。
我知道你会对我感恩的,唐诺。
白莎说:虽然你本来就是三竿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那种人。
我说:我初来求职时,你这个侦探社是个三流货,蹩脚公司。
每个月一手来一手去,只能捡一些别的侦探社懒得接手的案子。
你接手一些你所谓贼律师、鬼律师甩过来的离婚案。
你什么都干,就是不知道怎样可以去赚500元一个月。
你——那是乱讲!她大喊道。
我加入你之后,我说:你出去玩,你钓鱼,你的所得税付得比以前每年收入还多。
当然我感恩。
你感恩过吗?她在办公椅中摇前摇后。
生气使她把嘴唇抿成一条横横的直线。
她说;假如你要放弃这500元一个礼拜的工作,我要和你散伙,自己来处理这件事。
我无所谓。
我说,站起来,走向外去。
白莎等我走近外面大门。
然后我听到椅子大大吱咯一下,白莎站起来,站到她私人办公室门口。
唐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不是一直由你在说吗?柯白莎把大门关上。
卜爱茜感到了什么严重大事已经发生,暂停了她的工作。
白莎说:唐诺。
你为什么不肯替他工作?我说:我不能确定他要我做什么。
他说过,他要你做他的保镖,唐诺。
他认为他会有危险。
你认为他真会有危险吗?我说:20万元的信托。
只要他活着,他可以作任何比例的分配,当他死了,信托就中止。
他的另一位相同职位的人,被人自背后刺了一刀,直透心脏。
你倒自己合计合计。
假如你开一个人寿保险公司,你会照一般收费给他保人寿险吗?她说:唐诺,你虽嘴硬,但是,你心中不是如此想,你不相信会有这种结果,是吗?我说:夏合利相信的。
唐诺,你为何对他有偏见?他有什么不好?我说;今天我不是挺想工作。
我要点时间来做研究的工作。
研究什么?乌鸦的习性。
我说,走出门去,把门关上。
我看到白莎最后一瞥,是见到她突然脸上冲上血色,像是血压已升高到中风的程度。
从门一关上,卜爱茜立即劈劈啪啪的打字,我知道爱茜在怕——怕白莎会迁怒,找她出气。
我又把门打开。
白莎已经走到爱茜桌前,低头在怒视她。
我开门时听到她在说:……再说,我和唐诺在作商业的磋商时,我不喜欢有人偷偷的窃听。
你来这里是打字。
你的工作已经做不完——假如你说打字已打完了,我还有的是工作可以交给你。
你给我多多打字。
另外还有件事……另外还有件事,我对白莎说:我已经下了决心,卜爱茜需要一个助手。
她的助手可以专做你的秘书。
爱茜变我的私人秘书。
你试试职工介绍所看,不知他们有投有中你的意的。
我已经和大楼经理谈过了,我要租那相连的办公室定下来,打通了做我的私人办公室。
打通的费用大楼负责。
白莎转身,凝视我道:为什么,你——你——说下去呀!我说。
白莎的嘴唇慢慢地笑成一条硬硬的线。
你想你是什么人?她怪异地问道。
发财列车的开车人。
看看你的车票,看你能搭车一直到多远。
我说,又把门关上。
这次我没有听到卜爱茜的打字声。
这次我出去找葛多娜小姐,她是另外有一只鸟笼可以让乌鸦休息的人。
她的地址,我发现,是在一幢次等平房后园的自建小屋里。
有一段时间很多有园子的房子,时尚自建一个小屋,可以收20、30元一个月的租金。
替我开门的年轻女人是个瘦高个子,运动健美型的美女,她是休闲、运动、游泳装广告最理想的模特儿。
她是褐发的,皮肤上透着金发女郎才会有的健康红色。
她很友善,像是一只热心的小狗。
我一开口问:请问你是不是葛多娜小姐?她立即笑着说:你一定是为乌鸦来的另一位记者。
