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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魅影鬼瞳

2025-03-30 06:19:34

4现在,蒋青心里有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

那个晚上之后,蒋青决定彻底忘记那个女人,这是个让他很痛苦的决定。

他并不相信自己对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产生了多么难以割舍的感情,而是在很多时候,只要想到女人在夜色中落寞的背影,他都会感觉是自己抛弃了她。

这是个本不该有的念头,抛弃用在这里似乎很不合适,但恰恰只有这个词,才能完全形容蒋青的感受。

他无数次地跟自己说,你不是在惧怕什么,如果她是一个别的女人,你可以义无反顾地守在她的身边,为她阻挡那些让她恐惧的力量。

但她不同,她是韦坚的老婆,你不能与韦坚的老婆发生任何故事,否则,你将遭到所有朋友的唾弃。

那晚过后的第三天,蒋青单位里有公差,他去了古城西安。

事情很快办完了,他又故意耽搁了两天。

西安已经来过很多趟,名胜古迹大多已经去过,再说,蒋青此时根本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情,他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宾馆房间内。

也许是因为西安地处西北,气候干燥,蒋青每次来都觉得身体不适,这次更是这样。

他的睡眠不好,白天萎靡不振,而晚上却可以彻夜不眠。

好容易睡着了,又不断被各种噩梦惊扰。

那天早晨,蒋青醒来,觉得有些粘粘的液体在嘴唇上移动,他抹了一把,满手都是血迹。

宾馆里的服务员说,很多初来西安的外地人,早晨起床都会有流鼻血的现象,因为西安的气候实在太干燥了。

服务员建议蒋青以后睡觉时,找两个盆装了水搁在房里。

蒋青在卫生间的水龙头下清洗血液,水的清凉让他有了舒适的感觉。

他把整个脑袋都伸到水龙头下面,酣畅淋漓的感觉过后,他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面前的男人面色苍白,眼圈发黑,嘴唇像龟裂过的田地。

蒋青居然从自己身上看到了清眉的影子。

那是个古怪的女人,她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所以,她一定是与众不同的,或许,她身上还带着我们无法感知的一些力量。

这一刻,蒋青凝视镜中的男人,断定这是清眉对自己发出的召唤。

蒋青还想到了很多跟诺言有关的传说。

——如果以后你感到害怕了,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鬼使神差,蒋青不知道自己那晚为什么要对女人做出这样的承诺。

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所以,他选择了呆在一个气候干燥的城市里,这样,他就可以欺骗自己,并没有违背承诺。

但在这陌生的城市里,他还是逃不脱女人对她的召唤。

或许这是宿命,他这辈子已经注定要与那个名叫清眉的女人发生一些什么了。

蒋青收拾简单的行李,回生满木棉花树的南方小城。

在列车上,他有些迫不及待的冲动,他想早些见到清眉,弄清楚那一晚她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她神智错乱产生的幻觉。

很少有人会相信这世上有鬼,蒋青也一样,那一晚,他只是怜悯清眉形单影只在城市里游荡,从一个男人的角度给了她些安慰。

而现在,他发现他已经深陷到女人的故事中去了。

在西安,他生平第一次被噩梦困扰,他回忆不起来梦中究竟都看到了什么,但每次都是汗岑岑地从梦中醒来。

依稀记得梦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像风一样轻盈,像雾一样缥缈,但它总在最后直直地向蒋青撞将过来,随即,蒋青便会坠入无边的黑暗。

现在蒋青认定了这些噩梦都与清眉有关。

我的窗外站着一个陌生人。

我认识他,他终于来了。

女人的声音在梦里说。

那个陌生人是谁?你怎么会认识一个陌生人?蒋青不解地问。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女人忽然贴得他近了些,并且不待他回答,立刻用充满惊惧且慌张的声音大声道,我不相信有鬼,但我看到了他们。

他们就在我们的周围,与我们近在咫尺。

这是那一晚发生的事,蒋青与清眉并肩走在街道上,夜风吹过来,仿佛从黑暗的深处带来了些诡异的气息。

有那么好长一段时间,蒋青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女人的声音不应该出现在现实生活里。

