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机场,马南突然改变主意:长沙,我们先去长沙。
楚雁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兄弟姐妹几人,除了红棉现在下落不明,就还剩下柯玉虎。
他现在虽然躲在那家宾馆里,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如果那杀手已经到了长沙,那么,他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现在,马南知道了秘密就藏在自己的家里,尽管他也迫不及待想知道那秘密是什么,但是,他却还没有忘记柯玉虎。
带上他,我们三个在一起,至少可以互相照应。
这是马南跟楚雁说的话。
马南与楚雁在那个省会城市没有逗留,直接坐飞机回到了长沙。
到长沙时天已经黑了,从机场赶到市区,又花了一段时间。
当马南和楚雁赶到那家宾馆时,发现柯玉虎不在房间内,他们立刻警觉起来。
楚雁连着给柯玉虎打了好几个电话,震铃的声音很正常,就是没有人接听。
他们哪里知道,那时柯玉虎正跟朋友在演播大厅里,音乐声与超女粉丝的尖叫,让他根本听不到手机的响声。
马南与楚雁接下来又赶到了柯玉虎的住处,站在楼下,便见到他家的窗口一片黑暗。
但两人心有不甘,还是上楼敲了半天门。
邻居听到声音,开门说已经好多天没见这家人回来了。
马南与楚雁面面相觑,虽然谁也不说,但心里都特别沮丧。
他们虽然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在没见到柯玉虎尸体之前,却还心存侥幸。
也许五弟在那宾馆里待得郁闷,跟些朋友出去玩了。
马南说。
楚雁点头:我知道五哥的性格,他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宾馆里。
长沙城这么大,如果柯玉虎真跟朋友出去了,马南跟楚雁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耐。
柯玉虎的邻居说,他已经好多天没回来了,那么,他很可能还住在那家宾馆里。
所以,马南跟楚雁又回了那家宾馆,开了一间房。
楚雁隔上一段时间就打电话给柯玉虎,结果都同样无人接听。
也许五哥在演出吧,我看过他们乐队的演出,特别闹。
楚雁这样宽慰自己和马南。
因为心里有事,在房间内,他们默默地看着电视,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电视里湖南台正在直播今晚的超级女声。
在上海时,楚雁就挺关注这个节目,本来听周围的朋友说起,并没有当回事,但连续两场看下来,楚雁心里就有了自己喜欢的选手。
今晚,她看好的那选手仍然唱英文歌,当评委们宣布她可以顺利晋级时,楚雁忽然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马南正倚坐在床上想事情,闻声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楚雁的忧色已经一扫而空:大哥,快来看。
马南沉默,他实在不知道什么事可以让楚雁这么高兴。
电视里是一帮粉丝冲着自己的偶像欢呼的画面,那女歌手长得挺像台湾的张惠妹,正在挥舞手中的鲜花向歌迷们致意。
马南想,这时候楚雁难道还有心情替那晋级的歌手欢呼?大哥,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了谁吗?楚雁兴冲冲地坐到了马南的床边。
马南微皱眉头,摇了摇头。
五哥呀。
楚雁兴奋地叫,刚才我在电视里见到了五哥,他待在一个选手的亲友团里,虽然画面只是一扫而过,但我肯定没有看错,那就是五哥。
真的?马南精神一振,你确定没有看错?楚雁不说话,只是冲着马南笑。
没一会儿,马南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这小子,我们这儿替他担心,他却还有心思去那种地方。
马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待会儿见到他,一定得好好骂他一顿。
至少得让他请我们吃顿好的。
楚雁嘻嘻笑道。
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两人盘腿坐在床上,话题居然说到了电视中的超级女声。
楚雁没想到马南居然也对那些参赛选手挺熟悉,当知道他最看好的,也正是那个唱英文歌的歌手时,楚雁居然兴奋地叫一声,冲动地俯身抱住了马南。
马南的身子有些僵硬,但随即,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的画面——那是少年时的楚雁,那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跟在马南的后面,牵着他的衣服,像他的小尾巴。
