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过了一个星期,望月大辅的遗体仍然没有找到,也没听说有人去警局自首,或是警方锁定了嫌疑人之类的消息。
舆论开始抨击:马路上的井盖可以任人随意打开,这实在太危险了。
水利局承诺会作出妥善处理,一位有着局长辅助理头衔的人代表高层发表公开声明时说:我们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把它打开。
结果这个可怜的代罪羔羊又遭到一阵挞伐。
在事件发生后的一星期内,东京发生了两起在半夜将井盖打开的事件,琦玉县也有一件。
幸好都没有造成意外,但很明显,都是模仿千叶那件案子,看来这个世界上充满了缺乏危机意识的人和喜欢冒险的人。
《亚罗》在罗列一周要闻的头条栏目中报道了这件案子。
内容由我撰写,摄影师赶赴现场拍下的万里晴空下已经盖紧的下水道的照片则放在标题旁。
我根据车牌号码查到了车主――宫永聪的哥哥――的资料。
他是一家一流证券公司的营业员,只有二十四岁。
我很纳闷他怎么买得起至少千万以上的车子,但在询问代理商后,才知道是有问题的事故车,车龄已经五年了。
因为他再三拜托,我才卖给他的。
宫永聪当时说:那是我大哥的车,是新车。
可见做哥哥的为了面子,对弟弟撒了个小小的谎,没想到弟弟却在那种天气恶劣的晚上偷偷把哥哥的爱车开了出去。
台风第二天,他们一定大吵了一架。
但也可能根本连吵架的心情都没有。
宫永聪和垣田俊平都没有去自首,我也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瓜葛。
曾有一次,我抓起电话想拨宫永家的电话号码,但最后还是作罢。
在头条的那篇报道中,我对打开井盖的人表达了些许同情。
我写道:可能当事人并无恶意,只是一时疏忽。
杂志发行当天,我一整天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我以为他们其中的一个人会和我联络,然而我并没有接到任何人的电话。
在饭桌上,我半开玩笑地问一位同事:如果有一架UF0从天降落,停在你眼前,告诉你目前让警方伤透脑筋的那个案件的凶手就是哪里哪里的谁,你会怎么做?我会回家睡觉。
这就是那位同事当时的回答。
如果第二天早晨醒来,仍然觉得好像真有这么一件事,那就去住院。
一定可以在点滴瓶里看到金鱼在游泳。
我笑了。
并不是笑同事,而是笑我自己。
我竟然把曾经那么当一回事的稻村慎司比喻成UFO,可见我并没有真的相信他。
慎司也音讯全无。
我又恢复了平日的生活,虽然无聊又烦琐,却是踏踏实实的生活。
《亚罗》虽说是报社旗下的杂志,但规模还没有大到会让银行摆在大厅。
在做伊拉克攻打科威特的特辑时,我们不会去征求国际政治学者的意见,只关心这对国内的物价和汇率的影响;在讨论自卫队出兵的问题时,会打出征兵制复活了?等夸张的标题,颇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味。
总之,我们杂志的主题就是:目前世界上发生的事对你是有利还是有弊?不同于报社,杂志记者没有严格的负责路线。
但毕竟每个人都各有所长,在采访的过程中,也会逐渐建立起自己的情报网,所以也就根据每个人大致的专长来分工。
我在报社时就隶属社会组,和警方打交道的时间比较长,再加上当时《亚罗》的主编需要能跑社会新闻的记者,所以我基本上都是跑这一条线。
看起来最风光,也是最能混水摸鱼的。
无奈的是编辑部人手不足,有时也会被抓去临时负责其他的报道或是某个专栏。
在下水道事件的十天后,又因为这种情况,我必须和一名年轻摄影师一起去银座四丁目一家时髦的咖啡店。
我们要采访反对选美,抗议性商品化的妇女会代表,虽然采访的对象是女人,但并非那种令人巴不得早点见面的女人。
应该派女记者去吧?女人和女人聊得比较投机。
我才说完,拿着一大堆复印资料进来的水野佳菜子狠狠瞪了我一眼说: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去接受一下教育吧?教育?对啊。
高坂先生,整个编辑部就数你最死脑筋了。
我吗?对啊。
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专门负责泡茶、复印的机器?你是个典型的性别歧视者,这样下去,永远都结不成婚的。
是吗?那我就当个老光棍好了。
如果佳菜子三十岁以后仍然滞销,我就收留你吧。
滞销?说这种话的男人最差劲了。
高坂是个大笨蛋。
她气呼呼地走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高坂是个大笨蛋,真押韵。
她是临时工作人员,但做事很认真,丝毫不比正式职员逊色。
唯一的缺点就是说话太冲。
我们快出门时,她又走了回来。
正在和我讨论的摄影师注意到她,推了推我。
我转头一看,佳菜子抱着一大捆信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我马上就去接受教育。
不是这件事。
她瞥了一眼摄影师,似乎很在意他在旁边。
摄影师笑了起来。
有什么关系嘛。
我有这么碍眼吗?笨蛋,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她说完,一脸严肃地从一大堆信件中抽出一封信递给我。
又寄来了。
我只瞄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已经是第六封了。
那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白色长方形信封,正面写着编辑部的地址和我的名字,背面什么都没写。
之前的五封信里没有写任何东西,只放了一张空白的白色信纸。
我打开一看,这第六封也一样。
摄影师探头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空白的情书吧。
难道是我眼睛不好看不到?你看到什么了吗?该不会是烤墨纸(①用特殊液体在纸L写字或画画,火烧之后出现字或图。
)吧?摄影师拿起信纸,朝窗户的方向看着。
这样或许可以看到上面写的字。
别开玩笑了。
我都试过了。
你试过了吗?也烤过了吗?当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一张普通的白纸。
对着电话吼了半天的主编眼尖看到了,立刻大声问:喂,又寄来了吗?还是白纸。
主编拼命摇着大手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快结清旧债。
你都逛哪家夜店?我才没那么幸福。
我知道了!摄影师转过身来,这是‘我在等你的信’的暗语。
暗语!坐在对面的同事和我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真老套。
佳菜子,你知道什么是暗语吗?这可不是护士长的古话啊。
佳菜子蹙着眉说:你还真悠哉呢,不觉得毛骨悚然吗?为什么?上面又没有什么恐吓的字眼。
但是……摄影师表情严肃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清楚――佳菜子抢着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第一封是在六个月前寄来的。
佳菜子,看来你很担心嘛。
摄影师终于笑了。
高坂先生,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好事?好事?对啊。
最好趁还是白纸的时候就搞清楚其中的意思,不然下次会突然寄一份认知书(①父亲或母亲在法律上承认非婚生子女的申请书。
)给你。
这句话给了我当头一棒。
不过,不能怪他,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咦?吓了我一跳。
有问题!有人起哄地吹了口哨,丢下一句你就招了吧便走了出去。
这可真是个谜。
摄影师笑着说道。
我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
不知道会有什么结局啊。
不可能会有什么结局。
这只不过是恶作剧。
媒体人经常会遇到这种事,当然形式各有不同。
唯一令我纳闷的是,对方竟然寄给我。
我写的报道从不署名,也从来没借《亚罗》记者的身份做过什么事。
至少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做过惹人怨恨的事。
如果把时间拉长,或许……或许我曾无意中惹人怨恨,但我收到空白信是最近几个月才有的事。
如果要问我会不会是因为女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和小枝子分手三年了,虽然有性伴侣,但如果哪个女人这么有耐心地写信――即使只是空白信纸――不,寄空白信纸或许需要更大的耐心和热情――如果有和我如此关系密切的女人,我还真想知道是谁呢!通常,我面对那种女人时,根本不会老实告诉她们我是干哪一行的。
我每次都说自己是老师,她们也就相信了。
大家还真不当回事,你们不感到害怕吗?佳菜子看着信封,有点生气地说道。
我觉得很可怕,这比写了什么更可怕。
而且每次的邮戳都不一样,对方故意不让你知道是从哪儿寄来的。
别担心,我举起手来拍了拍佳菜子的头,只是恶作剧,只会用这一招的人,不会再有别的法子啦。
对啊,对啊,佳菜子。
讨债的,肯定是讨债的。
主编仍这么说,想必他有过不堪回忆的往事。
高坂先生,你不是把之前的信都收起来了吗?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担心。
的确,说我完全不介意是骗人的,我把信都留了下来。
但我没想到佳菜子竟然知道这件事。
也不是全部,有一封不见了。
你少骗人了。
没骗你。
上次秋吉说,用阿摩尼亚熏一熏,字就会出现。
结果他带去厕所就没再还我。
好了,可以走了吧?我催摄影师动身。
他扛着摄影器材,脸上笑嘻嘻的。
怎么了?没什么,我觉得佳菜子很可爱。
他黝黑的脸上挂着笑容。
她还真纯情。
真是太可爱了。
你要不要认真考虑考虑她?我看你比较合适吧?我笑着说,摄影师却大大地挥手。
我试了啊。