他清楚地明白清眉这些声音只是在向他表达一个意思。

——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如果换一个场合,面前说话的换一个人;如果他不是刚刚见过了清眉在车里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也许,他会毫不犹豫地哈哈大笑。

但他现在笑不出来。

那些风还让他觉出了些凉意。

也许并不是因为风。

清眉在车上的恐惧,已经让他想到了鬼,但他不能确定自己所想的。

鬼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实在太遥远,也太无稽了,如果鬼真的存在,那么现代很多门类的学科理论都将被推翻。

我们生活在一个人鬼共存的世界,这样的理论只适用于恐怖电影和恐怖小说之中。

如果这样,又怎么解释女人适才的惊恐呢?还有她煞白的面孔,凹陷发黑的眼圈,显然都是长期处于惊惧状态留下的痕迹。

除了鬼,还有什么能让她如此恐惧?记不清什么时候了,五年前,也许时间更久,我站在窗边,看到窗外的马路上站着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一直在冲我笑,我怕极了,拉上了窗帘,却从窗帘缝里偷偷往外看。

我看到车子从那陌生人身上碾了过去,他却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还在傻傻地仰着头冲着我的窗口笑。

蒋青觉得臂上一痛,清眉的手已经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回忆往事于她似乎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她的指甲再次划破了蒋青臂上的皮肤。

我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但我却看到陌生人离我越来越近。

我不认识他们,我让他们走开,不要再来缠着我,可他们却走进了我的房间,走到了我的身边。

我用被子蒙上头,但是黑暗里,他们更是无处不在。

女人颤抖着,眼中的泪已经止不住流了出来。

她惨白的脸上充满惊惧,凹陷的眼睛盯着前方的黑暗,仿佛那里面随时能走出她认识的陌生人来。

风从蒋青的领口吹了进来,他全身的汗毛那一刻都根根直竖起来。

女人在他的身边颤抖,他必须用力挽住她将倒的身体。

她的声音像来自一个幽冥的国度,带着恐惧直撞到他的心上。

这世界上本没有鬼,但他这一刻为什么能够清晰地感知女人的恐惧?也许那恐惧本来就属于他,而于女人无关。

我是个古怪的女人,我的古怪只有我丈夫知道。

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话,他要送我去医院,他还把我独自丢在家里。

他不知道,我的窗外站着一些陌生人,他们在我一个人时走进我的房间。

女人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蒋青需要双手用力才能扶持住她的身子。

蒋青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想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话。

她小巧的身子现在整个都在他的臂弯里了,他发现她比想象中的还要削瘦。

窄窄的肩,纤瘦的腰,让蒋青心中的痛感又生了出来,他不知道在这五年或者更久的时间里,这么一个瘦弱的女人如何承受了那么多的恐惧。

后来清眉伏在他的肩上哭泣时,他紧紧把她揽在了怀里。

如果以后你感到害怕了,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这是蒋青那时惟一能想到的宽慰女人的话。

后来,他才意识到,那不仅是一句宽慰人的话,还是一种承诺。

三十多个小时之后,蒋青站在熙熙攘攘的南方小城出站口,熟悉的场景让他有了些陌生感。

他在南方小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注意到在他身边,还生活着那么多陌生人。

——我看到窗外站着一个陌生人。

我认识他,他终于来了。

蒋青觉得有些晕眩,可能是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的缘故。

现在他必须要找到清眉,他迫不及待想弄明白清眉的遭遇是真是假。

他既不能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又无法怀疑亲眼见到女人流露出的恐惧。

这一切像两股汹涌的暗流,在他身体里相互撞击,让他不堪承受。

更重要的是,他想见到清眉。

许多天过去了,那个瘦弱的女人是否更加消瘦?蒋青走出南方小城出站口正是上午十点多钟,秋日阳光明媚地泼洒在他身上。

出站口外面广场的周围生长着茂盛的木棉树,虽然不是开花季节,但满眼的绿色在阳光下灿然生辉。

蒋青大口呼吸着湿润的空气,体内盈荡着充沛的力量。

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办法逃避将要发生的事,如果一定要来,那么不如爽性让它来得更爽快些。

