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玉虎走出拘留所的大门,第一眼就看到了马南和楚雁并肩站在路边,在他们身后,还有七八个打扮前卫的青年男女,那是他玩音乐的朋友。
柯玉虎没有犹豫,大踏步迎着马南冲过去,在马南还没做出反应前,紧紧抱住了他。
大哥。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马南立刻也抱紧了他,内心真实感受着兄弟的情谊。
楚雁在边上有些出神,眼里还含着些泪水。
她一定是又想到了死去的雷宇、谢东城和陶京鸿,他们再没有机会,听她叫这些昔日的兄长一声哥哥了。
五哥,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吧。
楚雁拉住了柯玉虎的胳膊。
柯玉虎冲他微笑,伸手挠挠她的头发,故意将她的头发弄乱。
因为年纪相仿,所以楚雁跟这位五哥最是亲热,两人之间常有些这样的小动作以示亲昵。
这时,柯玉虎的那些哥们姐们一齐围过来,亲热地跟柯玉虎打招呼。
因为拘留所在郊区,所以来时的出租车还停在路边,一共三辆。
大家上了车,柯玉虎很自然地跟马南楚雁坐到了一辆车上。
你在里面看样子过得还挺舒服,这才几天工夫,好像就胖了。
楚雁道。
如果不是大哥来了,我真想在里面多待些日子。
柯玉虎挺兴奋,头往前伸,好像生怕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马南听不到他的话一般,我是第一次进拘留所,那里面的人特别真实,我没事就跟他们讲大道理,教育他们出来后要好好做人。
他们觉得我挺有学问,都服我,还说出来后要联系我,大家好好撮一顿。
马南苦笑:那种地方,以后还是不去为好。
我们在外面替你担心,原来你跑里面当老大了。
楚雁笑道,你最好别出来,在里面待个一年半载的,过足了老大瘾再回来。
那可不行,我那些哥们还等着我一块儿演出呢。
柯玉虎一本正经地说。
你所有的演出现在全部取消。
马南说。
柯玉虎愣了一下:为什么?马南心里叹息,这位五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回去楚雁会告诉你为什么。
我已经跟你那些朋友打过招呼了,他们也都挺支持我的决定,这段时间,他们会陪着你的。
他们居然会同意我不参加演出?柯玉虎露出惊讶的神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就想知道。
你别问了,回去就知道了。
楚雁白他一眼,还拿手拽他胳膊。
柯玉虎虽然不满意,但还是闭了嘴,只是先前的兴奋一点点从脸上消失,狐疑的目光落在楚雁身上,楚雁故意转过脸去,不跟他目光对视。
车子终于停下来,柯玉虎看看窗外,随口问:我们不是回家吗,这是哪儿?别问那么多了,赶快下车吧。
楚雁推他,前面的马南已经推门出去。
柯玉虎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到了这时候,只能听他们安排。
他心里想,也许他们是想给自己一个意外的惊喜吧。
这时候,后面的车也停下,那拨朋友也陆续下车。
在他们面前,是一家宾馆。
宾馆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楼面灰不溜秋的,招牌也掉了颜色,看起来十分陈旧。
这样的宾馆在哪个城市都能找到,也许昔日曾有过辉煌,但岁月无情,它像个进入暮年的妇人,容颜不再,混迹于城市之中,已经平凡得吸引不了路人的眼球。
进了宾馆,居然连电梯都没有,马南楚雁领着柯玉虎往楼上去,柯玉虎那帮朋友都坐在了大堂里,他们知道马南有话要跟柯玉虎讲。
三楼,楚雁掏出钥匙牌打开一道门,马南停下,示意柯玉虎进去。
到底什么事,你们真要把我急死了。
一进屋柯玉虎一屁股坐到床上,他不敢冲着马南,把抱怨都发到楚雁身上。
楚雁没有说话,却关上了门,转过身时,眼睛已经变得湿润。
五哥,二哥三哥和四哥都死了。
她带着哭腔道。
什么!柯玉虎腾地站起来,脸色铁青。
虽然他根本没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是,马南与楚雁反常的举止却让他意识到,楚雁没有开玩笑。
那是谁干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厉声道。
楚雁与马南对视,马南目光软软的,叹息一声,低头不语。
楚雁走到柯玉虎跟前,先拉住他的手,然后,才把发生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
带柯玉虎来宾馆,是楚雁的主意。
马南破解了玉器中的密码,知道车马巷里卖酒的老人可以揭开事情的真相,这样,马南必然迫不及待地想回那个生活过的边陲小城。
而他的失忆症还在困绕着他,楚雁这时提出来与他同行,他考虑了很久,这才改变初衷,答应带上楚雁一块儿去。
但是,柯玉虎马上就要从拘留所出来,按照他们本来的意思,最好的办法是寻求警方的保护,但那样麻烦事肯定不会少,警方必定会和发生凶案的三地警方联系,也许还会限制他们的自由。
那杀手辗转几个城市,他熟悉的只是我们日常生活的范围,所以选择下手的地方多是家里或者我们常去的地方。
如果我们忽然改变了行踪,到一个以前连我们自己都想不到会去的地方,那么他一定找不到我们,也就无从下手,对我们就构不成威胁了。
楚雁说。
马南不得不承认楚雁的话非常有道理。
柯玉虎从拘留所里出来,当然可以住到朋友家里,但朋友也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至少可以让那杀手有迹可循。
所以,最后马南跟楚雁同时想到了让柯玉虎住宾馆,而且要选择一家不起眼的宾馆,这样的地方每个城市都有好多,那杀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他也不可能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找到柯玉虎的藏身之地。
