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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杀人者的秘密

2025-03-30 06:19:31

这天夜里死去的人是镇上的梯玛。

梯玛原是生活在武陵山区的土家族的口语,意思是指敬神敬菩萨的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巫或巫师。

武陵山区位于湘鄂川黔四省接壤处,距沉睡谷数百公里,相传乾隆年间,那陈姓官吏被充军发配至沉睡谷地区时,在这里生活的就是土家族人。

经过数百年的沧桑,沉睡谷里的土家族人已经只有不多的几户人家了,但是,土家族的一些民风民俗却被保留下来。

梯玛就是土家族中的巫师,沉睡谷的梯玛名叫田央宗。

三年前,他的父亲过世后,他便成为沉睡谷新的梯玛。

每年的秋收以后到次年开春,是梯玛活动的旺季,在巫祀不繁忙时,梯玛也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劳作。

梯玛的神圣职责主要包括主持群体性的大型巫祀活动、主持以家庭为单位,以求嗣、祈福、禳灾、赎魂为目的的巫祀活动和求神问卜与行巫医。

这些年梯玛活动已经大大减少,大的巫祀活动很多年都不举办一次,但很多镇上的人有了病,还宁愿去看巫医。

这位田央宗梯玛颇有些神通,他在父亲去世继任梯玛不久,便有一位母亲带着三四岁大的男孩来看巫医。

小男孩脸色铁青双眼紧闭,满头都是汗珠子,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田央宗梯玛摸摸孩子的前角肚子,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两三分钟后,他说:不要紧,把孩子抱回去,对屋当头射三箭,然后洒点水饭,就会好的。

第二天这位妇女专程登门感谢,那小男孩当晚便醒了过来。

又有一次,田央宗为一个刚生下来七八天,突然口吐白沫,差点没气的女婴赶白虎。

他接过女婴家人事先准备的红冠红毛大公鸡,咬破鸡冠,取鸡血涂在女婴前额,然后一手拿鸡和桃树枝,一手把水泡过的大米小米从屋里往外撒,口中念念有词,边撒米边不断挥舞桃树枝做驱赶状。

大约两小时后,梯玛说白虎已经被赶走,那女婴也逐渐恢复了神智。

经此两件事后,田央宗梯玛在沉睡谷中,赢得了人们的信任和尊重。

但现在,年轻的田央宗梯玛却死在了自家门前的小巷里。

这个消息飞快在沉睡谷中传开,人们大清早便从四面八方向梯玛家涌去。

梯玛死状极惨,他胸前被人捅了不下十刀,脸部也有多处被刀划过的痕迹,而致命伤却是割喉一刀。

梯玛的血染红了十块青石板,他的整个尸体,都躺在血泊之中。

涌来的人们变得愤怒了,因恐惧而愤怒。

杀死梯玛的人,一定是魔鬼!有人高声喊出了夜叉的名字,有人大叫我们的先人能杀死他,我们就能再杀死他一次。

更多的人摩拳擦掌,要联合起来对付夜叉。

如果行凶的人就是夜叉的话,他已经连续在镇上杀了三个人,但他实在不该选择梯玛作为目标,梯玛在全镇人的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梯玛家门前的小巷里已经挤满了人,大家群情激奋,一时场面颇为喧闹。

就在这时,梯玛十二岁的小儿子突然站了出来,用种悲痛且仇恨的声音大声道:杀死梯玛的不是夜叉,是一个外乡人!如果说对付夜叉还能让很多人心生惧意,那么现在,大家便再无所惧了。

十二岁的梯玛之子再说:我认识那个外乡人,我知道他住在哪里!于是,十二岁的梯玛之子一下子成为全镇人的领袖,大家拥着他,浩浩荡荡地走出小巷,走过铁索桥,走进镇东的另一条小巷,然后停在一个门前。

梯玛之子一挥手,人们便如洪水般涌进狭小的院落,进不去的人便把这座房子围得水泄不通。

一对惊惧的老年夫妇问清了原委之后,默默地退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几个精壮的男人冲进了西侧的厢房,在屋里,见到了一个不算高大却异常强壮的男人。