我曾经约过她几次,但她一直问你的事――他有没有女朋友?以前不是订过婚吗?为什么后来没结婚?他未婚妻是怎样的女人?比我漂亮吗?我真是怕她了。
是吗?我真的吓了一跳。
在我眼里,佳菜子不过是昨天还穿着高中制服的小女孩。
在她眼里,我应该算是叔叔了,我一直以为这才是她敢大胆对我恶言相向的原因。
她才多大?好像才十九岁吧?二十岁了。
她打扮得很成熟,看来是想结婚。
如果我是她,就不会在这里找结婚对象。
跟着做这一行的男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你以为她不懂吗?不管再怎么帅,再怎么有钱,像我这种自由摄影师或是特约记者,她才不放在眼里呢!但高坂先生,你就不一样了,哪天派赴任务结束,还是有可能调回报社的。
她正是明白这一点,才那么铆足全力。
说完,他笑了出来,我这么认为也有一半是因为我自卑吧。
这么说来,我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你可别这么说,佳菜子会恨死我的。
她是来真的,她还不错。
你没意思吗?我想了一下,决定不予回答。
摄影师慌忙抓了抓头。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事?看来之前的那件事给你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啊。
什么事?我只是随口反问,摄影师却慌了手脚。
啊,对不起。
没什么。
其实……传闻啦,我只是听到一些传闻而已。
和相马小枝子的事是调到《亚罗》之前发生的,应该说因为她的缘故――至少是原因之一――我才会发配《亚罗》。
这类传闻的传播速度比传染病更快,而且永远都断不了根。
都是别人乱传的,不用放在心上。
摄影师笑着补了一句,为自己找台阶下。
真的很对不起。
我是不是碰到你的痛处了?我下次不会再问了,我保证,绝对、绝对不问了。
我突然想起稻村慎司,心头一紧,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有着一长串名字的妇女会代表与其说是被采访,还不如说是来打棒球的。
反正只要我们一发问,她就大眼瞪小眼地顶回来。
你们这些媒体人一定以为我们是嫉妒才搞这些活动的丑女团体。
其实我们是为了人权,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真的不在意别人评价的人,才不会把这番话挂在嘴边。
容貌的美丑是天生的,无法靠个人努力而改变,所以不能以美丑决定女人的等级。
世上的男人借由选美大肆宣传符合男性社会标准的女人才可以受到宠爱,试图把所有女人都放进同一个模铸里――她说得慷慨激昂,把我和摄影师当成了世上男人的代表大加挞伐,虽然偶尔也会征询我们的意见你们认为呢,但我们还没开口,她就又说反正你们就是这样……来堵我们的嘴,我们只有乖乖听训的份。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能用无法靠后天努力而改变的东西来分等级。
对,我也认为这样不对。
我已经决定闭口不说,所以摄影师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但我觉得没有必要纠正所有不对的事。
我觉得选美也没什么不好,对这种事不妨轻松看待。
我终于见识到什么叫火上浇油。
听了摄影师这番话,她又开始滔滔不绝,吓得摄影师缩起脖子,没有再开口说半旬话。
她再三重申的那句话――天生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在我脑子里盘旋不去。
又不是我希望生下来就这样的。
面对这个滔滔不绝的女人,我又开始思索起来。
如果――如果我也有扫描别人的能力,现在用一下,不知道会看到什么。
如果我可以看透她的内心,亲眼看一看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或者虽然察觉到、却拼命克制的愿望和扭曲的自卑……我很少扫描别人,因为太卑鄙了。
眼前的女人说得头头是道,她的活动也的确有意义,她的意见也值得一听。
但是,她之所以这么大声疾呼的动机中,应该有种个人的、不顾一切的愤怒、报复和嫉妒。
即使这不是全部原因,也绝对是推动她付诸行动的动机之一。
我一个平凡人,只是这样看着她的脸,就可以猜到这一点。
但是,纯粹的猜想和伸出心灵的触手零距离了解她、倾听她的心声是两回事。
那些根本不想看、不想听的事。
全都看得到、听得到。
这么一来,就会抹煞人的尊严。
我突然浑身起鸡皮疙瘩。
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问题,第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
如果慎司真如他所说,有特异功能,那么活下去这件事不就成了一种痛苦?他要如何活下去?要找怎样的工作?要在哪里生活?和怎样的女子相恋?过怎样的婚姻生活?真心话、真心话、真心话,如洪水般不断灌进他的耳朵。
为了保护自己,不仅要控制这种能力,还必须控制自己的感情。
俗话说眼不见为净,一般人只要对方不说出来,不表现出来,就不会听到充斥在自己周围的真心话,所以,即使和别人之间有些许摩擦,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如果都可以听到呢?如果有能力听到所有的话呢?虽然明白不听有助于维持内心的平静,但能够克制住好奇心吗?而且得知别人的真心之后,还能表现得若无其事吗?还能相信别人吗?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才会拜托你。
对慎司来说,那句话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我对他的态度应该好一点的――我真的这么想。
此时我的想法里已经没有假设他真的有特异功能了,我已经全然相信了他的话。
我立刻赶回杂志社,一路上想着应该给他打个电话。
当我推开编辑部大门时,水野佳菜子走了过来。
你回来了。
有客人找你,从三点一直等到现在。
她指了指接待客人的小会客室。
现在已经四点半了。
谁啊?是个年轻的男孩子。
我问他名字,他不肯告诉我。
年轻?比你大还是比你小?应该比我小吧。
我立刻想到是慎司来了。
我觉得自己得救了。
或许因为我喜形于色的缘故,佳菜子面露微笑看着我。
你一直在等他,对不对?对。
然而,坐在会客室沙发上的并不是稻村慎司,而是另一名青年。
我的那句你终于来了根本就没机会说出口。
青年注视着我的脸站了起来。
他脸色苍白,显得有点紧张,在开口说话前,不经意地举起右手,摸了摸耳垂。
你是高坂先生吗?他是织田直也。
我和这名在之后发生的事件中,以令我后悔莫及的方式死去的青年,就以这种方式初次见面。
2我们是朋友――好朋友。
当我事后问及这件事时,稻村慎司是这么告诉我的。
但是,我们意见不同。
所以那时候直也才会去找你。
说谎?对。
你上当了。
织田直也告诉我稻村慎司所说的特异功能是事先设计好的圈套。
他一副很着急的样子,简短地作了自我介绍,说自己虽是自由职业者,但不是坏人;而且他急着进入主题。
等一下――请你先等一下。
我举起手来打断他的话。
佳菜子刚好端咖啡进来,他停了下来。
我们用好奇的眼神审视着对方,佳菜子一走出去,我和直也同时开口说话。
只要我好好说明――你先别急――我们同时闭了嘴,又同时准备说话,然后又住了口。
直也笑了出来,耸了耸瘦嶙嶙的肩膀说:你先说吧。
我有点糊涂了,我字斟句酌地慢慢说道,你是稻村慎司的――表兄弟。
我们的母亲是姐妹。
原来是表兄弟。
你是表哥吧?对。
我已经成年了,今年二十岁。
他脸上露出微笑,口齿十分清晰。
虽然他笑容可掬,但感觉那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
他很瘦,个子和我差不多,但裤腰上的皮带应该比我箍紧一两个洞。
他气色很不好。
我猛然想起那天在餐厅里慎司突然不舒服、冲进厕所时的样子。
对不起,我想问你一件失礼的事。
你最近有没有生病?直也摇了摇头说:没有啊。
你为什么这么问?你气色很不好。
是吗……他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然后露出牙齿笑了笑。
一定是宿醉的关系。
昨天晚上,我喝太多酒了。
现在还觉得酒精在我脑子里打转。
我曾经无数次见识过别人和自己宿醉的样子,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却没有一点宿醉的痕迹。
我觉得他在撒谎。
是吗?那就好……你和稻村还算亲近吧?应该算吧。
我曾和他一起骑自行车出去游玩,我也喜欢一个人到处旅行。
是吗?这么说你们是因为志趣相投才这么好?差不多吧。
应该说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
我们都是独生子,经常在一起玩兄弟游戏。
有时候还真以为彼此是亲兄弟呢。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时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觉,但我觉得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唯一勉强算是共同点的,就是他们都有一双很受女孩子欢迎的漂亮眼睛。
兄弟游戏吗?挺有牧歌式的情调。
很浪漫吧?他又露出微笑。
从见面到现在,他那穿着褪色牛仔裤的左膝就抖个不停。
我发现只有在他挤出笑容的时候,左膝才会停止抖动。
噢,对不起。
直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我也知道这是坏习惯,我妈常说抖脚的男人不会有出息。
他很敏感,我暗自想道。
不过,话说回来,为了表弟的事,突然造访陌生人,心里难免会紧张。
我也很讨厌自己这样。
抖脚吗?很多人都有这种习惯。
不,我是指来向你告密。
他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低垂着眼睛。
但我觉得,如果放任不管,事情会越闹越大。
慎司会受到伤害,更会给你造成困扰。
为什么会造成我的困扰?你不是要写吗?写什么?慎司的事。
