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具尸体阳光耀眼的日子。
街道是一望无际的亮白,连一条影子也没有。
远远超过视神经细胞容许范围的亮光遮住了视线,仓野继续往前走,寻找阴凉的地方。
杂杳掠驰而过的汽车只映现出线条,喧扰的噪音被乱射的逆光挤扁,传到仓野的耳膜之前,似乎就已死绝。
七月十四日,理应离盛夏还有一段日子,但这天的最高气温比历年平均温度高出八度。
直到前一天为止,都是低于平均气温,却意料不到这天会是如此的疯狂酷热,彷彿罹患热病的午后。
——天气这么热,干嘛还要去新宿呀?从目白车站到他住处的这条路,似乎永无止境地向前延伸,其实路程只有十分钟。
刚铺设的沥青融化了,黏在仓野昀鞋底,感觉很不舒服。
仓野从刚才就频频看表。
T恤因为汗湿而紧贴着身体,这种厌恶的触感实在难以书喻,此时忽然见到人行步道对面, 熟识的中华餐馆老板正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很热吧?」「对呀!」他茫然回答。
在如此的酷热中,只要炒一盘饭都可能中暑。
老板可能刚才就在店门口闲晃去暑。
擦身而过之际,仓野往店内看了一下,发现里面有两、三个客人。
「七月就热成这样,往后不知会有多糟呢!」「有句话说,季节更替时出现异常气温,会有危险。
」老板完全没有下厨炒饭的意思,所以这几个客人似乎已经死心了,便开始聊了起来。
仓野再次看看手表。
他有这种有事没事就看手表确定时间的怪习惯。
这时候,表上的时间是三点零五分。
目白路转角上的银行已拉下铁门。
经过银行,右转继续前进。
回想起来,当初到这儿寄宿,会听人说这附近因为要新建立体陆桥,遭到周边住户的强烈反对。
但结果如何?那已是三年四个月前的事了,而他也已经二十一岁。
穿越斑马线,从路口进入不知是第几条的小巷,前方二十公尺就是连栋的两层楼公寓,从这儿可以看到最前面的二楼房间。
紧闭的窗户里,褪色的黄色厚窗帘遮住了房间内部。
那个房间正是他的住处!虽说是公寓,却不过是老旧的木造房屋,最妙的是只有最前面一隅是隔开的出入口,楼下是车库,二楼除了他的房间,更进去还有另外一个房间。
建筑本身是纵深很深的长屋风格,但只有这两个房间像是被隔绝在外。
仓野从牛仔裤口袋掏出钥匙,打开建筑物侧面的大门门锁,进入原本与车库相连的走道。
突然,一阵令人窒息的热气袭来,他立刻感到强烈的疲倦,于是停住脚步。
——房间里的热气应该更恐怖吧!开什么玩笑,还是找一本书到咖啡店消暑吧!随手看看表,三点十分。
转回走道,看了一眼踏垫,发现踏垫前除了他的鞋子外,还有两双鞋子没见过,篮球鞋和灰色野地高统靴。
瞬间,仓野有股奇妙的感觉。
那究竟是什么呢?当然,他并未特别留意,紧接着,他当下判断..「哈哈!一定是根户与真沼!」这个念头一闪,他就立即浮现从酷热中得到解放的心情。
换上拖鞋登上阶梯,走向尽头的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那是仓野的房间,一旁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目前是空房。
仓野顺着奔上阶梯的冲力,直接冲进敞开的房门。
就在那一瞬间,映入眼前的景象制止他往前冲,甚至让他整个人僵住了。
有个人面向窗户仰躺,仓野立刻直觉那是一具尸体,完全不认为是谁在开玩笑。
后来,仓野试着回想过无数次,在那样的昏暗中,为何立刻就确定那是尸体?也许,是因为尸体独特具有一种与活人相互排斥的气息吧![必要插图2]因为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房间里视线昏暗,经过了几秒钟,他才注意到那是曳间。
胸口被疑似短剑的凶器深深刺入,双手紧握剑柄。
血液几乎未喷出来,但是曳间的休闲衬衫却被染成刺眼的暗红色,白色地毯上只溅了几滴血渍。
没有表情的眼睛半启,茫然凝视虚空中的一点,因痛苦而扭曲僵硬的嘴角,彷彿在自嘲想要诉说什么却无法说出的遗憾。
血气全失、苍白中带着土灰色的脸上,出现细微的斑点。
骤然涌上的呕吐感,让仓野不自觉转过脸。
——这是曳间?这个异样的物体真的是曳间吗?这具尸体仍张开紫色嘴唇,嗫嚅地似乎想要诉说什么…,仓野完全不知所措,只是不停颤抖,整个人楞住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一定是搞错了,一定什么地方出了错!在昏暗的水族馆里,观赏因水藻、水苔和黑暗而朦胧的巨大水槽时,突然正面出现真鲷或须鲨之类的鱼,曾经被吓一跳。
但仓野此时的震惊与恐怖,却比那种在浑沌之中突然出现异形的感觉,不知要强烈多少倍。
他究竟这样当场楞立了多久?好不容易,他开始慢慢后退,然后加快速度,冲下楼梯。
从爬上楼梯到冲下来为止,又到底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在踏垫前,正要穿上凉鞋之际,仓野再次感受到耳鸣般的恐怖。
甚至,这种恐怖比发现尸体时的恐怖,更要强烈不知多少倍地贯穿全身。
刚才,没错,就在一分多钟前,踏垫前原有的两双鞋之中,那双野地高统靴不见了。
依此判断,仓野返家时,高统靴的主人应该还躲藏在这屋子里,待仓野上楼之后,才不声不响地溜走。
仓野感到丝丝的战栗从背脊扩散到头顶。
没错,或许还没逃走,那么……他同时望向脱鞋间转角。
转角对面窗户射入白色的光线,是一道逆光,看起来像是怪异的白色空气正在流动。
仓野觉得好像快昏倒了,整个人昏炫炫的,腋下冷汗直流。
——可能就躲在那个角落后面!而且,还随身携带另一把匕首……距离大门只有五公尺,但是却无法到达。
他让全身的感觉保持敏锐状态,试着探索凶手是否真的躲藏在那里。
竖耳静听,仿彿听到藏在暗处的人轻微却急速的呼吸声。
一分钟。
两分钟。
但是,无论过了多久,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传来的只是马路上疾驰而过的车辆噪音。
最后,他鼓起勇气,怯怯地试着接近转角,心跳急促,探头看去时,整颗心脏就像要停止了。
但那儿什么人也没有,只是方才进来时确定应该关上的大门,现在却是敞开的。
仓野像被雨淋湿的狗一样浑身颤抖,在空荡荡的走道上飞也似地前冲,如脱兔般穿过大门,接连转了几个弯,一口气奔向公共电话亭。
眼前是日常见惯的景物。
电线杆、商店招牌、宅邸围墙,这些都和平常没两样,往来行人的脸孔也很普通,完全是没有变化的日常世界。
仓野跑过一个上班族模样的男子身旁,这男子神情可疑地望着这个方向,仓野看看手表。
时间是七月十四日下午三点十五分。
2.不成密室的密室向警局通报后,挂上公共电话红色话筒,高亢的情绪总算缓和了下来,代之而起占据仓野脑海的,是一股泛黑的羞辱感。
毕竟他家族都是罕见的侦探小说迷,也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接着一个加入,不知不觉就聚成了一个特殊群体,或许是物以类聚,很不可思议地,对侦探小说都有同样的嗜好。
仓野在这个家族中,也自认为有些权威,不论是阅读量,或是有关侦探小说的知识,都颇有自信是别人无法比拟的。
但这又如何?真正的尸体在眼前出现,还不是慌张狼狈,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一想到刚才的丑态,屈辱感就焚烧全身,所有的恐惧反而被驱逐殆盏。
他甚至认为,这是让他能够成为其正侦探的难得机会!仓野慢慢转身,走回房间。
站在门前,强烈的亢奋情绪再度甦醒,虽然还有几分恐怖感,但这次的亢奋却不只是恐怖,而是接下来有机会扮演真实侦探角色的兴奋之情。
他努力地唤回思考能力,想起返家时,入口大门是锁上的。
他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思索。
——没错,最初见到那两双鞋子时,的确就感觉事有蹊跷,没错!大门明明锁上,可是进门之后,里面却多出了其他人的鞋子。
虽然备用钥匙一向都放在门梁上,要进入大门非常简单,但这扇门外侧的门锁,却无法自内侧锁上。
他踩在门槛上,观察门梁上方。
备用钥匙的确还在原处。
——这么一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回来的时候,凶手确实还在屋里,可是这个无法从内侧锁上的门锁,却是锁上的。
一楼的出入门户,除了平常使用的外面那扇大门之外,就是厨房里的后门了。
至于窗户,脱鞋间走道有一扇大窗,而厨房、储藏室、厕所则各有一扇小窗,总共四扇。
但后面三扇都嵌了木格子,人是不可能进出的。
比较可疑的大门装有两个门锁,分别可以从外侧上锁,也可以从内侧上锁,所以这是具有特殊构造的门。
若从外侧锁上,内侧就无法打开;相对地,若从内侧锁上,就无法由外侧开启。
内外两侧都是扭入式门锁。
但内侧是使用于一般拉门、用螺丝栓紧固定的螺丝锁,外侧的锁并非螺丝锁,而是需要钥匙插入锁孔的款式。
至于厨房里的后门,安装的则是与大门内侧同样款式的门锁。
因此,后门也同样从内侧锁上后,就无法由外侧开启。
为求慎重起见,在此必须再补充一句话,亦即,这扇后门无法从外侧锁上。
[必要插图3]——如此一来…进入门内,让大门敞开,仓野继续思考。
——凶手应该是先从大门进入,打开后门的锁外出,同时以备用钥匙从外侧锁上大门,再经由敞开的后门进入屋子,然后静待我回来。
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仓野来到厨房,只见里面挂着淡蓝色窗帘,遮住了屋外探视内部的视线。
突然,他内心浮现一种莫名的想像..凶手会不会还躲在屋子里?带着些许恐惧,他谨惯地拉开窗帘。
当然,窗帘后面什么人也没有,于是松了一口气,打量门锁,确实是从内侧锁上了。
——锁上大门门锁,从后门进入屋子,还费心地锁上后门,这又是怎么回事?仓野完全迷糊了。
从凶手躲藏家中,先前骗过他的情况来分析,凶手应该就躲在厨房没错。
但锁上后门,对凶手来说是极端危险之事,因为这么做就封死了关键时刻逃走的路线。
但是,反过来想,若凶手未逃走、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这对凶手有什么好处?这一连串在门锁上动手脚,对凶手到底有何必然性?为了惯重起见,连储藏室和厕所部巡视一遍,结果还是没发现可疑之处。
因为出入这两个小房间,都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原因是这两个房间的门状况很糟、严重倾斜。
所以,凶手若真要躲藏,还是必须选择厨房。
仓野过去常坚持,所谓的杀人事件,绝对必须发生在倾圮颓危的老旧宅鄙里,而且还必须拥有一片翠绿森林,面向瀰漫瘴气的沼泽。
但做梦也没想到,竟会发生在这种老旧、非西洋式宅邸的破烂公寓里。
至少,如果储藏室里摆放的是甲冑或大时钟,那还可以让人理解。
但实际上,里面堆放的是毁损的浴缸或护墙板之类的便宜货,这就让人感到莫名其妙了。
上楼,再次进入他六榻杨米大的房间时,先前那种恐怖感又来了,但是他忍下来,跪在身体旁。
尸体与刚才一样毫无变化,就躺在原处。
只是或许因为心情已缓和下来,仓野发现尸体的表情并未有先前看到的那般凄厉,不,愈贴近仔细观察愈是发现,除了皮肤上的凌乱血渍给人异样的感觉之外,表情本身却是很安祥。
这对仓野而书,产生了颇为强烈的冲击。
曳间的尸体脸部表情,为什么会如此幸福?他为何必须如此安祥,安祥到简直就是愉快进入梦乡般的死亡呢?坚挺的鼻子,整体轮廓分明的五官,虽然被取绰号「黑魔术师」的人是奈尔兹,但曳间像这样成了尸骸躺在地上的情景,仓野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那是在现实中发生的事。
曳间半睁的眼睛凝视虚空,扭曲的嘴角看起来的确像是在微笑。
仓野忽然,员的是忽然间掉下了眼泪。
没有苦闷、也无怨恨,以这种祥和的表情接受死亡,曳间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想法?无法告诉任何人、只能在他内心深处喃喃自语、酝酿,然后无处溢出的无数想法……但是,那些都已经永远解放到仓野无从得知的地方去了。
仓野并不太清楚自己是为了这样的曳间而哭呢?或是因为自己被遗弃在这个人世间而哭。
然而,此刻的他开始自觉内心之中,有一种陌生的感情缓缓地萌芽了。
而且,那种感情开始对他提出一项无法抑制的行为要求。
——如果可能,没错,虽然读了一些侦探小说,但在面对这样的其实事件,我还是害怕得手足无措。
然而,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一定要亲手远到这个凶手!他轻轻抚摸曳间紧握匕首的右手。
在湿黏的酷暑里,只有曳间的尸体保存了与现实毫无关连的冰冷。
仓野迅速拭干眼泪,回望四周,想知道有何可疑之处。
书架、音响、倒下的杂物柜、水族箱,衣枢,一切都和自己离开前并无特别异样,桌上排列的试管、试杯和药瓶,位置好像也没改变,当然,现钞或存款簿也完全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若说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变化,那就是掉在稍距曳间头顶上方的一本书。
那是卅二开本、厚约一公分的黄色封面书籍,可能是曳间想阅读而取出的吧!问题在于,那并非书架上大量排列的侦探小说之一,也非曳间专攻的心理学的书籍,更非专攻药物学的仓野所搜集的药物学、医学或围棋教材之类的书,而是仓野抱着好玩的心态购买的一本书,书名为《数字之谜》。
书就翻开盖在地板上。
仓野轻轻用食指指甲拾起,确定是翻开在一〇六页和一〇七页之间。
曳间与数学,这是非常奇妙的搭配。
事实上,仓野完全没听说过曳间对数学方面有兴趣。
但话说回来,当初仓野也是随兴所至买下了这本书。
如果这本书是曳间从书架上拿下来的,那是否就可认定他是随兴取来翻阅的吗?仓野再度凝视已化为尸体的曳间面容。
曳间并不知道仓野心中此刻的疑问,只是保持着唯有死者才可能拥有的惯重静默。
仓野硬是咽下了鼻腔深处再度涌上的的咸辣,大大叹了一口气。
——有了这些资料,能进行什么样的推理?仓野心想,若是明智小五郎(明智小五郎,江户川乱步笔下的一名侦探,他组织了「少年侦探团」 ,而对手则是怪人二十面相。
)的话,也一定会试着搔一搔满头的乱发。
——首先,从外观看来,房间并没未翻箱倒柜,曳间的表情上也看不出丝毫抵抗过的痕迹,匕首是从正面直接一击正确插入心脏部位,因此,凶手一定与曳间熟识,不,彼此关系甚至是非常亲近,或许最正确的判断应该是我们家族的成员之一。
——还有,从凶手选择这个房间做为犯案现场来看,凶手是家族成员之一的可能性也很高。
这么一来,曳间与凶手一同前来这儿的可能性想必须是很大了……没错,凶手如果是家族以外的人,虽然不排除绝对不会选择这个房间做为杀人的舞台,但总是不自然。
