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梓洗完澡出来,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皮筋系住,素首素面的一张脸,比画过妆的样子要清纯多了。
等在澡堂外面的韩磊看了眼睛就有些发直,上下嘴唇还分开一道缝,好像要流口水的样子。
叶梓一巴掌扇他脑门上,韩磊才回过神来,没说话,脸上先堆出些谄媚的笑。
刚才去宿舍找你,知道你去了澡堂。
我都在外头等你半小时了。
你等我干吗,不会兜里又没钱了吧。
叶梓不在意地说。
哪能呢,上月不刚从你这儿拿了二百吗。
韩磊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的老家在农村,家境不宽裕,经常闹穷,叶梓便隔三差五地周济他。
开始他还挺腼腆,装脸皮薄,后来习惯了,也能主动开口了。
但叶梓话说得这么白,还是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目标出现了,现在中原跟陆健正盯着他。
陆健让我过来叫你。
叶梓停下,眼睛放光,兴奋地说:你早干吗去了,这会儿才告诉我。
她加快脚步,行走中从装了换洗衣物洗漱用品的提兜里掏出面小镜子,举在脸前头,晃着脑袋左右端详。
叶梓不一定能算得上绝对的美女,在这所著名的师范学院里,比她漂亮的女生肯定还有很多。
但是,她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那是纯情与野性完美的融合。
当她这样素首素面,或者披散了一头长发安静地坐在图书馆时,一定会有很多男生倾倒于她身上的那种古典美。
但在另外一些时候,她会浓妆艳抹,穿一些能尽情展现身体曲线的服装,这样,又不知有多少男生会被她勾得心里发痒。
早知道目标今天来学校,我就不洗澡了。
叶梓嘀咕,顺手将提兜塞在韩磊手上,自己飞快地在脸上画眉毛涂口红。
她的动作飞快,三两下,素面上就有了颜色,整个人都变得靓丽起来。
韩磊眼睛偷偷瞄了一下手中的提兜,看到揉作一团的黑色内衣,就暗暗咽了口唾沫,还在心里叹了口气。
——能跟叶梓混在一块,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难道我还奢望她能喜欢我不成?顺着脚下的水泥路,出了一道院门,透过浓密的林荫,可以看见几座簇新的教学楼。
这是春天时才粉刷过的,此刻因为有了阳光的照耀,它们在视线里灼然生辉,让人觉得庄严肃穆。
绕过这些教学楼,往前走大约半里路,便可以看到一座圆型超大花坛,这花坛作为学校的标志性景观,据说耗资不菲,但它们在很多学生眼里,仍然像涂脂抹粉的艳俗女人,成为大家讥诮校领导品位的又一话题。
叶梓跟韩磊一前一后绕过花坛出了校门,往右不多远,便看到两个男生坐在街边大遮阳伞下,鬼鬼祟祟地拿望远镜朝着对面街道上看。
学校外头的学府路上,有很多这样的街边茶座,都是清一色的印有可口可乐广告的遮阳伞,卖一些廉价的啤酒和饮料。
光顾这里的当然也大多是些兜里并不宽裕的大学生。
但这会儿太阳还没落山,因而遮阳伞下冷冷清清的,那俩男生坐那儿显得特别扎眼。
又偷看谁家美女了。
叶梓大大咧咧地过去,一屁股坐下,后面的韩磊像个跟屁虫似的坐她边上,手里头拎着她的提兜还舍不得放下。
长头发男生叫聂中原,他眼睛还凑在望远镜上,随口说:你们来晚了,刚才俩美女搁对面洗澡,还不拉窗帘,阿健鼻血刚擦干净。
坐他边上的陆健娃娃脸,戴副黑边眼镜,瞅着跟柯南似的。
他正低头在一张纸条上写什么,听这话头也不抬说:我见光身子美女流鼻血不稀奇,中原见着穿衣服的叶梓都流鼻血,这毛病就得找医生好好治治了。
嗯。
韩磊敲边鼓,还得找兽医。
韩磊的话说得有点酸溜溜的。
聂中原跟叶梓两个月前刚确定了恋爱关系,现在天一黑逮着空就往后操场的小树林里钻,韩磊亲眼看到好几回,牙酸得豆腐都咬不动了。
我就喜欢中原这毛病,他流鼻血我帮他擦,你俩瞎操什么心啊。
叶梓说着话半边身子就腻聂中原身上去了,还夺过他手中的望远镜。
聂中原手指了一个方向,叶梓看过去,是斜对面一家咖啡馆,透过临街的大玻璃窗,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些里面的景物。
