刖足!马南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脑子里飞快地冒出这个词来。
刖足,上古时期,三苗的虐刑之一,后来被定为周朝五刑一种。
还有些典籍上称之为剕、腓或膑,但意思都差不多,剔掉膝盖骨,或者削去双足,都是施加于人的腿或脚,使人不能行走的酷刑。
没想到脸生横肉的赵四海,会以这种方式被人杀死。
看情形,赵四海显然是失血过多而死,所以他才会在身后留下那么长一道血痕。
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那样一个彪形大汉,转眼之间,死得这么凄惨,外面这些人,谁都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伤感,当然,更多的还是恐惧。
是谁杀死了赵四海?是躲在背后的刑官,还是这里的哪一个人?抑或刑官本来就在这些人中间。
先是杨铮搀扶着杨梅,慢慢向后退去,接着是医药代表身子也往后缩。
马南正在犹豫要不要跟大伙儿说点什么,忽然那户籍警抢先大声道:都站住。
杨铮的身子立刻硬了,怒视着户籍警,好像只要他再说出什么惹恼他的话,便要直冲过去。
他身边的杨梅立刻察觉到了,紧紧地拉住他的胳膊。
大家在一块儿,比较安全。
户籍警说。
这个道理其实谁都明白,不管凶手是谁,都没法当着别人的面杀人。
电影小说里也都是这么说的,但关键是杨铮根本就不愿意跟这户籍警同处一室。
户籍警的话说完,杨铮鼻孔里哼一声,还是拉着杨梅,慢慢向后走。
户籍警看着两人背影,胸口起伏不定,显然也在竭力抑制什么。
你是警察,可千万别乱了阵脚,我们还都指望你拿主意了。
马南赶紧站到他面前。
户籍警脸色稍缓,负气地扭过头去。
你的话没错,大家在一块儿,凶手想杀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马南说,我们几个,最好呆在一块儿,大家好有个照应。
刘洪钟赶紧踱过来,到这会儿,说话还带着颤音:我们这里的人,是不是都得死?户籍警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脸颊肌肉跳动了一下,显然他此刻内心也很恐惧。
马南犹豫了一下,说:凶手肯定还会继续杀人,但他不一定要把我们这里的人全杀死。
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刘洪钟更害怕了。
谁最害怕,死的就是谁。
户籍警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电影里都这么安排。
刘洪钟身子一哆嗦,眼看就要哭出来:这可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啊,就算死,我也不想死在这儿。
不想死就别害怕。
马南苦笑,我们得一块儿琢磨一下,看有没有办法从这里逃走。
户籍警抬头看了看马南,转瞬目光又黯淡下去。
这一刻,马南看出这户籍警虽然尽量想装得坦然些,但是他实际上比谁都紧张。
他的身子绷得很紧,眼角的肌肉隔一段时间就跳一次,还有他垂在两侧的手,此时都在轻微颤动。
马南想,凶手真的会在这些人里面吗?至少目前看不出来他们谁像凶手。
当然,凶手脑门上不会写字,以一般电影小说的逻辑,越是最不像的,越有可能是凶手。
所以,如果凶手真在这些人里面,那么,他也应该是最不像的人。
马南忽然想到那个老头——老头脑袋有点不好使,像得了老年痴呆症,逮谁跟谁傻笑。
要说这样的人是凶手,肯定没人会相信。
但是,马南忽然想到,脑袋不好使的人,还会想到看报纸?他神色有些变了,立刻跟身边的两人说:去看看那个老头。
户籍警跟刘洪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刘洪钟颤声道:凶手会是他?马南不发一言走在前面,户籍警板着脸紧随其后,医药代表慌不迭地跟在最后,一边走一边回头,好像生怕凶手突然从背后跳出来一样。
环形走廊里的这8道门,全都一模一样,如果没有参照物,你根本分不清哪一间。
所以,马南他们一边走,一边推开经过的所有房门,心里还在默默数着数。
越往前走,他们三个人心思越沉重。
已经过去了4道门,按说应该到了老头呆的房间,可那4个房间,除了第3个房间里,有具尸体,其他3间都是空的。
那具尸体就是脸上被刺了字的那个男人。
第5道门,紧闭着,三人站在门边,互相看了看,然后,马南上前敲门。
没多一会儿,门开了,门里站着的人却是杨铮。
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现在还剩下3个房间,虽然没有特别留意,但马南等人印象里,老头根本不会在那个方向。
马南尴尬地冲着杨铮苦笑:我们在找那个老头。
户籍警却一声不吭,大踏步向前走去。
马南和刘洪钟也没心思跟杨铮解释,立刻跟下去。
门边的杨铮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房里,把门关上。
又过了两道门,房间里还是没有人。
前面还剩下最后一道门,里面应该就是赵四海的尸体了。
三人好像要验证些什么,脚下还是不停,果然,他们再次回到了有赵四海尸体的那道门边。
老头竟然消失了。
他会不会听到动静,出来走走,刚好跟我们错开了?马南皱眉道。
如果老头还在这里,那么,恐怕这是惟一的解释了。
我们分成两组,再走一遍。
户籍警说,眼神里已经露出些惊惧。
于是三人朝着两个方向下去了,刘洪钟紧紧跟着户籍警。
身处这种环境,身边有个警察,至少心理上觉得安全些,虽然,那仅仅是一个户籍警。
三个人在走廊的另一侧相遇,这回对老头的失踪再无怀疑。
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