我说:事实上,虽然我不能算是个记者,但是我对乌鸦有兴趣是对的。
不知能不能对我说一点乌鸦的事呢?没关系,请进来。
我走进迷你的小客厅,自己觉得挤进了娃娃屋。
她指个椅子让我坐,自己也坐下。
你想知道些什么?她说。
乌鸦现在在哪里?我问。
她大笑。
乌鸦现在在柴房里。
麦先生,当然,能给潘巧任何它要的东西。
我不行。
我的房东认为乌鸦是不祥之物,放在柴房里已经是最大权限了。
你怎么会正好有这只乌鸦的?我和潘巧本来是老朋友。
它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和我在一起的。
我做个姿态鼓励她讲下去。
她说:我的父亲是葛忠诚。
乌鸦的名字是跟从我父亲的名字而起的。
潘巧在西班牙语中的意思,是忠厚老实。
那么,你是认识麦先生的?喔,是的。
很久了?自我是孩子开始。
你也认识夏合利?她点点头。
罗秀兰?她说:我知道罗秀兰。
我们不——我不常见到她,我们不同路。
那么霍劳普呢?喔,认识。
我说:这我有兴趣。
她摇摇头道:这里面没有什么情节。
我的父亲葛忠诚是侯珊瑚好几个矿场的经理。
我是小婴儿的时候,侯小姐死了。
我记不起她。
我的父亲在三四年后死于一次矿场灾变。
麦先生,夏先生都非常喜欢我父亲,知道他也在矿里死了,伤心得不得了。
他们感到我父亲是这些矿的原始建功人之一。
大部分矿里的钱财,是在侯小姐死亡后3到全年内赚来的。
乌鸦怎样认识你的?喔,乌鸦。
乌鸦是我的老朋友。
潘巧喜欢飞来飞去,而乌鸦需要运动。
所以麦先生把他的地方修得使乌鸦很高兴,随时可以飞进飞出。
而我最多只能给它一个柴房存身,所以我在柴房里放了一只笼子,拿掉了窗子上的一块玻璃板,随它去飞。
潘巧随时可以飞来见我。
它停在柴房屋顶上嘎嘎叫我。
我就出去,和它讲话,让它停在我肩上,我给它一点它喜欢的东西吃。
假如我不在家,它会飞进柴房在笼子里等我,或是飞回麦先生的家。
自从这件糟糕事发生后,它一直在这里,它寂寞得很。
你要见它吗?我说;是的,我要。
她带路,经过房后来到一个小的堆放木柴的小房子。
小房子不到10尺见方,堆满了老的破烂、纸盒、木柴、废车胎和引火柴。
你看,她解释道:现在取暖都用瓦斯了,虽然房东前面的房子里有壁炉,但是已废弃不用了。
潘巧会在笼子里。
进来吧,潘巧,你在哪里?我现在看到鸟笼了,它是高挂在柴屋黑暗的一角的。
是我在麦家见到那只鸟笼的复制品。
两只鸟笼几乎是完全一样的。
当她呼叫时,我听到拍翅的行动声。
我一下看不到笼子最暗的一角里,乌鸦在里面。
然后它窜出鸟笼,振振翅膀,飞向葛小姐。
突然,它看到了我,很快逗人地侧向一侧。
来,潘巧。
葛小姐伸出一只手指。
乌鸦扭过头,用它明亮的眼睛斜着我。
骗人!它说。
跟下来是沙哑刺耳的乌鸦式欢乐大笑。
潘巧,不可以这样。
这样不乖。
这不是好的乌鸦格调,到这里来。
乌鸦试着飞向她。
暂停在都是灰尘的火炉木段上。
过来,赖先生要和你做朋友。
他很想和你多熟悉一下。
过来,向他打个招呼。
乌鸦跳了一下,振振翅,拍了几下翅膀飞起来停在她手指上。
她用另一只手抚摸它的喉咙。
她说:它不喜欢我们把手放它头上去摸。
我们在处罚它时就摸它头。
只要把手放在它头上面,它就会十分生气。
我想这和它天性有关,鸟类喜欢自由,不喜欢被关起来,把手放在它头的上面,它就飞不起来。
逃避的路线也封死了。
潘巧,你见见赖先生。
她把手移向我,我也把手指伸出来。
潘巧不要我。
它一面退缩,一面咕噜出沙哑的声音。