——还有,关于钥匙方面,大门的门锁为何有从外侧锁上的必要呢?另外,为什么连后门也要上锁?这两项疑点根本就令人想不出头绪。
——最命人不解的是,凶手为何要留在屋里悠悠哉哉地等我回来?杀害曳间后,应该已经没什么好逗留了,可以尽快离开……或者,我回来时凶手正好才完成犯行想要逃走,但下到一楼的时候,听到钥匙转动的开锁声,于是慌忙躲到厨房窗帘后面,而我却忽略了呢?但是,仓野几乎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样的假设无法成立。
为什么?即使不是专业人员,从血迹的状况判断也知道,命案发生已超过一个小时以上。
事实上,后来根据解剖得知,推定死亡时刻为正午至十二点牛之间。
但果真如此的话,就表示凶手等仓野回来等了大约三个小时了。
——为什么?仓野完全无法想像到底是什么理由。
凶手一直躲藏暗处,在如此的酷热中静静等到他回来,这样的行为本身就已相当疯狂了,正因为如此,幻想才会伴随着怪异的现实感压迫着仓野,而仓野的身子也不禁颤抖了无数次。
——还有,凶手为什么要故意让我看见鞋子?仓野愈想心里愈是迷糊。
就算有不得不等待仓野回来的理由,凶手应该会有足够的时间藏匿自己的野地高统靴,可是他却没这么做,而是明日张胆摆在曳间的篮球鞋旁,彷彿故意告知「我还在这里」。
——理应藏匿而未藏匿的鞋子,很难认定是愚蠢的凶手忘了藏匿!肯定是有某种理由故意让我看到那双鞋子,但是什么理由呢?——还有,凶手为何挑我这个房间当做犯案现场?今天之所以前往新宿完全是临时起意,应该任何人都无法预知,何况凶手绝对不会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就算今天早上十点偶然目击我出门,应该也无从判断我要去什么地方吧?更何况绝对不可能知道我会在一分钟后回来,或是一小时后回来,,甚至到根户或羽仁的住处,住一个晚上再回来。
脑袋一片混乱,推理错综复杂,无法理出头绪。
回神时,巡逻车警笛声已逼近。
两个单调的音阶不停反覆,加速仓野的心跳。
到昨天为止,对于常在半夜街道上响起的警笛声,他都毫无任何感动,只是事不关己地想着,,又出事啦?——这是不成密室的密室!凶手明明随时可以逃走,却宁愿放弃机会,而且为求惯重,还锁上后门。
最终逃走的路径竟然是,趁我返回时为了进入屋内而打开的大门。
从大门进来,打开后门锁外出,由外侧锁上大门,再从后门进入屋内,锁上后门。
然后,从仓野打开的大门逃离。
凶手这一连串的行动,仓野已在脑子里描绘反刍了不知道多少次,在他的想像中,只有凶手的脸孔部份一片模糊,愈想要凝神细看,愈发觉那面容是一片暗影而无法看清楚。
那家伙甚至会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露出嘲讽的笑容。
仓野心有未甘地紧咬下唇。
警笛声在车库前方停止,接着是开启车门的声音,然后传来好几个人匆促杂乱的脚步声穿越脱鞋间走道,跑上楼梯。
肯定是哪里出了错—从日常的生活突然进入迷途,若是不去理会,令人迷惑的现象会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然而,眼前的一切已成了无法挽回的事实。
——仓野无法舍弃这样的想法。
3.鞋子与恶作剧「晤……那后来呢?」夏日的阳光穿过白色法式窗户照射进来,从铺着纯白绸缎的圆桌对面,羽仁屈身探前问道。
仓野闭上眼睛准备回答。
羽仁身后,金雀枝沐浴在阳光强烈反射的金黄光辉中。
仓野再度低头,搜寻已经遗忘的语汇。
那天的气温达到高峰,此后就急速下降,降到年均温以下,但阳光强度并未减弱。
隔天,七月十六日,盛夏才正要开始。
仓野犹豫着不知按怎样的顺序叙述。
事实上,也难怪羽仁会显示如此高度的兴趣。
因为根据仓野所言,前天发生的意外绝对是他杀事件,警方也找过羽仁查证,但后来就再也丝毫没有将这个案子当成杀人事件的迹象。
昨天报纸上虽然刊登在仓野的住处发现死于非命的曳间尸体,目前警方正在调查是自杀抑或他杀的报导,但今天早报已不再提及该事件:据此推测,这个案子若不是被当做自杀案件处理,就是警方正在进行连记者也不得透露的极机密调查。
但无论如何,羽仁内心仍有非常多的疑惑。
「怎么了?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仓野摇头说道:「我本来只打算来个小小的恶作剧……」其实,当天后来发生的事情,对仓野来说并不愉快。
最初赶到的是三名警察,他们带仓野到隔壁的空房间,进行直到发现尸体为止的简单侦讯,,紧接着进来的似乎是鉴识人员,并不清楚有多少人进入仓野的房间,只是频繁听见拍照时的相机声。
令仓野惊讶的是,并非刑警最先进入杀人现场,好像在鉴识人员尚未完成几项调查之前,刑警是不被允许入内的。
而在调查结束之后,虽然不太清楚接下来的进入者身份,但应该就是所谓的法医吧!负责指挥调查的是身穿邋过鼠灰色西装、年龄大约四十岁,眼神很坏的家伙。
在仓野六席榻榻米大的房间里,不断传出声响。
仓野当时想的是一些无意义的事情,诸如,不能就这样留下曳间吗?难道在东京不容许一个人安静死去吗?内心夹杂的愤怒情绪逐渐高涨,不知不觉间,类似的想法像高速拍摄的胶卷一般,在仓野的脑海中开花。
事后回想起来,仓野当时做下了一个意外的决定,那就是他决定不告诉警方,有关那双鞋子的事……「等等,这岂不是做了伪证?」羽仁慌忙制止仓野。
仓野低着头, 「恩,没错。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会那么想。
只是当时应该是很希望在这起事件中,能拥有只有我可以掌握的资料!而且这并非做伪证,我只是没把实情说出来,日后如果警方知道我回家时应该有另一双鞋子,届时我可以推称自己没注意到不就没事了。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念头一直在背后支撑着我,所以我没说出回家时的确看见灰色野地高统靴的事实……」令仓野印象最深刻的是,警方的侦讯不如想像中那样尖锐切题,而是随性的搜集事实。
但至少这方面做得相当彻底,让仓野产生好感。
无论如何,因为「对于鞋子的事保持沉默」,所以只要是知道的事,仓野都会尽可能如实无误地告知警方。
听取至发现尸体为止的来龙去脉后,警方问及有关仓野与曳间的关系。
「他的全名是曳间了,二十一岁,我们是在东京认识的朋友。
和我同样进入F大学,是大一时期在西洋棋研究会认识的,所以认识已经三年了。
」「他住哪儿?」「东村山市蔌山町一丁目,红庄……」「他其他朋友多不多?」「他老家在金泽,有个中学时代到现在的老同学甲斐良惟.目前唸N美术大学……是他特别亲密的朋友。
其他如果还算有密切往来的,应该就是我们这些有相同嗜好的伙伴了。
」「恩,这些问题以后再说。
他经常到你这里来吗?」一时之间,仓野对这个问题有些困惑。
忽然抬头,天花板垂下的泛黑灯泡映入眼帘,这画面似乎让这个空房间更加寂寞。
「他并不常到我这儿来。
上次最后一次到这儿是今年冬天吧i而且这一个半月来,我都没再见过他。
」「喔?你倒是很忙嘛!」「不,五月底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警官的瞳孔瞬间发亮。
「对了,你是今天上午十点左右离开这个房间吧?」「是的。
」「外出时有拉上窗帘吗?」「有。
」「大门锁上了?」「那当然。
」「思,那么你平常有锁上后门的习惯吗?」「是的。
大概是习惯吧!反正,后门一直都是锁上的。
」「走道的窗户也一样?」「恩,那么你平常有锁上后门的习惯吗?」「是的。
大概是习惯吧!反正,后门一直都是锁上的。
」「走道的窗户也一样?」「没错,那儿的窗户几乎没打开过。
」「哦,这里的大门门锁也真有意思,外侧和内侧分别使用两种不同的门锁。
」「没错,我第一次到这栋公寓时,也觉得奇怪。
」「但是如果你外出,有人从门内上锁的话,你从门外不就无法开门了?而且,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或许还好,若是有人住进这个空房间,肯定就会有许多的不方便吧?」「是的。
关于这点,最初的一年,这个房间有人住,也发生过许多麻烦,后来决定不使用大门的内侧锁,所以我现在保留当时的习惯,绝不从内侧锁门。
」「喔……你回来的时候,大门钥匙是从外侧锁上的?喔……」仓野抬头望着灯泡,内心推测,这位连连发出「喔」声的警官,正在思考什么?——因为未告知那双消失的野地高统靴,所以无论是直接或间接,警方都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凶手还在屋内。
那么,首先就必须判断这个案子是自杀或他杀。
因为没有任何可以否定自杀的关键线索,甚至由于现场抵抗的迹象实在太少,所以看起来应该足以证明是自杀。
——如果认定是他杀,那么警方一定会先怀疑我。
如果各线同步进行,他也设定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凶手,那麽以目前的状况而书,警方会如何推理?——根据我没说出的证词,警方会想到什么?——是的,最自然的想法应该就是凶手犯案后随即逃离现场,因为犯案后逗留现场,这对凶手来说,完全没有好处,但任何人做梦也没想到,凶手会躲在厨房里直到我回来。
仓野这样想着,同时也因为没说出那件事,导致决定性的推理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异而感到莫名恐惧。
他虽然很想说出那双鞋子的事,但事到如今,却因为很可能惹来疑惑而保留了。
这员的是无法挽回的恶作剧!虽然他是恶作剧的始作俑者。
「对了,这只是必要的程序,希望你不会为此感到不愉快。
我想问的是,有没有人可以证明你今天中午在新宿?」「你的意思是说,曳间的推定死亡时刻就是在那个时候?」「恩,不过,详细状况如何,必须等日后的调查才可以确定。
」「呃……十二点左右,我确实是在「阿尔发」 ,「阿尔发」是纪伊国书店后面的咖啡店。
我在那里和久藤杏子巧遇,应该是在十二点吧!」警官「喔」了一声,又深深叹息,紧接着口气变得很凝重。
「我想……在这里大概很难问出详细的情形,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你一起到警局走一趟?」「没问题。
」仓野轻松回应,然后起身。
出了门,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大群围观看热闹的人,挤满了整条小道.警员们吆暍着推开人群让出一条走道。
但围观者为了想看清楚步出门外的仓野长相,又发起了另一波蠕动。
此刻,仓野不得不犹豫了,因为对这些群众而言,他应该也只是个罪犯。
被警官催促搭上警车的仓野,忽然有了毫无脉络可循的感慨。
回头时,他注意到周遭笼罩了轻淡的芳香。
是橘子花。
橘子花在仓野的公寓后方展现撩乱的花朵模样,持续绽放馥郁的香气。
仓野就像第一次看见一般,忍不住想着,自己是否正一步步被带进陌生的世界?仓野的视线完全被占据了。
「等一等,这种很像小说情节的琐碎描绘虽然不错,但你刚才说什么?那地方有橘子树?」「不,没有。
」仓野搔搔鼻尖。
「你也真糟糕!真的没有橘子树?那你刚才说的那些,当中也可能有虚构的部分囉?」羽仁带着怀疑的眼神。
「不,除了橘子树,其他都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仓野慌忙说道,点燃掏出来的香菸。
「我总觉得可疑!」「关于忽然注意到橘子花的香气而伫足,我只是……」「你呀!根本就把自己当成小说主角了!」羽仁也忍不住笑了, 「现在可不能开玩笑!因为你犯了伪证罪,是个十足的犯罪者。
那你去了警局之后呢?」「也没什么!先是调查不在场证明,然后调查我们家族成员的结构。
对了,侦讯时,那个警官忽然说:「我想起来了,你的书架上有很多侦探小说!」这根本就是在嘲讽我。
」「警方知道我们对侦探小说很狂热?」「反正警方一走也会找各位侦讯,到时候就可以知道是谁说的吧?」仓野说。
「是我说的。
」彷彿迫不及待似的,绕到圆桌旁的根户回答。
前面也提过,仓野来到新宿区若叶町的羽仁家是在十六日下午。
羽仁的父亲是某大商事的总经理,拥有一片森林,建造的宅邸确实颇奢豪。
羽仁的母亲是上流社会夫人中常见的那种乐善好施的女士,很欢迎仓野或甲斐这些儿子的朋友到家里来,所以羽仁家是他们的聚会场所之一。
仓野来访时,根户已经到了,正和羽仁臆测有关这起案子的一切。
对胗前往仓野住处有所顾忌的两人,迅速出来迎接仓野。
仓野被带入「白色房间」之后,首先由羽仁告知十三日聚会的情形。
对于奈尔玆预言曳间死亡之事,仓野确实感到些许的震惊,但是羽仁没让仓野有时间提出质疑,便立刻要他说明事件的始末。
虽然与乱步的「红色房间」无关,但羽仁的这个房间却被称为「白色房间」:相对的,布濑的房间则被称为「黑色房间」。
除此之外,有个地方也是他们的聚会场所,那是一家位于赤饭的咖啡店,这家店是甲斐的哥哥经营的,店内装饰着各式各样的饰偶,给人一种古董的氛围,店名的出处很明确,是根据卡斯顿,勒胡(卡斯顿,勒胡( Gaston Leroux 1868-1927 ) 。
法国名作家,同时也是世界名着《歌剧魅影》的作者。
)的名着《黄色房间的秘密》而被称为「黄色房间」。
在这三个房间中,仓野最常造访的大概就是「白色房间」吧—在羽仁家迁回东京归宗之前,他和羽仁在神户的同一所小学就是同学,直到高中为止。
换句话说,两人是儿时玩伴的交情。
仓野在「白色房间」中央的圆桌和羽仁面对而坐,叙述发现尸体的始末,其间,本来一直坐在白色沙发上默默聆听的根户,现在终于开口了。
「是我说的。
」根户接着说,「有什么关系,反正警方绝不会找上对侦探小说有兴趣的人。
这种案子,我们必须亲自解决,尤其为了让曳间瞑目,这更是我们要做的。
」「嘿,你说的倒是很有自信,是不是想到什么了?」「解决事件的充分必要资料尚未齐全,不可随便猜测。
」「恩,就算确定凶手是我们家族里的成员,在还不清楚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如何之前,什么也不能说。
」羽仁表示赞同。
根户压低嗓音,「那明天就召开紧急大会,要求每个人提出不在场证明吧!当然,等过一段时间之后,再进行推理竞赛。
」「侦探比赛吗?那倒是不错。
」「那还用说!侦探之中或许隐藏了凶手,就小说而书,或许已是陈腔滥调,但若像这样成了现实中的事件,应该算是最刺激的设定吧!」根户虽然神情黯然,语调里却有掩饰不住的亢奋。
仓野也感觉这样的态度不够惯重,但他同样也感受到了一股无法压抑的亢旧情绪,他同时还暗自做下决定——没错,无论如何都必须查出凶手,无论谁是凶手都一样!4.理想的杀人恰似潜下浅滩,透过摇曳的水面仰望天空当时的颜色一般,眼眸凝成了一道彩虹。
头部缀饰着散发光泽的瓷器,身穿应该是当时流行的华丽服饰。