刘洪钟喃喃地说,没想到那老头真是凶手。
马南和户籍警沉默不语。
老头失踪,有两种情况:他就是凶手,杀完人后便独自离开了。
或者,凶手杀死赵四海之后,把他带走。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说明一点,那就是在这走廊与8间房子里,必定藏着一条秘密通道。
这道理其实一开始大家都都能想到,既然能进来,必定就能出去。
但那条道究竟在哪里呢?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个人结伴开始对房间逐一进行检查,为了方便辩认房间,马南还忍着恶心,用身上一条手绢去蘸了赵四海的血,在每道门边都标上数字。
一圈走下来,除了杨铮跟杨梅呆的房间,其他都仔细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最后,三人聚在8号房里——8号房就在发现赵四海尸体那间房的隔壁——都有些沮丧。
如果他们找不到出口的话,那么留在这里,只能等待凶手再次杀人了。
就在这时,杨铮和杨梅忽然出现在门边。
瞧他们的神情,好像争吵过了,杨梅赌气地把头扭向一边,而杨铮,眉宇间却饱含无奈。
杨铮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马南身上:我想求你件事。
马南疑惑地盯着他,点点头: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让杨梅跟你们呆在一块儿。
为什么?马南奇怪地问。
杨铮户籍警还有杨梅三人之间的关系,即使不说,明眼人也能看出些端倪来,现在,杨铮却要放弃跟杨梅独处的机会。
你别管为什么,反正我这是为她好。
杨铮看了一眼杨梅,欲言又止。
他当然不能告诉这些陌生人他身具双重人格,曾经在睡梦中杀死过自己的前任女友。
他也不能告诉这些人刑官的事,因为他是刑官的帮手,在这里已经杀死过两个人。
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房间里,随时都会发出一种香味,闻到那香味,我们很快就会睡着。
我相信,凶手杀人,就是在我们都睡着的情况下发生的事。
杨铮这么说,马南等三人恍然大悟。
他们三人此刻都回忆起来,就在赵四海被杀前,他们都曾闻到过那种香味,都曾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凶手就是那时候杀死了赵四海,或者,还带走了那个老头。
马南还想再问杨铮些什么,杨铮却抢着道:我把杨梅留在这里,只希望你能帮我看着她,最好是一步也不要离开她,这样我才能放心。
马南看了看那边低头凝眉看着杨梅的户籍警,若有所悟。
这时,杨铮忽然大声道:我这样做,只是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因为,这里有一个畜生,不久前,就在这里的一个房间里,强奸了她!杨梅脸上又现出无法掩饰的忧伤,现在,这些忧伤里似乎还夹杂了些幽怨。
马南听到边上的户籍警呼吸已经变得急促,他正想说什么时,户籍警蓦然发动,直直地向着杨铮直冲过去。
我喜欢她,在这世界上,我只喜欢她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为什么明知道我喜欢她,还要跟她在一起!户籍警似乎比杨铮还要愤怒。
杨铮丝毫不惧,立刻迎上前去。
马南及时地抱住了户籍警,那边的刘洪钟也闻声而动,赶紧上前抱住了杨铮。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她根本就不喜欢你,她甚至连看都不想看到你!杨铮喘息着道,我没有把她藏起来,是你成天纠缠她,她不得不躲起来避开你。
你胡说!户籍警大吼,是你逼着她不跟我在一起!如果你真喜欢一个人,你会像个野兽一样强奸她吗!杨铮吼声更大,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户籍警一下僵住了,脸上随即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没办法,我只能用那种方法得到她。
马南感觉到他的身子松软下来,下意识地就松了手。
刚才满腔的斗志竟神奇地从户籍警身上消失了,甚至,他好像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慢慢蹲了下来,低着头,竟发出了低低的哭泣声。
突然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感到吃惊,除了杨铮。
杨铮忽然大力挣脱开刘洪钟,冲上前来,一脚重重地踹在户籍警的脸上,把他整个人都踢得倒跌出去。
你去死吧,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杀死的人不是你!户籍警挣扎着撑起身子,嘴角已经流出血来:你杀死过人,你是个杀人凶手。
房间里立刻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这时都落到了杨铮身上。
杨铮木然地看着户籍警,虽然眼里还有愤怒,但那愤怒已经不具任何杀伤力了。
没错,他是个杀人凶手,他杀死了他的朋友罗斌,还包括另一个奇怪的人。
他和户籍警其实没什么两样。
他慢慢转身,经过杨梅身边时,眼神里透露出深深的绝望。
虽然他已经不想再隐藏对杨梅的情感,但是,他仍然不得不狠下心来,将杨梅送到这里。
适才杨梅就是不同意他这样做,两人才发生了争吵。
杨铮知道,自己是对的,爱她,便离开她,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受伤害。
