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025-03-30 06:19:36

医院里,单人病房。

秦歌和贺兰推门进来,倚坐在床头的女人木然地看着他们。

你就是楚雁?秦歌轻描淡写地道,我跟你哥是朋友,好朋友。

那你就是秦歌了吧。

床上的女人道,大哥在这里没几个朋友。

秦歌想笑笑,但头晕得厉害。

肯定是深更半夜往海里跳,着了凉,加上这一夜跑了好几个地方,太累了。

赶回刑侦队,虽然换了湿衣服,但身子骨还没暖和过来,这才发起了烧。

到医院,贺兰本来想让他先看医生,但他死活要先来看那个被他救起来的女人。

这半年,我没少听你哥提起你。

秦歌坐到床边的方凳上,你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尽管跟医生说,养好了身体,你哥回来我也好向他交代。

我没事,只是睡着了,睁眼就到了这里。

睡着了?秦歌将信将疑,你睡觉就那么沉,发生这么多事,你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楚雁沉默了一下,好像在考虑该怎么说。

有什么就跟我说吧,你们的事我全清楚。

秦歌故作轻松地道,半年前我跟你哥去上海,让那个巴族杀手从楼上给推了下去,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

那段时间,你哥没事就来陪我,什么事都跟我说了。

楚雁点点头:大哥肯定没跟你说过荀草。

秦歌愣一下,摇摇头。

楚雁解释道:父亲以前跟我提起过,巴族族地里生长一种荀草,《山海经》里说这种草开黄花结红果,吃了果子可以让女人变得美丽。

但实际上,荀草还有一种功效,就是焚烧后会有种香味,香味有很强的催眠作用,人闻了,很快就能睡着。

你就是闻了荀草的味儿?秦歌说。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荀草,但是每次睡着前,似乎都能闻到一股幽香。

楚雁又沉默了一下,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秦歌想了想,就把昨天晚上,跟马南一块儿去星宿台后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至于为什么去星宿台,他只说是跟马南发现了巴族人留下的火焰菊花图。

楚雁的神情黯淡下来,她说:那个图案,其实是父亲留给我的。

半年前,桃花山上,巴图与众多族人尽皆死在迷宫里。

楚雁最后关头带着马南离开,就在马南问楚雁为什么要救他的时候,父亲巴融终于现身。

巴融一生谨慎,但谋局十多年的计划终于成功,一举击杀了巴图和他的族人,心中未免有些得意,所以,根本没有提防巴族杀手郁垒随后的致命一击。

巴融倒下,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将自己的双手分别伸向马南和楚雁。

马南知道老人的心意,终于上前握住他的手,颤声叫了声:父亲。

巴融终于闭上了眼睛,似乎听到马南的这声父亲,他虽死而无憾。

其时,楚雁已经握住了巴融的另一只手,她察觉到父亲的掌心好像有些东西,正要低头查看,父亲忽然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似是要阻止她的动作。

父亲临死前留给楚雁的,是一张小纸片,上面,便画着火焰菊花图。

父亲死后,我不愿意再留在大哥身边,告诉他红棉姐的下落后,便悄悄离开了这里。

楚雁低声道,我知道大哥肯定会找我,所以就在外面飘了好长时间,最后,实在没地方可去,就回了上海。

我在上海生活了那么多年,至少那里还有些认识的朋友。

秦歌不说话,静静地听她讲。

我本来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我可以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但没料到,两个月前,巴族人忽然再次找到了我。

秦歌叹了口气,虽然这些都在他和马南预料之中,但现在听楚雁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要为楚雁叹息。

她是巴融的女儿,所以,她的生活注定要比别人多许多波折。

我知道巴族人要为巴图和族人报仇,肯定不会放过我。

要知道,如果没有我,父亲的计谋也不可能成功,所以说,我也是杀死巴图的凶手。

楚雁沉默了一下,好像回忆是件让她非常伤心的事,为了帮助父亲实施他的计划,我出卖了四位跟我一块儿长大的哥哥,致使他们都死在郁垒的手上。

我就是因为这个,不愿意留在大哥身边。

在这世上,我已经再没有什么亲人,死在巴族人手上,我就能再见到父亲和几位哥哥,那对我来说,也许是种解脱。

但巴族人却没有杀你,最后还放了你。

秦歌疑惑地道。

我也以为这次我肯定得死了,但最后,巴族人对我说,只要我帮助他们找回父亲盗走的圣物,他们便会放过我。

所以,你就把那个火焰菊花图交给了他们。

我根本就不知道圣物在哪里,就算知道了,对它们也没什么兴趣。

甚至,我还有些痛恨它们,要不是它们,父亲这一生,也许会过得很平安,我们这些孩子,也许此刻还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我想,如果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那张纸条,真的跟巴族圣物有什么关系,那么,我就交给他们好了。

楚雁说。

你说巴族人两个月前找到了你,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一定还发生了些别的什么事。

楚雁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只知道,当我把父亲留下的纸条交给他们后,我就昏昏沉沉的没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间非常简陋的房子里。