叶梓很快就在玻璃后面发现了目标人物。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留着极短的寸头,穿件白色的衬衣,此刻正倚上沙发靠背上很悠闲地看一本书。
因为光线原因,叶梓看得并不太真切,但一眼看去便确定他正是他们要找的人,因而,叶梓看上去有些兴奋。
那边的陆健停下笔,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那张小纸片,这才递到聂中原手上:你再检查一遍,看有没有错误。
聂中原摆摆手:杀鸡焉用宰牛刀,这点小事就不用我操心了。
陆健点头:成,那打电话叫琳琳出来吧,这种大事别人可办不了。
聂中原嘻嘻一笑,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片刻工夫,对面咖啡馆的门开了,一个穿短裙的小姑娘出现在门边,张望了一下,很快向这边跑了过来。
对不起先生,打搅一下。
马南抬起头,看到边上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她的着装显示她是这家咖啡馆里的服务生。
此刻,小姑娘双手相握垂在身前,面上带着些神秘的笑容。
马南的思绪离开了书中的文字,那是一本通过中西方考古发现,论证《圣经》里上帝创造的伊甸园就在中国四川盆地的趣味读物。
据马南所知,许多年来,考古学家与历史学家都把探寻伊甸园的目光投向了美索不达米亚,那里是由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形成的两河流域。
关于那两条河流,在《圣经》里都有记载。
后来,又有伊甸园沉没于海底的观点出现,其中以地中海盆地、亚特兰提斯沉没的大西洲,以及姆大陆的假说最为著名。
但在这本小册子里,通过作者考古,以及地理学、植物学、动物学、历史学、人种学等多门学科的考查,最终将伊甸园的位置确定在了中国西南的四川盆地。
这样的论点新颖而有趣,刚才马南不知觉中已经深陷到文字里去。
小姑娘服务生还在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神秘的笑容不禁让他警觉起来。
有什么事吗?他皱眉问道。
是这样的,有位客人让我给您送一张字条。
说着话,小姑娘将刚才从陆健手里接过来的纸片放到了马南面前的桌子上。
这小姑娘就是琳琳,她虽然不知道聂中原一帮人到底想干什么,但猜到这肯定又是一个恶作剧,所以,此刻她对面前的男人还有些同情。
这个男人如果再年轻几岁,在校园里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喜欢他。
琳琳想。
马南犹豫了一下,把字条移过来,他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下,嘴角就露出些浅浅的笑意。
他眉毛扬了扬,神情立刻柔和了许多。
这时,他面前的琳琳忽然想到,也许这男人不用再年轻,就他现在的模样,不知会迷倒多少校园女孩。
琳琳也是这所师范学校的学生,她知道在这所学校里,师生恋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让你送字条给我的人,现在一定还在看着我们。
马南说。
琳琳笑得更欢快了些,这是个聪明的男人,她一向觉得跟聪明人说话是件愉快的事。
她没回答马南,却伸手朝玻璃窗外面指了指。
马南身子往窗边挪近了些,目光四处逡巡一番,很快就看到了街对面遮阳伞下的四个学生。
马南还看到其中一个长发女生双手举着一个望远镜,显然自己正在她的视线里。
那女生好像低声说了句什么,立刻,边上的三名男生一块儿冲着他挥了挥手。
马南摇摇头,他已经认出了那四名学生上周都曾听过自己的讲座。
马南并不在这所学校工作,但却兼着学校里的客座讲师,每周两节课,讲的是中国玉文化以及玉器鉴赏。
但间或也会接受学生会或者团委的邀请,开一些大学生们感兴趣的冷门学科讲座。
马南记得上周自己讲座的内容是西方密码学的发展简史,当然,他在一个半小时里,只能讲述一些有趣的,能让大家提起兴趣的话题,比如公开密钥。