他发现了井盖事件的真凶啊。
我吓了一跳,是他告诉你的吗?他虽然没这么说……他的左膝抖得更厉害了,但正因为他有这样的期待,才骗你。
我靠在椅背上说:不管他有没有骗我,我有没有被他骗了,我并不打算报道这件事。
我从来没有这个念头。
但直也似乎对此感到很意外。
是吗……现在特异功能已经不流行了?对啊,而且我也不觉得稻村有这种目的。
他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了吗?直也点了点头说:那家伙简直笨死了。
为什么?他竟然骗像你这样的大人,他抬起头,好像说明真相一样,一字一句地说,他还是个孩子。
他当然还是个孩子……他想要出风头,像他那样的年纪不都这样吗?总希望自己与众不同。
对他来说,特异功能就是标新立异的最好方法。
他好像中邪似的一头钻了进去,整天都在聊这些。
他的房间里有一大堆这类的书,都是写一些看起来合情合理却教人大吃一惊的事。
可能吧。
他跟我说过。
我就知道。
直也皱着眉头,他真的很白痴。
我注视着他的脸良久,发现他的脑门不停地抽动。
好像真的很生气。
如果稻村所做的一切都是骗术,我探出身子,直也坐直了身体,我要声明,一开始我也以为是骗术。
特异功能很难让人轻易相信,事实上我甚至一度以为是稻村打开井盖的。
直也急着表示赞同地说:对,你说得没错。
正常人都会这么判断。
但是,他的话有一些令人不得不信的地方……我把台风夜和第二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直也。
他始终都在认真地听。
没错,慎司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真伤脑筋,没错,这家伙的反应真的很快。
直也又耸了耸肩,我苦笑着。
如果能让那么多偶然同时出现,而且可以瞒天过海,我反倒想把他的骗术写出来,因为他编得实在太天衣无缝了。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谜底。
他语带挑衅,我可以将他所做的一切都给出合理的解释。
我请他等一下,让我拿出纸笔。
我准备把他说的都写下来,不错过任何细节。
事情的发展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首先,是井盖的事。
直也娓娓道来,这其实很简单,因为慎司刚好看到了。
他刚好看到那两个开红色保时捷的人搬开井盖,也看清了他们的穿着和车号。
但在告诉你时,为了逼真,故意只告诉你‘是川崎的车牌’,而且他也是听到他们的交谈,才知道他们去了‘回力球’的。
如果他看到了,为什么不当场制止呢?他并没想到会造成这么大的意外,再说是两个比自己更高大的男生,一般人不都会装作没看到吗?况且他一个人也不可能把井盖盖上。
我点了点头说:然后呢?他们两人离开后,因为雨下得太大了,慎司迷了路,刚好看到那个失踪的孩子叫着猫的名字。
当然,他那时候完全没想到那个孩子会掉进下水道里。
所以他才会知道莫尼卡这个名字――我也曾这么想。
之后,他就搭了你的便车。
你们刚好经过井盖被打开的地方。
这时他灵机一动,‘对了,可以玩玩特异功能的游戏,应该很有趣。
’特异功能的游戏?没错。
这不是比告诉你‘我刚才看到了什么什么’更戏剧化、更有趣吗?我已经说过了,他很向往特异功能,当时他觉得是绝佳的机会,而且你是杂志社的记者。
记者一听到这种事总是蜂拥而来,拼命炒作。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可以。
这是稻村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想的?对不起,直也尴尬地说,都是慎司告诉我的。
是他向你坦白说出来的?对。
他说他很成功地骗过了我?对。
好吧,你继续说吧。
我靠在椅背上,我越来越有兴趣了。
直也清了清嗓子,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当发现黄色雨伞时,他脸色苍白,那是因为他和大家一样,对那个孩子掉入下水道这件事感到震惊。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不用从雨伞上扫描小孩子跌落的情景,任谁都会吓得脸色发白,更何况他之前还见过那个孩子。
我点了点头说:那当然,但稻村告诉我,那孩子掉进下水道时,后脑勺撞到了下水道的边缘。
这点你怎么解释?当然会撞到。
直也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尸体上绝对会到处是伤,所以撒这么点小谎绝对不会败露,谁都敢这么说。
也对。
我也没打算把这一点当作关键的证据。
如果他真的亲眼看到井盖被打开,那么他对这件事的说法我都不列入考虑。
但是――你要说的是商务旅馆里的男服务员和隔壁餐厅女服务员的事吧?直也先发制人。
这很简单,你一整晚都待在案发现场,那个女服务员去找前台伙计,慎司刚好听到他们的谈话。
前台伙计的绰号叫小狸,两人有时候会使用饭店一0二号房的事也都是――还有,那个女服务员想要进演艺圈,直也笑了笑,那个前台伙计对女服务员说:‘喂,《亚罗》的记者来了。
明天早上我会让他们去你那儿吃早餐,你好好服务一下,想办法成为封面女郎吧。
’这也刚好被他听到了。
的确,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很有可能。
但我对这种说法还是有些排斥,这与那天早晨稻村慎司说自己有特异功能而我不愿相信时一样。
我不相信他是精于算计的骗子。
可能是我想起了当他说再见时那深受打击的背影,也可能是无论我相信哪一方,都显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他搭便车的那天晚上,我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正准备离开老家回东京。
我慢慢说着,直也慢慢点头。
他也说中了这件事,问我是不是和谁吵了架,心里觉得很不痛快,而且他说中了我正在第四次戒烟中。
这又该怎么解释呢?遇到你的时候,你就一脸不快,所以他才这么说。
至于戒烟――怎么解释?你车上的烟灰缸很干净,你一路上都没有抽烟,而且车里虽然有两个新型的充气式打火机,但都没气了,他还找到一颗戒烟糖,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我真是被打败了。
你简直就是福尔摩斯嘛。
那戒烟的次数呢?你真的是第四次戒烟吗?想要戒烟却又戒不掉的人,会记得自己到底戒了几次吗?直也说完,轻轻地笑了起来。
如果你的同事对你说:‘喂,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戒烟了。
’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不是吗?慎司也一样,他觉得,只要说中了戒烟这件事,其他的即使稍微有点出入,也不会引起你的怀疑。
原来是心理学那一套教人怎么说服别人的方法。
然后,直也直视着我说道,就是你小时候被车撞到的事。
对,我喃喃地说,最让我惊讶的就是这件事。
我也很惊讶,没想到他的记忆力这么好。
请你翻一下今年四月五号出版的《亚罗》。
慎司告诉我后,我立刻去图书馆查了过期杂志……他还没说完,我就站了起来。
我抓起放在架子上的那本杂志,一边翻阅一边走回会客室,终于找到了那篇文章。
那是分四次连载的第二次交通大战的特辑。
我并没有参与撰稿,但曾和负责的记者谈过我自己发生意外的经历。
尽管只是闲聊,但毕竟还是谈了。
四月五日那一期,做了有关大型卡车意外的特辑。
直也说道。
没错。
深夜里搞不清距离的小客车狠狠撞上停在路边的大卡车、冲进货车车体下的意外几率大增,那一期做了这种潜水艇现象的特辑。
不仅如此,特辑最后还谈到了货车驾驶座过高、后视镜有很多死角,因大型车的这种危险特性而引起的辗入意外始终没有减少。
撰稿记者在说明大货车转弯时前轮和后轮轨道到底有多大差异的文章中写道:小孩子很容易被辗进车轮下。
本杂志编辑部的K记者读小学时,曾在三岔路口等红绿灯时,被载着木材的货车从后轮卷进去,导致小腿受伤。
据这位记者回忆,虽然货车的速度很慢,但当他发现时,已经太晚了。
现在他看到大型货车,仍会不由自主地拔腿就跑……在三岔路口等红绿灯。
见到满载木材的货车。
不由自主地拔腿就跑。
我睁开眼睛,直也默默地点头。
但是,这上面……我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只写了我名字第一个字母。
他看到了,他看到你腿上的伤了。
什么时候?他根本没机会看到。
当然有。
你不是去下车查看井盖了吗?那时候你不是脱下鞋子、上衣,还把裤脚也卷起来了吗?完全没错。
并不是每个人的小腿上都有伤疤……而且,在事故细节上,他适度地添油加醋。
即使和事实有一点出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反正你也记不得当时的细节了。
我把杂志丢在桌上,不经意间仰头望着天花板。
怎么会这样。
最后,是关于女人的事。
是小枝子的事。
没关系,你说吧,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会惊讶了。
难不成她是你们的表姐?直也却丢过来一个出乎我意料的问题。
你身上的衣服和那天晚上的是同一件吗?啊?是同一件上衣吗?不,不是。
为什么这么问?回去以后,看一下案发当天那件上衣的衬里,在左手袖子靠近肩膀的地方缝补过。
什么?直也平静地说:在钩破的地方缝补过,是用白色线缝的。
在缝补的旁边,用同色线缝了片假名‘小枝子’三个字。
慎司看到了。
我刚才也说了,你在雨中准备下车时,把外套丢在车上,他在那时候看到了。
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整个人愣住了。
真的吗?千真万确。
你回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说完,直也又缩起脖子,低下了头。
对不起,说到你的隐私了。
我从来不知道那件衣服补过。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保留到今天。