这是一尊法国洋娃娃!仓野认为无论是桌上或装饰柜里摆放的洋娃娃,这尊法国洋娃娃显得格外亮眼,压过了其他同伴。
——透过这种眼眸见到的景象,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浩瀚而又不可捉摸的不祥预感,就像水底的景象吧!仓野忽然这么想。
提起这一点,仓野脑海里有个记忆。
高中时代,他和羽仁一起前往山阴地方(山阴地方,日本区域之一。
位于本州西部面向日本海的一带范围。
)的海边,有个画面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距离海岸相当远的海面上,小船在侧浪的推涌之下,像是气喘似地直摇晃。
就在那个时候,他知道在离岸之后,海水的颜色立刻会改变。
但是,更深深烙印在仓野记忆中的是,跳下小船潜入海中之后,透过潜水镜所见到的景象。
首先,他像青蛙一样滑动手脚潜入水中,不知是否错觉,虽然视线非常模糊,他却能看到最下方的海底。
如果具有「像铅一般的水色」这种形容方式,那眼前的画面应该正是如此吧!他努力抗拒将自己往上拉起的浮力,直到再也无法下潜时,便试着翻身改变姿势。
他试着直立水中。
眼前展开的是比水底色彩更深更远的辽阔世界。
原来所谓排山倒海而来的澎湃大水,就是浸闭在这般可怕的阴影之中吗?眼前所及之处,横亘着奇妙实体慼的色彩,而且一直绵延到遥远的彼方,然后渐渐被吞没于黑暗之中转为模糊。
在深邃的对岸究竟还有什么?只觉得透明与透明持续重叠,终于完全被包容于一个不透明的世界。
如果出现鲨鱼或虎鲨,不,甚至是更凶恶、未被人类发现的生物……仓野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至今仍有个印象,就是幼年时在图鉴上见过的三叶虫在未知的深海里拥有巨大无比的身躯。
但他确信,那种外观思心的怪物出现时,绝对会是从那不透明、朦胧色彩膜重叠的彼方,几乎在一眨眼的瞬间现身。
有了这种想法,那么先前海水色泽的骤变现象也就理所当然了。
无论如何,那是一片蓝色冻结的风景。
有那么一会儿,他幻想自己缓缓降落海底,走在那片无垠的风景中。
这不仅充满厂不祥的预感,而且整个景象也不得不因此而冻结了。
出其不意的恐惧袭击,迫使他拚命挣扎着往水面上游,感觉只有头顶上闪亮发光的帘幔另一侧,才足光辉灿烂的安全区。
他朝那个方向使劲浮上去,但这时候,擒住他往上升的浮力却毫无作用,反而意识到有无数看不见的手,企图将他扯入深不可测的晦冥之中,甚至还感到一剎那的晕眩。
睁着蓝色大眼眸的法网洋娃娃,究竟是抱着何种观点看待这个世界?在仓野出生前,应该就一直观察这个世界的洋娃娃,是否理能够解仓野这样的回忆?只见她坚持守住沉默,持续睥睨着这个「黄色房间」。
「接下来……哎?仓野,你喜欢那个洋娃娃?」「什么?不,没有……」其实,回答「是的」也无所谓,只因耽溺于沉思却突然被叫唤,因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羞怯,所以回覆否定的答案。
实际年龄虽然不到四十,但因白发不少,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以上,肥胖的身材与容貌,更突显为人的善良.仓野对这位甲斐良惟的哥哥良一,有一种兄长般的好感。
「这是法网朱摩公司在一八七〇年左右制造的。
注意看,头是瓷制的,也就是贝头娃,这类款式是在十九世纪中叶开发出来的。
在那之前,虽然也采窑烧制造,却称为中国头娃……对了,那边那个牙娃娃就是。
两个相互比较怎么样?肌肤色泽看起来不像人类吧?在贝头娃出现之前,中国头娃是主流,但是在利用高温烧出肌肤色泽之后,再以低温窑烧的手法展现出自然艷色的贝头娃,却成了后来洋娃娃流行的重要关键。
而且这种贝头娃,从过去的成人风格,转为稚童取向,就成了如今的勛贝模样。
我想,也就是因为这样,这个洋娃娃才能牢率抓住玩赏者的心!肌肤色泽的感觉更接近人类,非常健康,浓眉之下惊慌的大眼睛,看起来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迷失而误闯进来的少女。
事实上,与其说她可爱,我想应该是让人感到有略微的恐怖吧!但是,她们未能长时间持续风靡,最主要的原因是,制造贝头娃非常耗费时间。
后来风行的玻璃纤维娃娃或橡胶娃娃,不但漂亮又可迅速量产,自此,贝头娃的身影就从娃娃的历史上销声匿迹,而且非常彻底,所以这或许也是最适合她们的宿命。
」这位「黄色房间」的主人叨着海泡石菸斗,演讲一段有关洋娃娃的历史之后,面向仔细聆听的仓野,再度露出温馨的笑容。
「喔,对了,真沼好像也喜欢那个娃娃,每次来这儿,总是一直看着她……」这时,门开了,羽仁与布濑到访,紧接而来的是奈尔玆与霍南德。
过了几分钟,根户与真沼也带着年轻的雏子抵达。
这时,所有成员齐聚在这家店内洋娃娃摆放特别多的房间。
老板再次向众人报告,最主要的角色,也就是老板的弟弟甲斐良惟,因为返回金泽参加曳间的葬礼所以缺席,说完便走出房间。
——曳间死后,老板会说出那番话,或许是将我们比喻成洋娃娃吧!仓野还来不及确定这样的想法,所有人便都带着几分亢奋的眼神,一起将目光投向仓野。
这是个名实相符的房间,从墙壁、天花板到地板铺设的地毯,完完全全都是黄色。
有那么一瞬间,仓野陷入了自己面对洋娃娃陪审团、是个正要接受审判的被告错觉。
仓野重述昨天在羽仁的房间里说过的内容,同时一一观察每个人的神情。
他坐在长方形桌子的正中央,右侧坐着羽仁,左侧坐着根户,桌子对面从右侧起是真沼、布濑、奈尔玆、雏子,而最左侧的房间最里边,和桌子有点距离的椅子上坐的是霍南德。
其他人则坐在沙发上。
分坐两侧的羽仁与根户显得有几分无聊,但因为昨天已听过仓野说明,也难怪会这样。
真沼一向苍白的脸更白皙了,眼眸闪动光芒地在一旁聆听。
布濑仍旧不改一贯的嘲讽态度,但似乎也无法抑压好奇心般,频频抚摸自傲的胡髭。
奈尔玆与雏子像是登对的情侣双双将手肘撑在桌上,专注听取仓野的说明。
与真沼恰恰相反,这两人脸颊红润。
至于最后的霍南德,则把上半身靠在椅子上,像平常一样打盹,只是位于昏黄灯光难以照到的地方,所以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仓野终于完成说明时,所有人都深深叹了一口气。
直到稍后根户开口前,彷彿只有房间里的洋娃娃用不成语调的声音窃窃交谈,不禁让人以为人类和洋娃娃的立场互换。
「我昨天漏听了,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问清楚。
」「关于什么?」「有关掉在曳间头旁那本《数字之谜》的事。
虽然我主修数学,却不知道有那种书。
当睛翻开的页面上是什么样的内容?」「思,这本书我正好带在身上。
」仓野从一旁的牛仔背包取出那本黄色封面的书,翻开夹着书签的页面,该页以装饰性文字印有(5之页)字样。
「这本书的内容是分析从0到9的数字性质,再违及与其有关的质数、平方数、立方数、完全数等等问题。
在这一页里,则是说明5这个数字的开始部份。
」「但应该与这本书没有直接关系吧?」布濑打岔。
「你的意思是……?」「曳间应该是心脏被刺中一刀当场死亡,遇害前会留下暗示凶手的讯息并不合理。
如果在书页空白处写写字还有可能,问题是,在翻开的书页上有写什么吗?」面对抚摸胡髭说话的布濑,这次由根户回答..「那应该是稍后各自的推理吧!今天主要的目的是请各位提示不在场证明,所以必须从这个部分开始解决。
」奈尔玆也故意似地声援,大声嗤笑。
布濑嘴角略微扭曲。
「还有其他问题吗?」仓野再次环视所有人,确认自己已经完全叙述清楚。
只有霍南德一个人,脸上表情虽然因昏暗看不清楚,却似乎有意开口表达意见。
「奈尔玆的杀人预告,前天聚会时应该都听到了,所以才会有人……」话语未毕,雏子尖声大叫:「啊?我怎么不知道?什么预告?我最讨厌被当成外人了!」「喔,对了,雏子当时不在场。
但那与事件的本质应该没有任何关系!」「但本格侦探小说是以公平游戏为首要条件吧!如果一开始视为无关,结果后来却成了具有重大意义的关键,这可是会被当成笑柄的!」这时,布濑藉机回报刚才的一箭之仇。
「没错,雏子说的很重要。
奈尔玆,你平日以家族感情为重的态度到哪儿去了?偶而也该听听格尔达(格尔速,安徒生故事集里(白雪皇后) 一篇中小女孩格尔达,为了寻找眼睛被魔法玻璃刺中,而且遭雪詹囚禁的小男孩加伊,历经了各种危险,终于用爱融化了被冰冻的小男孩。
)说的,否则很容易成了雪后的俘虏。
没问题,由我来告诉大家吧!」说完,瞄了眉头微皱的奈尔玆,开始叙述当时的情况。
这时候,仓野已经出神思考其他的事了。
那些洋娃娃仍旧持续沉默,她们的语言绝非我们所能理解。
——没错,每一个用默不作声的眼眸俯视我们的洋娃娃,应该都一直抱持她们各自的想法!仓野想挥去被「黄色房间」里无数洋娃娃环绕,彷彿踏入怪异世界的感觉,却怎么挥也挥不去。
其实,他进入这家店也不是只有两、三次!问题在于,对曾在自己房间窥见异形世界的仓野而言,从那之后就一直甩不掉自我世界似乎已扭曲成陌生时空的一股预感。
他想听听洋娃娃之间的交谈,觉得这样应该就可打开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事实上,房间里重叠排列了无数个洋娃娃,西式娃首推法国娃、荷兰娃、德国娃等各国风俗娃,以及蜡制的时装娃娃。
其他还有应该是弹簧式的陶器娃、玻璃娃、木雕娃、布袋戏偶、傀儡戏偶、木人偶、天使、小恶魔,以及夹杂其中的歌唱娃。
但是,此刻却见到黑弥撒中经常使用的地狱恶魔脸孔泥偶,凶恶的眼神正盯着仓野。
属于日系的有雏人偶、御所人偶、嵯峨人偶、贺茂人偶、博多人偶……等等非常齐全,但其中还是以市松人偶与文乐人偶数量最多,另外还有陶偶、和纸人偶与土偶,墙壁最高处以黄色发亮的五寸钉,钉着「丑时参拜」所使用的稻草人,由此亦可得知这家店老板,也就是甲斐的哥哥一直以来的嗜好了。
在鲜黄色房间里,那些娃娃静静接受昏黄灯光照射的画面,并非只是让人见到如先前所回忆的那种从海底朦胧不透明彼方,清楚出现的忧烦轮廓,但也不是再次消失无踪,而彷彿是在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之间未建立桥头堡,只是垂挂在那儿。
仓野怀疑,如果置身在那个世界里,眼前这些人包括自己在内,或许才真的是洋娃娃,也或许显得很自然。
真沼、布濑、奈尔玆他们的身影,在来回相望之间,似乎逐渐变模糊了,这不禁让仓野用力撑开眼皮。
——因为曳间的死亡而突然开启了通往异度空间的大门,虽然不清楚这扇门究竟会通往什么地方,但现在的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踏入其中,绝不可将曳间的死弃置于这个现实的角落。
若真的这么做的话,将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没错,曳间的死不该这么没有意义,凶手绝非发作性、冲动性或出了什么意外而杀人,更遑论会被来路不明的路过歹徒杀害。
没错,必须有个被挑选出来的凶手,而且也需要有个计画,同时是必须让曳间的生命在廿一年岁月里走过的足迹持续抱持的观念,一切完全合理消失的深刻动机与绵密周详的计划。
如果无法符合这一切,甚至连曳间的死都令人难以相信!哦!这样的想法是否太异常?会不会只是因为曳间的死,却扭曲了映入眼帘的现实影像,为了维持平衡,于是决心在天秤的另一端追捕极尽狡诈智慧之能事的杀人凶手,所以引起些许的感伤和强烈的邪念,进而产生了妄想?但仓野心中又起了念头。
——看来只能面对这条路,像动作固定的机械玩偶,找出最适合曳间死亡的杀人手法!也就是最理想的杀人!——就是这样!仓野脸上掠过一丝随即消逝的微笑。
——若是为了达成目的,就算要我加入这些洋娃娃的阵容也无所谓!就算加入了这些异形陪审团,只能凝视汪洋大海、内心充满不祥预感、生活在水底般的世界,我也愿意!5.白日梦的目击者融化的柏油路面冒起的涡状热气虽然环绕在布濑四周,但他还是维持规则的步调继续走着。
远方是上坡路面,再过去应该是下坡吧!因为可以见到平缓的坡顶。
每次车辆经过该处,车子下方的地面就会映出镜子般的倒影,布濑忽然一想,难道有人在那地方洒水?边用衬衫衣袖擦拭额头冒出的汗珠边朝那个方向走,却发现那儿并无水滩。
布濑舔舔汗干之后咸辣的嘴唇:心想,哈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海市蟹楼」吧!看着手表,十一点十分。
现在就这么热了,到了下午二、三点,不就热死人了;布濑不耐地轻啧出声。
七月十四日的高温,是今年以来首次出现的酷暑。
因为有人说今年会是凉夏,而且昨天气温并不高,所以今天骤升的酷热,更让人无法忍受。
灼灼不断照射的艳阳,像一颗燃烧的大火球。
烈日下,布濑继续前进,为的是前往仓野的公寓住处。
虽然同样是从国铁目白车站出发,但布濑走的路线与仓野平常往返的路线在途中岔开,是另一条不同的路线。
有一则可显示布濑个性的小故事。
稍具神经质的他有个罕见习惯,那就是在前往朋友家时,不喜欢走最短的距离,对于步行所需时间他有精密的计算,因此尽量只走另一条路线。
从目白车站到仓野住处的路线,根据布濑测定,与仓野习惯的路线比较,两者仅相差卅秒左右,而且这条小路错综复杂的路线,正好从相反方向在仓野住处前接上仓野惯走的道路。
接近仓野住处时,布濑挺着汗水淋漓的颈子,仰望仓野房间的窗户。
窗户紧闭,连褪色的黄色窗帘都像在拒绝他到访似地拉上了。
瞄了几眼,又再度不耐烦地啧啧昨舌。
为了惯重起见,他绕至侧面,确定大门是上锁的。
就算使尽蛮力想要扯开,大门仍是牢牢紧扣着。
布濑在门前呆立良久。
——可恶,为了报上次的仇,我还特别研究几手诈棋……他是为下棋而来的。
四、五天前围棋惨败,被赢走二千圆,这次是前来复仇的。
所谓的诈棋乃是围棋的战术之一,若说这是走捷径,虽不中亦不远矣!此战术特徽是,若对方正确应对,对自己相当不利,可一旦对方错失一手,我方则立即可获大利。
他是从许许多多诈棋手法之中,特别针对最难解的大斜(大斜,围棋棋术的一种斜行类型,可以有各种变化组合。
)百变,挑选出其中一种棋法,然后再从中研究包括变化在内的数百手顺序,直到今天方才熟练,立刻顾不得酷热专程赶来。
但对奕者不在,让他既感困惑又全身虚脱,实在是气愤非常,也难怪会杵在那儿发楞了。
然而,也不可能一直这样发呆。
大热天里温度直线上升,他可不想待在闷热的屋里等着不知何时才会返家的仓野,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必须找个凉快的地方浦消署!布濑选择了面向郑目白街的咖啡店,这是与仓野他们常去的一家店。
这是店名叫「鲁登斯」的小咖啡店,老板会玩任何使用棋盘的游戏,店里备有围棋、将棋、西洋棋、将军棋、西洋将棋、中国象棋等等。
当然,也可以玩麻将。
但根据老板提出的游戏学理论,「靠运气的游戏属于低级游戏。
」事实上,这也是仓野一向的主张。