我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她大笑道:它在说:‘走开,’它说得不清楚。
‘骗人’比较容易说。
它真好玩,是个淘气鬼——喔,我真希望能把它带到它该去的那大房子。
它不习惯像现在那样长时间聚居这里。
我在想它是懂得它的主人已经死了,所以它情绪不好。
我说:你这里离开麦先生家不远,是吗?三四条街而已。
潘巧除了来这里和麦家外,还会去哪里?我们认为还有。
她说。
我们?麦先生和我。
我十分清楚,这是……有时……你是说你认为它另外尚有去处?是的,但是我们不知道去哪。
要知道潘巧是一只很聪明,非常保守的鸟。
是不是,潘巧?但是,有的时候,潘巧就是走了,麦先生和我两个人都不知道它去哪里了,抱歉,潘巧,你是只很重的鸟,多娜那能站在这里,把手伸出来,老让你站在手指上。
你到底要不要和赖先生亲近一下?她把手移近向我,再一次乌鸦向后退缩。
多娜伸出手,向鸟笼的方向给乌鸦一点推动起飞的力量。
骗人,它向她叫道:走开,走开!它跳回木段,又飞回鸟笼。
它真的精神不正常了,她说:我要和它沟通,但是它脾气来了,情绪又不佳。
赖先生,你要回屋坐坐吗?麦先生常出去旅行是吗?他不在的时候潘巧都在这里吗?当然,麦先生关心的事业都在哥伦比亚,他又不能来去带只乌鸦。
麦先生事必亲恭,所以他常去哥伦比亚。
但是我知道他也并不真喜欢去,他宁可在这里和播巧在一起,他也喜欢这里。
不过,每次他出门,潘巧总是由我招呼的。
你的父亲死了,回进房子,我问:你母亲健在吗?是的。
在本市?是的。
简单的回答,使我知道,有关她母亲的事,她很保守,多半不会自己主动提供消息。
请你原谅我的无礼,是不是她又结婚了?没有。
你是不是在做事?我问道:我知道我问得太……她笑笑道:没关系。
相信你是靠获得消息吃饭的。
我是文艺界的自由人。
作家吗?我问。
商业艺术工作。
我画素描,有时我也卖素描。
有时依客户的需要,我替他们作画——比如有个公司要一位小姐,靠在船的栏杆上,海风吹着她头发——我给你看。
她打开一个壁橱的门,拖出一个大的画布夹,打开一张。
一位年轻女孩站在船舷栏杆旁,海风在吹她头发,也吹着她的白短裙,长长的腿,美得不得了。
一件紧身毛衣,该强调的地方都强调出来了。
我对艺术没有什么修养,但这幅画非常清晰。
我想一定是因为她对白的色彩使用得非常得体,又因为看的人可以得到它有风的暗示。
图画充满了人生,你可以看到女孩眼睛期待地望向海洋彼岸。
由于眼睛是望向水平线以上某一点,所以有一种期待未来人生的味道——而且是她敢面对,勇于接受挑战的。
微风吹得短裙贴上她的腿,给人一种感觉,她喜欢微风抚摸肉身,有点超然于世。
长袜以上,短裙以下,只露出一点点的粉红色大腿——不多,也已够欣赏的了。
怎么样?她眼睛看着我的脸。
好得不得了。
我告诉她;像真的一样,甚至真的也没有这样传神。
她松下一口气说;这是一家海上旅行的公司要我画的一幅宣传画。
我画好之后,大老板又改变他宣传的主力了。
他决定要用月光之夜,年轻女孩靠在栏杆上,船下有月色的反照,身旁有穿晚礼服的男主顾身向她在诉说什么,背景是船舱里的舞衫裙钗。
我说:还是这张好,假如他不喜欢,他是大笨蛋。
但是,他是老板,他改变主意了,如此而已。
那个宣传主管,是他出的这张画的主意,他说画得非常好。
老板只看了一眼,他决定要月光,要晚上——主要要突出海上游览的罗曼史。
有什么好说的,如此而已。
这张画你现在准备怎么样处理呢?我问。
哩,她说:我会留一阵。
我也许把它送去做月历封面,有时他们会出价买这一类东西的。