那男人显然对发生的事缺少必要的心理准备,还未开口,便被众人打翻在地。

那几个冲进去的男人不停地殴打那个外乡人,直到他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于是,外乡人被五花大绑推出了门,还有些人不解气,在屋里乱砸一通方才罢手出门。

人群已经占据了整条小巷,那外乡人出门时,又遭到了新一轮的殴打。

有人指着他大声叫:他还有几个同伙,现在也在镇子上。

于是,群情激奋的人群押着那外乡人,再次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小街上,这回他们的目标就是位于小街中段的夜眠客栈。

也许是镇静剂的作用,唐婉直到清晨才悠悠醒来。

先是她的手颤动了一下,接着口中叫了声谭东的名字,然后她才睁开眼睛。

出现在她眼中的不是谭东,而是沙博。

她惊异地咦了一声,继而发现自己还紧紧握着沙博的手。

她慌忙缩回手,脸上已变得通红。

你醒了。

沙博柔声说,虽然一夜未眠,但这一刻,他的脸上也泛上红潮。

我怎么会在这里,谭东呢?唐婉问。

沙博迟疑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唐婉的这个问题。

唐婉等不到他的回答,飞快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衣。

她惊疑地双臂抱在胸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谭东到底去了哪里?这是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沙博便带些歉疚地看着她,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一般。

唐婉镇定了一下,想起昨夜似乎做了一个噩梦,她在梦中再次被那黑影追赶。

她不停地跑,在那条小街上,她依稀看到迎面有两个人跑来。

难道,难道夜里发生的不是在梦中?她脸上的惊惧更浓了。

你在梦里都梦到了什么?沙博轻轻说,不要害怕,你现在跟我们在一起,你是安全的。

秦歌这时也走到床边,微笑着跟唐婉打招呼。

唐婉稍稍放下心来,但她随即想到了件让她更加恐慌的事情:谭东不见了,如果昨夜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么,她半夜醒来,谭东便已经不在她身边。

泪水不可抑制地落了下来,她喃喃地道:他走了,他终于丢下我了。

她想起傍晚时谭东的异常,那株被他一脚踩入泥中的栀子花,他立在花边略显伛偻的背影,她绝望地呻吟了一声,身子随即又开始颤栗。

沙博双手拥住她的肩膀,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孩的情绪怎么会在这瞬间会变得如此激动。

他手上用力,使唐婉能够面对着他:现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谭东走了,再没有人可以保护我了。

唐婉嘶声叫。

这里每个人都会保护你!沙博也重重地道,他忽然捧起唐婉的脸颊,逼迫她紧盯着自己,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这是个法律社会,没有人可以随意伤害别人。