布濑冲入这家店,先是好好享受一阵凉爽的冷气,然后抓起棋石,「要来一盘吗?」「十一点半?正巧是早上服务结束后的空档,下盘棋也好。
你应该就是布濑吧!仓野今天不在吗?不,没事,只是他实力舆的很强,我自负有五段的棋力,却惨败在他手下。
看来学生果然等级不同,我只是个乡下五段,真惨!」老板看起来是个年过六十的老好人,布濑虽然觉得拿他代替仓野当成诈棋的牺牲者似乎可怜了些,但基于实验的意义,他还是希望先找个对象试一试。
结果非常完美,老板陷入布濑的诈棋术之中,盘面上的状况也是一片凄惨。
这时候起,老人也开始发挥他擅长的苦思本领。
此时正是对手长考的时刻。
布濑忽然无聊地望向玻璃窗外的街道上。
宝蓝色光彩四溢的街道上,没有过往行人的身影,车道上甚至连一辆车也没有,瞬间,像无人地带一般无止境地扩展。
布濑忍不住拍打眼睛。
直到刚才为止,车潮与人潮的础是毫无间断地来回穿梭。
他下意识地推高眼镜。
此时,对面人行步道池现人影,像观赏人形净琉璃一样,从窗框左侧突然登场,现身时无声无息,给人相当深刻的印象,因此这画面也清晰地烙印在布濑的网膜上.没错,那个人是双胞胎兄弟之一,虽然无法辨别是奈尔玆或霍南德,但敏捷的身躯、微微侧斜走过的人,绝对是片城兄弟之一没错。
会是去找仓野吗?有什么事吗?但仓野并不在家,事先应该是没连络就来的吧!当然,仓野的住处没装电话才是致命的缺憾。
布濑茫然目送奈尔玆或霍南德的背影离去。
一定是知道仓野不在家,所以立刻回头!寻思之际,路上再度逐渐出现人影和车辆。
年轻人离去后,又恢复了平日的喧嚣景象。
布濑心想,刚才注视的数十秒画面,会不会是瞬间出现的白日梦?这时,经过长考之后,老板终于下定决心摆下棋石的声音一响,布濑在惊吓中被拉回现实。
他回头看着盘面:心中仍在思索。
——话说回来,在这种热天气里,或许双胞胎之一有事找仓野,但仓野不在,想想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仔细想想,这年轻人虽然可怜,但来找仓野却碰壁,我不也是一样?视线回到棋盘上。
老板似乎发现局势不对吧?历经最长的时间思考、加上反覆不停的呻吟,终于扭转成了难分胜负的险棋,若以最强的一子回应,理应可以一举定输赢,但若是一子出了差错,则很可能会完全丧失保持至今的赢面,加此一来就变成形势不明,搞不好反而会让自己落到下风。
布濑看了看柜台上的电子钟,确定是十二点半之后,便立刻开始反击。
这一盘棋在下午一点左右结束。
虽然说不上是最好的结局,却也成功躲过对手的回马枪,在那次的交手获得不少地盘,形势差距拉大,致使对方无力反击。
接着又下了几手棋后,老板搔搔白多黑少的头发弃子投降。
「实在是糟透了,在序盘就被巧妙摆了一道,叫我该怎么应对?所谓的大斜百变就是因为这样才令人讨厌。
但你真的很高明!仓野和你,简直就是最佳拍档!」老板虽然这么说,却主动要求再下一盘。
这位老好人的个性非常执着输赢!布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够边下棋边泡在清凉的店内,正是求之不得,所以爽快就答应了。
但这一回合可是真的「来者不善」,结果是布濑惨败。
第二盘结束时已是三点过后。
遭自称乡下棋手的老板猛烈攻击,像大龙猝死的布濑,只觉得全身痛苦无处发泄,像喝下毒药的苏格拉底一口饮尽剩余的咖啡,随便打个招呼就走出店外。
才踏出店门,随即感受到街道被盛怒燃烧般的热气逼人,全身油汗狂冒而出。
两辆警车响起刺耳的警笛声,朝车站相反的方向疾驰而过。
「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布濑恨恨低骂,向目白车站走去。
街道上烦人的喧嚣催促他加快脚步。
他完全不知道刚才的警车是因为仓野住处发生了命案而疾驰-,心中只想着尽快返回自己安住的「黑色房间」。
「所以,回到家应该是五点,这样应该没问题吧?从十一点半到三点十五分之间的不在场证明,「鲁登靳』的老板应该会替我证明。
另外还有两、三位客人。
」布濑说完后,众人的视线很自然地转移到奈尔玆与霍南德身上。
其中,表情最冰冷的当然就是布濑,他的视线平均分配在双胞胎身上,彷彿已经认定两人之中一定有一个人是凶手。
奈尔玆见到众人露出的讽刺笑容,唇际浮现困惑的苦笑,回头瞄了后方一眼。
霍南德还是一样在打盹。
昏暗中,连表情都看不清楚。
「不是我!」奈尔玆犹豫地开口。
「嘿,那就怪了,也不是我。
」霍南德闭着眼睛,接着回应。
现场立刻笼罩在令人发楞的沉默中。
「布濑,你不会是在做梦吧?」奈尔玆牛开玩笑地说。
布濑终于忍不住冒火了。
「做梦?别看扁我!的确就是你们两人其中一个。
这也难怪……被人知道那个时间、人在那里有大麻烦,所以拚命想怪我认错人。
但是没用的!我看最好还是主动坦承吧!十二点半左右,是谁前往仓野住处的?」布濑用力抓住奈尔玆胸口时,根户实在看不下去了,立刻上前劝住。
「放手、放手!这样就发火也太难看了。
如果想要当个名侦探,应该更有风度些,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听听奈尔玆他们如何解释,如果谎言被拆穿,再全力追究也不迟。
」被说中要害,布濑不情愿地放开奈尔玆的衬衫,坐回椅子上。
惊吓过度的奈尔玆深深喘了一口气。
「很抱歉.我情绪失控。
」布濑以苦闷的语气低声说。
奈尔玆很快地瞄了霍南德一眼,答道:「不,没关系。
」说完,立刻陷入沮丧的沉默中。
雏子也一样被吓坏了。
因为事发突然,她眼神呆滞地看着布濑。
这时,霍南德终衿睁开紧闭的双眼。
「真麻烦,看来要轮到我们说明不在场证明囉?虽然麻烦,但为了尽早解决,还是由我开始好了。
不知是否像布濑那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但站在我的立场,很希望布濑的目击只是纯粹的看错了对象……」众人当场错愕。
没想到一开场就出现分歧的意见。
没错,若非三人之中有谁说谎,就是有人产生了错觉!或者,三个人的证词都正确?若只是一个人还可能是梦游,但双胞胎的话,两人分开行动后的白日梦到底该怎么称呼而且白日梦有办法如此轻易就完成世上罕见的杀人案吗?尽管众人对此都有很深的怀疑,但终究还是要听听霍南德的说法。
6.过去的影子忽然仰望天空,浩浩苍穹在砖红色的钟台后方展开。
霍南德好不容易才看清楚时钟字盘上的时刻是差三分钟就十二点。
附近一片绿意盎然,只要走个两、三分钟就可以到达樱田街。
从位于港区白金的住家前来,需要花上大约十五分钟的这个小公园,这个季节,总是瀰漫几乎令人晕眩的香气。
钟台四周绽放无数的蔷薇,最大的特徽就是种类非常丰富,只要随便看一眼,就看刭了勃根地、汉特雷德利普特、托格、中国蔷薇、卡洛蕾娜、坎巴尼奥、大马士革、索尼斯、蒙地夫箩拉、门迪、澳洲、奎尔达、耶诞节、麦登布勒修、马士克寇斯达、约克与兰卡斯特等等品种,至于颜色方面,更是多得不可计数。
若能变身为盛开的蔷薇……霍南德粗野地用力扯断手边的花茎,刺尖刺人手掌,而娇弱的花瓣仿彿用全身承担那冰冷的痛楚一般,饱受摧残似地凋落地面。
约克与兰卡斯特,花语是「作战」。
在纤细瘦弱的细胞壁中,应该也在进行成千上万看不见的战争吧!霍南德握紧手掌伤口,似乎可以感受到那些战役的发生。
霍南德再度抬头望向钟台,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信封。
那是昨天傍晚投入家中信箱的匿名信件,信封上只写了收件人片城兰,并无寄件人姓名之类的,信封里则是很寻常的信笺,信笺上的笔迹很陌生,写的是—十四日正午请前往这个钟台。
——到底是谁?手上拿着那封来路不明的信件左顾右盼,钟台上的时钟指针正好显示十二点,不知何处也同时响起正午的钟声。
霍南德慌忙将信笺塞进信封,再度环顾四周。
小公园内可以见到好几排环绕蔷薇花丛的不知名树木,熊熊烈日更加光辉灿烂了,但依然不见类似赴约者的人影。
——莫非上当了。
,茫然中,霍南德有此预感。
只有一个老人坐在砖台上,身着浴衣,外貌看似穷酸,只见他在蔷薇下遮阴纳凉,嘴里还哼着不知名歌曲。
有谁看见风?我和你都没见到。
但是,风却吹掠而过,让树叶不停颤抖。
——或许目的就是听歌。
霍南德心想。
能够听到这首歌,被这封信骗来也算是值得了。
他等到十二点半,依然不见有人赴约,于是慢慢朝田野叮的方向走去。
很奇妙的,他脑海是一片空白,但神清气爽。
在到达车站的途中,他把信封搓成一团,丢进纸层篓。
搭山手线经过东京站,在巢鸭站下车前往根户的住处。
虽然明知搭地铁会更快到达,但他却故意选择这样的路线。
步伐若加快一些,那栋位在文京区白山的大楼,距离巢鸭车站只需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
恰似俯瞰周遭建筑的那栋大楼是七层楼建筑,根户的房间位于六楼。
这时,霍南德也与平常来这儿时一样,绕向楼梯内侧,打算搭乘电梯。
但上下楼层的指示灯才刚刚经过三楼,正要继续往上升。
——还是算了吧!反正一路上都这么热,再热也没多少汗可以流了。
霍南德心中这样想,走回楼梯口,开始往六楼上爬。
爬着爬着,全身冒出黏瘩瘩的汗滴,到了根户居住的楼层时,直条纹T恤已经密贴在皮肤上了。
他挥掉手肘滴落至指尖的汗珠,走过电梯前时,顺势看了一眼楼层指示灯,发现电悌已下达一楼。
按下门铃,根户立刻回应,一会儿,厚重的铁门开启。
一见到霍南德,根户似乎显得有点儿惊讶。
「嗨,你刚到?」「是呀!」「就你一个人?真难得。
先进来再说吧!只有你一个人,那就更难分辨了,但我猜……应该是霍南德吧!怎么回事?令身都是汗。
这个拿去擦擦吧!」说着,他把披在自己赤裸上半身肩膀上的毛巾用力抛过来。
小阳台上有一张藤椅,旁边小桌上翻开一本砖头书,书页随风翻动。
直到刚才为止,根户可能正在看书吧!霍南德脱掉T恤,边擦拭身体边在藤椅坐下,拿起那本书,看着封面。
黑色皮革装订,上面用绿色文字烫印了《加持祈祷秘法》。
「你还在研究这东西?」「哈哈,就因为这样,正职的数学离家出走了。
当然,这是开玩笑的。
都到了必须写毕业论文的时候了,如果可能,我还打算唸研究所继续研究,所以不好好用功也不行。
若是像仓野那样对围棋有兴趣,或许反而对数学有帮助也说不定,但就算是排列出三摩耶、五相、八心、十二神将、十七清净句,也不可能成为研究课题。
不过这种毫无意义的数字排列,对喜欢下围棋的人来说,却立刻成了可以吸引他们的数字。
这可是仓野教我的,在围棋的棋法中有所谓的「中手」(中手,围棋中在对方占地里夺取目的下法,有所谓的二目中手、三日中手等等以此类推。
),互相进攻时,如果顺序上出了问题就会出现。
其实很简单,这就是数学性质的一种公式。
亦即,我们以P为中手的次数,n为目数,则可得到以下算式P=1 (n=1)P=(n2-3n+6)/2 (n=1,2,3,4...)三目中手的次数是三手,四目中手的次数是五手,五目为八手,六目为十二手,七目为十七手,大致上是这样。
但我也只是被这个算式吸引,对于重要的定石(定石,也就是定式或定型,是经由长期累积而来的一些围棋固定下法。
)之类却完全不想学。
这本书也是上次逛旧书摊时买的,里面有各式各样诅咒杀人的方法,有不少是你感兴趣的东西。
如果利用这些咒术可以实际杀人,就算被发现,法律上也无法认定是犯罪,轻易即可达成完全犯罪。
但正因为不可能如此简单就可藉由咒术去杀人,所以才有侦探小说的出现。
」霍南德掀开的书页上,排列着一看就充满怪异气氛的文字或人型组合成的神符、咒符,但那些乍看似乎带着凶气的符画,若一一细看每个说明,却以非为恶者居多,反而几手是五谷丰收或开运兴隆的符画,其中还有所谓「走人足留法」 ,完全不明白其中意义的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根户低头看着说:「喔,应该是查明失踪者消息的方法吧! 」根户似乎是边说边注意到的。
霍南德探身向前,「喔?这么说,利用这个符咒也能知道曳间的去向?」「恩,」根户回答,双臂抱胸沉吟良久,「这是个有趣的实验,要试试吗?」根户挺直修长的上牛身,在霍南德未回答前,就动手备妥纸笔,开始画符。
根户的个性就是一旦有什么趣事,就会全神贯注、专一心思去进行。
直到把纸钉在性子上,这才开口说:「我们今天应该就可以知道曳间的行踪了。
因为上面盖上大印,保证「具有必定获得讯息的妙用」。
」「那倒是不错。
」错愕之下,霍南德回答,然后耸肩回头望着尝上。
看样子,最令他着迷的还是降伏咒符,以及藉之杀人或令人陷入疯狂状态的术法。
一面雷不及意闲聊一面比较各种符咒,霍南德忽然发现,上面使用的文字有很多是相同的,尤其「急急如律令」这个句子的使用更是频繁。
「你看,这句「急急如律令」几乎使用在每一种符咒上,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喔,那个呀?那是中国汉朝时代的公文用语。
你知道所谓律令的意思吧?也就是说,迅速依照法律执行。
后来才转而成了符咒的专用语。
第一位从中国介绍所谓密宗进入日本的是弘法大师空海和尚,在他之前,也曾传人「孔雀王咒经」之类的密宗经典,听说役小角,也就是所谓的役行者,因为研究该经典而获得神通,但将真正的密宗传人日本的还是空海的功绩。
空海与最澄两位大师是在西元九世纪初叶前往中国唐朝留学,距离汉朝已经是六百多年以后了,因此,「急急如律令」被用来加持祈祷,应该也有相同的漫长岁月。
」「原来如此。
」霍南德回应。
「若对各种咒符进行比较,会发现其他有趣的事。
譬如,所谓「鬼』这个字,通常用以「降伏」的咒符,也就是像黑魔术用来为恶的咒符卜,都会使用「鬼」字,但是,像防堵瘟疫之类具白魔术性质的咒符上,却是使用去掉鬼字头上一点的特殊文字。
我心想,如果深入调查应该会很有趣,但非常遗憾,到目前为止还无法获得更详细的资料,虽然也稍微涉猎语言学和民俗学,但可能还不够深入吧!」霍南德于是想起昨天影山的信,立刻提出说明。
「对了,那封很像密码的信,图案上写了四鬼两个字,我知道有红鬼和蓝鬼两种,但所谓的四鬼,指的就是你说的那样吗?」「这……我不太清楚四鬼,若是四波罗密,倒是了解一些。
」「四波罗密?那是什么?」「恩,在密宗方面,专指几百尊菩萨中的四位。
就是在金刚界曼茶罗之中,被画在中央的大日如来周围的金刚波罗密、宝波罗密、法波罗密、业波罗密的统称。
她们也分别是阿阙佛、宝生佛、阿弥陀佛、不空成就佛的母亲,没错,所以当然是女性。
」「我是愈听愈糊涂了。
」霍南德边说边若无其事地看着手表。
根户也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啊,已经过了二点半了?抱歉,我跟人约好碰面,该出门了。
」霍南德从根户的语气里感受到某种含意。
「我也想说该回家了呢!你这儿虽然是公寓,却连冷气机都没有,还不如回家好多了。
」「哈哈,你干脆下地狱吧!」两人表面上虽然保持祥和,但彼此之间却存在着芥蒂;换句话说,这一切与雏子的年轻阿姨久藤杏子有关。
甲斐是去年春天认识了刚从美术大学毕业就留校担任助教的久藤杏子。