我说;就我看来,这是我一生所见最好的一张画。
你自女孩的眼睛中可以看到日光自海上的反射,也看到她对未来人生、希望的期待。
老天,这张画健康,有生气,它激励看到的人要努力,创造。
这样好?她问。
我点点头。
那我就高兴了。
她说:这正是我画这张画的时候全神投入所希望的结果。
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你知道,画画本来就是如此,你努力投入,由于你自己一再如此想,自己越看越觉得有这种味道在画里。
但是,你不知道,到底是你自我催眠了,或是别人看了他会有这种想法。
这样说来,你是成功了。
你还有什么画?喔,你不一定会有兴趣的。
这一堆里这张最好。
事实上,里面有的非常坏。
我会说里面有几张不错,但是不见得。
可以看看吗?你真有兴趣,我求之不得,我想听听别人的批评。
要知道,艺术家要表现一些东西,他不能告诉他他想表现什么,以这张旅行的女孩为例,我要把她心里的想法表现出来。
不单是在海上看看而已,于是我把她的眼光抬起来,放在水平线以上,望向更远的地方。
也许你也是从这一点看出我的期望来的。
我点点头。
我说。
完全正确。
你常旅行吗?没有。
我一定得工作。
告诉你没关系,我常关起门来画画一段时间,没有钱了,就出去找一个普通工作做。
做什么?随便什么能使我过一个正正经经生活的。
我省吃俭用像个守财奴。
我每多节省一点钱,就表示能多作几天画。
总在等有一天出了头,就可以好好全力于画画了。
必须把画画停下来,出去找生活的钱,舍不会影响你作画情绪呢?当然,那是一定的。
不过我不去想,争也没有用,人生就如此,先要有钱,才能生活。
照我看来,应该你可以靠画画生活的。
总有一天,我可以的。
目前我的作品是不稳定,有纰疵的。
靠艺术吃饭是困难的。
有名气,再烂的作品有人要,没有名气,卖画像乞丐。
有名气,大家以为你高深他们看不懂,没名气,任谁都批评得一塌糊涂。
说得真可怜。
也没有什么,做人要接受事实,很多人要去改变事实都撞得头破血流,我训练我自己绝不去和事实争。
要把其他的画给我看看吗?喔,抱歉,不知道你是当真的。
不必,我倒是真的很欣赏的。
我在工作,而你是在帮我忙。
你懂西班牙话?喔,当然,就像我是西班牙人。
我小孩的时候常用西班牙话和同伴玩。
我妈妈有很多说西班牙话的朋友。
我是在英文、西班牙文同时应用的环境长大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报上翡翠坠饰的照片?是的,有关麦先生死亡的消息,我什么都看过了。
你认为他开枪打到了那凶手吗?很难说。
那个翡翠坠饰你以前见过吗?没有。
但是,这件首饰在麦先生那里,至少该有几个月了。
你认为他准备把坠饰当礼物送给什么人吗?我怎么会知道呢?他对首饰是不是有兴趣的?我不认为如此。
不过他是个奇奇怪怪的人,很多事都不易叫人理解。
他兴趣很多。
当他和人相处时,他会以对方的兴趣为兴趣。
他从不强迫把自己的兴趣塞给别人。
夏先生怎样?他不同。
我对他认识不深。
我母亲比较对他清楚。
你不喜欢他。
我可没如此讲。
那么你喜不喜欢他呢?一定要问吗?只是好奇而已。
他是个聪明人。
我看他对朋友没有麦先生对朋友那样好——当然是说麦先生活着时对朋友那么好。
夏先生以自己为中心,不过朋友也多。
别有用意的?她大笑道:每个男人都是的。
我倒不知道。
真的。
麦先生呢?绝对没有。
对了吧?有的男人不是。
麦先生与众不同。
绅士,为人设想,从不占人便宜。
有时他会拍拍人家的肩膀,但是人家会喜欢。