所有的记忆此刻都已经回到了马南的脑海里,边陲小城车马巷里的卖酒老人,唤醒了他所有沉睡的记忆。
卖酒老人是巴族的巫师,当年,正是他,让马南患上了失忆症。
马南记得,那时自己跟红棉生活在另外一座城市,晓彤已经来到这世界上。
红棉——他的妻子,现在他记得跟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
晓彤的降生,给他们这对平凡的夫妻带来了那么多的乐趣。
许多个夜晚,马南自梦中醒来,会看到穿着白色睡裙的红棉,正将晓彤抱在怀中哺乳,红棉的神态那么安详,目光落到怀中的女儿身上时,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了些神圣的感觉。
马南心中霎那间闪过一个念头——哺乳中的母亲都是来自天国的圣母,她的身上,闪耀的是生命的光芒。
而她怀中的晓彤,睡梦中仍然不停止她的吮吸,她的整个人,都被母亲的光环所笼罩。
马南被这样一幅画面陶醉了,这样的生活,让他满足且快乐。
他那时绝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样的生活会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晓彤一百天的时候,上午,他打算带着红棉和晓彤去一家影社,替晓彤拍些照片。
就在他们刚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听到门铃响。
马南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略显疲惫的老人。
马南那一刻简直就要心花怒放了,他上前与老人拥抱,泪水湿润了他的双眼。
自从离开那座边陲小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甚至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现在,父亲却不期而至。
那天的红棉跟他一样开心,她表现自己喜悦的方式就是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中午,马南跟父亲喝了酒,因为高兴,两人都喝了不少。
父亲虽然已经是个老人,酒量却很大。
酒后,他抱着晓彤,在阳台上,亲手将一块金锁戴到了孙女的脖子上。
后来这块金锁,帮助马南破解了五件玉器中隐藏的密码。
美丽善良的盐水女神,请你保佑我的孙女平安渡过今生。
父亲在阳光里说。
马南和红棉那一刻被深深地感动了。
父亲那时,又将另外一件东西交到了马南的手上,那是一个木头雕刻成的娃娃。
马南接到手中,感觉很重,像一块铁疙瘩。
那木头娃娃后来出现在了学校礼堂的座位下面。
这到底是什么木头,怎么会这么沉?红棉把木头娃娃拿在手里。
你们别小看了这木头娃娃,如果把它拿到外面,它可以称得上价值连城。
父亲爽朗地道,还记得我以前跟你们说过天梯的故事吗?——天梯,连接大地与天庭的通道。
在上古神话传说里,凡人要想到达天庭,只有顺着天梯一步一步地爬上去。
天梯有两种,一种是山,一种是树。
可以当作天梯的山,昆仑当然是排在第一位的,传说它是天帝的下都,它的最高峰,便与天庭相连。
此外还有华山青水之东的肇山,西方荒野的登葆山;树木当中能作为天梯的,只有建木一种。
建木在西南的都广之野,据说那里是天地的中心。
传说中午时分,太阳照在建木的顶上,它连一点影子都看不到,站在它的边上吼叫,声音也会马上消失在虚空之中。
建木生得奇怪,细长的树干笔直地伸入云霄,两边不生枝条,只在树的顶端,生有一些弯曲的树枝,盘绕起来,像一把雨伞。
传说伏羲就是第一个从这天梯上爬到天庭的人。
这木头娃娃,便是用建木雕刻而成。
父亲慢条斯理地道。
建木!马南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建木只是传说中的东西,难道世间真有建木存在?这一刻,父亲的神态异常凝重,他注视着马南和红棉,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传说已经久远得让人无法去考证它的真实性,它离我们现在的生活实在是太遥远了,把它当成虚幻的传说,也许更符合大多数人的意愿。
父亲的话里似乎有些无奈。
到了这天傍晚的时候,马南跟父亲俩人待在书房里,马南手中,还在玩着那个木头娃娃,到这时,他仍然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用传说中的建木雕刻而成。
但父亲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他也没有理由怀疑父亲在骗他。
你是不是还在想建木的事?父亲问。
马南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父亲怔怔地盯着他看,神色凝重,紧锁的眉峰显示他此刻正在考虑某件事情。