成长于富裕家庭的杏子,美貌超过一般水准,就算在西方国家,也是接近北欧系的美女,而且身材丰满曼妙。
对于这位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子,甲斐已准备献出所有的热情,但杏子却只把他当成一般男性友人,维持对待自己弟弟般的态度。
感觉上,仿彿同情瘦弱的小动物,又像玩弄于手掌之间感觉很有趣。
今年以来,杏子虽然未甩掉甲斐,却对家族成员中的根户表现得很亲暱。
这种情形若依喜欢出口伤人的布濑说法,恰似落入蜘蛛网陷阱的昆虫,只能任凭蜘蛛捉弄。
问题是,根户立刻成了杏子的俘虏,结果因为甲斐与根户,整个家族也充满了沉闷不安的气息。
但事实上,杏子带来的并非只是负面结果。
她那可爱的侦探小说狂姪女雏子,就是透过她的介绍加入了家族。
所有成员都无条件欢迎这位迷人的爱丽丝的加入,尤其是奈尔玆,他更是欣悦至极。
当然,霍南德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如果要补充说明,那就是雏子与布濑大约十年前彼此是邻居,也是经常玩在一起的好朋友,这样的偶然,令大伙儿惊讶不已。
就因为有上述原委,所以从根户说话兜圈子与态度来判断,霍南德对于根户的约会对象就显得很敏感。
两人搭电梯下到一楼后就分手,霍南德走向车站,根户则往相反的方向走。
水泥建筑持续发烫,霍南德再次走入炎热的烈日中。
就违样,回到家已是下午四点左右。
霍南德说完之后,众人的焦点都集中在那封邀约霍南德前往钟台的信函卜。
「晚可惜,居然一封信就引诱你出门了。
但话说回来,当时你难道不觉得有异吗?」根户的口气带着嘲讽的意味。
「哼,这一点两人都一样,走人足留的咒术,昨天还不是一无是处。
」羽仁立刻回击。
霍南德接着说:「毕竟当时我做梦也没想到实际上会发生这样的事件,只以为是无聊的恶作剧。
反正,从结果而论,我到根户家是一点半左右,等于是没有不在场证明。
所以,也许我会被认为是做白日梦,但……奈尔玆,接下来轮到你了。
」奈尔玆听了,身体微微颤抖,沉重的语气终于开口了。
「很不可思议!实在令人发毛。
藉着足留法要让曳间出现的同时,他却变成了尸体……」问题在于,如何创造密室?奈尔玆在绿色房间里不耐烦地用铅笔敲打桌面。
昨天决定每次聚会或是总会,日期订于十三日,也就是说,他自己答应完成的长篇本格侦探小说的截稿期限只剩下一个月。
当然,奈尔玆到目前为止并没写过类似小说的文章,这是他首度尝试,而且还是长篇小说。
既然号称长篇小说,至少也必须写个三百张稿纸(四百字稿)左右吧!但以奈尔玆目前构思的内容究竟能写多少字,连他自己也无法判断。
假设是三百张槁纸好了,以三十天来分配,一天也要写十张。
——十张?的确很困难!就算什么事都不做,全心专注在小说上,能否完成还是个大问题。
幸好昨天开始放暑假,而且他就读的高校一向采取没有暑假作业的方针,所以时间上绝对没问题,但必须完全浪费掉整整一个月,奈尔玆多少还是有些后悔。
即使如此,他还是认为必须开始动笔才行,所以最终也面对稿纸提起铅笔了,只不过,却老是写不出开头的第一行。
虽然尚未反覆构思到每一处细节,但对于最重要的诡计却有充分自信。
无论如何,他总希望能独创出前所未有的诡计,而且是……奈尔玆模糊却固执地想描绘的是一种会繁殖的诡计,让整个故事成为诡计的小说。
而且,他有一股莫名的自信,再加上设定与角色都是以现实的亲密伙伴为主,感觉上只要一开始下笔,一定可以迅速进行。
重点是,开头第一行写不出来就麻烦了。
面对空白的稿纸呆坐呻吟几个小时,他忽然听到左侧霍南德的房间响起叩、叩、叩的声音,然后是说话声:「我要出去走走!」「恩。
」奈尔玆回应后,看了看桌上的座钟。
又过一会儿,传来霍南德房门锁上的声音。
十一点廿分。
连待在房间里面都觉得闷热的这种日子,霍南德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奈尔玆边想,边望着枯草色的墙壁。
——算了,管他要上哪儿去!开头的第一行绝对必须想出来。
最先死亡的人是曳间,那么就从曳间的独自切入吧—昨天莫名其妙被羽仁数落了一顿,感冕有些狼狈,所以必须非常吸引人。
而且,这些独自的内容一定要像是曳间自己说的一样,这么一来,舞台背景就会酝酿出特殊的气氛,例如……奈尔玆重新握紧铅笔,在稿纸上的白色空格内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在那之前,他从未遇过这么大的浓雾……曳间会经告诉奈尔玆各种事情,尤其是奈尔玆从小就对所谓世界是否连续不断的怪问题,曳间的解释更让奈尔玆非常心动,所以运用那些内容来描述一个小小的场景会比较简单。
当写下起头的第一行之后,故事的进行也轻松多了。
就这样,也不知道经过几个小时,奈尔玆忘了酷热,开始正式创作处女作的长篇小说,虽然不足限定的一天十张稿纸,却也完成了七、八张,约有一个段落的长度。
这时,他开始觉得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或许就可以完成了。
他搁下铅笔,打算称作休息,才从椅子站起身,就听到楼下电话铃声响起。
甲斐打来的。
奈尔玆从母亲手中接过话筒,耳中立刻响起对方一贯愉快的声调。
「嗨,奈尔玆,霍南德出门了?那正好,要不要到我这儿来?我有好东西让你瞧瞧。
」「什么好东西?」「来了再说比较有意思。
我还找了真沼和羽仁。
」奈尔玆仿彿可以清楚看见话筒彼端甲斐露出微笑的有趣脸孔。
这激发了他强烈的兴致,急忙看了一眼挂钟,差十分钟三点。
于是回答「我立刻就过去」 ,便两手空空就出门了。
街道上,刺眼的阳光乱射。
抵达甲斐住处的时间是三点甘分。
与甲斐的哥哥位硷赤饭所经营的「黄色房间」不同,甲斐良惟住在日本桥横山叮的公寓。
敲了敲甲斐位在一楼的房门,里面立刻传出回应声。
「喔?到了吗?请进、请进。
」甲斐坐在方形木椅上,满面笑容地拱起手。
「咦,真沼和羽仁呢?」「刚刚说室内太热了,要去逛书店,应该马上就回来吧!」「是吗?因为书店有冷气吧!对了,你说的好东西是……?」「呵呵,就是……」长发扎在脑后的甲斐深吸一口气,像喜欢恶作剧的孩童,让奈尔玆在另一张木椅坐下后,自小桌下方取出东西来。
「就是这个。
」甲斐递给奈尔玆一本很旧的小册子。
封面烫印着银色书名《花语全集》。
奈尔玆接过来一看,两眼立刻睁开,脸上浮现又惊又喜的表情。
「这个又怎么了?」「在附近旧书店买到的。
以前你说过想要这本书吧?因为太便宜了,就把它买下来。
」「要送我?」奈尔玆上身探前。
「呵呵,你那么天真,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我的经济状况也不太好……免费是不可能,这样好了,就付我买的原价八百圆吧!」说完,他将侏儒也可以坐的小木椅向后倾,轻轻摇晃。
这两张木椅是几个月前的某天晚上,甲斐潜入附近的小学偷回来的战利品。
可能是因为侦探兴趣亢奋,转而想要寻求犯案现场的刺激吧i反正,最近在他们之间,又开始专注投入这种稍具危险意味的游戏。
盯着规则摇晃的蓝色椅子,奈尔玆忽然感到一阵苦闷,就像完全莫名其妙而又令人困惑不解的预慼。
这样规则的摇晃倒底意味着什么?「…:对了,想暍什么?冰可可?」「恩,好呀!正渴得要命呢!」甲斐起身走向厨房,不知何故,奈尔玆松了一口气,环视这个以蓝色为主调的房间。
三点四十分过后,真沼独自一人回来了。
「唉?羽仁呢?」甲斐讶异地问。
真沼彷彿在注视刺眼的物品,闭上长睫毛。
「在……在唱片行。
」「到底又怎么了?」也难怪甲斐会忍不住盯着奂沼看,因为当时的真沼就像隔离病患一样痴呆。
就奈尔玆所知,真沼陷入这种状态就有一、两次,这时候的真沼,总是给人偏离现实有几公分或几秒钟的印象。
因为看到他的人都有这种感觉,所以他本人的感觉很可能不只是几公分或几秒钟那么简单吧i奈尔玆认为,这时候的真沼,绝对陷入了所谓现实里到处悬挂的空气口袋!此时的真沼也像踩踏在另一个空间,所以无法确实知道他是否听见甲斐说话,只是断断续续开始说着:「真是怪了……根户说也许是心理因素使然,但还是很奇怪。
」「所以我在问你,你和根户看到了什么?」甲斐一副焦躁模样。
但真沼依然神情未变,只有两眼凝视这儿。
「不,我不是这意思。
很久以前根户就曾经这样说过了。
没错,当时我和影山约好碰面,也要他带着根户一起来,结果影山没出现,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真沼断续断续开始说明前后原委。
「我记起来了,那时虽然被根户唬住了…呵呵,因为根户很擅长那一套……但那绝非心理因素使然。
刚才也是一样的情形,我在店里边逛边浏览无数的书籍和杂志,忽然很在意杂志架对面同行的两个人,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但很确信那种感觉!那女的说「你看,这本是魔法特集耶!你不买吗?」……过了两、三秒,我发现那女的说的完全没错。
」「会不会是一种既视感现象?」奈尔兹说出连自己都陌生的名词。
真沼似乎也好不容易回过神,用发现奇妙事物的神情望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年轻人。
「不是经常会这样吗?好像会在某处见过这种景象……就是法文里说的…构成当时的情境有几个条件,但通常只符合一、两个条件者居多,但因为眼前浮现过去彷彿会经历过的事物,于是产生了一切构成条件都完全符合的错觉。
」甲斐佩服似地推了奈尔玆背部一下。
「嘿!奈尔玆,你懂得很多嘛!」「坦白说,这完全是从曳间那儿听来的。
」「什么?也对,他学的是心理学。
」真沼喃喃说着,「如果是曳间,应该能够清楚说明这种奇妙的感觉。
」「但不管如何,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吧!」「我也这么想。
就当作是单纯的偶然……别再想这些了,反正都不是很重要的问题。
」真沼总算恢复开朗的模样,整个腰杆靠坐在华丽的窗框上。
奈尔玆感觉,真沼身上穿的这件宽袖衬衫肩口,似乎比平常看起来更透明。
尽管想要营造开朗的气氛,但此刻的奈尔玆忽然嗅出一股不祥的气息,或许不只是针对真沼一个人,而是与全体伙伴有关的巨大黑影。
那道黑影以几十分之一秒的速度,穿过了真沼凝视窗外时,在浮现淡蓝珍珠色泽的逆光中投出的年少身影。
当甲斐与真沼聊起其他话题时,奈尔玆开始翻阅手上的《花语全集》。
夜来香……危险的快乐叶蓟……复仇酸浆……虚伪高雪轮……陷阱................虽然全都只是这类内容,却深深烙印在奈尔玆眼里。
封底的旧书店价格标签似乎也忘了撕,仍有浆糊黏贴,只是已有一半不黏了,黑色签底上下浮动;感觉上,那种摇晃似乎和奈尔玆内心的不安同步调,或者与方才残留心中椅子的规则摇晃重叠,固执地在奈尔玆脑海里纠缠。
那种规则的摇晃到底是什么?各式各样的事物相互纠葛缠扭,时而却像断了线一般坠入瀑潭深处。
奈尔玆觉得自己可以清楚看见那种危险的影像,而且距离并不是那样遥不可及。
那并非想太多,而是我们抱持的各种思绪更让这种想法达到饱和状态,甚至远远地超越了。
为什么会这样?在这个问题未有任何答案之前,奈尔玆对于自己还能假装开朗忽然觉得非常讶异。
当然,这也是一种奇妙的幸福。
奈尔玆轻轻吸口气,接着说.,「然后,羽仁没回来。
五点过后,我离开甲斐住处,回到家时将近六点,霍南德已经在家了。
以上所言,天地神明为鉴,绝无半句虚假。
」说完,奈尔玆略显不安似地环顾四周。
布濑似乎本来就等着接腔。
「哦,那十二点廿分到二点五十分的不在场证明呢?」奈尔玆有点结巴,「没有,严格说来没有。
就算当时人在楼下的家母证明也没用,对吧?因为血亲的证词很难被采信……恩,因此可以说,我没有不在场证明。
」「恩,就是这么回事,奈尔玆与霍南德两兄弟都无法提出不在场证明。
虽然大伙儿感情都很好,但这样倒是可以证明我目击的并非白日梦。
因此,我在此要对你们二位提出忠告。
」说到这里,布濑的上半身突然趋前,彷彿要说什么悄悄话,压低了嗓子,「要知道,反正你们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最好坦白十四日的十二点半,目白车站到仓野的住处之间,你们人在哪个地点出现?说出来对你们会比较有利。
因为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并不表示那个人就是凶手。
而且,说出来总比受到别人莫名的怀疑要好多了,不是吗?」奈尔玆与霍南德都未作答。
金框眼镜后的布濑,眼眸闪动光芒。
「啊哈,没关系,我已从你们的说词中找到一项关键,不管怎么说,接下来就只是推理了。
」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一股寒冷的沉默。
没错,根据这样的证词,感觉似乎某些事物急速瓦解。
此刻,在「黄色房间」里聚集的众人之中潜伏的可怕阴影,虽然朦胧,却逐渐浮现影像。
众人缄默,却又彼此了解的就是这件事,尽管这片阴影的真正身份依然无从掌握。
「感觉上可以看见什么,但实际上仍是一团迷雾,不足倚恃。
算了,暂且不谈这个。
我想到奈尔玆刚才说的,而影山今天也没出现,布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最清楚影山吧?毕竟影山寄来的怪信,本身就有诡异的气息,聚会时少了他,感觉上就像少了一条胳臂。
再说,我也也没见过他!」羽仁似乎想一扫沉重的空气。
布濑回答:「那家伙最近似乎很忙碌。
但依我昨天在电话中所知,当时他与物理研究社团的人,从中午一直热烈讨论到下午三点。
」「怎会那么忙?再怎么忙,他应该也知道曳间被杀吧?」「那当然。
」布濑莽撞地回答。
羽仁耸耸肩,「真的没办法吗?」根户接着说:「虽然奈尔玆刚才提了,但我也没见过影山。
到底有几个人见过影山,,」奈尔玆瞥了一眼开始自言自语的布濑,回道,,「我们兄弟、真沼、布濑和甲斐,还有曳间都见过他。
」「曳间?这么说,他更不该完全不露面了。
好,下次若见到他,非得好好损他不可。
」方才因情势逐渐险恶而显得有些怯惧的雏子,这时彷彿终于消除了紧张放松肩膀。
但就在此时,真沼突然起身。
「我要回去了……像这样的聚会,我实在待不下去。
」「喂,你怎么了?」根户慌忙叫住他。
真沼回头一看,顺势将垂覆的长发撩到耳朵上,羞赧似地露出齐整的牙齿。
开始聚会时,仓野见到的苍白已经消失,脸颊上现在甚至还带微晕,给人深刻的魅力印象。
「我讨厌像这样互相猜忌,连私事都互相揭穿,但结果也只是留下彼此毫无意义的批判,我无法忍受这样的聚会。
明明就还不确定我们之中是否有凶手……大家为了什么在此集会?」他静静说着,忽然憋住呼吸。
「啊,对了,为求惯重,我可要先说一声,十二点至十二点半之间,我和甲斐在一起。
这不是不在场证明,只是我单纯的证词。
」说完,他仓惶走出房间。
在房间门随手被掩上的瞬间,雏子忽然觉得,奈尔玆在证词中数度提及的「影子」 ,仿彿从自己眼前一掠而过.虽然,那或许只是房间里摆饰的众多娃娃产生的错觉。