那一次,大学生们显然都对公开密钥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听得也很认真,那时坐在最前排的四个学生,给马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原因是那四个学生听得漫不经心,间或彼此还窃窃私语,好像在议论什么。
那位长头发的同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马南大声问。
长头发的男生怔住了,他看到这时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脸有些红,还低下了头。
这时,坐他身边的一个漂亮女生站了起来,大大方方地道:聂中原。
马南微笑,他从这女生与长发男生亲密的态度上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么,这位女同学,你能告诉大家你的名字吗?我叫叶梓。
女生依然落落大方,梓是梓树的梓,不是子女的子。
马南点头微笑:现在我还需要一位同学的名字,这样吧,还是由你来告诉我,你边上那位戴眼镜的男同学的名字。
戴眼镜的娃娃脸男生本来趴在桌上,听了这话懒洋洋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了,他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快过那个叫叶梓的女生。
他叫陆健,还有个绰号叫做盗版天皇。
叶梓的话立刻引起了大家的一阵唏嘘,马南感觉到这个叫陆健的男生看来名气挺大,从唏嘘声里,他听出很多人似乎都听说过他的名字。
没等他问,叶梓已经径自说了那绰号的来历。
陆健是写恐怖小说的,虽然现在没出过书,但他的作品都贴在网上。
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恐怖盗版书里,几乎每本都有几篇他的东西。
就连前几天中央台焦点访谈的一档节目,谈恐怖小说对中学生的危害,里面有个画面,记者采访一个中学生,那中学生手里捧着一本盗版恐怖小说,封面作者,居然印的就是他的名字。
大学生们哄堂大笑,这回陆健头低了下来,用手扯叶梓的衣服。
马南也笑,这位心直口快的女生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看她文静的外表,你会觉得她是那种带点忧郁的琼瑶式女孩。
所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放在任何时候都是成立的。
好了,让我借用一下你们三位的名字,来给大家出道题。
叶梓坐下去,这回,他们几个全都瞪大了眼睛,看马南要用他们的名字搞什么名堂。
我们假设一下这位陆健——我们的盗版天皇是一位乡村邮递员。
有人又开始笑,马南顿一下,等下面安静下来,接着道,我们的叶梓同学是一位漂亮的乡村姑娘,她有个在城里工作的男朋友,就是这位帅气的小伙子——聂中原。
我们现在再来假设一下,叶梓姑娘待的乡村非常偏僻,没有电话,她跟男朋友联系只能通过最传统的联系方式——书信联系。
而乡村邮递员,也就是我们的天皇陆健有一个不太好的癖好,就是喜欢偷看别人的信件。
大家都知道,年轻情侣之间有许多悄悄话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所以,现在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叶梓和聂中原的所有信件都必须通过陆健来传递,他们有什么办法不让陆健看到信里的悄悄话?加密!下面有人大声道。
正确,加密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但如果加密,叶梓和聂中原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密钥的传递。
要知道,能被人称作天皇的人肯定是很聪明的,如果叶梓跟聂中原始终使用同一个密钥,那么,陆健很容易便能破解它。