就算有,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好人,他们都会来保护你,让你不受伤害。

但是,这一切都要你自己先振作起来,没有人是天生的弱者!唐婉怔怔地听着,眼中的泪水却还如雨般落下来,身子因为哭泣而不停地抽搐。

沙博再轻轻地道:好了,不要哭了,我陪你一块儿去找谭东好不好。

唐婉重重地摇头,想说谭东已经离她而去了,但哽咽让她说不出话来。

继而她又不住地点头,她还想着能找到谭东,问他怎么忍心抛下自己。

那边的秦歌去卫生间拿了条毛巾,过来递给唐婉,然后拍拍沙博的肩膀,低声说:还是让她独自平静一下吧。

沙博犹豫了一下,这才站起来。

这时,敲门声响起。

床上的唐婉神情一振,竟然在瞬间恢复了力气。

她翻身赤脚下床,不容秦歌沙博阻拦,已到了门口。

她的口中叫着:一定是谭东看到我不在来找我了,一定是。

门打开,唐婉呆呆地立着,继而身子一软,幸好秦歌沙博已到她跟前,一起将她扶住。

唐婉的脸上,又已经充满惊惧。

门外站着的人,一身黑衣,神情冷峻,竟然是那个瘦子。

你来干什么?沙博沉声问,不知觉中,他竟对瘦子也生出了些敌意。

来告诉你们事情的真相。

什么真相。

沙博说着话,扶唐婉回床上坐下。

他挡在唐婉身前,现在我只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来到沉睡谷。

唐婉似已被骤然出现的瘦子吓得傻了,她呆呆地坐那儿,无声地流泪。

秦歌上前一步,低声对瘦子道:我们出去谈。

就在这里,我必须当着她的面。

瘦子一指唐婉,我觉得有些事情,她有权力知道。

这得问问她愿不愿意听你说。

秦歌声音里也带上了些敌意。

沙博转身向着唐婉,柔声道:你愿意听他说吗?唐婉毫无反应,仍在继续无声地流泪。

秦歌便上前伸手做个请的手势:如果你真想跟我们说些什么,那就跟我出去,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实在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告诉她真相,就是在帮她,你们这样一昧地只在表面上维护她,其实是在害她。

瘦子说,我曾经是个医生,我知道如何给病人治病。

你是医生?秦歌脱口而出,那沙博床上那张纸条?是我留下的。

瘦子坦然承认。

那你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瘦子点点头:我以为你们发现纸条后,能早点去找她,这样,不用我说,你们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你们的动作实在太慢。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秦歌口气已经缓和下来。

那瘦子看了一眼唐婉:我来找你们,就是想告诉你们事情的真相,但是,我现在却必须知道,她,他再指一下唐婉,是不是也像你们一样想知道。

唐婉忽然用力点了点头,那么用力,眼帘上的泪都被甩得飞了起来,落到边上沙博的脸上。

我想知道。

唐婉说。

瘦子向着唐婉走近一步:但是,在我说出真相之前,你却必须要先做一件事。

什么事?沙博抢着道。

瘦子不理沙博,只是目光阴沉地盯着唐婉:你必须先向我道歉,这样,你我才都能得到解脱。

道歉?唐婉疑惑了,边上的沙博和秦歌都露出不解的目光。

我想你一定不会忘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你们公司的电梯里,那时,你和一个叫袁莉的女孩在一块儿。

唐婉一下子便明白了,她没有犹豫,立刻轻声道:对不起,如果那时我们伤害到了你,我现在向你道歉。

瘦子没有说话,怔怔地盯着唐婉,半晌,忽然长长叹息一声,目光终于变得柔和起来。

他说:原来原谅一个人会让人变得这么轻松。

唐婉也怔了怔,她再看那瘦子时,忽然再没有了以前那种恐慌的感觉。

她似乎明白了瘦子那句话的含义,又似乎还不全懂,但这样已经足够了。

瘦子转身,向后退了两步,居然再不看唐婉,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坦然起来: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到沉睡谷来,我现在告诉你们,就是因为她。

她曾经在电梯里跟她的一个同事讥诮过我,所以,我一定要报复。

就因为她取笑过你,你便千里迢迢跟到这里?秦歌不相信地道。

是,我曾经发过誓,决不让任何人讥诮我。

所有曾经讥诮过我的人,我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袁莉!床边的唐婉忽然叫出了这个名字。

瘦子仍然面向着秦歌:那个叫袁莉的女孩已经死了,你们不要以为是我杀了她,我只是向她施予我的惩罚,结果,她受不了刺激,自己走进了蔷薇河。

秦歌忽然就愤怒起来:谁给你惩罚别人的权利。

天!瘦子重重地道,因果报应是天道运行的规律,但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因都会有果,这就是天的不公。

天若不公,那么,我就要自己让他公。

秦歌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

瘦子的话从理论上无可辩驳,这世上有太多不公平的事情,太多的善在受着恶的欺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只有存在于我们的理想之中。