蒋青登上一辆去往福厦路的公交车。

福厦路在城市的北边,新城区崭新的楼房如同浓妆的妇人,又像豪门衣衫光鲜的阔少,南方小城的人们都以能住在这里为荣。

韦坚两年前在这里买了房子,蒋青复员回来后只去过一次,那一次他有置身豪宅的感觉。

韦坚的富有超出大家的想象,特别是中学时代的朋友们,大家都不能把那个在校园里胆小懦弱的韦坚跟现在的富商联系起来。

事实上韦坚的发迹带有很浓的宿命因素,他们家在解放前便是南方小城首屈一指的资本家,文革中财物尽数充公。

到了韦坚高中毕业两年后,政府落实政策,发还了韦家充公的部分资产。

韦坚经商就是那之后的事,也许他天生就有商业头脑,短短几年间,他便很快进入到了先富起来的人的行列。

蒋青站在小区外面,高耸气派的小区大门有些故作庄严,身着鲜亮制服的保安看起来便有些狐假虎威。

你到这里来能做些什么呢?蒋青怔怔地停在小区大门前,有些声音在他的心里响起。

难道你可以坦然地去敲韦坚家的门?你要找的是你朋友的老婆,你当然可以为自己寻找一些光面堂皇的理由。

你仅仅是怜悯那个纤瘦的女人,你要弄清楚女人跟你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还因为你在西北城市里受到了女人的召唤。

但你能把这些理由摆到朋友的面前吗?你以为韦坚会相信你的话?你以为韦坚那时还会顾及到你们之间的友情?你想过被所有朋友唾骂会是怎样一种境况?倦意忽然一下子袭来,蒋青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体内涌动的力量,还有在列车上迫不及待的冲动,这时都像阳光下的冰,缓缓融化了。

也许你该回家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所以,你也根本不用为那个女人担心。

她所看到的,只是她的幻觉。

她的丈夫要带她去医院也许是正确的,也许她根本就是一名臆想症患者,真正能帮助她的是医生而不是一个复员的特种兵。

秋日阳光白晃晃地落在蒋青身上,他身上很快就出了汗,他有置身七月骄阳下被爆晒的感觉。

又过了一会儿,他匆匆沿着街道走下去了,走得很快,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怕别人看到一般。

5俄罗斯妞被证实只是几个新疆小姑娘,龙泉宾馆的老板从新疆一家歌舞团里把她们带到南方小城,用来欺骗南方小城精力过剩的男人。

韦坚与朋友成为受害者,却一点没有被欺骗过后的沮丧。

他们事隔很多天之后,仍然对假冒俄罗斯妞的新疆小姑娘兴趣盎然。

朋友们都想再去一回龙泉宾馆,但韦坚带来的消息却让大家沮丧。

龙泉宾馆那几个新疆小姑娘除了跳艳舞还进行一些别的服务,两天前被当地公安机关逮个正着,龙泉宾馆因此也受到了停业整顿的处罚。

没了新疆小姑娘,这晚的聚会大家有些意兴阑珊,直到后来,有个朋友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去处。

蒋青那晚没有跟朋友们一起去玩,因为他去了韦坚家,而且是韦坚主动把房门钥匙交到了他的手中。

韦坚接完一个电话后走到蒋青身边。

又得麻烦你跑一趟了,老婆打电话来,家里保险丝断了,现在到处黑灯瞎火的。

女人就是麻烦,换保险丝这样的事都得让我回去。

蒋青开着韦坚的车去福厦路上的时候,心里不禁有些嘀咕。

韦坚有什么事干嘛总是要让他去?难道他觉察出了蒋青的心事故意成全他?这简直是没有道理的事,莫非这里面还有别的什么隐情?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韦坚了,想到即将再次见到那晚的女人,他心里泛起些莫名的紧张和冲动。

现实经常会跟你开一些这样的玩笑,它们与你的意志相悖,让你在突然发生的事情面前不知所措。

从西安回到南方小城,蒋青陷入深深的无奈之中,他根本就找不到一个走到清眉面前的机会。

回到小城这些日子,他在夜里经常被梦魇困绕,清晨醒来,对梦中的景物无比憎恨。

他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坚信这世上不可能有鬼存在,阳光就在窗帘外灿烂地照耀世界,木棉花树茂盛地装饰着城市,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你感到满足且惬意。