慎司还说,补的地方很小,不是特别留意,很难发现破洞,而会注意到这种小地方的女人,不是你的太太就是情人,总不可能是你母亲吧?直也笑了笑。
那就好像在你身上签了名,意思是说,穿这件衣服的人是属于我的。
想必是个可爱的女人吧。
她的确是个勤快、贤淑的女人。
即使因为工作没碰上面,我也会立刻知道她到过我家,因为她每次都帮我把房间整理得一千二净。
她常说做家事是她唯一的本事,所以她想要一个模范家庭,想要生儿育女。
对不起,直也又低头道歉,正因为是这样的女人,所以不难想象你会把小时候出车祸的事告诉她,而且,提到她的名字时,从你的反应就知道你和她现在并不顺利――好了,我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
直也默默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我好不容易才问出这句话。
没有了。
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直也正襟危坐:虽然他做的事很过分,不过,我希望你原谅他。
不要生他的气……也不要再和他见面了。
我会好好劝他,好好骂他。
我相信他不会再干这种蠢事了,不,我不会再让他这么做了。
我向你保证。
他的眼神很是认真,嘴角紧闭。
我不会生气的。
我生气的话,只会让我这个成年人看起来更像呆子。
只是,我和他见面会有什么问题吗?他生病了。
直也直言不讳地说,见到你的话,他可能又会说谎。
之前把汤匙弄弯的事不也闹得沸沸扬扬吗?那是昭和四十九年(一九七四年)。
当时掀起了一股所谓的特异功能热潮,不断有小孩子说自己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碰,就能把汤匙弄弯,结果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当时《周刊朝日》揭发了这个骗术,还提倡反特异功能的活动,又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的确有过。
你很了解嘛!那时候你应该还没上小学吧。
慎司把当时的事查得很清楚。
我觉得那就像一种集体的歇斯底里。
小孩子很容易受到影响,一想到自己在某些地方与众不同就会兴奋不已。
也包括愚弄大人吗?对……慎司也和那些孩子一样。
他陷得很深,症状也很严重。
一定要让他清醒过来。
直也呵呵笑了两声:即使真有特异功能……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有会怎样?听到我的催促,他才喃喃地说:根本不会自己去找媒体,弄弯什么汤匙或叉子的,也不会告诉别人,而是会害怕地躲起来。
一定是这样子的。
最后,他又再三叮咛我不要和慎司见面,就当作从来不认识慎司这个人。
然后,他站了起来。
打开井盖的那两个人还没有主动投案?嗯。
是不是慎司坏了事?高坂先生,你打算怎么做?准备向警方揭发那两个人吗?如果这么做,就必须把稻村的事说出来。
直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知道这正是他担心的事。
我不会向警方揭发那两个人的,我平静地说,我也对稻村这么说,因为这么做太过分了。
我相信即使我什么都不说,他们也会有所行动的。
希望是这样,我真的希望这样。
直也走了。
他略微前倾的背部看起来不像个年轻人,好像背负着沉重的负担。
但我告诉自己,是我多想了。
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了,也不能太投入感情。
但我还是打电话去了Pit Inn,请那天晚上的前台伙计听电话。
这可以说是一种可悲的习性,我终究无法逃开内心要求挖掘真相的号令。
等了片刻之后,听到了他习惯把是说成四的声音。
哦!你不是上次那个记者吗?吓了我一跳。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
我想问你一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啊?什么事?我问他在井盖事件那天晚上是否和女朋友在饭店聊天时,他笑了起来。
这很重要吗?非常重要。
哈哈。
那我就告诉你。
对,我们见了面。
其实她九点之前就下班了,但那天晚上那种天气,她回不去,所以整晚都留在餐厅里,后来她拿宵夜来给我吃。
也说了一0二号房的事吗?哇!太可怕了。
这种事你怎么知道?千万别告诉我老板。
我们每次都记得换床单。
你女朋友怎么叫你?我吗?对。
她是不是叫你小狸?他笑翻了。
《亚罗》真是一本可怕的杂志,这种事都瞒不过你!没什么。
谢谢了。
我正准备放下电话,又补充了一句,叫你女朋友别当什么模特儿了,早点和你结婚吧。
伙计大笑着说:等她变成一流模特儿赚大钱时,我就娶她。
你太天真了,太天真了。
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被她抛弃。
会吗?我还觉得自己是全日本最有潜力当小白脸的人呢!他说了句希望我有机会再度光临就挂了电话。
我好一阵子连动都不想动,只是将双肘撑在桌上。
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问对面资料堆积如山的同事有没有烟。
怎么了,第四次戒烟终于破戒了吗?下次兴致来了,我还会再戒的。
烟很涩。
我觉得故事的发展简直太荒谬了,可为什么我竟然笑不出来呢?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果真在那件上衣的内衬看到了小枝子这三个字。
我既没有笑,也没有生气。
我拿出剪刀,正准备拆下缝线,却改变了主意。
我直接把那件衣服丢进了垃圾桶。
总算有一件事让我松了一口气。
那个周末,又有一个台风报到。
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比这场台风更悠哉的灾害了,因为我可以随时观察它步步逼近的样子。
这回又是风雨交加,天空像哮喘发作一样狂风大作。
房子倒了,山也崩了,但没有小孩子失踪。
相反,这次的台风找到了一个小孩子。
望月大辅的尸体找到了。
之前接触过的分社记者通知我。
水位上涨,尸体从下水道的淤泥中浮了上来。
真可怜。
在淤泥中。
好可怜。
解剖了吗?还没有。
有什么问题吗?不。
没什么。
一定浑身是伤吧。
那只猫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心不在焉地想着。
3一大早就被电话吵醒。
那是熬夜校完稿子的早晨,我摸索着抓起枕边的电话,听到了佳菜子的声音。
高坂先生吗?对不起,真对不起。
我告诉你,我闭着眼睛说,什么事都不重要。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
你不用道歉,也不要放在心上。
拜拜,我要睡了。
等一下!不要挂!我有急事。
是吗?我只想睡觉。
好啦!真的是急事!有人找你!他一大早就来了,比我还早。
是个男孩子。
说一定要见你。
他脸色苍白,很可怜。
好啦,你赶快起床吧!这次是稻村慎司。
我已经保证不再见他了。
我一边换衣服,一边在脑子里想着这件事。
我甚至想到要打电话给织田直也。
这实在太荒唐了。
我可是个大人了,况且,我也听了织田那番顺理成章的谜底揭晓,这次可不能再上当了。
我来到杂志社。
我告诉自己,绝不骂慎司,也不会生气地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对他很感兴趣,我想听听他这次找我有什么目的。
上午九点的编辑部和熬夜时的编辑部迥然不同,可能是不再烟雾弥漫的缘故吧。
佳菜子正在打扫,一看到我,立刻跑了过来。
真新奇咧,我对她说,很久没有过这种心情了。
但电车还真是要命。
佳菜子,你每天早晨都这么挤电车吗?你的脑筋还管用吧,佳菜子看了我一眼,他在会客室等你。
你要喝咖啡吗?给我来一吨吧。
或许是偶然,慎司坐的正是直也之前坐的位子。
他膝盖并拢,缩着肩膀。
这一阵子,来找我的青少年好像身体都不太好。
对不起。
他突然开了口,摇晃着站了起来。
一大早就被人连声道歉,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神父。
你怎么了?我睡不着,慎司一屁股坐了下来,我一直放心不下。
他有黑眼圈,脸颊也好像瘦了一圈。
我还真有点为他担心。
你好好吃饭了吗?慎司摇摇头。
怎么今天没去学校?今天我请假了。
这样也好。
回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精神会好一点。
慎司双眼布满血丝仰视着我说:那个孩子的尸体找到了,对不对?我点点头。
但那两个人还没出面是吗?我又点点头。
因为我的关系?不是。
不,我知道是我造成的。
我叹了口气,用力地坐了下来。
沙发也发出了像叹气般的声音。
如果是你造成的,你准备怎么做呢?慎司静默不语。
你也无能为力,是不是?既然无能为力,这就不是你的责任。
至少望月大辅的死不是慎司的责任。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忘了吧。
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忘不了。
那就努力忘记。
学校不是教过你们吗?努力最重要。
你在开玩笑吧。
我觉得你很奇怪,为什么老是说这种敷衍的话?我昨晚熬夜。
人累到某种程度,脑子里会产生吗啡,其实我现在high得很。
慎司的脸色更苍白了,他一言不发。
我移开视线。
看来我对这个少年还是有点儿生气。
我为他看起来不像是骗人的孩子感到生气;为他看起来是那么真诚感到生气。
为他怎么看都不像是说谎感到生气。
终于,慎司轻声说:我知道了。
什么?你见过直也了。
这就像第一个上场的打者就击出全垒打,我根本无暇装傻。
一声敲门声后,佳菜子端着托盘走进来,这时我刚好开口说:谁啊?佳菜子吓了一跳,这我不用正眼看就知道。
慎司急了起来,你明明知道我在说谁。
他来过这里了,对不对?我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