但是,秦歌心里还是觉得瘦子的话有不妥之处,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不妥在何处。

唐婉呆呆地望着那瘦子,她完全相信瘦子说的话,袁莉已经死了,怪不得在那彝家小城,她再见到瘦子,心里会那么恐慌,原来,她那时,便已经感觉到了瘦子身上弥漫的杀气。

我不是来跟你们讲天的,我要告诉你们昨夜发生了什么,我想,这也是你们现在急切想知道的。

瘦子说。

众人不语,默认了他的话。

我跟随她来到这个小镇,因为她身边有一个男人,我根本没办法向她施以我的惩罚,所以,我就每天晚上跑到山上,偷偷监视他们俩。

唐婉惊诧地张大了嘴巴,竟似连知道袁莉死去的悲伤都忘了。

我在他们租住房子后面的悬崖上,找到一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他们的窗口。

而且,我又在这小镇上买了一架望远镜,所以,每天晚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的本意,是找出他们的弱点,再伺机下手。

但是,就在前天晚上,我真的发现了一个秘密,是那个叫谭东的男人的秘密。

瘦子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他的心底,又蓦地生出一些寒意。

那个秘密让我非常震惊,我忽然就对自己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我很害怕,我第二天一早便迫不及待去车站,打算坐车离开沉睡谷。

但是,有些事情你想躲是躲不开的,偏偏那个哑巴司机死了,死在铁索桥上。

我知道这件事后,更害怕了,因为只有我知道杀死哑巴的,不是镇上人说的什么夜叉。

那么谁是凶手?秦歌紧张地问。

瘦子看了一眼同样睁大了眼睛的唐婉和沙博,这才沉声道:是谭东!你撒谎!唐婉尖声叫,谭东不会杀人,谭东怎么会杀人呢?你怎么知道凶手是谭东?秦歌也皱着眉问。

其实,他在听到瘦子说起谭东的名字时,便已经认定了这必将会是事实。

谭东身上的暴力倾向实在太严重了。

因为我在悬崖上看到了谭东的秘密。

――瘦子在悬崖上看到了什么?当他醒过来,正在懊丧谭东从视线里消失的时候,谭东忽然再次出现了。

瘦子手中的望远镜倍数挺高,可以清楚地看清谭东的脸。

那是张绝对漠然的脸,你从那脸上,看不到任何属于人世间的表情。

他从床上坐起来,腰板挺得笔直,眼睛虽然睁着,但那里面却暗淡无神,就像一双死鱼的眼睛。

瘦子已经观察多时,他不能说熟悉谭东,但对谭东惯有的表情还是知道一些的。

谭东此刻的反常,让他生出了极大的兴趣,他兴奋得握住望远镜的手都在轻微地颤动。

谭东在窗内下床,直挺挺地站在床边,好像在注视着床上的唐婉。

唐婉的头发刚好在窗子的底部,瘦子能准确地知道她在床上的位置。

谭东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神色漠然,一双死鱼般的眼睛那么长时间竟连眨都不眨一下。

这时候,瘦子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了,好像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蓦然间,望远镜里出现了一把匕首。

悬崖上的瘦子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到那匕首忽然高高举起,停留在空中好一会儿,蓦然向下刺去,而刺去的方向正是唐婉在床上的位置。

瘦子忍不住低呼一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怎样一幅骇人的画面。

夜深人静的窗口内,一个男人举起匕首向着自己深爱的女人刺去。

而他,原本是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的。

那匕首忽然停了下来,瘦子睁大眼睛,推测出匕首还没有刺到唐婉身上。

他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目光死死落在那匕首上。

匕首又停了一会儿,忽然又举起,然后再重重地落下。

匕首再次停住。

举起、落下,停住,竟在短短时间重复了五次。

瘦子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落不下去,呼吸因此而变得急促起来。

莫大的恐惧这时向他席卷过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开始轻微地颤栗。

望远镜里,谭东的脸上似乎有了表情,那是一种茫然,空洞的茫然,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匕首为什么刺不下去。