7.无效率的不在场证明「诗人生气回家了。
」根户淡淡说道。
「到底怎么了嘛!」羽仁嘟起嘴,「我可以理解他想说什么,但是,说我们这样就是互相批判,这未免就太不相信人性了。
」他说完,环顾四周,似在徽求大家的同意。
「不,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仓野低声打岔,「要知道,我们都想查明杀人凶手的真正身份,而且又是潜伏在我们成员之中。
真沼说过,互相猜疑、互相揭穿、相互批判……没错,这或许是事实,但害怕这么做结果却无能为力也是事实。
抱着一半的游戏心情也无所谓,因为事实上这也是非常刺激的游戏。
但接下来我们要开始找寻凶手,的确需要有一股决心……是的,为了查明凶手身份,就算预测会发生什么事,或者面前横亘着无法预期的悲惨结局正等着我们,我们都必需坚持到最后。
这一点,请各位务必谨记在心……或者,还有其他人愿像真沼一样离去,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回答,,「当然不会!」或「那还用说!」见到这种情形,霍南德吃吃笑着说:「仓野,好有趣啊!我可以猜想你的侦探方式是属于哪一类型了……呵呵,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当然,我必须陪到最后才行。
」确定了所有人的反应之后,仓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叹息。
可以大略感觉到他们现在确实想要开始展开行动,空气几乎停滞不动,像是缓缓卷起的丝绷帘幔,但也只是非常轻微的动静,而且并非用来审判罪恶,而是要彰显罪恶,让无法存在这个世界上、充满剧毒的罪恶成立。
在现实世界的时间潮流中,这个已完全失去拘束的「黄色房间」小宇宙里,望着前所未见的畸形祭祀,在几十尊姓娃的旁观之下揭开了序幕,众人的视线从虚空中垂下,互相确认对方的表情。
谁戴了面具?这是所有演员都无法窥知这一点的奇妙戏剧……头顶上方闪动着耀眼光芒,各种色彩争奇斗艷,在四方的晦冥之中,像突然收束的电解离子般扩散:水无止境持续反覆。
红中有蓝、黄内带紫、绿里嵌金,根户则被囚禁硷当中唯一没有色彩的牢笼里。
泛光的陌生深灰色金属纵向、横向、斜向交错重叠,根户穿越仅有的空隙,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
或许,那是一座孟宗竹林!不断冒出带油的汗水,根户时而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竹柱上拭汗。
一排朝向远方延伸的竹林彼端,色彩仍不停反覆争斗,有些如水面般灿烂摇曳,有些则划出彩虹轨迹如水珠般坠下。
——这算是一种惩罚吗?根户的注意力忽然转移到汗水与灰尘沾污的长裤口袋上,掌中似乎握着某种竪硬物品。
——我偷了这个东西!他匆忙从口袋里取出,想仔细瞧一瞧,但金属竹林却忽然开始摇晃,像雪崩一样开始倒下,相互推挤:水无止境地往前崩塌。
同时,竹林那一端似乎也有个人同样被压垮。
一股强大的力量完全落在肩膀上。
根户想大喊的同时,身体却在颤抖中醒了过来。
那种感觉恰似从会将人挤扁的黑暗中,突然被高举到广阔的世界一般。
根户紧紧握住应该是刚才躺下睡着的藤椅扶手。
六楼阳台远眺的景物,在白色刺眼的阳光下,恢复成一片死寂。
一颗颗凝结成球状的汗珠不断涌出,不知是因为沐浴在阳光下?或是刚才的恶梦,让根户仍甩脱不了竹林崩垮的感觉,也无法忘掉瞬间瞥见极可能被埋在彼方竹堆下的人影…——杏子!那究竟是什么?那个像攀爬架栅栏的牢房,究竟是什么?我偷了什么?为何必须接受那样的制裁?根户环视房间一圈,以乳白色墙壁和地毯为主,明确调配的室内色调,完全不见恶梦的残影。
因为充满夏日的阳光,看起来特别明亮。
插在蓝色大花瓶中几乎一个人抱的人造霞草(霞草,别名洋香花菜、小红花,叶狭长,呈灰绿色。
花朵小,有纯白、深红、粉红等花色。
),彷彿冒出白色火焰般灼眼。
——算了,反正只是一场梦!根户伸手取来在小桌上卷成一团系着长鍊条的怀表。
看看时间,还有六分钟才十一一点。
大概睡了一个小时。
重新翻开刚才阅读的《加持祈祷秘法》 ,茫然的视线落在书页上,但完全读不下文字。
根户的手指不停地在眉间搔抓。
忽然,电话响起尖锐的铃声。
杏子打来的。
根户一拿起话筒,耳中立刻传来杏子如糜鹿皮般柔软呢喃的声音,,「好吗?马利欧。
」瞬间,根户彷彿又闻到杏子身上番红花香水令人心荡的味道。
「马利欧,你在干嘛?又在阅读侦探小说?知道我在哪儿吗?嘻嘻……不是东京哩,我外出旅行,但也不是北海道或轻井泽,是东京却又非东京的地方……」对方传来猜谜般的话语,但根户却认为还是同样的游戏,无聊又没意义的游戏,只不过是捉弄对手微不足道的玩笑!在哪里?绝对是在东京。
根户沉默思索着,刚开始交往时,常被耍得团团转,一心一意揣测这种毫无意义也毫无脉络可循、分不出是玩笑或谜团的话语…,杏子保持沉默,又似乎忽然觉得不安。
「喂喂,你是马利欧吗?」「当然是。
」「那为什么不出声?」杏子好像生气了,「算了,不想知道也无所谓,反正你只要啃那些整数论、侦探术和咒符就可以活下去了。
」「杏子。
」根户忽然感到发抖般的不耐烦,是一股很想把话筒摔向墙壁的冲动。
他意识到全身的汗毛竖立,同时极度地憎恨电话。
当然,这并非现在才如此,而是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约好三点在本乡(本乡,地名,位于东京都文京区。
)的咖啡店碰面后,根户面对已经挂断的电话机,伫立良久不动,在仍残留些许荡人的花香中,他总觉得那是一种惩罚。
对于厌恶电话的他而言,自从在房间里安装电话之日起,惩罚好像就已经决定了。
虽然他绝不主动拿起话筒,但电话这种奇妙的东西却随时凝视这屋子的主人,无形的触手不知小觉缠绕着他。
然后,有一天,如果可以够感受到无可比拟的快乐来访的那一瞬间…根户抱持这种想法,也不理会接连而至的背叛,最终还是持续与这怪东西住在一个屋檐下。
并非密宗的神符或咒语,而是受到更容易而且大规模的诅咒。
根户放回话筒,慢慢回到藤椅前方。
在绿色房间里,霞草似乎更强化了燃烧般的光辉。
「然后一点左右,霍南德来找我,接下来就和他叙述的完全相同。
这样可以吧?」「啊哈,感觉上好像是从哪个人写的小说里剪下一小节内容。
」霍南德最先开口。
羽仁接着说:「那通电话打来的时间有点巧合,正确的时间是十二点几分?」「我向杏子求证过,她说是十二点十分至十五分之间。
」「是吗?确定吗?」仓野喃喃自语似的。
但是,当所有视线集中在他身上时,他略微举手,辩驳道:「我是刚想起来的。
我说过,命案当天十二点左右,我在阿尔发遇见杏子,当时她会离座打电话,原来是打给你呀?」「就因为这样,你们俩的不在场证明同时成立。
换句话说,是非常有效率的不在场证明。
」但布濑抓住羽仁话中的含意,「不,不能这么说,因为一般而书,所谓的电话不在场证明最不可信,因此不能说具有效率性,反而应该是最无效率的不在场证明。
」「没关系、没关系,没有不在场证明就没有嘛!现在就剩下羽仁了,请简单扼要尽快解决。
所谓不在场证明的报告虽然是我提出的没错,但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会如此麻烦。
坦白说,从刚才我就觉得无聊了。
」「你也真糟糕,昨天还一副非追究到底不可的样子……不过,算啦!我嘛,很简单,昨天十一点到一点半,我前往中野的Y大学西洋棋研究社团。
因为事前就已约定集训日期,所以有任何质疑,只要询问社团成员即可确定。
结束后,我去找甲斐,应该是两点前后。
真沼好像前一天就住在那里,天亮后,两人前往高田马场,但因为天气太热,一点左右就回来了……所以我们和以往一样在詨论侦探小说,我最近读过桃乐丝·榭尔丝(桃乐丝榭尔丝,Dorothy Leigh Sayers 1893- 1957生于牛津的英国推理女作家。
)的《九曲丧钟》,甲斐也读过,所以我们就慢慢谈起关于暗号的话题……当时甲斐说应该可以利用花语完成暗号小说,然后取出奈尔玆提及的《花语全集》。
这时,甲斐好像才想起来,表示要打电话给奈尔玆。
我和真沼也想去书店吹吹冷气,所以一起离开甲斐住处,时间应该是两点半过后很久吧……然后真沼去逛书店,我则改变念头,前往唱片行。
在那里,我的病突然发作,大概每个月发作一次,这大家都知道,连站都站不稳。
念高中时,常被笑说是「羽仁的月经』 ,但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感觉上好像突然有一阵烟幕飘进脑中,是一种令人厌恶、难以言喻的感觉,因此我就直接回家了。
虽然很抱歉……不,坦白说,连抱歉都没想到。
回到家的时间,我想应该将近四点吧!」羽仁说完,奈尔兹接着微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一直没回来,我以为出了什么事!」「让你无谓的担心,很抱歉、抱歉。
这个老毛病让我烦透了,像仓野,从高中开始就造成他不少的困扰。
」「看来终于结束了。
」根户说着,伸懒腰。
这时,雏子突然开口..「还有我呀! 」根户脸上露出不太起劲的表情,「哦,是吗?雏子也与我们有同等的资格,必须平等对待。
那就请尽量简单说明。
」雏子霤出内心不服的神情,像松鼠般贬眨眼,又像是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一样站起来。
有两、三个人因为她的模样而笑出声,她脸上的不服表情更明显了。
但是,那或许是雏子巧妙的盘算也说不定。
因为她略显别扭地绷着脸,略带气愤的语气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充分具备了命众人态度完全改变的效力。
「其实,我那天遇见了曳间。
」8.钥匙与风铃那是静寂的恐慌状态!不成话语的骚嚷与洋娃娃们的私语交错,在他们耳膜里回响。
雏子就处于这样的回响中心她充分体会这点之后,唇际露出会心的微笑。
「怎么样?应该不能不听吧?」她再度深吸一口气,「真的很偶然!但如果我不从头开始说明,各位可能无法理解,所以……请各位把脑子里的时钟设定在十四日早上九点……」数字盘上画有老鼠到小猪图案的大型挂钟敲打九下,九点钟。
雏子缓缓回头,会客室般的客厅对面,杏子背对亮光穿透的磨砂玻璃,手肘撑在乌贼墨色的楼梯扶手栏杆上站立。
半透明的睡衣隐约露出杏子的肌肤,在如水面淡蓝色调包覆下,雏子觉得那匀称玲珑的身材非常漂亮。
「雏子,怎么啦?今天特别早起?」杏子展现炫眼的笑容。
雏子果然站立:心想,这就是成年女子的笑容吗?位于下目黑的这栋宅邸里,双亲目前出外旅游。
本来他们还不太想出门,而是罐子藉口庆祝水晶婚为由,请他们到国外走走。
从那天起,雏子感觉这个家彷彿成了杏子的,很可能是杏子希望在姊姊他们夫妻俩出国旅游的这殷暑假期间,像隐藏翅膀的妖精再度四处遨翔,全心全意拥抱这个家、拥抱这个夏天,好好享受生活吧!看着双腿分立,重心放在单脚上,今天似乎又要展开翅膀的杏子,雏子觉得,这是很不可思议的愉快炫耀。
「我想出门购物!茶或鲜花之类的……今天看起来好像会很热,所以打算早些出门……」「原来如此。
呃……那么可以顺便帮一下忙吗?妳知道高田马场的『古成堂』吧?那是一家旧货店。
可以帮忙取回我订购的风铃吗?钱付清了。
麻烦妳去一趟……不好意思。
」雏子像被赶出家门似的,离开下目黑的宅邸。
或许等她回来时,杏子已经不在家了,而且也不留言告知要去什么地方!她要见面的对象是甲斐还是根户?暂时铺上的柏油路已松软,在雏子袜子底下如面粉团延伸,是一种奇妙的不安定感,雏子忽然想到,如果这世上所有东西依达利(达利,Salvador Dali,萨尔瓦多,达利1904,1989,着名的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
)的理论区分为可食与不可食两种,那么夏季应该属于可食。
她先不忙着买花买茶叶,搭上从目黑往高田马场的山手线电车后,又再次想像杏子的事。
杏子为何要那样把两人玩弄于手掌上呢?矮小懦弱的艺术家与高大欢乐的数学家,以这样的搭配来说确实非常有趣,如果杏子想在这样的现实中绘画,当然也算是相当有趣的题材。
或许,在她的调色盘里,还暗中预定了其他许许多多的人物。
虽然过了上班上课的尖峰时段,电车上的乘客还是很多。
雏子想着那蜂事时,忽然望向对侧车门,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身穿有红、蓝、黄鲜丽色彩的休闲衬衫,水蓝色的褪色牛仔裤,略显驼背地望着车窗外。
那不是别人,正是目前行踪不明的曳间。
雏子一时兴起恶作剧之心,悄悄走近曳间背后,试着轻敲他的背。
似是突然被这个世间以外的人叫唤般,曳间站直了身子,缓缓回头,脸上非常明显可以看出是「不应该会遇见熟人」的表情,但神色丝毫不变,视线盯在雏子脸上。
隔了好一会儿,好像这才认出对方,以梦呓似的声音说:「嗨,雏子。
」一心以为曳间也会报以促狭表情的雏子,觉得有点儿困惑,「曳间,怎么了?最近一直没见到你,大家都很担心呢!你上哪儿去了?」曳间脸上浮现微笑,回答也很诡异。
「我一直在寻找东西。
」「寻找什么东西?」「不连续线。
」曳间以咬牙切齿的话气清楚说着,「妳也替我担心吗?真对不起。
」「没关系,那倒无所谓。
那你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丫?」「没有.是否已经找到,很快就会知道了。
」曳间半羞赧似地再度说出谜语.「这么说来……逃亡之旅,不,追寻之旅还要持续一段时日?」「已经结束了。
我现在正要去仓野的住处,感觉上好像多年没见面了,但没想到最先遇见的人会是雏子……怎么样?现在还看侦探小说?」「恩,断断续续的。
」「有什么有趣的吗?」「对了,安部公房《燃烧的地图》很有趣。
我是在读那本书的时候想起你的!而且,你刚才提到的寻找东西,情况也类似。
」「《烧燬的地图》吗?……很久以前读过,描述的是侦探在寻找失踪者时,自己也逐渐与失踪者重叠的故事……没错,大致上说来,我认为结局合理,一切谜团都能迎刃而解的小说,一点儿趣味都没有。
我喜欢的是最终仍无法解开的谜团,甚至到了结语部分都还在解谜的那种小说。
所以我一直在想的是,最初在小说开头解决一切谜团,然后小说由此开始进行,这种小说是否可能完成……梦野久作的《脑髓地狱》就有那样的感觉,但必须更具有诡计性,而且篇幅更长……呵呵,有机会的话,我很希望达成这个心愿。
」「哇,听起来很有趣呢!曳间,你一定要写出来。
奈尔玆上次也说,这段期间里要完成一本侦探小说给我们肴。
」「喔,奈尔玆啊!」曳间露出可靠的眼神,「真的吗?终于出现想要创作的人了?本来就应该这样的。