我们都生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上,如果有另一种生命形态的存在,那真是件非常煞风景的事。

蒋青渐渐觉得自己在远离那晚的女人,他强迫自己忘记那晚女人在车里流露出的惊惧。

现在,他要再次面对清眉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理智地面对女人,但为什么心里会生出种莫名的期待?帕萨特平稳地停在楼下,蒋青抬头仰望16楼的窗口,觉得大厦像一把冲天的匕首直插进云宵。

他心里忽然有了些不祥的感觉,觉得就在这里,一定会发生一件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事情来。

蒋青迟疑了一下,觉出了内心的紧张。

他在部队五年,接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也执行过几次危险系数极大的任务,但他却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难道在韦坚家里,隐藏着什么危险?蒋青又立刻想到,如果真有危险,那么,这危险只能跟一个人有关。

——清眉。

蒋青急步上楼,电梯停在六楼很久没有动静,蒋青便弃了电梯改走楼梯。

十六楼对于一个特种兵根本算不了什么,虽然是退伍的特种兵。

蒋青大步流星,三步并作两步,不消片刻已经奔到了韦坚家门前。

蒋青重重敲门时,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

没有人来开门,似乎证实了蒋青的预感。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响。

就算清眉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这时也应该听到敲门声了,难道她真的遇上了什么危险?蒋青更重地敲门,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半天之后,他才想起临来时韦坚把家门的钥匙给了他。

他慌忙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涌出来的黑暗刹那间让他的手脚变得冰凉。

屋里黑暗极了,也安静极了,眼睛在这里完全失去了作用。

房门咣一声在身后关上,蒋青便完全融入到黑暗之中。

蒋青猜测肯定是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的缘故,否则屋里不可能这么黑。

空气不流动,房间内有种难闻的燥热的味道,还有些陈年腐朽的气息。

蒋青警觉地凝立不动,试图回忆起韦坚家里的房间格局和家具的摆设。

如果说房间里的黑暗让人感到恐慌,那么寂静便会让人感到窒息了。

特别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

按照常规,接线盒应该在进门的右首,蒋青摸索着靠近,手已经摸到了金属外壳,但是没有工具,没有光亮,他不可能做任何事。

他想到这时候应该先找到清眉,可是他现在怀疑清眉是否还留在房间内。

清眉是个惧怕黑暗的女人,她如果呆在家里,肯定不会让家里有这么多的黑暗。

或者,她现在像那晚一样,逗留在了某处行人如织的街道上。

蒋青希望清眉真的不在房间内,否则,就是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他还是试探着向前迈动脚步,并且,口中轻声叫清眉的名字。

他听到了一点声音,极其微弱,如果不在意,他会以为那是自己声音的回音。

他竖起耳朵,仔细分辩声音的方向。

特种兵遇事的反应能力比普通人都要强些,但是他非但不能分辩出声音的方向,甚至连那是些什么声音都听不出来。

他的额头上有了汗。

这时候那声音大了些,像是衣袂磨擦的声音,又像是轻微气息流动声。

甚至,蒋青还感觉到颈项有些冷嗖嗖的,像是有人在他后面对着他的脖子轻轻吹气。

不可能是人,没有人可以在蒋青不知觉中走到他的身后。

蒋青全身变得冰凉,他想到了那天在马路上,清眉对着车前的空地露出的恐惧。

——他来了!清眉说。

蒋青身子瞬间凉了下来,头皮发麻,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边。

他的双拳已经握紧,全身都处于警戒状态。

但他,却始终没有勇气回过头去。

如果身后真的是清眉口中的他,那么,人类的力量对他是否能起到作用?蓦然一声尖叫刺破黑暗,蒋青如遭重击,全身神经都在瞬间绷紧,血液上涌,喉头腥咸,他的整个人都僵立在那儿不能动弹。