直也跟你说了什么?我摊开手说:我问你,你说的到底是谁?慎司注视着我,提高了分贝说:姐姐!佳菜子又吓了一跳,应了一声是。
最近是不是有一个像学生一样的男生找过高坂先生?佳菜子低头看着我。
我没有抬头,但用侧脸示意她别回答。
我相信她看懂了。
姐姐,慎司站了起来,走近佳菜子,他来过,对不对?佳菜子后退着慢慢靠向我。
我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将她推向门的方向。
不好意思,你先出去吧。
姐姐!你先出去,知道了吗?佳菜子六神无主地点点头,几乎是跑着出去的。
慎司欠身转头看着我,声嘶力竭地叫着:太过分了。
你为什么心眼这么坏?直也对你说了什么?那一瞬间,我感到的不是生气,而是一种几近厌恶的情绪。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碰上这种麻烦事!坐下。
慎司没有听从。
我求你坐下。
他这才坐了下来,但嘴唇仍然不停地颤抖。
我等他像啜泣般的喘息声稍稍平息后,才开口说:你听着,我的年纪差不多大你一倍。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仍然继续说着。
虽然比我更年长的人会觉得我还年轻,但我比你和织田直也活得更久,所以头脑也更僵硬,我跟不上你们的脚步。
慎司只对织田直也这个名字有反应。
我就知道,他来过了对不对?对,来过了。
他都告诉我了。
他说我说谎,对不对?对,没错。
他的话合情合理,我也证实了。
出乎意料的是,慎司竟然嘿嘿笑了起来。
好笑吗?真的很可笑。
我也很想笑,但我笑不出来。
我没办法笑着陪你们玩。
我有一大堆工作要做,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谁忙。
不,我工作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维持生计。
你应该听得懂吧?慎司用力点点头。
所以,我们就有话直说吧。
现在,最为难的是我,因为我曾经还信了你。
慎司终于抬起头。
没错,我相信了。
我原本不想说的,但我真的相信了。
在当时的状况下,那是最合理的解释。
我告诉自己,这个世上有那么一件无法用理论解释的事也无妨。
我们不是经常听说吗?住在远方的朋友临死前来道别,或是梦中的情境变成事实。
每个人都听说过这种事吧?所以我觉得自己也遇上了。
我还为你担心,如果你真的有特异功能,活下去是多么艰辛的一件事。
慎司眨了眨眼睛,再度垂下头。
结果呢?自称是你表哥的直也来找我,他说你是个崇拜特异功能的骗子。
而且,他成功地解释了所有的事,还叫我不要再和你有任何牵扯。
你今天又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相信你。
请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一阵漫长的沉默。
佳菜子不知道在干什么,连个脚步声也没有。
我希望你相信我。
慎司说着,双手用力搓着脸。
就这样而已。
我说的才是实话。
那你告诉我,直也为什么要说谎?因为他和我一样,也有特异功能。
我静静看着慎司,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莫比尔带(①既将细长纸带的一边扭转一百八十度后,将两端粘起所形成的曲面,无正反之分,也无起点终点。
)。
慎司娓娓道来,始终保持背诵般的口吻。
他不是我表哥,可能他觉得是我表哥的话比较说得通,所以才会这么说吧。
他是我迄今为止遇到的第一个和我有着同样能力的人,但是直也的功力比我强。
他说他们认识两年了。
我是在新宿的纪伊国屋书店认识他的。
那家书店不是经常像挤公车一样水泄不通吗?我已经忘了当时想去买什么,总之我在书店里晃来晃鸯,结果听到了他的声音。
慎司说是在脑子里听到了直也的声音,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露出好久不见的笑容。
去人多拥挤的地方虽然令人兴奋,但也很累。
如果不好好控制这种能力,就会扫描到所有的东西。
只要稍不留神,就会和旁边的人频率相同,感受到他的想法。
该怎么比喻――高坂先生,你有没有参加合唱团?’合唱?对,就像《宁静湖畔森林之歌》之类的。
我打着拍子哼了起来,慎司笑了。
有啊。
在学校时曾唱过,只不过唱得不怎么样。
我唱得也很烂,很容易受旁边人的影响。
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在人群当中吗?对。
即使想按照自己的节拍唱,却不知不觉唱成旁人的节拍了。
但马上就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调回自己原来的节拍,可没多久又唱成别人的节拍。
在人群中,会渐渐失去自己的节奏……严重的时候,会忘记自己原本要买的东西,却买回别人要买的东西。
直也称这种情况为迷失在别人的思考中’。
慎司呼了一口气,继续说。
我遇到直也时,才刚学会控制这种能力的方法,所以虽然很吃力,我还是很喜欢去人多的地方。
就像刚学会骑自行车时,很想骑着自行车到处跑一样。
在人群中,时而运用能力,时而控制能力,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我常常这么做,然后就感应到直也了。
\'’怎么个感应?你刚才说‘听到了他的声音’,对不对?对,我听到了,但不是用耳朵听到的。
他说什么?那时候,他正为钱发愁,为钱伤透了脑筋。
为了钱?两年前他应该还是学生吧?他家人呢?’,他初中毕业就离家出走了,之后就一直独自生活,自己照顾自己。
对我说我是自由职业者时的织田直也,身上穿着露出膝盖的牛仔裤,搭配一件在这个季节显得有点单薄的衬衫,的确有点寒酸。
他为什么离家出走?你有没有问他原因?慎司突然提高了分贝,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他有特异功能。
他的语气似乎在责备我,你怎么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直也的能力比我强。
正因为能力更强,所以常常失控。
他的运气不好如果像我一样,亲戚中至少有一个具有相同能力的人,情况应该会好点儿。
他一直苦恼着,再加上他家里也很不平静,父母离了婚,为了财产的事争执不休。
在这种环境下,即使一般的孩子也会受不了,更何况有特异功能的人,怎么可能待得下去!看到我一言不发,慎司或许是为自己的激动感到不好意思,尴尬地低头说:对不起,我这么激动。
没关系。
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害怕,很担心有一天,我也会和家人无法相处下去。
他的脸上露出十足落寞的表情,不仅是家人,我担心和所有的人都无法和睦相处……你担心你会变得很孤单吗?对……即使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很难交到朋友。
我想起了在采访那个有一长串名字的妇女会代表时所想的事。
是因为会听到一些你根本不想听的真心话吗?对,就是这样。
但只要你控制住自己不要听不就好了吗?话虽如此……慎司垂下了眼睛,高坂先生,假设你是我这个年龄,有一个漂亮女生的日记就放在你面前,你又可以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看这本日记,你会怎么做?你难道会因为不能侵犯别人的隐私就绝不去碰吗?我笑了,我恐怕没这么老实。
慎司也笑了,可不是吗?我也一样。
一旦在意对方――更不要说是喜欢的对象了――就想要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正因为知道自己做得到,就更无无法克制。
然后呢?当你扫描后,结果怎么样呢?就满意了吗?还是很失望?不知道……通常……我觉得大部分时候,都会让我失望……他眯着眼睛,好像要把像针一样细的东西穿过非常窄的地方。
有时候也会很幸运。
去年圣诞节,我想送礼物给女朋友。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送什么好,后来觉得自己很笨,只要去探探她的心不就好了吗?你扫描你女朋友了吗?对。
我邀她去溜冰。
这个方法不错吧?她是个很可爱、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但运动神经很差,即使抓着我,也溜不到一米。
结果你看到了什么?我兴致勃勃地问。
她为我打了一件毛衣,还有她想要化妆品,想要一套和她姐姐的一样的化妆品。
但那种化妆品很贵,所以我只买了乳液和化妆水送给她。
她很高兴吧?刚开始,他轻声说道,刚开始她还很高兴,但慢慢地,她的态度变得很奇怪……现在回想起来,是因为我太常做这种事了。
我们不是经常一起看电影吗,在决定到底要看什么电影时,我就会想,不知道她。
想看什么?是这一部还是那一部?最后会选择她想看的那一部――?那很好啊,现在这个年头,体贴的男生比较受欢迎。
’我很轻松地说道,但慎司却没有笑。
她说我真让人毛骨悚然。
我收起笑容。
她说:‘你怎么好像可以看透我的心思,真让人毛骨悚然。
’她还j说:‘你有时候会露出一副好像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我才不要这样。
’慎司略带自嘲地哼着鼻子笑,叹了口气。
就这样,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之后就没再交女朋友。
我也觉得害怕,害怕交了新的女朋友,又会重蹈覆辙。
害怕自己敌不过诱惑,又簿知道女朋友的一切,最后被对方嫌弃。
老是重蹈覆辙,他小声地这么嘀咕着。
男性朋友也一样。
有些老师明摆着避开我。
虽然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的脸上总有一丝优越感,意思是说,不管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我虽然没说话,但我同意他所说的。
因为我曾在他脸上看过那种表情――在那片工地上。
如果你不想被扫描,最好不要碰我。
