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柯玉虎跟着管教刚要离开时,马南忽然叫了声:等等,你还记得父亲留给你的那件玉器是什么形状吗?柯玉虎这回没考虑,立刻回答道:那是块玉璧。
——苍璧。
苍璧礼天,高高雄踞于中央天庭的是中央天帝黄帝,他的佐臣是土神后土,手中拿着一根绳子,统管四方。
土神后土又是幽冥之王,掌管地府。
柯玉虎离开接见室后,马南犹在怔怔出神。
看来父亲只是随机将这五件玉器留给妹妹弟弟,并没有什么特别深意——他实在看不出柯玉虎跟土神后土有什么相似之处。
金木水火土五神,又叫五行之神,他们不过都是上古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父亲将它们刻在玉器之上,也许仅仅是为了修饰。
但是,那个神秘的面具杀手,竟然按照诸人拥有的玉器上的人物属性来杀人,这显然是有深意了。
离开看守所,刺青青年知趣地将柯玉虎的房门钥匙交给马南,还说下午他就去打探那女人的消息,联系上她后,立即打电话告诉马南。
下午,马南跟楚雁待在柯玉虎家,忽然觉得思绪有些乱,便找了纸笔,坐在桌前将事情经过一条条列出来。
首先是那面具杀手闯进自己跟几名大学生的游戏,接着他杀死雷宇,留下线索让马南找到楚雁。
楚雁侥幸逃过一劫,但天津的谢东城随后便遭逢不测。
不仅如此,在面具杀手留下的碟片里,居然还有红棉母女的影音文件——连马南都不知道自己妻子和女儿的下落,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一系列事件,几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那杀手对马南兄弟姐妹七人应该非常了解,甚至,他还知道马南多年前那场车祸。
那杀手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多?那杀手和父亲有着相同的青蓝色的瞳孔,说话的声音有些怪怪的,发音虽然很标准,但是总让人觉得哪儿不对劲。
现在的马南忽然想到,汉语也许不是面具杀手的母语,就像那些外国人在中国学习,尽管中国话可以说得很流利,但让人听着,总还是有种怪味。
面具杀手不可能是外国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不是汉族人。
马南知道,虽然连小学生都知道中国有56个民族,但是,在一些偏远地方,不排除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部族,它们生活区域很小,人丁也不旺,而且又长期过着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活,现代文明很难波及到那里。
在那样的部落里,也许还存在着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图腾信仰与传统民俗。
马南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无论父亲还是面具杀手,你都不能把他们跟原始的部族联系起来。
那么,他们有着相同的青蓝瞳孔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那就是血缘关系。
父亲生在一个大家族中,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那家族,家族中的其它人对他恨之入骨,这些年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他的寻访。
因为那段家族仇怨,马南等兄弟几个也受到牵连,失踪、失忆、死亡等噩运接踵而至,追根溯源,一切都应该归结到父亲与那家族的仇怨之上。
最后,马南想到,面具杀手之所以对他们兄弟姐妹的情况如此了解,似乎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已经找到了父亲。
除了父亲,谁还能对他们七兄妹的情况知道得如此详尽?可是,如果父亲已在他们手里,他们又何必还要让他介入到这件事里来?留下青圭与线索,让失忆的马南找到自己的兄弟,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无非也是想等待马南解开玉器中的秘密,难道那秘密是父亲都不知道的,抑或是父亲已经遭逢了不测,或是没有将这秘密告诉他们?父亲为什么说只有马南能解开其中秘密?马南脑袋想得疼,眩晕在他过多思考的时候总会适时发生。