那声尖叫仿似充满了力量,能够在瞬间勾魂夺魄。

接着,蒋青便看到了面前人影一闪。

在黑暗里怎么能看到人影闪动?也许他根本就不是看到人影,人影只出现在他的想象之中。

但那人影真的存在,而且,还在不停地移动。

蒋青粗重的呼吸根本不由自己控制,他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在轻微颤栗。

这时候,蒋青做出了决定,他大踏步向着一个方向奔去,瞬间过后,黑暗被撕开一个口子,一些星月的光茫落了进来。

蒋青掀开了客厅窗户上的窗帘。

星月之光虽然黯淡,但已足以让蒋青看清屋内的情景。

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看到清眉在宽敞的客厅内不停地奔跑。

女人披头散发,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小背心和一条窄窄的三角裤。

她在奔跑时全无声息,但星月的微光下,蒋青看到她煞白的面孔扭曲变形,嘴巴最大限度地张开,脸上的肌肉不住地跳动,显是惊惧到极点变得失声了。

她不停地奔跑,用尽了全力,踉踉跄跄得每一步都似立刻就要跌倒。

她在躲避什么东西。

这是蒋青的第一感觉。

但在她身后,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蒋青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她的身后,真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追赶她。

那个人,是否就是清眉说起过的陌生人?蒋青不能任由清眉这样跑下去,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奔跑中的女人显然已神志不清了,她连看都不向蒋青这边看一眼。

蒋青迟疑了一下,终于向着她的方向迎了上去。

他看不见那个陌生人,便只能抱住清眉。

女人的身子几乎是撞到了他的身上,她竟似看不见有形的蒋青,只顾躲避身后无形的陌生人。

蒋青张开双臂抱住她时,她的人便软软地倒了下来。

蒋青不敢放松警惕,抱住清眉半天不敢动弹,直到确定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才把清眉抱到边上的沙发上。

清眉两只手环绕在他的腰上,像一根藤,又像是落水者抓住最后的依靠。

女人的身子已经像冰样寒,她的眼睛紧闭,眼皮却还在不停地颤动。

蒋青不知道这时候是否该送她去医院,抑或他只需要这样静静守着她,等她醒来。

星月的光辉淡淡地泼洒在女人身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看起来跟她的脸色一样煞白。

现在,她的身子几乎全都显露在蒋青的眼中了,蒋青知道这时自己不可以胡思乱想,但那小小的、纤瘦的身子还是让他觉出了某种冲动。

特别是他想站起来去接保险丝时,清眉的胳膊更紧地把他抱住。

她嘴里呢喃了一句什么,抑或没有,她把整个身子缩成更小的一团,紧紧地偎在蒋青的怀里,好像一个躲进母亲子宫中的婴儿。

这样,她就可以不再惧怕黑暗,不用再躲避黑暗里会出现的陌生人。

蒋青的心痛了一下,他也低头抱紧了清眉。

6手指轻轻触动开关,灯光便轻盈地铺满整个房间。

换保险丝实在是件很容易的事,蒋青犹豫着是不是要让清眉过来学一下,这样,下回再出现这种情况,她就不用让自己耽于黑暗之中了。

清眉已经清醒过来,而且回房去换了衣服,此刻换上了一袭纯白的曳地长裙,安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女人安静得像一块冰,蒋青凝望她的时候,觉得有些寒意正从她的身上发散开来。

几天不见,她好像更消瘦了些,蒋青怀疑如果一直这样瘦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像一只风干的蝴蝶,身上再找不到一点生命的痕迹。

清眉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事,这样也好,可以让蒋青少一些拘谨。

他过去坐到女人身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清眉冷冰冰的样子又让他住了口。

也许不能用冷冰冰来形容清眉,她端坐在那里,如果漠然也是一种表情的话,那么,她脸上的漠然让蒋青感到绝望。

只有对这世界再无留恋的人才会如此漠然,蒋青再一次对自己的观念生出了怀疑,他想到在女人身上发生的事情,那个困惑他这么些天的念头再一次跳了出来。

——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像是知道蒋青的心思,漠然的清眉忽然说话了: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只有我的精神有问题,才能替你看到的一切找到答案。