是友谊,鼓励的动作。
不是占便宜。
麦先生有没有像夏先生那样喜欢罗秀兰?我不知道。
有过印象吗?秀兰的事,我不是太清楚。
你认识夏合利?也不是太认识。
我和他也没有为秀兰的事谈过。
她是他监护的孩子。
我想他认为和她很亲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发现我们越谈越离开话题又越远了。
你可能是训练好问问题得到你要的答案的。
我则是没有训练好把自己舌头守住。
我们还是谈我们的乌鸦和图画。
喔——要不要来点糖果?我对甜的不太合适,而有人送了我一大盒的——门把手转动,没有经过敲门,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是中年人,但是没有太多肥肉。
她眼珠是黑色的,两颗微高充满热情。
皮肤上微微看得出原来橄榄色。
她全身有自信,蔑视的气质,和她短而上翘的鼻尖相当不配合。
啊,妈妈来啦。
母亲看着我。
妈妈,我给你介绍赖先生。
我告诉她我非常高兴见到她,她向我浅浅一鞠躬,说道:赖先生,你好。
她的声音低而有磁音,本来应该极好听的,但是因为她心中有事,说话用单调的平述,减少了诱惑力。
黑眼珠扫上画夹,在多娜能把画夹关上之前,她看到了图画。
又弄这些笨笨的鬼玩意儿?多娜大笑道:是的,妈,还在孜孜工作。
葛太太给她一个厌恶的表情,弄不出钱来的。
你画了又画,又画,得到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多娜对这些老调一笑置之,有这么一天我会成功的。
妈,坐一下。
葛太太坐下,有些怀疑地看着我,又看着多娜。
她的黑眼珠——我看有一段时间一定很浪漫的——现在是掠夺性的。
她有一眼就看穿一切的天赋。
这盒糖哪里来的?邮寄来的。
我还没打开吃。
今天早饭后它就寄来了。
你该多想想自己该结婚了。
她说。
她把盒盖打开,看看里面,转向我。
这次她眼中赞同多,敌意少。
声音有邀请的意思。
赖先生,来一粒糖吧。
太早了,不了。
谢谢。
葛太太很小心地选了一颗,一口咬下去,想说什么,改变主意,把整颗糖都吃了,伸手拿第二颗,她厌烦地说:这些警察!妈妈,又怎么啦?多娜问。
把画夹放回壁橱,把门关上。
都是些笨蛋。
葛太太说,一面吃下第三颗糖。
多娜,你收到我通知了?是的。
你知道我要来?是的。
葛太太看着我。
我说:对不起,我该走了。
我——假如可能,希望能下次再见你一次——热线追踪,你知道。
你是属于什么报纸的?多娜问。
我摇摇头说:我不属于任何报纸。
我和别人不同,我——我只是有兴趣。
葛太太问:对什么有兴趣?乌鸦。
我说着向她笑笑。
多娜说:但是我以为你是新闻记者。
不是的。
记者!做母亲的大喊道:多娜,你怎么会笨到去和记者穷聊?老天,你太友善,太天真了。
你到东到西和人聊天,各种各样的人,你不觉得你不该这样吗?但是,妈妈,他说了,他不是记者。
那么他是什么呢?我——多娜说了一个字,说不下去了,她向我尴尬地笑笑,突然道:赖先生,由你来回答她这个问题。
我转向葛太太。
是这样的,我有兴趣于——葛太太的脸色墨黑。
多娜,那盒糖怎么啦?怎么啦,妈妈,怎么啦?最后一颗,吃起来不太对——她睑上急速地起着痉挛。
突然她黑眼珠充满惊慌。
你叫我中毒!她大叫。
妈!怎么啦?她快速地用西班牙语说话。
女儿也用西班牙话说,但不论她在说什么,她在退缩。
然后妈妈用英语讲:所以你现在要杀我了。
她手臂快速移动,当金属闪烁,耀进我眼睛时,我向前冲,去抓她手臂。