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门,出去,是一个圆形走廊。

走廊里还有其他几道门,但全都关着。

我就在那里过了这么长时间,直到今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

这么长时间,巴族人再没找过你?秦歌皱着眉头问。

楚雁摇头,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

被囚禁的两个月,没有人跟她说话,除了吃饭睡觉,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发时间。

而且,她不知道巴族人最后究竟要怎么处置她,所以,空虚与恐惧,让她每天都生活在噩梦中。

幸好,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她又回到了大哥的身边。

大哥。

楚雁忽然想到了马南,急切地问,你说昨晚跟大哥一块儿在星宿台发现了我,大哥为什么没来,难道他还在怨恨我出卖了几位哥哥的事?秦歌眉峰皱得更紧,目光怔怔地盯着楚雁,半天才说:马南失踪了,我们相信,巴族人带走了他。

啊!楚雁惊呆了,连目光这时都有些呆滞。

现在,我们确定巴族人就在这城市里,所以,想让你再好好想想,看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巴族人除了要找回他们的圣物,好像还打算干点别的事。

秦歌想想巴族人杀人的手段,也是忧形于色。

巴族人会不会伤害大哥?楚雁似乎根本没理解秦歌的话,惊恐地道。

我想马南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秦歌说,巴族人既然能够放过你,那么也必定不会伤害马南。

我猜很可能他们需要马南为他们做些事。

你刚才说,你们去星宿台,是大哥从那幅火焰菊花图里得到的线索?没错,马南在星宿台上,好像还发现了什么。

秦歌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已经打电话让我一个朋友去星宿台了,他是考古和民俗专家,星宿台上如果有什么线索,他一定能够发现。

楚雁怅然自语:难道父亲留给我的那幅图,里面真的藏着巴族圣物的下落?你先别考虑什么巴族圣物了,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找到巴族人囚禁你的地方。

秦歌说。

楚雁沉默不语,凝神细想,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她面色苍白,而且看起来异常憔悴。

现在知道马南被巴族人带走,她更是满脸惶然。

巴族人放她回来,必定因为她对他们不构成威胁,她又怎么能说出被囚禁的地方呢?我想去见一个人。

她忽然说。

谁?秦歌问。

红棉。

秦歌犹豫了一下。

按说楚雁要见红棉也挺正常,红棉跟马南都是巴融收养的孩子,楚雁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几乎都是跟他们在一块儿度过的。

现在,马南被巴族人掳走,那么,这城市里只剩下红棉,算是楚雁的亲人。

但是,秦歌想到楚雁曾经出卖过几位哥哥,而且,这番突然出现,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多少让人有点怀疑。

让她去见红棉,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好吧,你呆会儿再让医生检查一下,如果身体确实没什么问题,就跟我一块儿回刑侦队,晚上我陪你一块儿去找红棉。

楚雁点头。

这时她看秦歌跟身后的女孩点点头,两人就要往外走,忍不住道:你去哪儿,我呆会儿怎么找你?你放心,外面有我们的同志在保护你。

秦歌站在门边回过头来,我也得趁这工夫去打一针,警察也会生病,我这儿正发着烧呢。

我们秦队昨晚为了救你,大冷的天,从悬崖上跳到海里,肯定被冻出毛病来了。

边上一直沉默的贺兰这时插了一句。

楚雁呆住了,再看秦歌的眼神里,便多了些歉意。

秦歌这时转头盯着贺兰,他从贺兰刚才那句话里,听出了贺兰似乎对楚雁有些敌意。

他想问,但当着楚雁的面,先忍着。

后来直到医生给他挂了瓶吊水,他坐在输液室里,才向贺兰说起这事。

贺兰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她说:我就是觉得这楚雁有点可疑,你也别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原因,纯粹就是种直觉。

秦歌沉默,他心里,何尝对楚雁没有戒心?输液室里人很多,春节期间居然会有这么多人来看病。

秦歌和贺兰百无聊赖之际,有人进来卖报纸,30多岁,挺胖的女人,看模样像是下岗女工。

秦歌让贺兰买了份晚报,抽了几页过来,漫不经心地看着。

报社春节期间休假,报纸停了四天,今天是新年的第一份报纸。

晚报一半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社会新闻,秦歌对那些小道消息八卦新闻没什么兴趣,除了社会新闻版,他就喜欢看大写真这样的栏目。

大写真几乎每期都用一整版来讲一件事情,案件居多,这也跟警察的职业有关系。

翻到大写真版,秦歌瞪着上面套红的标题,半天没反应过来。

边上的贺兰看到他有些异样,探过头来,也立刻呆住了。

这期写真特稿的标题是这样的:杀人录像再现古代酷刑连环杀手留书警示世人这篇报道里,记者声称两天前收到了一张光盘,里面有两段影音文件,都是一个自称刑官的人,分别用古代酷刑中的斩首和绞缢杀人的录像。