内容是有关哪方面的?」「他完全没细说内容,只提到是运用密室诡计的本格长篇,而且书中角色全都直接使用我们这伙人的真实姓名,书名则是《如何打造密室》,很令人期待吧?」「恩,真实姓名的小说,很有创意的构想!问题是,能否巧妙互换现实与虚构……算了,就暂且相信奈尔玆有这方面的才华……」彷彿今天之前都未曾与人交谈似的,曳间显得很健谈,尤其谈到侦探小说,更是两颊泛红、热切地持续说下去。
就这样,电车从新宿驶过新大久保,进入了高田马场的月台。
「啊,高田马场到了,我必须在这儿下车。
」「哦,那就再见了。
帮我问候杏子小姐一声。
」「恩。
」曳间敬礼似地打招呼,雏子回礼后,快步从车厢走下月台。
曳间轮廓分明的温和脸庞浮现微笑。
雏子在车门关闭的瞬间,脑海掠过一阵不安,彷若对方会就这样再次行踪不明,而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暂时的幻影,所谓「曳间」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随着车门关闭「砰」的一声,电车缓缓开始前进,眨眼间便离开了月台远去。
雏子无法释怀地转身,然后挺胸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会这样。
」跑下通往剪票口的阶梯。
「雏子,等一等!」雏子说到这里时,仓野立刻举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当时曳间脚上穿的是篮球鞋吗?」「是约,没错。
」「妳和曳间分手的时间?」「这……我出门的时候还不到九点半,所以应该是十点左右吧!」「十点?这么说,如果他直接到我住处来,最晚也是十点半就必须到达,但是……根据布濑所书,十一点二十分左右到我住处时,房门是锁上的。
这样就有点奇怪了。
」「是非常奇怪。
」布濑接腔,「但是,他也可能是顺道去了什么地方吧?譬如,去吃饭或什么的……若是这样,解剖之后自然可以确定。
但警方那边都没有类似的消息吗?」经布濑这么一说,仓野敲响一下手指。
「我想起来了,在警局接受侦讯后,会经与警官稍微闲聊,当时谈及推定死亡时刻的话题,对方说..『推定死亡时刻有各种方法,但最重要的是利用体温来推定。
测定人类从死亡的瞬间就开始下降的体温,再考虑周遭气温,将个别的温度代入某一公式后计算出来。
一般来说,体温的测定是以直肠内部为主,此外,尸斑或死后的僵直状态也是推定的依据。
另外一项更重要的是,食物消化状态如何也是一大问题。
但在这次事件中,令友的胃里空无一物,应该与此无关。
』所以,就算他顺道去其他地方,应该也不是为了吃饭。
」「恩……」布濑交抱着双臂沉吟,「这件事以后再推理好了,无论如何,都该让雏子说完一切经过。
」「恩,但剩下的就简单了。
」说着,她从一旁的蓝色包包取出某样黑色小东西.「我从『古成堂』拿到这个就立刻赶同下目黑,当然,也买了要买的东西。
结果不出所料,杏子阿姨果然已经出门了,当时的时间将近十一点,我问女佣文子,她说是在十点半左右出的门。
」众人在聆听雏子说话的同时,也都看着她递出的风铃。
黑蓝色,很可能是青铜制的风铃,四面各画有形状稍异的鬼物,应该就是所谓的忿怒凶暴形貌!恐怖的表情彷彿要灭杀周围的一切。
看着看着,仓野忽然感到些许害怕。
那种害怕与这个房间里的洋娃娃给人的恐惧感,在性质上是不同的,而是一种更深入内心底层、彷彿在这个世界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恐惧,藉由遗传,在无意识的细胞缝隙深处继承下来……「接下来到四点左右,我一直在写作业。
我真的很羡慕奈尔玆他们!我们学校还是会要我们写暑假作业。
就因为这样,所以也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只是十一点过后和文子一起吃午餐,如果那也算是不在场证明的话……」「除了午餐之外,妳都没见到女佣?」羽仁带着怀疑的口吻。
「是的。
我这个人只要对某件事物一集中精神,如果途中受到打扰,就无法忍受……所以四点多与文子聊了一些话,至于杏子阿姨,则是过了十点以后才回来。
虽然各位可能觉得无聊,但最后我还是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雏子说完,双手托腮,环视众人.「接下来,我们要转移到下一个推理阶段。
在此之前,各位有没有想要确定的推理素材?如果没有,那就由我先提出问题……在我们之中,有几个人拥有野地高统靴?我平常是不太在意这种事情的。
」仓野说道。
奈尔兹首先举脚让大家看.「我和霍南德都有,你们看,今天也穿了。
还有,真沼刚才穿的也是野地高统靴.另外,甲斐也有...应该是这样吧?喔,对了,影山又是如何?」布濑摇头思索,半响,才放弃似地说:「不,依我的记忆是没见过,但实际状况如何就不知道了……重要的是,仓野,依你见到的野地高统靴尺寸,大致上应该知道是什么人穿的吧!」「不,虽然我自己都觉得惭愧,但我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什么?」大伙儿像合唱般齐声反问。
仓野搔着头,「因为时间很短暂,只是剎那见到,完全没注意尺寸大小之类的问题。
当然,如果知道曳间在楼上那样惨死,我应该就会更加留心……」「这么说,结果是奈尔玆、霍南德、真沼和甲斐了……但这还是无法成为关键证据,因为谁都可以购买鞋子,也可能向别人借用……对了,我总觉得这件案子在这种意义之下,似乎有不足之处,也就是说,决定性的关键筒未浮现。
」「那可就难说了。
」霍南德放下翘起的二郎腿,似乎要跳起来‘般微笑地张开红嫩的嘴唇,在黄色的光线照射下,对仓野来说,是印象极端深刻的瞬间。
感觉上,他似乎确实在瞬间见到了羽仁所谓的「决定性关键」 。
「虽然我并非要否定什么,但想要当侦探的人,绝不该因为证据不足而泄气。
若是依照我的说法,证据未免也太多了,而且所有证据都指向某一个人。
虽然各位好像还未注意到……喔,根户好像完全没在听呢!」根户从刚才就一直专注研究雏子带来的风铃,被霍南德这么一说,好像才回过神来。
「因为这东西很有意思,所以我……」根户转而面向雏子,「雏子,这是杏子的吧?为什么……」「那是杏子阿姨当时觉得喜欢而买下的,但后来又说没兴趣,就丢给我了。
」「喔?那现在这风铃是属于雏子的囉?可不可以借我一段时间?我希望有时间仔细检查。
例如这个……」说着,根户展示从风铃上垂挂下来的老旧纸片。
崦苏婆弥苏婆畔蘗哩诃擎晔蘗哩诃孥波耶畔阿那野斛婆诃梵缚口罗晔泮咤因为是细字写在脏黑的纸上,有些地方很难判读,但只要注意细看,确实是这样的内容。
当然,无从得知读音和意义、「应该不可能是暗号吧?我对暗号完全不懂。
还有,若要说出感想,像今天我们这种扰人的不在场证明调查更令我厌恶。
看来,侦探小说还是只有密室诡计作品能吸引人。
现在……」「算了,羽仁的侦探小说论日后再慢慢拜听好了。
反正这并非暗号,虽然我不是非常了解,但这应该是真书密宗流传的咒文。
」说完,根户高举风铃,透过天空的亮光注视。
此时,泛黑的纸条被看不见的手卷高,微微颤动,先是像陀螺般旋转,然后发出澄亮清脆的铃铃声,与画中的鬼画完全不搭,是一种能够渗透心灵的清冽声音.众人不明缘由,只是静静凝视风铃。
那完完全全是个奇妙的闯入者!「有谁见过风?」似乎要打破沉默,霍南德喃喃说道。
9.给杀人者的荆冠「感觉似乎和鬼扯上关系,但应该与事件无关吧?」布濑开口,彷彿这是非常无聊的琐事。
「说得也对。
」根户好像想说什么,却转为苦笑,把风铃放回桌上。
「好,那么接下来决定推理竞赛的预定日期吧!虽然霍南德刚才说好像已经解决的说法,但我也大概能推理,所以最好是明天就开会。
不过,可能有些人时间上无法配合……怎么办?就预留两个星期的准备时间好了,今天是七月十七日星期二,所以就决定三十一日吧!到时候我会设法要影山一起来。
」布濑说话带着浓厚的鼻息声。
羽仁回答..「就这样决定。
坦白说,我和你们直觉的侦探手法不同,是以逻辑性侦探法为信条,若要累积毫无一分一厘差错的缜密推理,需要花上相当的时间。
」「无论是逻辑性或直觉性,只要是完美的推理就没人会抱怨。
只是,我也认同羽仁所言,应该还有未发现的关键……曳间寻找过什么东西吧?因此,我也要试着学他寻找关键物件,当然希望是在两个星期以内能够找到……情况演变成这样,你们不觉得酷似某个侦探小说吗?」仓野似乎是在与自己对话。
反应最快的是奈尔玆。
「是中井英夫的《献给虚无的供物》吧?但你到底想说什么?是和这部作品一样,在个别的推理上,又加上几项诫律吗?」「完全正确!你什么时候学会读心术的?」仓野露出些许慌张的表情。
奈尔玆噗嗤笑了。
「就像爱伦坡的《莫尔格街凶杀案》一样,杜宾侦探每次都能猜中同行友人内心想的事情……啊哈!主要是,你可能想到的事,我也同样想到了。
」「对了,你要写的小说既然已经像这样在现实中发生,应该没办法再写下去了吧?」奈尔玆听了,忽然停止微笑,用带着某种含意的语气回答:「当然会写。
」「真的吗?可是,你准备写主角是真实姓名的小说,对吧?」「所以才要写呀!先别说这个,从诫律问题开始吧!如果太多会令人烦腻,所以还是以十项左右最适当。
」「我赞成,这样最好,为了推理竞赛而订的诫律。
」「没问题!那最初就是那条诫律了,亦即,诡计必须是古今中外的小说里未曾使用过的全新方法。
或许全新很困难,但各位都是侦探小说专家,就任凭个人的经验与良心了。
第二是,希望解决的方法具有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说服力。
」根户提议。
羽仁也补充,「恩,是应该这样。
尤其是那种刻意经营而且勉强解题的小说也令人作呕。
所以第三项应该就是,解决的内容必须有趣,也就是说,有趣非常重要。
」他小心冀翼地撩高机细的头发,热切地强调有趣这项重点。
仓野当然不甘认输。
「那我也提出意见好了。
行凶手法必须是凶手反覆思考、仔细演练拟定而成,因为这是侦探小说的精髓,若只是偶发事件而成为命案现场,那就令人受不了。
这正好也是为了曳间!曳间并非单纯由于偶发事件而被杀害。
关于杀人的计划性,希望各位谨记在心……我们之所以举办推理竞赛,是因为在我们这些侦探里躲了杀人凶手,而且凶手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大好人……这么说虽然有些失礼,但至少让人料想不到凶恶的杀人者戴了一副面具,潜伏在我们这些怎么想都不可能在现实中杀人的一群人当中,所以这是大前提!这种人会犯下杀人罪行,不可能使用一般的诡计。
雏子,例如假定妳打算杀害某人……妳会怎么做?自认为是侦探小说通的各位,绝对会使用前所未有、经过反覆拟定的诡计吧?」「那是当然!目标一定是任何名侦探也无法识破的完全犯罪。
」雏子眨动大眼睛的双眼皮,既可爱又可怕,让人连想到未来女中豪杰的模样。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严禁触及偶发之类的题材。
还有一点,就是第五项,暂且定为并无共犯,因为有共犯的杀人事件很无趣!」说到这里,霍南德从黄色暗影中探头出来,揶揄似地打岔道..「讨厌偶发事件的人或许只有仓野吧!不过这样一来就越来越困难了。
以侦探小说而论,的确是理想的条件,但现实的命案是否一切都能这么圆满?」「若非如此,那曳间的死就毫无意义了,不是吗?若无法满足这些条件,倒不如像真沼所说的,一开始就不必进行什么推理竞赛了。
或者霍南德,你脑子里已有的推理违反了这些诫律?」「不,不是这样,我并非特别有异议。
」霍南德摇摇手,那姿态在黄色翳影中,令人联想到催眠术师的动作。
这时仓野忽然想到,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海底深处挥手,看起来应该就是如此吧!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受到不可思议的幻觉侵扰,而这个房间彷彿正在不知不觉中沉入了海底。
他记得会听过所谓的「七海」,是以色泽而区分。
黄海是哪里的海?所谓与红海一样,具有海洋不应该会有的色泽的海,究竟是什么样子?所谓的黑海,海水真的是漆黑的吗?——这个房间感觉上就像黄色的海洋。
仓野再度感受到浩瀚却又无从捉摸的不祥预感。
他看了一眼酷似水底景象映现彩虹的娃娃眼珠,或许这些全都是被投影在这些娃娃视网膜上的情境!却也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像这样毫无抵抗地接受了沉人海底般的幻觉。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剪影世界中发生的事,或许还能挽回。
但霍南德完全不知道仓野正想着这些,只是缓缓说出:「若是这种诫律,我也想加上一项。
现在已经有五项,所以应该算是第六项了,也就是……」他忽然露出奇妙的笑容,「不,算了,还是稍后再说,就当做是最后的第十项诫律吧!因为,这与其他诫律有所下同。
」「喔?到底是什么?反正排在最后也好,怎样都无所谓。
那接下来该轮到我了。
」忍不住抢到说话主导权的布濑立刻接着说:「十诫,其六,不可有烦琐的不在场证明诡计.刚才羽仁也已说过,但我最讨厌那种囉里巴嗦的诡计小说。
我当然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但想要登门拜访别人家时,一定会找出最短的距离,以便节省时间,对吧?但那仅侷限于日常生活,至于小说上的喜好则截然不同。
若是事件都已经解决了,却还无法立刻让人认同,从内心发出『啊,原来如此『赞叹的琐碎不在场证明诡计,尽管认同构思的辛劳,却毕竟无法让人觉得有趣。
」「非常赞成!」羽仁很难得赞成布濑的意见。
「这应该是嗜好的方向不同吧!那我也来提出一项,十诫,其七,不只是诡计,导致行凶的动机也必须是前所未有。
」奈尔兹说。
仓野接着道:「没错,我竟然也忘了这一点,动机当然也是问题。
那么,第八就是,动机需要具备充分的必要性。
」「好像愈来愈可怕了,简直让事件的解决成了定型诗一般……而且,这项诫律还不仅只是俳句或短歌,而是能够与汉诗的平仄相匹敌。
」羽仁叹息似地在一旁说。
雏子似乎害怕这样下去自己会失去出场的机会,「我也补充一点……应该是第九项了吧?那就是,每一种解决方式必须带有某种暗示。
虽然这是根据我的侦探小说观点,但杰出的侦探小说一定具备不可思议的暗示,也就足说,如果改变观点,这部侦探小说本身就是一种寓言……我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无法流畅表达,所以对于暗示可以由阅读者自行解释。
不过,至少必须将这一点列入考虑……」对于忽然含糊结束的雏子之书,布濑接道:「不,这是到目前为止最独特的意见,也才能够让这些诫律本身包含某种暗示……恩,我非常赞成!接下来,最后的第十项应该是由霍南德提出了吧?虽说与其他诫律不同……」说着,他下巴朝向霍南德,上下动了动。
「所谓的不同,重点在于并非加诸侦探身上的诫律,也就是对于可能潜伏在我们之中的杀人者的诫律。