先撇开这一切是真是假不谈――不去思考到底是该相信织田直也还是稻村慎司――假设真的有特异功能的人,那么,毫无疑问,慎司现在所说的就是他们内心所承受的极其现实的问题。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很惊讶他的创造力和想象力。
假设他的特异功能是装出来的,那么,我觉得这并不是他刻意装出来的,倒像是下意识的自我暗示。
如果只是演戏,根本不可能有如此深入而具体的洞察力。
他的特异功能是装出来的?我不由自主地对自己设立的这个前提苦笑起来。
我又在原地绕圈圈了。
你笑什么?被他这么一问,我连说谎都来不及,只好老实告诉他:我被你们搞糊涂了,不知道该相信谁。
我想也是,真对不起。
他低头向我道歉。
别说你会搞糊涂,就连一些专门研究的学者也会被彻头彻尾的假特异功能者骗得团团转,等到真有特异功能的人出现时,却又错过了。
尤利・盖勒就是很好的例子。
他是假的,对吗?他是个如假包换的骗子。
慎司一脸不屑,紧抿着嘴角,对了,直也举了哪些证据证明我说谎?我把遇到你的事和那天晚上的事都告诉他了,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在我说明的时候,慎司一言不发地垂着眼,一动也不动地听着。
当我说到四月五号的《亚罗》时,他突然睁大了眼睛。
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而且我也没看到你的腿伤。
但是,你不觉得报道的内容和你说的太像了吗?简直一模一样。
慎司猛咽几次口水,一副拼命思考的样子。
可见直也有多认真,到处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反面证据。
这也不能成为这两件事相似的理由吧?简直太巧了。
慎司心慌意乱地搓着大腿,舔了舔嘴唇。
唯一有可能的――慎司抬起了头。
你说说看。
高板先生,车祸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对不对?你自己也已经忘了细节了吧?但在今年,为了四月五日的报道,你又刻意回忆了当时的情景。
没错。
你把当时车祸的情况告诉了别人。
你说出来,等于是重新整理了记忆,然后将重新整理的内容保存下来。
下次再唤出这一记忆时,就会以重新整理的内容呈现。
所以,我在扫描你时读取到的有关车祸的记忆和四月五日报道上所说的相同,一点都不足为奇,反而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皱着眉头,慎司一脸担心地问:你听不懂吗?不,我听得懂。
但是,我总觉得他的话充满了狡辩。
我也说不清楚。
慎司无可奈何地垂下肩膀。
还有其他的事呢?比方,我上衣衬里上缝补过那件事。
这件事,如果慎司没有亲眼看到并告诉织田直也,就无法自圆其说。
慎司一脸痛苦的样子,但终于承认了:那是我看到的。
是吗?但那和我扫描到‘小枝子’的名字没关系!这样的辩解在法庭上应该行不通吧。
前台伙计的事,我也可以说清楚。
那天晚上,女服务生来旅馆玩,他们两个在前台聊了很久,但我没听到他们说什么,绝对没有!我去前台拿烘干的衣服时,-只有前台伙计一个人待在那里,我摸到柜台时,读到了他们的谈话!所以――我知道了。
你根本不知道,听我说――我知道了。
这些细节不重要,只会把我弄糊涂而已。
我只问你一件事,请你回答我。
慎司一脸怒色地说:什么事?织田直也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跑来告诉我你骗了我?慎司缩了缩下巴,毫不犹豫地说:因为他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别人知道他有特异功能。
我心头一紧,想起了直也的话。
即使具的有特异功能这样的人,他一定会害怕得躲起来。
但这是你的事,和他没关系。
不,这对我们来说都一样。
我们虽然是朋友,但对这件事的看法南辕北辙。
慎司握紧拳头。
我认为,应该充分运用这种天生的能力,如果能对别人有所帮助,就要尽一份心力,否则就失去了意义。
如果我们只是为了承受这种能力所带来的痛苦,又何必活在这个世上?在国外,有特异功能的人会协助警方办案,正大光明、公开地协助。
虽然日本还无法达到这种程度,但我认为,只要有机会,就应该充分发挥这种能力。
只不过――都怪我这次太幼稚了,反而把事情搞砸了。
后来他连声音都颤抖了。
但直也不这么认为。
他满脑子都想着逃避。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遇到很多不好的事,他的这种能力让他经历了太多不愉快的事,让他无法继续待在家里,工作也维持不了多久,经常为钱发愁,居无定所。
我第一次遇到他时,他身上只有几个硬币,也没有工作――他正苦恼着不知该怎么办。
‘干脆死了算了,只要死了,就可以和这种能力一刀两断。
’我听到了他的想法。
当时他靠在书架上,脸上的神情好像真的快死了一般。
我想起织田直也那张消瘦、没有血色的脸。
他工作都干不久,因为他经常扫描周围的人。
他在便利商店工作时,有一天晚上,收款机里的钱与账目不符。
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困惑的表情,脑子里想东想西的。
直也那个样子看起来好像生病了一样,学校又爱去不去的,所以很容易受到怀疑,但是大家都不明说。
即使别人不说出来,直也也听得到,因为那些声音会灌进他的耳朵。
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这种事,他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不是被别人遇走,是直也把自己逼走的。
这种事一再上演――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那么,不扫描不就好了?当然,慎司有点不太高兴,只要能克制住好奇心就行了。
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直也比我更难。
他的能力比我强多了,我刚才也说了,他缺乏一个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人。
从一开始,他就是孤独的.至今,他仍然没有学会控制这种能力。
他驾驭不住这种能力。
开放的状态。
我想起了这句话,不禁浑身打颤。
那很可怕。
每天都过得很辛苦。
我希望自己能帮他,但什么忙都帮不上。
似乎难以启齿似的,慎司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他告诉我.他曾经花钱买过一次女人。
我大吃一惊。
并不是被买春的事吓到,而是我可以猜到事情的发展。
你应该可以想到发生了什么事吧?我看你的脸就知道。
慎司挖苦地笑着,虽然直也笑着告诉我这件事,但我眼前一片漆黑。
因为在他做那件事时,那个女人从头到尾心里都在说,啊,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慎司用力地甩着头,不停地说着讨厌讨厌。
之后突然闭了嘴,停顿片刻之后,又开了口。
结果,他说他再也做不下去了。
他还说,光是这种欲求得不到满足他就会早死。
我来想说一句潇洒的话打发过去,却不知该说什么,这一切未免太血淋淋了。
他还警告我,最好也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他说,这种时候,人内心的想法绝对假不了,不可能每一次都会令人满意的。
应该……是这样吧。
我心中的疑问就像回力标一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又转了回来。
他们到底会过什么样的婚姻生活?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
正因为不知道,才能保持平常心,生活才得以过下去。
像他那样,根本没法谈恋爱,我也觉得自己没法谈恋爱。
而且直也人太好了,无法狠到去作奸犯科。
所以我很担心他。
慎司突然提高声音,我不是开玩笑,照这样下去,他撑不了太久,很快就会消耗殆尽。
他整天都处于开放状态,几乎到了危险的地步。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身体变差,就更无法控制了,了,知道吗?我知道。
慎司走向门口时突然说:差不多七成和三成吧。
什么?你有七成不相信吧?虽然猜得很准,但我已经累了。
慎司看起来更累。
好了,我把手放在他头上,努力把话说得温和些,别再说了。
至少现在别说了,好不好?他用力点点头。
走出会客室,佳菜子坐在前台,一脸害怕地看着我们。
慎司一直低着头,但走过她身旁时突然抬起了头。
刚才吓到你了,实在抱歉。
佳菜子仍然一脸错愕,但反射性地回答:不,没关系。
我把慎司送上出租车,叫他回家后打电话给我。
我回到编辑部,看到主编已经进了办公室。
这么早就来了?如果老婆和女儿一直在枕边念叨着要你重新投保,你还睡得着吗?哈哈。
笑吧,你只有现在笑得出来。
接着他用下巴示意佳菜子的方向。
我听说了,你最近开设了青少年咨询专线。
不好意思。
没关系,但我要抽成。
发生了什么事?看我吞吞吐吐的样子,他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
好吧,等你理出头绪再告诉我。
看样子还得等上一阵子。
你怎么知道?因为你胡子都白了。
我急忙去盥洗室照镜子,原来是骗我的,真是个让人受不了的老头儿。
等我板着脸回到办公室,他还笑我活该。
四十分钟后,慎司打电话给我。
我问他是否需要和他的父母谈一谈时他却说:请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会照顾自己。
谢谢你为我付出租车费。
你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给我花太浪费了。
别担心。
反正那又不是我的钱。
高坂先生,那个姐姐说,你刚熬夜校完稿子,应该可以休息几天吧?对。
那,如果顺利,今天晚上可以去听巴哈了。