蒋青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回答女人。

而沉默在这里便表示了默认,现在,在蒋青心里,真的有这种念头。

精神病院那些臆想症患者,便成天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们与空气对话,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如果把清眉放置到那样一个场景里面,没有人会怀疑她与其他患者有什么不同。

清眉漠然的脸上现出了些悲哀,她盯着蒋青道:我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因为谁都不会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我也不相信,在我遇到那些陌生人之前。

但现在,我信了,因为我亲眼见到了鬼。

他们还追逐我,要把我撕裂。

清眉的声音提高了许多,脸上的漠然已经不再存在,取替的是深深的痛苦和绝望。

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有鬼存在,因为你们没有亲眼见过吗?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们不再固执,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变得跟你们一样,生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

那些陌生人想伤害你?蒋青低低的声音问。

他们有尖利的爪子,如果我不避开他们,他们就会在我的身上划开一道道的伤痕。

但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真正避开他们。

他们经常出现在你的身边吗?只要在黑暗里,只要我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就会很突然地出现。

清眉喘息渐渐加重,似乎连回忆都是件让她心悸不已的事。

她煞白的脸颊又开始轻微抖动,说话的间隙,牙齿不时咬住下唇,蒋青看到她的唇上已经渗出了血丝。

蒋青心里又痛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往女人身边去了去。

他试图伸手去宽慰一下清眉,却没料到清眉身子在骤然间缩作一团,扑上来紧紧地把他抱住。

你知道今晚保险丝为什么会断吗?那是我自己把它弄断的。

我害怕黑暗,但更怕一个人呆在家里。

我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来的,但是,我却没有料到,你还没有到,他却先出现了。

蒋青知道女人口中的他是谁,但她的话还是让他颇为震惊。

害怕黑暗的女人故意把保险丝弄断,然后让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

还有,她说知道他今晚一定会来,难道她能算到韦坚接到电话后一定不会自己回来?还是清眉这时的神智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女人在怀里瑟瑟抖动,蒋青此时心里纵有再多的疑问,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紧紧把她揽住。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街道上走,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知道人群可以让我感到安全。

可是,街上行人渐渐少了,小贩们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我真的很害怕,所有人都有地方去,只有我没有。

我怕街上的人一下子全都消失,那样,那些陌生人又要出现了。

我走呵走,过马路时差点被车撞上,我宁愿那一刻车子真的撞上我,这样,我就不用再痛苦地活着。

就在这时,我突然被你抱住,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那条街上,你明明放下我之后便开着韦坚的车离开了。

刹那间,我心里忽然有了些温暖,我知道你回来必定是因为我。

你是这些年,第一个愿意回来找我的人,被你抱住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终于不用再一个人来面对那些陌生人了。

女人呢喃地诉说着,眼泪不住地流出来,沾湿了蒋青的衣襟。

蒋青的心被女人的每一句话灼痛,他这一刻已经忘记了清眉是朋友的妻子,只觉得怀中是一个正身处危难之中的女人,他必须来拯救她,虽然他还不知道他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女人的脸庞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那窄窄的肩,纤瘦的腰肢,此刻都在他的怀抱之中,他怎么能再让这样的女人受到伤害呢?抱着女人的时候,他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了女人的恐惧与无助。

可是,那一晚过后,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再找到你,我只能每天晚上都去那条街道,希望在一个突然的时候,你会出现在我身边。

女人哽咽着说。

蒋青更心痛了,他仿佛看到女人独自在街道上徘徊,身边的人群行将散去,陌生人躲在黑暗里慢慢向她走近。

蒋青想告诉女人他在西安时的感受,想告诉她他是如何迫不及待地踏上回程的列车,还有他在小区外面的徘徊。

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他的胆怯与迟疑,让他此刻满心歉疚。

今天又是周末,我知道你一定又会和韦坚在一起。

我想了好长时间,才想到这个办法。

我弄断了保险丝,我让自己呆在黑暗里,等待你的到来。

你没有让我失望,真的到我身边来了。

但是,他们也来了,那些陌生人。

女人嘤嘤地低泣着,蒋青轻抚着她的后脊,却不知道如何来安慰她。

他不知道那些陌生人是否真的存在,更不知道他们究竟对清眉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他只能凭依眼前看到的来想象它们的恐怖。