光盘里还有一个文本文件,是刑官给记者的一封信,里面不仅详细地讲述了他杀人的动机,还对受害者的情况做了介绍。

文章分析凶手必定曾经受到过伤害,因而对这社会充满怨恨,这才采取极端手段,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在谴责了这种杀人行为的同时,记者又引用了凶手信中的一些观点,来让读者相信凶手是一个患有心理疾病的人。

这社会就像一个传染病人,已经病入膏肓,但仍然不停地向空气中散发着致命的病毒。

每个生在这社会中的人都是不幸的,每天呼吸着肮脏的空气,吞食着动物和植物的尸体,用文明来装饰自己丑陋的生命。

活着是件无奈和痛苦的事,但既然已经生在了这个世界,我们必须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而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让这个世界变得干净。

所以,我用自己的方式来清理这世界上的一些病毒……凶手清理病毒的方式就是杀人。

信件中对受害者的情况也做了介绍,被斩首而死的人是名律师,遭受绞缢之刑的是名房地产商人。

刑官声称,被杀的律师惟利是图,早就弃法律的尊严不顾,连做人起码的诚实都不具备。

但就是这样的人,偏偏要站在神圣的法庭上,拿着法律的武器,去获得自己最大限度的利益;对于房地产商的痛恨,更是成为大多数公民的共识。

他们将房价炒高,为自己创造利益,根本不顾普通市民的感受。

这名被杀的房地产商人,便是这一类人的代表。

这篇报道结尾,记者称,就在即将发稿时,又收到凶手的另一张光盘,里面又是两段杀人录像,仍然使用古代酷刑作为杀人方式,这回是剖腹和凿颠,死者分别是传销者和广告策划人。

对于这两种职业,刑官说他们同样是这社会的病毒,每天都在毒害着人们的生活。

传销本身就是违法行为,它不仅以欺骗的手段敛取钱财,还给不明真相的人制造一些虚无的神话,当希望破灭,这对人的精神是种极大的摧残;至于广告策划人,则是指他们策划制造了大量的虚假广告,不要以为电视上播的广告比街头电线杆上贴的小纸条强多少,也不要以为那些所谓的知名企业,跟地下黑作坊有什么区别,他们对消费者的欺骗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而这些欺骗,大多是通过一些广告策划人来传达给消费者的。

文章结尾,记者称已经将光盘送交公安机关,并将对事件展开追踪报道。

看完文章,秦歌大怒,将报纸揉成一团,重重地摔在地上。

现在这些新闻记者,为了制造轰动效应抓眼球,什么事都往报纸上发。

碰上这种事,首先想到的不是立刻报警,而是通过手上掌握的媒体捅给老百姓,他们不知道,这样会给市民带来多大的恐慌。

立刻派人去报社,找到那名记者,调查消息来源。

再找他们领导,让案子侦破之前,不要再刊发任何刑官杀人的消息。

如果他们不买咱们的帐,就找局长,让上头出面解决。

秦歌气呼呼地说。

贺兰点头,到一边打电话交代队里的同志去办这事。

回到秦歌身边坐下,贺兰沉默了一会儿,说:刑官肯定不会杀这四个人就算完事,现在他用斩首杀了律师,绞缢杀了房地产商人,剖腹杀了做传销的,凿颠杀了广告策划人,下面,他还会用什么手段去杀哪些职业的人呢?秦歌这时候心情沉重,知道这事捅开了,如果不及时破案,不仅会让市民产生普遍的恐慌心理,上头也会施加压力。

而且,作为一名警察,如果不能及时制止犯罪和抓住罪犯,那就是一种失职,可偏偏现在他一点线索都没有。

贺兰的话更让他心情烦躁,现在,他连坐在这里打吊水的心情都没有了。

贺兰接着说:刚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前几天回老家过春节,除了反复观看那段虐杀视频,我还四处瞎转悠。

我曾经到过一个网站,那里正在举行一个活动,让网民投票,选出现在最令人痛恨的8种职业。

活动还没结束,投票还正在进行,我当时也没太在意,现在回想,好像律师和房地产商都在候选的职业里。

那你还记得那个网址吗?现在就打电话回去,让队里的同志查一下。

贺兰摇头:我只是通过别的链接无意中转到那儿,真不记得网址了。

不过,我回去可用以百度搜一下,兴许还能找到。

秦歌沉默,心里忽然觉得怪怪的,他实在不能把报纸上刊发的凶手,跟巴族人联系起来。

巴族人报仇寻宝,这些都能说得过去,但是,他们怎么会想到利用中国古代酷刑杀人,而且,还会有意识地选择下手目标。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局里技术科的同志。

他们说,从许雯家中搬回的电脑里,发现了刑官的线索。

秦歌精神一振,立刻挂断电话,一把扯下手背上的针头,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秦队,我们上哪儿?贺兰跟过来问。

回局里。

秦歌头也不回地说。

那楚雁怎么办,她还等着你带她去见马南的老婆呢。

先把她带回队里,打电话给红棉,先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真的是马南的妹妹。

秦歌头也不回地道,这事不急,找到马南,抓住刑官,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