巴哈?古典音乐那个巴哈吗?对,她会跟你说朋友因为智齿肿起来不能去了,一个人去又很没意思。
其实,她是骗你的,她一开始就买了两张票。
在山多利音乐厅!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利用上午的空档逛了几家书店,买了一大堆关于特异功能的书。
真没想到市面上竟然有那么多这方面的书。
在讨论下一次特辑内容、安排采访时,我仍然挂念着这件事。
四点多,终于忙完了,我霸占了会议室,开始看那一大堆刚买回来的书。
当我把书放到一起时,看到一个名叫科林・威尔逊的作者,这位特立独行的威尔逊似乎是这方面的权威,他认真地验证每一件事。
也有些书则在证明所有的特异功能都是骗术。
这些书很具说服力,还用丑图画说明把汤匙弄弯需要掌握的技术。
我去茶水间拿了两把汤匙,按图照做。
看看那些小孩为什么会沉迷于这种事而无法自拔……一阵敲门声后,佳菜子探头进来。
可不可以打扰你一下?请进。
你在干吗?没什么。
我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
我在做一些学术性的实验。
佳菜子靠过来,看了看散在桌上的书。
特异功能?你不适合玩这钟东西啦。
不好意思。
是不是弄弯汤匙?只要丢到肩膀后面,就可以弄弯了。
以前流行过。
以佳菜子的年龄不可能知道昭和四十九年的那股热潮,难道说这种事历久不衰?真的?当然。
不信,我弯给你看。
佳菜子拿走我手上的汤匙,嘿的一声丢了出去。
汤匙掉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我急忙捡了起来。
你看,是不是弯了?的确比放在桌上的那把弯了一点。
你这么使劲,什么东西都可以弄弯。
说得也是,她笑了,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一说到特异功能,大家就会想到汤匙,就算把汤匙弄弯了,那又怎么样?可不是吗?只要仔细看看相关资料,就可以发现这种偷天换日的荒谬。
但问题是,这根本和能不能弄弯汤匙无关。
可能是比较简单,也容易察觉吧。
只是这样吗?那自行车轮上的辐条也行啊。
如果我有特异功能,就会弄弯更有意义的东西。
好啊,弯吧,弯吧,把什么都弄弯吧。
要不试试都厅新办公大楼上的巨塔?如果可以把巨塔弄弯,大家都会很高兴吧。
你把我当成金刚了吗?佳菜子笑了起来,然后嘟起嘴,表情严肃。
我先要弄直你的肚脐。
你的肚脐很弯,只要往反方向再弯一下,就变正常了。
那要先去弄直主编的十二指肠,或许可以把他的溃疡治好。
哇,真恶心!她显得很兴奋。
我把汤匙丢在桌上,抬头看着她。
怎么了?啊?你不是有事找我吗?啊,对啊。
、她突然认真起来。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我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心里不禁慌了起来。
上次的信又来了吗?什么?不,不是那件事。
她将双手放在背后,夸张地耸了耸肩,却又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说:嗯……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吓了一跳,并不是因为她邀我,而是我想起了慎司的电话。
干什么?我有音乐会的票。
两张。
如果顺利,今天晚上可以听到巴哈。
本来我约好和朋友一起去,但她突然打电话说有事,不能去了。
这样不是很浪费吗?一个人去又很无聊,在整个编辑部里,听古典音乐的只有你高坂先生和网野先生。
网野先生才刚结婚,我不喜欢搞婚外情。
虽然她半开玩笑地说着,但说话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
那个摄影师说得没错,她真是个纯真、可爱的女生。
不行吗?位子很不错哟,音乐厅也很漂亮。
在哪里?山多利音乐厅。
我又吓了一跳。
我脑海里又晌起了慎司的声音――今天晚上可以听到巴哈。
你不是三成信七成不信吗?那就秀一下给你看。
高坂先生?佳菜子探头看着我,怎么了?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可怕?对不起,我没有看佳菜子,反射性地回答,今天晚上不行,我已经有约了。
是吗?她小声地说,那就没办法了,我去约别人看看。
其实她一开始就买了两张票。
佳菜子。
她已经走到门口,听到我叫她,转过身来。
什么事?你朋友为什么突然不能去了?佳菜子显得很狼狈。
这个女孩还真只是个孩子,想必她曾想过很多理由,正准备从中挑一个。
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说,不能说,但还是无法抵挡想要确认的诱惑力。
是不是智齿肿了?佳菜子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好半天才哑着声音说:对啊,你怎么知道?她气得嘴都歪了,说了一句你太坏了,便关上了门。
我听到她跑出去的声音。
原来,这么轻易就可以伤害一个人。
她说我露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很恶心。
我第一次感到膝盖颤抖了起来。
4我必须询问专家的意见。
才想到这里,就遇到了问题,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领域的专家。
这不是核能发电、修订消费税或是宪法之类的问题。
如果是核能发电,虽然会有赞成和反对两派意见,但在搜集基本知识和资料方面,不会有太大的差异性。
如果不从相同的基本知识和资料出发,就会有失偏颇了,根本没什么好谈的。
然而特异功能是一个连是否存在都不能确定的问题。
不管是公认的专家,还是自称为专家的研究者,只要站在肯定或否定一方,就存在分歧。
一般人根本无法判断,肯定一方手上资料的可信度是多少,也无法知道否定一方所搜集的事实是否受到了个人成见的影响。
无论请教哪一方,只会让我更混乱。
但是我还是将买来的书的作者和译者列出一张清单,勾出有可能直接见面了解情况的人。
然后把贴满便条、折得一塌糊涂的书装进纸箱,走出会议室。
回到编辑部,我把箱子塞在桌子底下。
用功完了吗?端坐在邻桌的生驹悟郎向我打招呼。
其他人大概都已经下班了,办公室里空荡荡的,佳菜子也走了。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只有生驹座位的那一半开着,另一半已经关掉了。
你还挺认真。
生驹说完,大声地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
那样子就像熊――卡通电影里的熊五郎。
他是个买不到现成衣服的大个子,我是个价值和体重相当的记者是他的口头禅,但他太太说他身体里的焦油和尼古丁也和体重成正比,是个超级大烟枪。
眼前他泛黄的手指上就夹着一根Hi Light。
在桌子角落堆积如山的资料之上,有一个摇摇欲坠的烟灰缸,里面当然堆满了烟蒂。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那个烟灰缸如果掉下来,我的膝盖一定遭殃,于是我先将烟蒂倒进垃圾桶,这才坐回旋转椅上。
生驹笑嘻嘻地说:旁边坐个爱干净的人真好。
看来,你很想死于肺癌啊!才不是呢!我老爸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却得肝癌很早就过世了。
我老爸临死前一定很后悔,一想到这个,我就同情得不得了,所以我并不是在抽烟,是在向我爸上香。
听你在那里鬼扯。
我笑着拿出自己的烟。
要是你娶了一个在大学时参加辩论社的老婆,不用理论武装自己,恐怕连吃顿饭都不得安宁。
怎么了,你破戒了吗?算是中场休息吧。
别戒了,别戒了。
反正你坐在我旁边,还不是要吸二手烟?他露齿笑着,摁熄了手上的烟后,随即又拿出一根。
生驹刚买新房子,据他说他太太怕他把今年春天刚建成的新家墙壁弄脏了,只要他一点烟就会被赶到阳台。
如果此话属实,那生驹不就整天都要站在阳台上,吗?这家伙整天胡说八道。
你在忙什么?生驹的桌上摊着一本周刊杂志,听我这么一问,立刻翻开封面让我看。
原来是《周刊文春》。
最近他们在做美容整形的系列特辑。
虽然都是些可怕的案例,但也挺有趣。
我想带回去给我家由美子看看。
由美子是生驹的长女,应该还在读高中。
给由美子看?你又在搞什么?生驹夸张地皱着脸:她说不喜欢自己的鼻子,想去整形。
我告诉她,等她长大了,鼻子自然会变挺,可她一点都听不进去。
我去过他家两三次,见过他女儿。
生驹由美子继承了母亲的优点。
是个漂亮的女生,长大后绝对是个美女。
你应该告诉她,根本不需要整形。
父母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这种年纪的孩子,凡事只相信自己。
那你就告诉她,现在她的骨骼还没定型,即使整了也没用。
她会反问你,难道要我的青春过得这么灰暗吗?我告诉你,现在的‘青春’只到二十岁而已。
她还反讥说:‘爸爸,到了你这种年纪,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我问她‘万一爸爸死了,你们要怎么生活’时,她竟然顶我一句‘反正有保险嘛’。
叛逆期。
我快气昏了,所以我告诉她‘爸爸最大的乐趣就是偷看你洗澡’结果,从那之后,她每次洗澡都把门锁得紧紧的,连灯也不开。
我上厕所经过走廊时,她就像被强暴似的哇哇大叫。
怎么女孩子都那么死心眼?我想象着他描述的情景,不禁笑了起来。
好久没有这么放声大笑了。
这可不是笑话!生驹气鼓鼓地说着,眼睛却带着笑意。
虽然他整天抱怨,但我很清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爱家男人。
我想,他的履历表家庭成员一栏上,一定写着爱妻和爱女吧。
只是,我并没确认过这件事。
你终于笑了。
生驹跷着脚,大大的脚趾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这一阵子,你整天臭着张脸,好像每天都去向牙医报到一样,而且是那种被拔掉臼齿的表情,还是说你患了尿道结石?怎么可能!我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