当然,前面九项也是杀人者必须承担的诫律,但却只有这一项是无法要求侦探,只能限制杀人者承担的诫律,基于这样的意义,我要呼吁凶手,也就是……」说到这里,霍南德深吸一口气,眼神浮现奇妙的兴奋表情,坚定地接着说:「犯行必须是连续杀人!」一开始,众人无法理解其中意义,剎时鸦雀无声,等到发觉那是教唆嫌犯连续杀人,原有的沉默更因为加上了某种意义而更加沉重了。
「怎么样,仓野?依你的论点,势必非如此不可了。
换句话说,若是理想的杀人凶手,绝对必须连续杀人。
」被点名的仓野,露出苦涩的表情,舔着嘴唇。
羽仁轮流注视这两个人,出声为仓野解围。
「但那应该是所谓「理想的』吧?我的看法是这样的,若以动机为重点,很难想像有什么人会无端杀害好几个人吧!」但霍南德紧抿双唇,「当然,那是依动机种类而有所不同,依熙羽仁的说法,或许嫌犯正磨着尖牙静静等待下一位被害者。
毕竟,最初的杀人才经过三天,也许明天,不,或许是现在,在这里就会发生第二起命案……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把『或许会发生』 ,改为『必须发生『 。
换句话说,这是送给凶手的荆冠!一旦犯下杀人案,就不得不接受这种咒缚.没错,凶嫌必须持续采取行动……当然,站在侦探的立场,则必须在发生第二、第三起命案之前追查出凶手,这样才有意义。
在这种意义之下,自然也成了侦探的诫律……呵呵,感觉好像在高谈阔论。
但我要表达的就是这些。
奈尔玆……」「恩?」奈尔玆回头,大伙儿立刻看到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在(黄色房间)里面对面。
「关于《如何打造密室》,你既然决定要继续写下去,那么,现实中已经发生的事件,就得依照事实从曳间被杀害的部分开始写起,你认为如何?」「我当然是这么打算的。
」「恩,若是这样,奈尔玆,你就与其他的侦探不同,必须多承担一项诫律了。
明白吧?也就是在你的小说中,必须写先写下现实中未来会发生的情节。
」霍南德进一步说明。
他的声音在房间四周反弹,然后交会于虚空中的一点。
那是美妙的凝视!然后,像旋紧的发条慢慢松开似的,奈尔兹正想开口之际,霍南德再次以严肃的语气说话了。
「奈尔玆,那就是你必须戴上的荆冠!有了这条鞭子,你写起来应该也比较容易吧!也就是将凶于的意图加上现实情节,预先封入瓮中,而且必须纳入将来理应会发生的所有事件。
」「这些我都知道!」奈尔玆忽然大声回应,「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你以为我没考虑到这些就想动笔吗?」说完,猛力转身背对我们,将懊恼的脸垂靠在交抱的双臂上。
这时,根户不得不劝阻。
「你还是像喜欢闹别扭的小学生,兄弟俩还是别吵架吧!」「我没打算吵架。
」霍南德说着,呼一口气,变换翘起的二郎腿。
此刻,仓野似乎又看到了什么。
黑暗的影子,绸缎般光泽流动的头发、漆黑乌亮的瞳眸、鲜红的嘴唇、从贴身黑色T恤毫不吝惜伸出的手、展现不可思议交错的棉织牛仔裤,以及灰色的野地高统靴。
仓野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是其中的什么吸引了自己的视线!高统靴底似乎沾到了什么,随着腿部动作规则地摇晃,也恰似钟摆在仓野眼里规则地摇晃。
似乎出现在谁的书谈中。
仓野持续想着这些事,茫然地凝视霍南德。
10.颠倒的杀人「可是……」奈尔玆开口,但立刻又停住了,或许是因为月亮的缘故。
红色、血红色的月亮,如朱红色料突然滴在黑色纯墨中的怪月亮。
只有忧郁的月晕像褪色的男人皮肤般透明,朦胧的月影渗透似地扩展开来。
满月。
奈尔玆与仓野紧挨着走在又长又暗的街底。
可能是在「黄色房间」时的热气尚未消去,奈尔玆两颊仍是发烫的。
这件事,一直以来就刺痛着仓野的胸口.「可是……」欲言又止的奈尔兹,就这样凝视前方.入夜的大马路上依然人潮汹涌,闪烁的霓虹招牌和疾驰而去的汽车尾灯,红光与绿光特别亮丽耀眼。
在鲜明的黑暗中,只有红色圆月飘着彷彿并非这个世界应有的异样气息,高高悬挂在夜空里。
无论如何都想再到命案现场仔细看一看,而且是愈快愈好。
奈尔玆就是在这样的心情怂恿之下,在「黄色房间」舆其他决定留下来闲聊的人分手,走到夕暮已过的街上。
这只不过是两人单纯的兴起,因此决定从赤圾步行回仓野位于目白的寄宿处。
两人聊起先前的聚会内容,以及即将来临的推理竞赛,就在奈尔玆突然说出「可是……」之后,便陷入了沉默,令仓野更强烈地意识到胸口微妙的痛楚。
月亮仍缓缓滑入月晕之中,不停与两人玩捉迷藏的游戏!「……可是什么?」仓野遥望预料之外的夜空一隅忽然浮现的红色月影,以及形状不断变化的飘忽云层,停顿好长一段时间后,才淡淡问道。
这时,一向低头走路的奈尔玆像有几许困惑似地摇头,露出不安定的表情,笑了笑。
「可是这次的事件……没错,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虽然找不到完美的表达言词,但是,例如想用小说的方式描述这次的事件好丫,这么一来,如果这部小说成了我们预期的纯粹本格侦探小说……但我总觉得不必然会如此,因为也很可能会发展成所谓的变格小说……」「这么说……」仓野回应,却无法接续下去。
这时的夜窄就像细腻描绘的油画中,却只有那个部分是水彩描绘的月亮。
他瞇起眼睛将这样的画面与奈尔玆比较,同时寻找适当的用词。
「这表示,我要写的《如何打造密室》应该也必须受到相对的影响。
反正,虽然不知后续发展如何,但总觉得还欠缺了什么,大概是事件的本质资料不足吧!我想,这也没什么。
或许根本就是在一个与本质完全无关的地点,而且在无任何意图的情况下,设置了各式各样的诡计。
换句话说,那是毫无意图的诡计、毫无目的的诡计。
因此这起命案最奇特之处就是,嫌犯为何从行凶到被发觉这段期间,一直逗留在你的房间里?对嫌犯而书,我不认为有什么样的好处。
所以肯定就是这个画蛇添足的部分,让我觉得有所欠缺吧!坦白说,若是梦游症患者犯下的案子,应该不会是这种状况。
无目的犯案计划,完全符合仓野你随性出门的时间,如此不合理的部份也未免太多了,因此只能判定此计画有多处失控。
没错,假设此为详细缜密的计划杀人,那么该嫌犯的脑袋一定有问题,也就是根本的观念有某种缺陷,而此一狂乱的部份扭曲了命案的整体结构。
」面对热衷叙述的奈尔玆,仓野非常困扰,不知该如何回答,脑海一片难以书喻的混乱——或许奈尔玆说的也没错,但事实又到底如何?「那么以结果来说,你看出这次事件的真相了吗?」对奈尔玆的说明一知半解,仓野刻意淡淡问道。
奈尔玆浮现异样神情,再次喃喃说出谜样书诃。
『若是变格侦探小说的性质,大致上还解释得通。
仓野,你认为如何?」「我还是一头雾水。
」仓野搔起鼻头,「霍南德与布濑都表示已经识破整起命案的真相,这让我感到非常震惊。
因为坦白说,别说是真相,我连一丁点的关键重点都没发现,这真的令我感到很难堪.虽然我说的头头是道,宣称这起命案绝对必须是绞尽脑汁的计划性凶行,但事实上,我自己都还在五里雾中摸索。
」「真的吗?我一直认为既然是仓野,应该早就已经识破一切了。
」「不,不可能!如果是侦探小说倒还有自信,但碰到实际的案件就没办法了!」「这样啊?你还没识破呀?」说着,奈尔玆沉吟良久,但是从大马路拐入偏僻小巷时,他彷彿畏惧石板与砖墙绵延的黑暗,迅即再度开口,「虽然布濑与霍南德说是已完成了推理,但坦白说,我并不怎么相信。
我大致可以想像布濑的观点,他一定认为我或霍南德是凶手,他的核心构想是这样的,我或霍南德是那天中午的幻影,但我知道自己并非凶手,那就剩下霍南德了。
但实情却是,霍南德并未杀害曳间。
关于这一点,身为双胞胎兄弟的我绝对可以肯定……至于霍南德的推理,我虽然还没问他内容,但他的态度令人费解……」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奈尔玆吁了一口气,语气无奈地接着。
「就算霍南德胸有成竹说出那番话,但我还是无法认同。
因为就霍南德的个性而言,他对自己的推理会一直保持沉默,更何况将所有证据完全指向一个人,挑衅所有人的叙违方式,怎么说我都觉得不自然,一定有某种理由……这是我的看法。
没错,霍南德这家伙一定有所圃谋。
」「他图的是什么?」布濑回头问道。
仍旧是红色的满月。
鲜血模糊的月亮,让奈尔玆的发型轮廓浮现淡红色。
随着摇晃移动的云影,感觉上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若是如此,那么真正的惨剧并非曳间的死亡,他的死只是单纯的序幕,接下来才会展开真正的剧情吧?仓野内心升起一股战栗,不禁想起一个小时前霍南德说过的话。
——犯行必须是连续杀人!霍南德确实这么说过。
若考量奈尔玆方才所言「霍南德这家伙一定有所图谋」,不就可以导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方程式?所谓「站在侦探的立场,必须在发生第二、第三起命案之前追查出凶手,这样才有意义」只不过是个藉口,事实上,霍南德内心只想鼓励杀人犯行。
想到这里,仓野不禁再次感到强烈的战栗,甚至有好几次掠过背脊冻结了他的思维。
这是一种令他自己都感到讶异的莫名恐惧!就算无法知道红色的满月是何种凶兆,但在那一瞬间,仓野却预感祸毒将无可避免地会降临在自己身上,而且会一步一步被拖进去,拖进一个现实不可能发生,却在另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发生的事件漩涡里。
不,或许眼前这个被一滴红色渗透扩展的深邃黑暗中,电线杆、砖墙、储水槽、围篱都被吞噬的这条小巷,就是与现实世界仅有一墙之隔的另外一个世界。
是了,那血红色的月亮就是带领我们前往另外一个世界的向导。
在现实世界里,今夜也许不是满月之夜!这轮血红色的月亮应该正带领我们两人,前往血肉糢糊的未来惨剧吧?仓野忽然坐立不安起来。
但是,说不定……仓野暗自揣度,难道不能这么想吗?也就是说,奈尔玆虽然否定,但那也只是单纯的感情因素,事实上霍南德可能就是真凶。
而所谓的连续杀人之类的发书,只不过是用来掩饰自己是真凶的幌子...但这样的想法不可能告诉奈尔兹,仓野只能埋藏于内心深处.红色月亮应该知道这件事吧!像微笑、也像凝视,明月只在漆黑暗夜中的朦胧残云之间隐现飘移。
对了,褪色的月晕让仓野想到罹患白内障的眼球。
「虽然大伙儿都很聪明,但其中最聪明的应该就属曳间。
现在曳间被杀害,其他人之中,布濑和霍南德靠不住,如果连你也猜不透的话,那该怎么办?」奈尔玆喃喃自语问道。
奈尔玆深邃的视线,令仓野感到的困惑。
冷峻的视线缓缓移到仓野脸上,蔷薇色的嘴唇再次浮现谜样微笑。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过世的曳间能协助我们推理。
」「曳间自己?」出乎意料的提议,让仓野慌忙反问。
「没错!两个星期后,我们的推理竞赛若又加上死者的推理,到底会发展成什么状况?死者的推理……你不认为很有意思吗?」「等一等,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在进行推理竞赛时,在某个时点加入理应死去的曳间,对我们这些活人提出令人心服口服的解答?或者是你刚才所谓的『若是变格侦探小说的性质,大致上还解释得通。
』就是代表这个意思?的确没错,如果死者有办法推理,的确是一种变格,而且很有趣。
」「这……这该怎么说呢?」奈尔兹毫不在意地低声说道。
但仓野似乎也逐渐热衷他的观点。
「这么一来……若真发生这样的事,会是怎样的状况?假设曳间出现在推理竞赛席上,大伙儿当然会很惊讶吧!不过,其中最害怕的肯定是杀害曳间的凶手。
没错,若是藉此得以查明谁是真凶,曳间确实应该出现在席上。
」「仓野!」仓野愣了一下,回过头.奈尔兹以锐利的视线盯着他.「我想的不是那样,仓野.我的意思是借助某种手法,在推理竞赛进行中,让在座者错觉曳间突然出现。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是我想太多了。
」仓野像泄气的皮球露出苦笑。
「的确,若依本格的推理方法进行,这算是略显狡猾的手段,若在提出十诫之前还有话说,但提出诫律之说的正好又是我们两人,那就无可奈何了。
算了,忘掉刚才我说的那番话。
」说完,两人又回归沉默,彷彿残留一道奇妙的隔阂,难以恢复。
穿越橙色街灯并列的马路。
新宿区似乎在此进入丰岛区,粗糙的木造建筑街道与大楼林立的街道间隔并列,其中有个地方,犹如伸向天空的吊车投下的一片阴森黑影。
在透明黑暗中,沐浴着橙色灯光,眼前的一切都和平日所见完全不同,彷彿裸露出了另外一种意料不到的本性,静止不动。
仓野忽然感觉奈尔玆似乎也窥见到了这一切!橙色路灯投映下的奈尔玆,在黑暗中浮现,如此的沉默不语,与霍南德根本无从区别,让仓野不得不见识到同卵双胞胎的可怕.没错,像滑行般穿越黑暗的这个年轻人,真的是奈尔玆吗?对霍南德来说,如果有心冒充奈尔玆,应该不困难吧?一人扮演两种角色,或是彼此互换角色的双胞胎诡计,在侦探小说的世界里尽管已是陈腔滥调,但如果轻易暗地在各处进行,结果又会如何?离开「黄色房间」时,应该多的是机会,更何况奈尔玆与霍南德的互换,若纯粹是两人之间的一种游戏,那根本就没必要去辨识两人之中谁是谁了。
仓野心怀这样的疑问凝视奈尔玆!「奈尔玆。
」仓野不是询问,只是低声喊道。
「恩。
」奈尔玆应声,仰起稚嫩的脸孔。
仓野虽然感到不耐烦而心生混乱,却必须立刻想到接下来该说什么。
「不,我只是忘了问你最重要的一件事。
这起命案是因为你预言曳间会最先被杀害而起,在你的《如何打造密室》中,曳间第一个死亡是否有其必要性?」「不,也没太多必然性。
坦白说,让谁先死都无所谓,应该算是纯粹的巧合。
」「哼,你构想中杀害曳间的情节,应该与真实事件有相当大的差异吧?听说在你的小说里运用的是『颠倒的密室』诡计,而这次的命案,依我的看法,在某种意义下,应该也属于颠倒的密室。
」「恩,听到你这么说,我也这么认为。
但两者运用的诡计或现场的设定还是不一样。
是的,我模模糊糊感觉到的是,这次的命案本身确实有某种『颠倒』的迹象,不仅是密室,命案的发生先于小说的构想情况也一样。
之所以认为凶手在现场停留将近三个小时,主要是因为在那个时段里,我们并没有凶手在其他地方的反不在场证明。
或许在接下来的推理竞赛中,我们可能会听到凶手自己的推理。
若凶手的推理在表面上一丝破绽也没有,那么这也算是一种反推理,不是吗?你也说过,为了死去的曳间必须准备一流的凶手,若根据一般的观点,这也就是『颠倒』了。
何况,霍南德还希望凶手执行连续杀人,或许还有更多的杀人事件。
但就我的判断,我认为这次的命案是由许多的『颠倒』串联而成。
」脸泛红潮的奈尔玆说的这番话,让仓野也感觉到现在站立的这个世界已经完全上下颠倒了。
正如倒立的红色月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