就在马南感觉到天旋地转的时候,楚雁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马南觉得脸上凉凉的,他即使在眩晕中也立刻想到,那是楚雁落下来的眼泪。
那女人我已经找到了,但她死活不答应把玉璧还回来,还说想要的话,就让虎哥当面跟她说。
刺青青年在电话里说,接着嘻嘻一笑,要么是虎哥当年做了什么对不住人家的事,要么就是那娘们对虎哥还没断了心思。
接电话的是楚雁,她犹豫了一下问:五哥什么时候出来?还得一个礼拜。
那你还是把那女人的地址给我们吧,我们找她去。
下午,楚雁刚要跟马南出门,马南忽然拉住她:我们还是先打个电话,跟她联系一下再说。
她跟五弟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现在必定有了自己的生活,如果我们冒然登门,给她现在的生活带来不便,那就不好了。
楚雁注视着马南,叹口气道:现在像大哥你这样懂得体谅人的人已经不多了。
马南摇头苦笑不语。
电话里,那个女人并不像刺青青年说的那么蛮横,她只是不放心柯玉虎的那帮哥们。
而且,当年柯玉虎将玉璧送给她,现在隔了这么多年,忽然提出来要索回,她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马南耐心地跟她说了那玉璧对他们的重要性,他提出,如果她实在喜欢那玉璧,他也不会强人所难,他只要将玉璧鉴赏一番后,一定原物奉还。
马南温文尔雅的声音显然博得了那女人的好感。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道:那玉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给你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有个问题,那玉璧不在我手上,我将它送人了,送给我一个搞收藏的朋友。
那你能联系上那位朋友吗?马南有些着急,它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好吧,没问题,晚上我给你电话,我带你们上我那朋友家。
好容易到了晚上,那女人的电话还没来,楚雁先接到了四哥的电话。
马南这时候已经知道了这位四弟名叫陶京鸿,住在重庆。
陶京鸿已经按照先前楚雁在电话里的嘱咐,找到了他那件玉器上的密文。
他那件玉器当然就是白琥了,白琥以礼西方,西方天帝是少昊,辅佐他的是金神蓐收,手里拿着把曲尺,掌管秋天。
各类典籍里对金神蓐收的介绍不是很多,马南只从网上看到过这样的介绍,但因为没有注明出处,所以也只能当成是种说法——金神蓐收是西方天帝少昊的小儿子,木神句茫是他的哥哥,但很小就离开了西方。
金神本性叛逆残忍,后来受其兄木神句芒的蛊惑,也抛弃了自己原有的立场,从此成为了西方诸多魔怪的首领,是人族最为憎恨的邪神之一。
古玉中白琥的实物更少,大概就是一个卧虎的形状,有点类似于后世的虎符。
但蓐收与白琥本身此时并不是马南关心的重点,玉器中的密文才是他迫切想知道的。
楚雁拿纸和笔将密文记下,又跟陶京鸿核对了三次,这才叮嘱四哥这些日子一定要谨言慎行,小心身边出现的陌生人。
这边挂上电话,马南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密文,电话又响了,这回是他们等待的那个女人。
女人已经跟她那搞收藏的朋友联系好了,待会儿她带马南和楚雁过去。
马南跟楚雁出门,到了约定的路口,不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身边,那女人在车内冲他们挥手。
车子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停在一幢楼前。
那位搞收藏的朋友果然已经在家等候多时了。
那是个老头,家里藏品挺多,但显然只是凭着爱好来收藏,不很专业。
马南在他的藏品中巡视一圈,便发现了几件赝品。
玉器的赝品只是相对的,除非那就是块石头。
那几件玉器老头花高价买来,以为是古玉,但不过是使用了做旧的工艺做出来的赝品。
马南本想告诉他真相,但看老头得意的神色,终于还是忍住不说。
那块苍璧被取了出来,马南拿在手中,见镂空的璧身上隐隐雕有后土的形状,仔细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便向老头借了放大镜,仔细在璧身上寻找。
放大镜的倍数不高,看起来特别费眼,好在玉器不大,一会儿工夫,终于在玉璧的边缘,发现一个极小的凹点。
看清那段密文又花费了不少时间,但好在最后目的达到,那段密文被完整地抄录在了纸上。
那块苍璧,最后还是留给了那老头。
