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名叫雷宇,未婚,职业是私营业主,在中京大道上开了家小酒吧。
经查,雷宇没有前科,唯一记录在案的是有一次四个街头混混在他的酒吧内闹事,被他揍得不轻。
后来他主动支付了一些医疗费,再加上错不在他,所以,当地派出所也没有对他进行处理。
尸检报告很快就出来了,雷宇死亡时间被确定为两天前。
雷宇那晚还在酒吧内跟人聊天,然后大约在十二点半左右独自驾车回家,死亡应该就在他回家之后发生。
死因非常明显,被利器刺穿咽喉当场毙命。
从现场调查情况来看,所谓的利器显然就是那根一头尖的木棍。
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那把瑞士军刀,上面只有雷宇一人的指纹,因而可以确定属雷宇所有,他在与凶手博斗时曾经用它刺伤了凶手。
雷宇身手不凡,四个街头混混在他手里都讨不了好,但是,那凶手却在与他正面冲突时,而且是在已经受伤的情况下,准确地将木棍的尖端刺进他的咽喉。
这看似简单的情节,让刑警大队的每一个人心头沉重。
案情分析会上,秦歌详细地向大家讲述了马南以及那两名在校大学生发现尸体的经过。
过程似乎挺曲折,但最后大家一致认为,闯入到马南与学生们的游戏中,并且留下碟片,引导马南到达案发现场那个人,很大可能就是凶手。
因而案件侦破的关键就是要找到那个留下碟片的人。
大学生韩磊还有橡树酒吧的一个服务生见过那个人,他们对那人容貌的描述基本一致——年龄不会超过三十,身材瘦削,皮肤很白,鉴证科的同志根据口述还画出了那人的模拟画像,再加上案发现场提取到的大量指纹与血液,案情已经非常明朗化。
但如何找到那个留碟片的人,却让案件侦破工作陷入僵局。
通过走访雷宇的社会关系,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马南与那两名在校大学生,也提供不出那个人的其它情况。
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那人是谁,更不要说找到他了。
警方现在除了对全市的宾馆旅店进行严密排查,还与各街道派出所取得联系,将那人的模拟画像分发下去,希望以此获得线索。
秦歌对这案子还有两点疑问,他私底下曾跟队长提起过。
首先凶手作案,为什么要带一根半人多高的木棍——谁带着那样一根棍子到处走都会吸引别人的注意;还有案发现场发现的那张拓片,你说不出来它有什么古怪,但是,总觉得它出现在雷宇的家里有些突兀——一个酒吧老板要想附庸风雅,大不了玩些名人字画,那都是花点钱就能买到的东西,而拓片就不同了,除了专业人士,一般人根本不会对它感兴趣。
队长觉得秦歌分析得有道理,但案情本身已经很明朗,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留碟片的人,所以,他便让秦歌独自去调查这些疑点。
最后,队长犹豫了一下,又对秦歌道:那凶手为什么会闯入到马南跟学生们的游戏里去,他的碟片只留给马南而不给别人,我看这里面一定还另有文章。
你跟马南接触挺多,这事,你也得给我弄清楚。
队长不说,秦歌也早就意识到了这点,他本想通过自己跟马南的交情,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向队长汇报,现在既然队长主动提出来,他当然更得用心去办了。
这天下午,他开车去了田园山庄,马南出来为他开门的时候,一脸倦容,好像睡眠不足的样子。
对于秦歌的到来,他并不奇怪,发生这样大的案子,警方不会放过他。
他现在只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秦歌。
马南所有的时间都坐在了电脑前,女人和孩子在屏幕上,显得那么真实,好像只要伸出手去,便能触碰到她们。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缺口,往事便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现在,马南甚至已经可以记起跟女人在一起的很多细节。
他确定自己真的曾经有过一段爱情,它们在他的身体里已经沉睡得太久,如今,爱情随着记忆一道苏醒,他的生命因而也变得丰富起来。
昨夜,他再次趴在地板上,让汗水模糊自己的视线,同时,期待着折磨人的头痛再次发生。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的身子变得轻飘飘的了,房间里涌上来些薄雾,它们带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
月光如水,女人在他的怀里。
肌肤上还盈荡着月华的光泽,目光里还残留激情过后的温情。
我们的房间太大了些,我想,也许我们该再找一个人来住了。
女人在他耳边低语。
他不解其意,皱眉道:难道就这样不好吗?在我们的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不好。
女人的语气很坚决,接着再幽幽叹息一声,你知道吗,有些人是会不请自来的,因为他本来就在我们的身体里,现在,他只是要从另一个世界回到我们身边了。
马南有片刻的恍惚,接着心头轰然巨响。
他紧紧地把女人拥抱在怀里,用虔诚的目光仰视她——仰视那个孕育了一个新生命的女人。
那一刻,她在他的眼中就是来自天国的圣母,她身上闪耀着灼人的光华,将他带入一个充满温暖与阳光的国度。
薄雾似乎变浓了些,马南的眼睛湿润了。
他在雾中还看到自己倚在一道门边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漫长得仿佛要耗去他所有的心力。