马南的印象里,好像只见过一次父亲露出这种犹豫不决的表情,上一次是他把他们兄弟姐妹七个召集起来,宣布要把他们送往不同的城市。
那么,这一次又要发生什么样的大事呢?我已经越来越老,如果不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一个人,那么,就算我死了,也是死不瞑目。
父亲说,但是,如果我把这秘密告诉了你,那么,从此你便要肩负起一个重担,甚至,它还会改变你现在幸福平静的生活。
父亲目光里有了些歉疚:秘密对于大多数人都是种负担,我现在不知道,让你与我分担这个秘密对你是否公平。
但是,你们兄弟姐妹七个,不仅你年龄最大,而且,我觉得只有你,才有能力帮助我,也帮助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度过这一场劫难。
听到劫难这个词,马南悚然一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年您把我们兄弟姐妹分别送到不同的城市,我们便有预感。
您是我们的父亲,如果当年不是您收留我们,我们现在很可能还流落街头,甚至能否活下来都不知道。
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您都能告诉我。
您不要再把我当成许多年前的那个小孩,我已经长大,就算发生的事。
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应付,可还有二弟他们。
只要我们兄弟几个齐心协力,我相信,任何的难关都可以度过。
父亲上前抓住了他的手,青蓝色的瞳孔也在瞬间蒙上了层雾气。
那一刻,马南真切地感觉到了父亲的衰老——他已经是个十足的老人了。
那时,他预感到在老人心里,一定隐藏着一段极深的秘密,它是老人心上背负的枷锁。
如果不是有什么变故发生,也许他会背着这枷锁直到生命的尽头。
你真的愿意跟我分担这个秘密?父亲的声音里已经透出种虚弱。
马南毫不犹豫地点头。
但是,你要想清楚,也许那秘密会改变你现在的生活。
你的妻子,你的女儿,你现在的一切,或许都会离你而去。
你真的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吗?马南怔住了,他下意识地回头,书房的门关着,他看不见妻子和女儿。
父亲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他怎么能失去红棉与晓彤呢?这是他宁死都不愿发生的事。
似乎是看出了马南的犹豫,父亲叹息一声:我知道这对你太残酷了些。
您刚才提到了劫难。
马南重重地喘息了一下,我想知道这劫难的内容是什么,如果它真的发生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死亡。
父亲凄怆地说。
谁的死亡?我的,你的,还有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们。
或许,也包括红棉和晓彤。
父亲泪水蓦然间溢出了眼帘,情绪也随即激动起来,是我害了你们,如果当年我不收养你们,你们便不会跟我一道经历这场劫难。
鼓点敲击马南的心脏,无数个念头在他心里左冲右突。
他冷峻的神情渐渐变得痛苦,呼吸也变得粗重。
到后来,他大口地呼吸,还有了些想呕吐的欲望。
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
如果真如父亲所言,那场劫难一旦发生,父亲以及他们兄弟姐妹,都将难逃劫数,那时,他仍然要失去妻子和女儿,还有他在这世上所有的亲人。
那么,知道那个秘密,知道事情的真相,至少他还有一搏的机会。
现在,我想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说话的马南,竟然有了些悲壮的感觉。
父亲注视他好久,却什么话也没说。
那天晚上,父亲跟马南离开家,去了一家宾馆。
父亲要带他去见一个人,父亲说,也许那个人,可以帮助他们度过这场劫难。
在宾馆里,马南见到了一个精瘦的老人,他的年纪甚至比父亲还要大。
对那老人,马南并不陌生,他就是那边陲小城车马巷中卖酒的老人。
马南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几乎都是闻着他的酒香,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卖酒老人出现在这里,着实大出马南的意料。
现在,我告诉你,他其实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卖酒老人,他跟我一样,都是来自一个古老的部族。
现在,我们要告诉你的,就是关于那个部族最古老的秘密。
父亲说。
那一次,马南知道了卖酒老人,其实是巴族最后一个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