现在,五段密文终于收集齐,当晚,马南和楚雁待在柯玉虎家里,将五段密文抄录到一张纸上。
现在,马南几乎可以确定五段密文必定是采用了类似栅栏的分离手法,由一整段密文交替排列成五行。
换句话说,第一条密文,只是整段密文中的第一、六、十一、十六……个符号,第二条密文是整段密文的第二、七、十二、十七……个符号,以此类推。
要将这五条密文还原成一整条密文,必先找到它们排列的顺序,即哪段密文是第一条,哪段是第二条。
排列顺序可以有很多种,从玉器上雕刻的图案,可以得出传统的五行神排列顺序,即金木水火土;按照五神辅佐的天帝方位,可以得到东南西北中的顺序;当然,父亲在将密文分成五段后,也许只是随机将它们刻在了玉器上交给兄弟五人,如果这样的话,便有5×4×3×2=120种排列顺序。
一百二十种顺序并不算多,但关键是你即使逐一按照这一百二十种顺序排列那五段密文,你仍然不知道哪一种排列法是正确的。
因为重新排列后的密文,必然运用了替换法进行再次加密,只有取得再次加密的密钥,并且将它们逐个运用到一百二十种排列顺序中去,才能破解五件玉器中的密码。
马南根本不知道第二次加密的密钥是什么,如果换作一个职业密码破译师,他会运用一些技巧来解密,比如说频率分析,但那是项极其复杂繁琐的工作,还必须尝试一百二十种可能性,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破解出来的。
马南自认并不是专业密码破译师,破解这样的密码,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甚至,他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大哥,你还记得在天津时,三哥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因为提到了谢东城,楚雁一脸的忧伤,他说他曾经问过父亲一些问题,父亲笑而不答,只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解释这一切。
三哥追问那人是谁,父亲开始不肯说,后来见三哥追问得急,这才告诉了他。
马南怔怔地道:那个人就是我。
楚雁重重地点头:既然父亲都说有一天你能解释一切,那么这五件玉器中的密码必定只有你才能解开。
你好好想想,也许父亲曾经将解密的方法告诉过你,现在你只是将它们遗忘了。
马南点头,知道父亲既然这么安排,那么,解密的密钥一定只有他知道,但他却出了车祸,患上了失忆症,他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任何事情了。
解密的密钥有时候只是一组单词,一串数字,现在,纵使他想破了脑袋,也未必能想得起来。
该死的失忆症,马南抱着脑袋使劲想,想得脑袋都要裂开来,仍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最后,他对楚雁说:帮我一个忙,去把浴室的浴缸放满水。
楚雁犹豫了一下,但什么都没问,转身去了浴室。
浴缸里的水满了,楚雁正要去叫马南,马南已经自己走了进来。
他当着楚雁的面,慢慢坐到浴缸里,慢慢地睡倒。
他整个人都已经沉在水中。
楚雁起初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站在浴缸边,看着水里的马南由平静开始变得不安,接着整张脸都开始扭曲变形,但他还是不从水里出来。
楚雁哭了,她想到了马南曾经跟她说过的濒临死亡回忆法——让自己置身于一种极其恶劣的环境里,感受到死亡临近的恐惧。
死亡的瞬间,脑子里往往会产生一些幻觉,循着幻觉向前,也许,你会见到曾经真实存在于你生命中的一些经历。
水中的马南需要拼命抑制潜出水面的本能,因为缺氧,他感觉肺里好像塞进了一颗手榴弹,瞬间就要将他炸裂开来。
窒息的感觉让他整个身子都开始痉挛,水顺着他的鼻子已经流进了肺里,他的脑海里已经是空白一片。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在没有背景的虚空世界里冲他微笑。
他翻身坐了起来,剧烈地咳嗽。
他在濒临死亡的瞬间看到了红棉和晓彤,她们当然不是密钥,无法解开密码,但是,她们却让马南知道了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解开密码,便打开了一扇门,门背后,也许有他深爱的女人,和这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通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