他的耳中不时出现幻听,那是婴儿的啼哭,这让他每时每刻都充满期待,期待从缝隙里能看到医生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出现。
不记得失望了多少回,只觉得有些力量渐渐涌到了双眼中,只消任何一点刺激,他便会泪如泉涌。
后来,他蹲在门边,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慌乱与恐惧了。
当医生捧着襁褓中的婴儿出现在门边时,那医生在他的眼中便真的化做了圣洁的天使——她来自天国,带着主赐予他的福音。
医生告诉他,是个女孩。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放心好了,母女平安。
这一刻,所有的力量都得到了宣泄,在他的心里轰然巨响,巨大的喜悦已经让他不能自抑了。
我有了一个女儿,在这世界上,她就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的一生,从此就要为她抵御风雨,为她创造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的女儿,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你就是我的世界。
女儿平静地躺在襁褓里,双目紧闭,粉色的脸颊上泛着暗红。
她在睡梦里仍然微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这简直像极了她的父亲。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爱上了她,他被幸福的电流击中了,全身都溢满喜悦与满足。
他记得那天早晨阳光灿烂,但就在他见到孩子的一瞬间,外面飘起了雪花。
真的下雪了,他后来站在医院的天台上,在雪花飞舞之中,一直抑制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个矫情的人,但那一刻,他却能感受到心里的柔情千结。
雪花纷纷扬扬装扮着这城市的天空,他知道,它们是来自天堂的信使,它们护送着一个小生命来到这个世界,让他从此有一个血脉相通的女儿。
如此,我便该感恩,因为我是如此的幸运——我如此幸运地成为一个父亲,是我女儿而不是别的孩子的父亲。
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而他的泪水却让他觉得温暖。
他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特别的日子,一边是阳光灿烂,一边是漫天飞雪。
他在那一天,做了一个女孩的父亲。
——但现在她究竟在哪里?我的女儿在哪里!是心上巨烈的疼痛让马南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他仍然躺在家里的地板上,汗水让他的身体像刚从水池中出来一般。
他挣扎着站起来,腰板已经挺得笔直。
虽然又是一整天没有吃饭,但是,他的体内这时却激荡着无穷的力量。
马南知道了自己在将来的日子里要做的事——无论天涯海角,无论遭遇多少困难,面对多少危险,他都要找到她们。
像警察一样,马南这时想到了那个留下碟片的人,也许找到他,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所以,当秦歌找上他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便将自己想到的都告诉了他。
这晚马南跟秦歌去了一家餐厅,马南根本不管对面秦歌露出的诧异神情,他已经不抬头不说话整整吃了半个小时。
秦歌的心思不在吃上面,所以只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便抱臂抽烟看着一反常态的马南。
不知道的人看马南那吃相,真会以为他是饿死鬼投胎,就连秦歌都觉得他这样吃有点赌气的成分,好像心里埋着一件极重的心事,然后借大吃一顿来获得宣泄。
好容易等到马南吃饱喝足了,秦歌以为这时候他总得说点什么了吧,但马南让服务员添了杯茶,又慢慢品了起来。
我不着急,你要觉得吃累了,歇会儿再接着吃。
秦歌说。
马南居然立刻点头:这主意不错。
秦歌叹口气:今晚我是豁出去了,我瞧你精神不太好,吃完了咱们再去洗个澡,蒸蒸有助于消化。
如果你还不满足,我还可以帮你找个按摩小姐。
今晚你可着劲折腾,反正我是奉陪到底了。
马南这回不说话了,他盯着对面的秦歌,半天,才道:好了,知道你也不容易,咱们就说正事吧。
要说正事也得是我听你说,我们掌握的情况,有一多半都是你提供的。
今晚回去睡个好觉吧,往后估计你想休息都没机会了。
马南同情地看着秦歌,如果我告诉你,接下来还会发生几起凶杀案,你会不会相信?秦歌一怔,身子往前坐了坐:你说真的?又是连环杀手?我也希望我判断错误。
你还是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
秦歌紧张地问,你是第一个进入现场的人,是不是在现场有什么发现?我没从现场带走任何东西,所以,我知道的你们警方肯定也都知道。
只是你们警方习惯从技术角度来分析现场留下的各种线索,因而会错过很多东西。
秦歌这时心里已经在打鼓了,他迫不及待想听听马南推断还会再有凶案发生的理由,但偏偏马南仍然不紧不慢地兜圈子。