当柯玉虎知道了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不愿意老老实实躲在宾馆里。
但是,无论如何,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逼他就范。
那边的楚雁已经讲完,柯玉虎的神情由激动变得愤怒:我现在就回家,让那杀手来找我。
他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他,他是杀死几位哥哥的凶手,我决不能放过他们。
你冷静点!马南大声喝道。
柯玉虎身子僵在那里,他对这个大哥,似乎心存敬畏。
我为了寻找失踪的红棉跟晓彤,故意对警方隐瞒真相,这才让那杀手有机会杀死你的三位哥哥。
如果你不想让我心里的内疚继续加重,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大哥,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宾馆里。
等到我找到了红棉母女,那时,我们就可以借助警方的力量,来为你死去的三位哥哥报仇。
可是,我天天躲在这里总不是办法吧。
柯玉虎涨红了脸说。
如果你真的待不下去,那么,离开这宾馆你只能去一个地方,就是公安局。
马南沉默了一下,接着道,你可以向警方说明一切,那时,警方就会保护你。
那你们呢,你跟楚雁这段时间要去哪里?马南盯着他看,目光如炬,里面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力量。
我要去找一个人,也许,他可以告诉我所有事情的真相。
列车停靠在站台上,马南和楚雁跟随一群旅客上车。
找到自己的卧铺,安放好行李,马南坐在窗边出神,面有忧色。
楚雁关心地问:你在担心五哥?马南点头:他的性格,很难在那宾馆里呆多长时间,我只希望他的那帮朋友能一直陪着他。
放心好了,我都交代过那些人了,他们也答应我一定不让五哥单独留在宾馆里。
可是这样能坚持多长时间呢?楚雁不说话了,马南的担心其实也正是她担心的。
她忽然想到,也许让柯玉虎跟他们一道回那个边陲小城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但是,谁能保证那面具杀手不会跟着他们呢?她自己本身就是杀手的目标之一。
车子行进得速度并不快,是趟慢车。
长沙去往那边陲小城所在省会城市的列车只有这一班,逢站必停。
前段时间因为洪水造成铁路线某一段坍塌,虽然已经修复,但所有列车经过那一段时都要慢行,所以,这趟旅程将会持续三十多个小时。
与此同时,一个瘦削的青年男人从出站口里出来。
他背着一个旅行包,右手上缠着绷带,走路时微微低头,鼻梁上卡着副宽边的墨镜,——他就是刚从重庆赶到长沙的郁垒。
他到长沙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柯玉虎。
在天津成功地杀死谢东城之后,按照马南和楚雁的行程,他本来应该来长沙,但他却接到巴图的电话。
那个声音在郁垒的感觉中已经越来越苍老了,他担心老人如果不能在有生之年,实现所有族人的心愿,百年之后,他是不是会死不瞑目。
巴图在电话里,告诉他不用去长沙了,改去重庆。
马南跟那个本该死去的女孩现在都在长沙,这时候,有了先前的教训,他们一定会加强戒备,这时候不宜进行土杀行动。
郁垒当然诸事都听巴图的安排,他让他去重庆,他便去了重庆。
巴图是整个族人的希望,虽然许多年前,因为他的失误,一次变故几乎毁了整个部族。
族人们在捶胸顿足号啕痛哭之余,却依然相信,只有他,才能带领部族走出困境。
巴图痛定思痛,毅然做出了族人们连想都没有想过的决定——走出去,面对外面广阔的世界,这样,不仅能改变族人恶劣的生活环境,还能让部族得到发展。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巴图的这个决定,部族的一些老人,宁死也不离开祖地。
巴图也不勉强,在接下来的十多年时间里,带领大多数族人,走出大山,在外面世界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在部族的历史上,有一位先祖曾有过类似的功绩,他带领族人千里跋涉寻得了新的居所,不仅让部族摆脱了恶劣的环境,还一度成为中国西南地区最强大的民族。
历史在巴图身上,奇迹般地重复。
郁垒就是第一批走出大山的族人之一,在外面的世界里,他不仅念了书,还上了大学,亲眼见证了知识与文明如何改变了一个人的生活。
当然,这十多年里,他也没有放弃自己心里的仇恨——那是整个族人的仇恨。
他相信终有一天,巴图会带着他,也带着整个族人,重新寻回那根植于每个人心中的信仰。
所以,郁垒这些年除了像正常人那样学习工作,还有一件几乎每天都要做的事,那就是练习部族传统的博击术。
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你不能让身体上的疾病击垮你,相反,你必须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斗士。
这是巴图对他说过的话,这些话,他铭刻在心,终生难忘。
在整个部族里,还有一些人和他肩负同样的使命,他并不一定是其中最优秀的,但却是巴图最器重的。
所以,当这场关系整个部族将来命运的行动开始时,巴图给了他荣耀,让他有机会来见证一个部族历史性的时刻。
同时,这对于他,也有着不同于其它人的特殊意义。
——洗刷父母给族人带来的耻辱。
因而,此刻,站在长沙站外面广场上的郁垒,想到那个名叫巴图的老人时,心里霎那间涌上些温暖的感动。
这时候,他听到了音乐声,那是他的手机响。
他将手机放到耳边时,连神态都变得恭谨起来,因为他知道电话正是巴图打来的。
巴图是这次行动的策划师,郁垒知道,没有他的指示,他根本不可能完成五杀行动。
他还知道,这一回,将要死去的人名叫柯玉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