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天紧张的考试,学校里一下安静了许多。
陆健这些天心里一直觉得有什么事,但为了应付考试,他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这天上午十点半,他考完最后一门功课,心里轻松了不少,回到宿舍打开电脑,到天涯社区的鬼话里转了一圈,本想接着看读了一半的小说,但帖子打开后发现还没有更新。
在帖子列表里浏览了半天,没发现什么感兴趣的文章。
鼠标乱点了几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走神。
他想到了这几天一直盘桓在脑子里的事情,再也坐不住了。
他打电话给聂中原,聂中原手机关机了,陆健便猜到他还在考试。
打电话给叶梓,她正在跟女同学逛街。
叶梓聪明,最擅长临时抱佛脚,应付考试轻松自如。
她昨天下午就结束了考试,所以今天一大早跟同宿舍的两名女生出去满世界溜达。
你中午能回来吗,找你们有事。
陆健说。
叶梓听陆健的口气挺严肃的,便一定要他先说到底什么事。
陆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但他再三叮嘱叶梓吃饭前一定回来。
咱学校食堂那大师傅,以前当兵时是养猪的,到现在他还时刻不忘自己饲养员的身份。
今天好容易自由一回,我可不想大老远回去吃猪食。
叶梓说,要不这样吧,你待会儿把中原跟韩磊找上,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家里刚寄了钱来,不花放兜里太沉。
有人请客当然是件好事,陆健想想食堂的饭菜,确实令人没有胃口。
中午,陆健跟韩磊在学校门口等聂中原。
聂中原有手机,联系方便,所以陆健刚才先找了韩磊。
十几分钟后,聂中原一路小跑过来。
考完试,人的心情也好了,听说要上街,他还专门回宿舍换了身衣服——大红的广告衫,缀满立体口袋的大裤衩,豹纹沙滩鞋和宽边的太阳镜,典型的Hip-hop风格,就跟要上台表演街舞的演员似的。
你这么花枝招展地到哪儿作秀去?陆健语音里有些讥诮的味道。
他们四个人的小团体,聂中原与叶梓家境富裕,特别是聂中原,老爸据说起初从温州大包小包背些服装过来在夜市上摆摊,特别辛苦。
但因为起步早,那会儿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那时候做生意的人很多现在都成了富翁。
聂中原老爸现在不跑温州了,自己开办了服装厂,有了自己的服装品牌,全国各大城市都有人加盟连锁专卖,现在老爷子天天坐家里数钞票了。
聂中原讪讪地笑:天热,这么穿凉快。
跟这学校很多公子哥相比,聂中原还算比较内敛,除了跟叶梓一样喜欢臭美,其它有钱人家少爷的坏毛病没多少。
而且,他知道陆健的父母都是教师,靠那点死工资供陆健上大学,挺不容易。
加上陆健的自尊心特别强,所以,他从来不在陆健面前流露出任何家庭的优越感来。
三个人一块儿往学府路南边走。
陆健跟叶梓约好的地方打车大约二十分钟,但学府路上出租车不多,所以三人一直走到路尽头的三岔路口才上了车。
在车上,陆健跟司机说了要去的地方,韩磊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陆健:那地方是不是离火车站挺近的?陆健点头:干吗,想回家了?放了假,你们都回去,学校里就剩不下几个人了,我待这里也没多大意思。
那成,待会儿我们一块儿去车站,反正都要买票回家。
陆健说。
今年你不打工了?坐在前排的聂中原回头白他一眼。
韩磊已经连续两年暑假留在这城市打工了。
他的家在贵州省的一个偏远山区,来回路费对他是笔不小的开销,留在这城市打工,不仅可以省下这笔钱,还能赚点零花钱。
想回家看看,这又小半年没回去了。
韩磊没回答聂中原,但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聂中原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韩磊,韩磊就算对叶梓有意思,但这一点影响不到他和叶梓的感情。
聂中原并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有时候他也会从韩磊的角度去想一下,他几乎很容易就能感受到韩磊心里的痛苦。
虽然人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意,但他却从不跟叶梓表白,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跟叶梓混在一块儿。
他只是喜欢叶梓,但从不奢望得到什么,甚至,因为这份喜欢,他可以不顾尊严地混在这小团体里,这样的人,你除了对他抱以同情和怜悯,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情绪?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叫毛孩烧烤的铺子前,这里地方不大,但环境还不错,关键是口味好,以前聂中原请大家来这里吃过一次,回去后叶梓挂在嘴边好多天。