他知道马南的性格,所以索性闭了嘴,只听他讲。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家,路上我跟你说的事吗?几个学生在学校新宿舍楼墙上发现了一组符号吗,符号就是留碟片的人刷在墙上的,我确定这是他在暗示我些什么,但一直弄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说着话,马南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了秦歌,秦歌看上面血腥味十足的五个符号,眉头紧锁。
发生凶案的那天晚上,我觉得死者的死法非常奇怪,凶手杀完人,根本没必要再替死者摆出那样一个造型来。
他那样做,必定有他的用意。
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是记下了受害者站立的姿势。
当时,吸引我的还有死者手中的那张拓片,我从他手中取下来,仔细地看了,立刻就觉得好像有根线可以把符号、拓片,还有死者奇怪的死亡姿势联系起来。
但那晚我的脑子里很乱,我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思索这一切。
现在,你已经找到了那条线?秦歌忍不住问。
那是条很复杂的线,如果你想真正弄懂它,首先得知道一些别的东西。
马南沉默了一下,忽然皱眉道,你知道中国上古神话传说中的五帝吗?秦歌怔住了,但他还是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听说过,我只知道中国人都管自己叫炎黄子孙,五帝中应该少不了黄帝和炎帝吧。
秦歌点头:中国上古的神话传说很散乱,它不像古希腊神话那样有一个体系。
关于五帝的归属问题,各种典籍里也有不同的说法。
现在,我只告诉你其中一种。
马南想了想,摇头道:我还是写给你吧,说了你也不一定记得住。
秦歌招手叫服务员过来,要了纸和笔递给马南。
片刻后,马南将写好的五帝姓名递到了秦歌面前。
中央天帝:黄帝(土神后土)东方天帝:太皞(木神句茫)南方天帝:炎帝(火神祝融)西方天帝:少昊(金神蓐收)北方天帝:颛顼(水神玄冥)秦歌看了,仍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马南这时候提到的五帝究竟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马南不理会他此刻狐疑的目光,接着道:传说中的五帝各自都有一个辅臣,东方天帝太皞,辅佐他的是木神句茫,手里拿了一个圆规,掌管春天;南方天帝炎帝,辅佐他的是火神祝融,手里拿了一支秤杆,掌管夏天;西方天帝少昊的辅臣是金神蓐收,手里拿了一把曲尺,掌管秋天;北方天帝颛顼的辅臣是水神玄冥,也就是海神兼风神的禺强,手里拿了一个秤锤,掌管冬天;黄帝是中央天帝,辅佐他的是土神后土,手里拿了一条绳子,掌管四方。
秦歌听得有些头晕,他忍不住打断马南道:这些跟案子有关吗?我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但我那晚在案发现场,看到死者手中捏着的那张拓片,我一眼就看出那上面的人是典籍里记载的木神句茫。
我怕自己记错了,回来后又专门翻了《山海经》,没错,里面记载的木神句茫就是人的脸鸟的身子,穿一件白衣服,驾两条龙。
秦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忘了我刚才说的,木神句茫的标志就是他手里拿着一个圆规,你想想凶手杀死死者后,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地用木棍将他的尸体支撑起来?木棍支撑死者的身体,形成一个∧型,看起来像不像一个圆规?秦歌瞠目结舌,心里已经信了马南的话,但还是觉得这事有点不可思议。
不仅如此,那张拓片里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
你注意到了没有,拓片中图案的外面,还有一个削去了两个角的长方形边框,根据边框的大小和形状,我觉得那应该是片玉圭的拓片。
玉圭是古代礼器的一种,礼器就是祭祀活动中用到的器具。
古籍中对礼器有详细的记载,青圭礼东方,赤璋礼南方,白琥礼西方,玄璜礼北方。
不要忘了,句茫恰好又是东方天帝的辅臣。
还有一点很重要。
马南道,死者是被一根木棍刺中咽喉而死,如果死者真跟木神句茫有什么关系的话,木神死于木,这也算是一种讽刺吧。
你就是根据这个判断接下来还会有四起凶杀案发生?秦歌凝眉道。
如果光凭上面说的这些,便得出这样的结论,似乎还有点草率。
马南也是忧形于色,他将陆健拍摄的那张新宿舍楼墙壁上符号的照片,再次推到了秦歌面前,你仔细再看看这些符号,是否能看得出它们都代表些什么?秦歌低头看了半天,心里一直怦怦跳个不停,他在那组符号里看到了∧,心思一动,失声道:难道它们都是五帝辅臣的标志?马南长吁一口气,重重地点头。
他逐一将那些符号解释给秦歌听。
T是一把曲尺,I是秤杆,O是秤锤,∧是圆规,S是绳子,它们其实都是一些象形符号,代表的正是传说中五帝的五位辅臣。
马南的话对秦歌无异于醍醐灌顶,他已经预感到在这起凶杀案的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这城市里有那么多人,现在有一名暗藏杀机的凶手就混迹在他们中间,如果不尽快抓住凶手,悲剧一定会再度发生。
但是,现在谁知道那凶手躲在什么地方呢?这时的秦歌与马南都没有料到,警方四处寻找的杀手,竟然会很快就出现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