终于,谭东放弃了刺杀唐婉,他手中的匕首垂了下去,消失在窗口内,而他,则缓缓地转身,缓缓地走出了瘦子的视线。

他走路的样子很奇怪,脚步迈出时似乎要费很大的力气,落下时却很快。

他走动时,上半截身子纹丝不动,两只手垂在两侧,连最轻微的摆动都没有。

悬崖上的瘦子不敢动,也不能动。

他的身子变得冰凉,而且,恐惧在他的心里扎了根,他不知道,如果现在回去,碰上谭东,会发生什么。

这就是瘦子上悬崖上看到的一切。

你撒谎!唐婉声嘶力竭的叫声已经有了歇斯底里的味道,谭东怎么会要杀我,我是那么爱他,他也那么爱我,我们从生活的城市一路逃到这里,只为了能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平静地生活。

现在我们实现了我们的愿望,他怎么会要杀我,你这个骗子,你在骗我!那么昨天夜里谭东怎么会不在你身边?瘦子冷冷地道。

唐婉愣住了,这问题也是她急于想知道的。

但是,她绝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谭东要杀她,谭东居然向她举起了匕首!你撒谎,谭东不会杀我,绝不会!她只能用绝望的叫声来安慰自己。

秦歌跟沙博都听得呆了,半晌,秦歌才问:那你又怎么知道谭东就是杀死哑巴司机的凶手?不仅哑巴司机,那个疯女人也是他杀的。

瘦子顿一下,说,我刚才说了,我曾经是个医生,虽然已经好多年不替人看病了,但是,一个人是否正常我还能看得出来。

我在夜里看到的谭东,绝对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的神态,他走路的姿态,都显示他患有一种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而这种症状的具体表现,用我们通常的说法,就是梦游。

梦游杀人?秦歌惊道。

你撒谎……唐婉仍在声嘶力竭地叫,但叫声却已变得沙哑。

瘦子不理会她的嘶叫,继续说:当我看到那把匕首,我就知道他就是杀害那个疯女人的凶手。

第二天,也就是前天夜里,哑巴司机被杀,我就更确信谭东梦游杀人了。

你因为看到谭东举着匕首欲刺唐婉,所以才会想到给我们留下纸条。

瘦子点头:谭东虽然匕首没有刺中唐婉,但是,梦游应该是种无意识的行为,我不敢保证他下一个夜晚,是否还能用潜意识控制自己。

他没有刺下去是因为潜意识?秦歌不解地问。

潜意识这个词你们都不会陌生,有些事情游离在我们意识之外,我们根本感觉不到它,但它却往往会在某些特定时间特定环境下,对我们的行为起到支配作用。

他的匕首刺不下去,我想是因为他与唐婉之间的感情。

而这种感情应该是在意识能感知的尺度之内。

秦歌提出疑问。

但是你别忘了,那时谭东是在梦游之中,处于无意识状态,那么,清醒时的意识,这时又会反作用于无意识的他,这是唐婉都能幸免于难的主要原因。

而且。

瘦子犹豫了一下,同情地再看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唐婉,梦游中的人,即使在无意识状态,他的行为,还跟他能感知的意识有一定的关系。

就像我们做梦,民间不是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吗。

秦歌沙博这时都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俩人俱都回头看脸色苍白,面颊剧烈颤动的唐婉,实在不忍心再用语言来刺激她。

但那边的瘦子已径自说下去。

谭东举刀欲刺唐婉,这必定是他一种真实意愿的表现。

瘦子的声音里也有了些不忍心的成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我也百思不解,因为至少从表面看,谭东与唐婉是非常相爱的一对,他们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小镇,并且举行婚礼,如果不是因为情到深处,他们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推断与猜测需要一些真实的信息作为依据,但他们显然对谭东与唐婉之间的情感知道得太少,或许,能解释这种情况的只有谭东与唐婉本人。

唐婉已经不再哭泣了,泪痕还留在脸上,但泪却似已经流尽了一般。

她呆板无神的眼睛,显示她内心已经彻底绝望,那种凄楚无助的忧伤,已经浸入到了她的五脏六腑、骨髓深处。

她像进入了一种无意识状态,不再感知身边的一切。

瘦子心里知道,这是精神崩溃的一种前兆。

但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帮助她。

这时,忽然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大家俱都一惊,秦歌过去开门,这回站在门外的,是客栈老板江南。