她已经把手里的刀拉后,准备要抛出来了。
我没抓住她手臂,但是抓住了她衣袖,在刀子快要脱手的时候,我拼命拉她衣袖。
衣袖破裂,飞刀落在地上。
再次,她用西班牙话飞快地说话,想要冲到浴室去,颠倒一下,体力不支倒向一张椅子,当时吐了起来。
我根本没有听到佛山警官走进来。
我只知道我和多娜想把她扶进浴室去,突然觉得多出了一个人在帮我们忙。
我抬头一看,那是佛山警官。
怎么回事?他问我。
她认为是中毒了。
佛山看向桌上的一盒糖。
糖?是的。
我说。
家里有芥末吗?他问多娜。
有。
混点芥末水。
他说:要温温的。
给她喝,喝很多。
你的电话呢?我没有电话。
房东太太准我用她的,在前屋里。
佛山一下离开,把多娜和我留下来照拂病人。
多娜混了很多芥本水。
那母亲呻吟,干呕,痛苦。
看来像是一个小时,多娜才把芥末水弄好,灌进她的口中,她身体发抖,跟下来就大吐起来。
过了一下,呕吐过去,我回进客厅,让多娜伴着她妈妈。
我开始去看那把刀。
刀就在客厅,插在地上——不是葛太太要拿来做飞刀那一把。
葛太太刚才要拿来做飞刀的是一把少见的玻璃柄匕首。
现在插在地上的是一把木柄一般用的刀,刀锋上尚有油漆颜料痕迹。
我没有去碰它。
这时多娜在叫我。
她妈妈歇斯底里起来,大吵,大闹。
我又回进浴室去帮她忙。
我渐渐听到警笛声接近,我听到救护车鸣叫声。
我看到白袍人,又看到佛警官发号司令。
穿白袍的医生把我推向一边。
一阵大乱后,我发现我自己站在院子里,两个无线电警车警员和佛山警官正联絮不休在讯问我。
怎么回事?他问。
我说:我对那乌鸦有兴趣。
为什么?只是有兴趣,没有别的。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她妈妈。
你看到她吃糖了?我点点。
吃了多少粒?三四颗。
吃了糖多久她就不舒服了?几乎是立即的。
像是氰化物。
佛山道:赖,别跑开。
我等一下还要和你说话。
弟兄们走了,去看看那糖再说。
警察们都进入房间。
两个人抬了担架,架了葛太太。
他们把她装进救护车,我听到救护车呜呀呜呀的开走。
前面屋子里有一个女人在看我们。
她的好奇心使她看来有些鬼祟了。
每次当她看到我在看她,她立即转过脸,自窗口移开,像是忙着在做什么家事。
过不多久,她的脸又出现在另外一个窗口,向这边看。
我走向小屋的背后,向柴屋移动。
没有人阻止我。
潘巧不在它笼子里。
我爬过都是灰尘的木段。
我脚尖站在一只用坏了的衣箱上,开始向笼子里摸索。
鸟笼后半部有一个隔开来的地方。
那里鸟用干叶、嫩枝围成一个小圆圈,做了一个窝。
我设法把手伸进隔开的那位置,把手在里面摸索。
有一件硬硬滑滑的东西碰到我的手指尖。
我设法用食指和中指像剪刀一样把那东西夹出来。
即使是在柴房的阴暗光线里,深蓝色的耀射反光进入我眼中,有点迷幻的催眠力量。
我把它投入口袋,又把手伸进鸟笼。
我没有再找到别的东西。
正要放弃时,突然在里面一角上我摸到一堆小石子样的东西、我把它拿出来,那是4 颗大的翡翠,像以前我见过那些一样碧绿晶透,一样好。
我仔细再摸确定再也没有宝石了。
我离开柴屋。
我晃来晃去5到10分钟,佛警官出来了。
他走向我道:赖,糖果是怎么回事?她吃了。
我知道,我知道。
那女孩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我说:老天,我在这里也是初来乍到呀。
这混帐的糖果当然不可能自地上蹦出来的。
应该是不会的。
有没有人邀请你也来吃一块?有。
什么人?那妈妈。