叶梓已经坐在店里了,大家过去坐下,肉串加啤酒,先猛吃猛喝一番,中途休息的时候,叶梓想起陆健上午那个电话了:陆健你有什么事就现在说吧,别光顾着吃了。
陆健正在埋头啃一块鸡翅,愣一下,心里就纳闷怎么把正事给吃忘了。
三两下解决掉鸡翅,擦干净嘴巴,他端起杯子,目光在三人脸上巡视一圈,一本正经地说:说事之前,咱们先喝一杯。
认识你们时间也不短了,现在我真有点纳闷,没认识你们之前的那两年,我平时都干些什么。
来,先为咱们的友情干一杯。
聂中原毫不犹豫端杯子跟陆健碰一下,学着小品演员范伟的声音说:缘分啊,大哥。
叶梓嘻嘻一笑,也跟陆健碰一下杯子:我说老陆今天是怎么了,开始总结自己的人生了。
虽然咱们这些人里头你年纪大点,但这会儿就回顾一生历程是不是早了点。
陆健没言语,主动把杯子跟韩磊碰一下,仰头喝光啤酒,那三人也喝了,放下杯子时,陆健的神色已经变得非常严肃。
现在咱们不闹了,开始说事。
两天前咱们跟马南见面的事儿大家都没忘吧,那天回去后我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事,因为考试,所以一直闷在心里。
今天把大家找出来,就是想把心里这个结给解开了。
你说的是墙上那些符号?叶梓问。
符号的事咱们就留给马南去解决,他是高手。
陆健皱眉道,我们在礼堂座位下留了一本书,被人调换成一个木头小人。
马南在新宿舍楼的房间门上给咱们贴张字条,被人撕去不说,房间的墙壁上还出现了那些符号。
咱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马南那天也说了,我们的游戏里多了一个闯入者。
三人一齐点头,聂中原说:莫非你知道那人是谁?我哪有那本事。
陆健摇头道,你们觉不觉得奇怪,我们跟马南之间的游戏,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马南贴在‘鬼话’里的帖子谁都能看到,闯入者知道并不奇怪。
可我们留给马南的密码,知道的只有我们几个,那个闯入者是怎么知道的呢?你是说那闯入者跟我们其中的一个有关?聂中原面色也沉凝下来。
我现在只知道,闯入者一定是从我们四个人这里知道我们留给马南的密码,所以,我想问问大家,我们这两天是不是还跟别人提起过这事。
我说过。
叶梓抢着道,我跟我们宿舍的人说过这事,刚才跟我一块儿逛街的那两位都知道。
但我没跟她们说过那密码究竟是什么,她们不关心密码,只对马南感兴趣。
这事肯定跟我没关系。
聂中原也赶快表白,那密码是老陆你设计的,虽然你跟我们说过,但我对数字特别不敏感,当初买手机的时候,个把星期才记住自己的手机号。
那密码你这边说完我那边就忘了,就算我有告诉别人的心,我也没法告诉啊。
三人的目光现在全落在了韩磊的身上。
韩磊慌忙摆手:别看我,我也没说。
在这学校里,我就你们几个朋友,平时我跟同宿舍的几个人,连话都没几句,我能跟谁说去。
聂中原跟叶梓一起点头。
韩磊的理由最不像理由,但却最有说服力。
既然你们都没说,我也确定自己没跟别人提过这事,那么,闯入者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密码的呢?陆健闷闷不乐地给自己倒杯啤酒,说真的,我真不希望咱们四人有谁在说谎,但现在的事很明显,我们之中,确实有一个人在说谎。
行了老陆,你也别把这事想得太复杂,跟找叛徒似的。
就算是我们中谁把这密码说出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估计这事你打110人家警察也不会管吧。
行了喝酒吧,也许密码是从马南嘴里传出去的也未可知。
聂中原碰一下陆健的杯子,再说了,那家伙到咱们游戏里来,也没干坏事,兴许他明天就能自个儿站出来了。
陆健想想大家说的也有道理,但他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他有预感,这事肯定没完。
想想雪白的墙壁上血腥气十足的符号,他就觉得这事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晚上,韩磊来找陆健。
陆健宿舍里人少了一多半,有女朋友的出去花前月下,还有几个出去搞聚餐。
韩磊进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健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便跟他去了楼下。
外面空气清新,风吹过来还挺凉快,但有蚊子。
现在你有话可以说了。
陆健盯着韩磊说,你这么晚来找我,肯定有事。
我说了你能替我保密吗?特别是不能跟叶子和聂中原讲。
如果你让我保密,我一定能做到。