秦歌似乎已经知道了许多江南的秘密,所以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江南这会儿显得非常惶急,大家第一次看到他失去了惯有的冷静。

你们快走,镇上的人正来这里找你们。

他说。

为什么来找我们?秦歌问。

因为谭东。

江南知道必须让他们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谭东杀了人,是镇上的梯玛。

梯玛在这小镇上很受人尊重,大家群情激奋,现在已经抓住了谭东。

有人说你们是谭东的同伙,现在人群正往这里来。

听到谭东的名字,唐婉头微抬,似乎有了反应,但旋即又低下头,对一切不闻不问的样子。

秦歌沙博和瘦子一瞬间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秦歌还是要说:我们根本不知道谭东杀人,我们可以向镇上的人解释。

如果你认为有人会听你的解释,那你就留下。

我只是来给你们建议的,不能左右你们的行为。

江南摇头道,小镇上连续死了三个人,已经点燃了小镇人的愤怒和仇恨,在他们的脑子里,法律意识是很淡薄的,如果让他们找到你们,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那么谭东现在怎么样了?秦歌问。

据来报信的人说,还活着,但也跟死差不多了。

江南说话间瞄了一眼唐婉。

唐婉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全身再次筛糠样颤抖。

沙博飞快地坐到她边上,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尽量地拥紧她。

秦歌这时再不犹豫,回身道:我们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沙博脱口而出:快去叫杨星和小菲。

他们昨天一早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

江南说,现在别管他们去了哪里,只要不在这里,就不会有危险。

沙博心里立刻有了不安的感觉,但现在事态危急,也顾不上多想。

立刻与秦歌收拾东西,那边的瘦子一直沉默,这会儿突然走到江南面前:我们能逃到哪里?秦歌与沙博俱都一怔,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

这小镇地处群山之中,离最近的那彝家小城还有三百多公里。

小镇上的人来这里找不到他们,必定要在镇上展开搜索。

逃出夜眠客栈容易,但出去后,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江南神色也变得沉凝起来,显然这是一个他也没想到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他面色变得更沉重了些,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来:沉睡山庄!――沉睡山庄,传说中凝聚了无数魂魄的城堡,如今,难道那里倒要成为秦歌等人的庇护所?――神秘的沉睡山庄主人,是否会收留这样一群危难中的人?小菲惊悸了一下,接着便蓦然醒来。

昏暗的灯光从屋顶照射过来,但灯泡瓦数极小,房间又太大,所以光线里便像融入了薄暮时的阴暗。

小菲躺在地板之上,觉出了极深的寒意。

那地板也是青石板铺就,躺在上面,寒气似乎能渗入到骨头里,小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醒过来,便记起了发生的事,最后一刻,名叫杜传雄的沉睡山庄主人,诡异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小菲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随即便惊恐起来。

在她的身边,杨星紧闭着双目,显然还未清醒。

小菲挣扎着爬过去,不住地晃动杨星,带着哭音叫他的名字。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会这么阴冷?现在还是夏天,可是,在这里,有种沁人心脾的寒气弥漫。

小菲还穿着牛仔短裤与白色的无袖短上衣,这会儿,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变得像冰样寒。

而且,小菲全身酥软,想要站起来似乎都不可能。

大概是那酒中的药性还没过去。

小菲摇晃杨星的时候,眼睛四处逡巡了一番,看到自己身处一间空荡荡的大房子,这房子足有二百平米,四壁空荡荡得竟然没有一件东西,只在对面屋角处,有一个半人高的木质酒桶。

幽暗的灯光在屋里飘荡,那些寒气竟隐隐约约有了些形状,它们如薄烟般与光线混杂在一处。

这里到底是哪里?小菲害怕极了,她已经在后悔不告诉沙博,便擅自跟杨星来这见鬼的沉睡山庄了。

还有庄主杜传雄,那么一个随和儒雅的人,竟会有一副蛇蝎样的心肠。

这里实在太冷了,小菲抱住杨星时,觉出他的身体也是一片冰凉。

她便把整个身子都趴在杨星的身上,使劲晃动他的脑袋,一迭声地唤他醒来。

杨星呻吟了一声,然后,胳膊先抱紧了小菲,半天,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哪里?这是醒过来的杨星说的第一句话。