怀中的女人忽然停止了哭泣,好一会儿,蒋青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低下头时,看到女人正瞪着一双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我知道你现在还是不相信我的话,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

女人说。

蒋青嗫嚅地说:我相信你。

不,你不相信!女人不知哪儿生出的力量,一下子挣脱了蒋青的怀抱。

她站了起来,瘦弱的腰板挺得笔直。

她站在无措的蒋青面前,因为激动胸膛剧烈地起伏,你们所有人都一样,对于你们没有见到的,你们绝不会相信。

现在,我来让你相信,他们真的存在!蒋青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他不知道女人要让他看什么。

女人当着他的面,飞快地将身上的长裙撕扯下来。

现在,只穿着内衣的清眉赤条条地站在蒋青的面前,她没有丝毫的羞涩,只是因为激动,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栗。

很快,蒋青就知道女人的颤栗并不是因为激动了。

瘦弱的身子像个未发育成熟的孩子,窄窄的肩与纤细的腰终于从想象中变成现实。

原来纤弱也是种力量,可以轻易击中你心中最柔软的部位。

蒋青盯着女人那苍白的肌肤,眼中瞬间现出那么深的恐惧来。

清眉的皮肤像她的脸色一样苍白,那种病态的白里面还透着一种透明的感觉。

如果,如果那肌肤上没有一道道伤痕,那么,它对于任何一个男人都是种绝大的诱惑。

但现在,那遍布全身的伤痕像一条条丑陋的蛇,随着女人轻微的颤动不停地扭动。

蒋青知道自己不能去数女人身上的伤痕有多少道,因为每一道伤痕此刻都像刻在他的身上,他可以感受到那种痛感,还有伤痕后面那深深的恐惧。

这些,这些都是他们留下的?蒋青颤抖着道。

女人重重地点头。

那些伤痕不知道有多少道,它们细细的,长短不同,有的已经愈合成淡淡的一道红色痕迹,有的却还结着疤,显然是新近才被划伤的。

女人被这些伤痕包裹着,肤色的苍白愈发映衬出了这些疤痕的狰狞可怖。

他们抓住我,用他们尖利的爪子在我身上不停地划来划去。

每次我都痛极了,也害怕极了。

他们伤害我的时候,我连一点声音都叫不出来。

他们是鬼,他们身上都带着邪恶的力量,不管我逃到哪里,他们都会找到我。

有时候,我在睡梦中,他们就会扑到我的身上来,我睁着眼睛,看他们在我身上留下一道道疤痕,我没有办法防备,没有办法抵抗,甚至我的身子像被施了魔法,连动都不能动弹一下。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爪子在我身上划过来,划过去……蒋青眼前似乎真的出现了陌生人趴在女人身上的画面,那些陌生人只有一个淡淡的形状,没有面孔,没有五官,只有一些尖利的爪子真实地落在女人苍白的肌肤上,它们划过的地方,一些血珠渗了出来。

无数的血珠很快就混杂到了一处,它们让女人的身体变得鲜红一片。

蒋青重重地摇头,把眼前的景物抛开。

他实在不忍心听女人再讲下去,那些疤痕让他此刻再不怀疑清眉所说的一切。

只有来自阴间的鬼才能如此残忍,它们没有情感,更不懂得怜悯,它们折磨一个女人,在如此瘦弱的身上留下邪恶的印记。

它们这样做,究竟因为什么?它们又究竟是如何选中了这么一个软弱无助的女人,难道鬼也知道欺软怕硬?这一刻,恐惧在蒋青的心中变成了一种力量,他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用力把颤栗的女人抱在怀里。

虽然他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可以击败那些伤害女人的鬼,但他心里已经决定再不会让女人受到伤害。

这时候,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抱住的女人,是他朋友的老婆。

男人庇护女人是一种本性,它不会因为女人的身份而发生改变。

夜已经深了,蒋青打开了所有房间内的灯,还是觉得不够明亮。

他抱着女人,那么紧。

清眉在他怀里已经沉沉睡去,睡梦中的女人脸上还有一丝忧色,她是不是在担心蒋青离开她之后,那些陌生人会再来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