陆健轻轻吁口气,但你有什么事要瞒着他们呢?如果我没猜错,我们留给马南的密码,一定是你告诉别人的。
韩磊紧张起来,想要分辩什么,但一些话在喉咙里嗫嚅一番后,他低下头,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是我告诉了别人,但我那会儿想,这又不是什么机密,我们难为马南,也就是搞点恶作剧,我哪想到你会追查这件事。
陆健叹口气,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追查,只是想知道那个闯入者到底是谁,如果今天中午你承认了,我也根本不会责怪你。
但这事你还是要替我保密,不能让叶子跟聂中原知道。
韩磊急切地说,聂中原平时就看我不顺眼,对我横眉毛竖鼻子的,这回他找到碴,更不会放过我。
而且,我怕叶子知道这事,从此不理我。
陆健呆呆地盯着他看,看得他有些发毛:你别这么看我,我心虚。
那我现在告诉你件事吧,知道聂中原平时为什么老挑你毛病,跟你说话阴阳怪气的吗?跟你说,这都是叶子的主意。
这回轮到韩磊说不出话来了,他张口结舌,简直被陆健的话吓住了。
你别误会,叶子那样做,其实有她的苦心。
你喜欢叶子,我们都知道,所以,叶子心里对你一直有点歉疚,为此,她逼着聂中原扮白脸,她扮红脸护着你。
聂中原起初死活不答应,说你挺老实的,欺负老实人的事,他干不来。
后来叶子说,她跟聂中原的事,你也知道了,如果他们俩都对你好,怕伤你自尊,特别是聂中原,明知道你喜欢他的女朋友还跟你亲兄弟似的,你肯定受不了。
还不如平时对你横鼻子竖眼的,这样,你心里反而踏实。
韩磊的头垂得更低了,陆健的话让他听了心里酸酸的。
好了,咱们不说这事了,在叶子跟聂中原面前,你也别把我卖了。
韩磊重重地点头。
那么,现在,你跟我说说你把我们那密码告诉谁了,是我们学校的人吗?韩磊摇头:不是,那是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男人,个儿不高,挺瘦的,晚上还戴副墨镜,我本来以为城里人扮酷,现在想想,他确实跟一般人有些不一样。
韩磊回想道:他的皮肤很白,好像刚得过一场大病。
他说话的口音也很怪,普通话说得挺别扭的,乍一听有点像外国人说中国话。
你怎么会把我们的事说给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陆健不解地问。
韩磊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点愧疚的神色:你知道,我已经连续两年暑假没回家了,回家坐火车来回得好几百块钱。
那人对我说,只要我告诉他那天我们送给马南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他负担我暑假回家的来回路费。
陆健摇头叹息:这也不怪你,如果有人这样跟我说,只怕我也会像你一样,毕竟我们那密码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韩磊感激地不住点头,忽然提高了声音道:你现在是不是想找那个人?我知道到哪里去找他。
真的?陆健精神一震,你怎么不早说。
韩磊回忆那天傍晚时,他从食堂里出来遇到那个男人。
当事情结束后,他的兜里揣上了足够回家来回路费的钞票,那男人也带着韩磊写给他的密码离开了。
密码其实对那男人已经可有可无了,因为韩磊觉得自己不能对不起人家给的路费钱,所以连答案一块儿告诉了他。
两人分手后,韩磊想想这事实在蹊跷,居然有人肯为了他们的一个恶作剧给他这么多钱。
因为对那人满心好奇,所以他偷偷跟在了那人的后面,想看他去哪儿。
结果没跟几步,那男人便没影了,正当韩磊站那儿不知所措时,那男人忽然从后面走了过来。
如果你以后想找我,可以到这个地方来,我一般都在那儿。
那男人递给韩磊一张名片,上面是一家酒吧的名字和地址。
那名片还在吗?陆健急切地问。
韩磊摇头:早不知被我丢哪儿去了。
当陆健脸上露出懊丧的表情时,韩磊忽然展颜一笑,名片虽然没了,但上面的内容我都记在脑子里了。
所以,如果你想找那个人,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你小子也学会卖关子了。
陆健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泡酒吧的人一般都是夜猫子,我们现在去,兴许真能找到那个人。
两人一块儿往校门方向去,韩磊问:我还有些搞不明白,你干吗这么着急去找那个人。
找到那个人,我们就能知道那些符号的意思了。
陆健重重地道,如果那是他给我们出的一道题,我们既然解不开,那么,能当面向他请教也是件挺不错的事。
陆健其实心里还有件事没跟韩磊说,他这段时间正琢磨着以密码为主线创作一部长篇小说,如果以新宿舍楼墙壁上的符号开场,一定挺吸引人的。
当然,在这之前,他必须先得弄懂那些符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