小菲不说话,趴在他身上嘤嘤地哭了。

杨星挣扎着环顾四周,立刻便明白了自己已身处险境。

但他还是不明白自己和小菲怎么会到了这里。

是那个杜传雄,在酒里下了药。

杨星怔住了,继而便更紧地抱住了小菲:是我连累了你。

小菲恼怒地说: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没用的话,我们现在得好好想想怎样出去。

杨星还是歉疚地往下说:如果不是为了治我的病,你就不会来沉睡山庄。

小菲沉默了一下: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跟你没关系。

如果你不想我恨你的话,就赶快跟我一块儿想办法离开这里。

杨星盯着小菲,终于点头。

俩人挣扎着站起来,相互搀扶着向门边走去。

那门坚固异常,俩人合力推去,憾不动它分毫。

他们再察看四壁,竟然都是用石头砌成。

俩人面面相觑,一时呆呆地谁都说不出话来。

要想从这样一间石屋里自行脱困而出,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杨星的目光最后落在屋角的酒桶上,小菲会意,俩人立刻搀扶着走过去。

那酒桶就是他们昏迷前,杜传雄带他们参观酒厂时看到的那种。

在酒桶顶上,居然还有两个杯子,好像特意为杨星与小菲俩人准备的一样。

他把我们囚禁在这里,却留下一桶酒和两个杯子,他到底想干什么?杨星不解地道。

小菲也猜想不透,她扶着酒桶蹲下来,看到酒桶底部有一个小小的水龙头,她拧动开关,一些深红色的液体便流了出来,带着些酒香。

小菲关上水龙头时,突然看到酒桶后面有东西,便伸手取出来。

在她手上,居然有一把一尺多长的刀。

杨星把刀接过来,已经从铮亮的刀锋处感觉到了它的锋利。

这把刀不会是人遗忘在这里的,但它却又放在酒桶后面的阴暗处。

故意留下刀,又不想他们立刻发觉,这究竟有什么用意?酒桶、杯子、刀,这是杜传雄留给他们的三样东西。

杨星和小菲后来就相拥倚坐在酒桶前,苦苦思索。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杨星忽然觉出了身体的异样,小菲显然也有相同的感觉。

俩人的肚子在同时咕咕叫了两声。

饥饿感像洪水一样涌了上来,但这时候,让他们到哪里去找吃的呢?小菲还好一点,杨星后来简直饿得人都躁动起来。

小菲想起那次,在镇上的郎中那里,杨星喝下那瓶酒后,胃口大开,整整在街上吃了一天。

她立刻便明白了杨星此刻的感受。

但此时此刻,有什么东西可以吃?除了那桶酒。

小菲忽然想到,人饥渴是因为人体内缺少一种糖基酸的东西,所以,人在饿的时候,吃几块巧克力或者糖,便能暂时抑制住饥饿。

而葡萄酒里面,肯定包含糖的成份。

但是,他们就是喝了葡萄酒昏迷过去的,这桶酒里会不会还有什么古怪?她这样想的时候,杨星已经站了起来。

小菲奇怪地盯着他,看到他已经拿起酒杯,拧开龙头,接了一杯酒。

杨星。

小菲忽然紧张起来,她莫名地觉得有一些恐惧袭来,但她却不知道那恐惧究竟缘自何方。

杨星凄然地笑笑:那杜传雄为我们留下这桶酒,显然就是要让我们来喝。

这时候,他要对我们怎么样,根本不用费这么多事,所以,这桶酒一定没什么问题。

小菲说不出话来,眼看着杨星将那杯酒尽数喝了下去。

她的心头一片茫然,只觉得莫名的恐惧。

她闭上了眼睛,希望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