但是那盒糖在你进来的时候已经在了,是吗?我没有注意到。
我有别的事在我脑子里。
她认为我是个记者。
当然一个女孩子不可能请每一个来打扰她的新闻记者吃糖。
但是她请她妈妈吃了,你记得的,是吗?不,记不得。
我认为妈妈正好走进来,是她自己拿来吃的。
赖,你知道,她妈妈并没有把糖带到她家里来。
糖是本来在女儿家的。
是她邀请妈妈尝几块的。
我说:我仍认为妈妈是自己动手的,我确信糖不是她妈妈带来的,但我不会为这件事宣誓作证。
我根本没注意那妈妈在干什么。
她进来时,我正好在套一点消息出来。
是她改变了一切情况,她要我出去,我正在想离开。
你在套什么消息?喔,东找一点,西找一点,都不是特定的。
你在替什么人工作。
目前,完全是替我自己。
那是什么意思?正如我所说的意思。
夏合利说,他请了你们的侦探社为他多收集一些资料。
他看来有些神经质。
他给我们出过价。
你到底在不在替他做事?没有。
白莎也认为你们在替他工作。
白莎也许在替他工作,我反正没有。
那么你七窜八窜干什么?收集一点整体的资料。
佛山说:又来了。
我不喜欢兜圈子。
我尽可能直话直说。
那女孩子,你看她怎么样?正点,有克拉斯。
老天,我又不是瞎子,也许瘦了一点点。
但是曲线一点也不影响。
不过你也知道,这不是我问你的问题。
我要你说,你认为她如何?OK。
我说。
他故意仔细看我,左右地看我。
于是他说:对的。
你想她是OK的。
你这小子讨厌得要命,跟你讲话缠不清楚,累得要命,你可以走了。
中毒的事,不准讲出去。
我一定要向我合伙人报告的。
我是指新闻记者。
告诉白莎,不许乱讲话。
为什么。
这有什么机密吗?也许。
这一把插在地上的刀子是怎么回事?有人抛下的。
谁?那妈妈。
那女儿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认为是妈妈抛下的。
她怎么会把刀抛下?她一下不舒服了。
那个时候她到底拿把刀在做什么?我不知道,我没有问她。
当时的事相当混乱。
佛山继续把眼睛盯着我看,真把你弄成那么混乱?我倒并没有真混乱,只是我没注意,所以不能看到每一件事情。
事情发生时我正准备离开。
她也许是准备拿刀开糖盒。
怎么发生的?她妈妈不舒服了,而且是真的不舒服了。
有没有说什么自己中毒了。
我现在想起她对她女儿说什么不能要这糖了,吃起来味道不对,或是曾说到她中毒了,反正好像说起过,又不一定。
你不知道刀是什么地方来的?我记得我看到一把刀,我说:然后那女人不舒服了,于是我过去扶她,于是——于是反正你知道,她变成非常不舒服了,而——女儿说,这把刀一直是在桌上的。
你见到吗?有这个可能。
女儿说,她常用它来刮掉画上的油漆,所以就放在桌上。
这是她的家,她会知道得更清楚。
你是说刀子本来可能是在桌上的。
警官,你这样看,我来是有我自己目的的。
桌子上是有不少劳什子的东西放在那里。
那刀子可能是在杂志下面压着,也可能随便一看就看得到。
糖也可能在桌上。
糖也可能是她妈妈带来给她的。
我不知道。
老实说,连刀子都可能是那妈妈带进来的。
不是。
那女儿已经承认刀子是一直在桌上的。
是她的刀子。
我说:你看,这不就结了。
佛山生气了:我他妈那里结了?你不知道结了吗?佛山不喜欢我的问句。
他说:再过几个小时、我对那盒糖就会知道很多了。
到时说不定我还要和你讲话。
随时,随时。
我告诉他。
我站起来,经过前面那家房东家的房子侧面,坐进停在路边的公司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