这回下面没有人吱声了。
马南继续道:密钥传送问题一直困扰着人们,当然也包括我们漂亮的叶梓同学。
因为在人们的印象里,没有密钥就没法解开密文,这是密码学中的定理。
但是,一个源于思想的试验却违反了这一定理。
我们现在设想这样一种情况,聂中原给叶梓的情书并没有加密,而是将写好的信锁进一个铁盒子里,铁盒子外面加了锁,这样,陆健没有钥匙,自然就看不到信的内容。
同时,陆健也不敢把锁砸开,因为他如果这样做,就会丢掉乡村邮递员的工作。
现在,叶梓拿到聂中原寄来的铁盒子了,却跟陆键一样,没办法看到里面的信。
我给大家出的问题就是,你们谁有办法,帮助叶梓在不砸坏锁的情况下,拿到铁盒子里的信?下面立刻嗡嗡声连成一片,学生们交头接耳,都在互相议论。
马南看到前排的聂中原四个人面面相觑,竟然异常安静。
好了,还是让我来告诉大家答案吧。
马南摆了摆手,下面很快鸦雀无声。
如果我是叶梓,我会这样做。
我在收到的铁盒外面再加一把锁,然后,把铁盒寄回给聂中原。
现在,铁盒上就有了两把锁,聂中原收到后,打开自己加上的那把锁,再寄回给叶梓,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铁盒上只剩下叶梓的那把锁,既然是她的锁她当然有钥匙,她就可以很轻松地打开铁盒,看到聂中原的信。
下面有人鼓掌,也有人起哄,马南听到有人大声叫:太麻烦了,不就一封情书吗,至于整这么多事出来。
马南严肃地道:现实里当然没有人会这样做,这个故事也只是存在于人们的思想中,它至少说明了两个人可以交换密文而无需交换密钥,我们从中可以得出密钥交换并非密码术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公开密钥密码术在不久后才被发明。
这回,相信很多学生们都明白了马南的意思,掌声明显比刚才响亮了许多。
坐在咖啡馆里的马南想,如果不是那天时间有限,他还会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加密和解密不像上锁开锁,顺序问题至关紧要。
所以,真正的公开密钥密码术实施起来,还会用到函数的取模运算。
现在马南担心如果继续讲下去,会不会有人对数学感兴趣。
看着街对面那四个学生,马南清楚地记起了其中三个的名字,乡村姑娘叶梓和她的男朋友聂中原,还有一个是乡村邮递员,也是在校园里颇有些名气的盗版天皇陆健。
现在,他们四个不仅冲自己挥手,叶梓还在做着鬼脸,同时,右手摆了一个六的手式,放在耳边,做出一副打电话的模样。
——她是在告诉我,如果得不到答案就打电话给他们吧。
马南心里暗暗好笑,同时,又觉得这帮年轻人挺有趣,他们必定是听了那次讲座之后才想到出一个谜题来为难他。
如果被他们难倒了,他们不定会有多得意。
这时候的马南已经决定陪这几个年轻人玩一回了。
他曾经连续三年时间把自己封闭起来,要么在书房里写作读书,要么做背包族,独自去想去的地方游山玩水。
后来他接受大学里的邀请,便是想让自己换一种生活方式。
能跟几个有趣的学生成为朋友,也是件挺快乐的事。
何况,咖啡馆里的马南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虽然这念头幼稚了些,但却让他觉得非常有趣。
现在,马南不理街对面那几个毛孩子了,他当着那个女服务生的面,仔细端详她刚送过来的那张字条。
显然,街对面几个学生给他送来了一段密文。
纸片上只有一行数字:555444 82664 7777266 72444 222 442666寻找密钥,是解开密文的关键。
这组数字看起来并不复杂,马南相信密钥必定也很简单。
但他毫不怀疑这帮学生的智商,这绝对不会是简单的数字与字母替换,但充其量,其中包含了一些类似凯撒位移法之类的操作,自己回去细心琢磨,破解应该不成问题。
面前的女服务生还在笑,马南猜到她跟外面那四个学生肯定是一伙的,所以,他也冲她笑了笑,还用极富磁性的声音,优雅地说了声谢谢。
小姑娘脸上立刻泛起了两片桃红,水汪汪的眼睛里也涌出些羞涩。
马南心里笑了笑,这样的神情,他已经从好多女生脸上看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