我并不是要真的离开你,只是暂时分开。
如果我们单独呆在一起,那香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出现,我们会再次睡去,我真的不希望醒来后,发现我已经伤害了你。
杨铮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都痛得抽搐。
往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女孩,已经去往冰冷黑暗的世界。
你就是凶手!户籍警在他的身后大声地吼。
杨铮身子微颤,但还是脚下不停,慢慢走出了房间。
杨梅情绪激动,转身面对着墙壁,肩膀抽动,显然在无声地哭泣。
马南与刘洪钟面面相觑,想上去安慰杨梅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刘洪钟忽然拍了拍马南的肩膀,示意他看墙角悬挂的电视机。
电视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画面,看背景,正在这里8间房中的一间。
屋子正中,有个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头上被一个黑布袋套住。
此刻,另一个戴面罩的男人正慢慢走到他的身后,这男人手中拿着锤子和凿子。
死亡在瞬间发生,戴面罩的男人顷刻间就结束了一条生命。
马南一看就知道,那是报纸上提到的凿颠之刑。
画面还在继续,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所有人预料。
戴刑官面罩的男人居然摘掉了自己头上的面罩,还解开了受害者头上的布袋。
画面虽然不很清楚,但在场的所有人,都一下认出了杀人的人,正是杨铮。
我就知道凶手是他,他就是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人!户籍警大声叫,他的目光逐个掠过杨梅、刘洪钟和马南,似乎是想取得别人的支持。
但是,你看他最后的神情,好像很震惊,也很绝望。
这都不是一个连环杀手应该有的神情。
马南神情严肃地说。
这些有什么关系,他杀人了,我们都看到了,他戴着面罩,他就是刑官!他会不会连我们都一块儿杀掉?胆小的刘洪钟怯生生地道。
他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就是想杀死我们。
你不想死,那就只有一种办法。
户籍警瞪着刘洪钟,一字一顿地道,在他杀死我们之前,我们先杀死他!刘洪钟张大了嘴,半天没缓过劲来。
而那边的杨梅,却蓦然转身,盯着户籍警。
杀死他,你们也是凶手!但我们不能在这里等着他把我们全部杀死。
户籍警情绪显然也很激动。
至少我知道杀死赵四海的不是他!杨梅大声道,赵四海死的时候,我一直跟他在一起,一刻都没分开过!户籍警顿时语塞,半天,才冒了一句:但他真的杀了人,还戴着刑官的面罩。
那是因为真正的刑官威胁他,如果他不杀人,就把我继续跟你关在一个房间里!杨梅此时已经泪流满面,目光里的忧伤像把利剑,直直刺进户籍警身体里去。
户籍警目光闪烁,不敢与杨梅的相碰。
他退后一步,瘫软地倚墙坐到地上,不发一言。
而杨梅这时,也不再看屋里的任何一个人,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马南紧走几步到她跟前。
去找杨铮,就算他不想跟我呆在一起,我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人。
马南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杨铮为什么不愿意跟你呆在一起?我看出来他其实非常在乎你,否则,也不会为了你去杀人。
这跟你没关系。
杨梅冷冷地道,随后径自出门。
马南似乎不太习惯跟女人争辩,看着杨梅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着追出门去。
走廊里,马南抢到杨梅身前,压低了声音:杨铮喜欢你,但要把你推给我们这些人,我能想到的惟一答案,就是在他身上,藏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杨梅说。
也许跟我们所有人都有关系。
马南皱着眉道,真正的凶手把我们这些人都弄到这里来,肯定不是纯粹为了杀死这些人,我怀疑这背后,一定还有些别的什么阴谋。
杨梅愣一下,没说话。
我们大家现在都在同一条船上,要想找出生路,只能齐心协力。
我相信就算杨铮真的杀过人,但他肯定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
杨梅脸色缓和了些:那你现在想干什么?现在不管是谁,一个人呆着都是挺危险的事,不管你还是杨铮。
马南想了想道,我有个主意,既然杨铮不愿意跟你单独呆在一起,那么,不如我陪你一块儿去杨铮那里,这样,我们这里的几个人,就能都有一个照应。
杨梅还在犹豫:只是不知道杨铮愿不愿意。
但至少我们可以试一试,不是吗?你也不希望杨铮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成为凶手下一个下手的目标吧。
杨梅怔怔地盯着马南,似乎想看清他的真实意图。
但最后,她还是轻轻发出一声叹息,低头跟马南一块儿向前走去。
在这种情况下,她又何尝愿意单独呆在一个冰冷的房间里?就算死,跟自己心爱的男人死在一块儿,总比孤零零一个人死去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