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是伤透了脑筋。
那还用说,看你的脸就知道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很严肃地说出最后那句话。
生驹悟郎四十七岁,是比我更资深的杂志记者,也是个狠角色。
他最初在专业报纸当记者,之后待过的出版社和杂志社多得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如果是他,说出来也无妨――不,应该说他是唯一可以商量的人。
我从没想过要把目前涉入的事写成报道,或是当作大肆炒作的题材,我很怕被其他记者知道后,他们对我说:这很有趣啊,我们来写这个吧。
我极力避免这种事发生。
但生驹不一样,他口风很紧。
我环顾四周,再度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把脸转向他。
生驹很机灵,立刻问我: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吗?尽量不要让别人知道。
因为太刺激了,我们杂志社有人对这种话题很感兴趣。
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包括今天傍晚佳菜子的事。
这期间生驹至少将十支烟化成了灰。
他听完后把手上的那根烟摁熄在烟灰缸里,第一次没有点燃下一根,把大手放在桌子上。
很严重。
他大大地呼了一口气说道。
我就说嘛。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孩子对什么事都很认真,所以才伤脑筋。
即使是玩也很认真。
我可不觉得他是闹着玩的。
他太投入了。
不,我不这么认为。
正因为投入,所以才好玩;正因为喜欢,才那么投入。
我挑挑眉毛说:你认为这一切都是骗局?我的确这么认为。
生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那个叫织田直也的说的是真的,他的话合情合理。
问题是要怎么让稻村慎司明白这一点。
音乐会的票怎么解释?生驹耸起厚实的肩膀:在你被叫醒赶来这里之前,只有稻村慎司和佳菜子两个人,那个时候他看到佳菜子手上的票。
而且,这个女孩子很可能偷偷练习过对你说的话。
这个女孩子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尤其是最近这半个月,更是铆足了劲,就差在脖子上挂一块‘我想要和高坂昭吾上床’的牌子了。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我是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我点点头。
我女儿和她的年龄差不多,所以我很清楚。
这是一种病,每个人都可能患上。
生驹坐直身体,手抱在后脑勺上。
椅子发出吱吱的声音。
该怎么说……她不是爱上你这个人,那只是一种幻觉。
可能她的好朋友和年龄相差很多的男人结婚,她受到影响,一个人做起梦来。
过一阵子她就清醒了。
他扑哧笑了出来。
如果她喜欢的是井出或森尾,他说了两个年轻记者的名字,我就不会袖手旁观了,我一定会找她,好好给她洗脑。
吃亏的永远是女人,男人都是狡猾的家伙,万一发生了什么,后悔的绝对是她。
但你不会那么坏,不会乘人之危。
你太老实了,即使以前吃过女人的亏,也不至于报复,你没有――那个胆。
我抢先说了。
生驹豪爽地笑了。
是吗?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但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男人,这点错不了。
我老婆也这么觉得。
无论男女,受到伤害之后,有些人会变温柔,有些人则会变残酷。
我老婆说你属于前者。
她真是个好人。
如果有人要她这种二手货,我随时可以出让。
他又言不由衷了。
在《亚罗》,生驹是唯一知道我和相马小枝子之间的事的人。
一进这家杂志社,我就经常和他一起采访。
有一天晚上,不知道喝到几点,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时,他突然问我。
我听到传闻了,但我这个人不相信传闻。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被调职,都和我无关。
但那些杂音太吵了。
那些传闻到底是真的,还是有人信口雌黄乱说的,你只要回答我这个问题就行了。
我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他默不作声地听我说完,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今天,是他第一次提到这件事。
我给你一句忠告,别把他的每句话都不当真。
我说的不是佳菜子,而是那个说自己有特异功能的少年。
生驹站起来,恢复严肃的表情继续说道:小事情是可以动手脚的,必须看整体。
热衷这种事的小孩往往计划周密得令人吃惊,把大人耍得团团转。
如果把注意力放在小事上,可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慎司是骗子?我抬头看着天花板。
发旧的日光灯管上有许多黑点,看起来像黑色虫子的尸骸。
他是问题少年吗?你不希望这样,对不对?我不禁苦笑:没错。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但如果不在适当的时候蹂刹车,事情就会变得更糟。
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因为我以前也有类似的经验。
我惊讶地看着他,生驹收起浑圆的下巴,用力点点头。
这是件很丢人的事。
我觉得我这辈子也难以洗刷这个污点。
那是在昭和四十九年,那场特异功能正热时――生驹娓娓道来。
当时,我工作的那家杂志社和《周刊朝日》对立,站在支持那些弄弯汤匙的小孩一边,为他们拍手叫好。
事实上,他们的演技真的堪称一流。
你知道吗?那是演技。
我们都被迷惑了。
但朝日的采访很彻底,不断揭露真相。
原本我们就没有认真对待,当社会上的风向逐渐改变时,情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
有一天总编突然说:‘该管管那些和我们接触的孩子了,让他们说出来吧。
’说出来?对。
让他们承认,到目前为止都是骗人的。
让他们承认自己说谎?生驹那张大脸阴沉起来。
就是这样。
他无奈地挤出这几个字。
我们应该放过他们,应该告诉他们:‘不好意思,就到此为止吧。
我们杂志的发行量减少了,叔叔们都很伤脑筋。
游戏结束了。
再见。
’我们应该这么做的。
朝日当然可以高枕无忧,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明确站在了反对的一方。
但我们却站在支持的一方,谁会想到某一天事情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孩子们被放在刀俎上任人宰割,这就是所谓的‘让本杂志记者大惊失色的完美骗局’,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恶心。
生驹好像要吐痰似的把头偏了过去,手伸向Hi Light。
过了一会儿,我问:结果呢?他吐了一口长长的烟后回答:有人死了。
小孩子吗?对。
从学校的屋顶上跳了下来。
我们搭梯子,让他们不断往上爬.然后突然告诉他们,可以了,我们不想玩了,就把梯子抽走了。
他们当然只能往下跳。
他们不过是十岁的小孩子。
十岁的孩子,他不断这么重复着。
我绝不想再碰这种事了。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想不干了,离开这一行。
什么狗屁报道,根本就是为了增加发行量而不惜牺牲小孩子。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一明一暗地眨着眼睛。
可能是灯管坏了,也可能是感应到了灯下人的神经。
结果,我还是摆脱不了这一行,可见我的罪孽有多深重。
生驹苦笑着。
笑容在他脸上消失后,他的脸随即恢复了两个女儿的父亲和记者的模样。
绝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
根本没什么特异功能,那只是一场梦,大人的梦。
小孩子看到大人做梦,就想调皮一下,实现大人的梦想。
他们很冷静,在那之前还很冷静,然而他们没想到大人梦醒时会有怎样的结果,对小孩子来说,梦是不会醒的。
生驹抬起眼睛直视着我。
你要救救稻村慎司,要把他从梦里拉出来。
虽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非做不可。
所谓‘万事皆因缘’,他正在寻求你的协助。
正因为这样,你必须有所作为。
当然,要是狠下心,你也可以袖手旁观。
但我想你做不到,你是不是很担心?我移开视线,看着仍然冒着烟的烟灰缸。
烟灰缸里青烟袅袅。
因为你担心他,所以才不知道怎么办。
生驹继续说道,我是彻底的无神论者。
但是,我觉得这个世界之所以太平,一定是因为有某种特殊的安排。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所谓的重担,总会落在能够承担这份重担的人肩上,如今你肩负着稻村慎司这个孩子的未来。
我抬起头说:但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已经被他们搞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不要受眼前的影响,要从外围进攻。
十六岁的少年有十六年的历史,如果他真有特异功能,应该留下相应的痕迹。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这句话绝对错不了。
你去查一下,听听他身边人的说法。
家人也好,朋友也可以,或者找他的老师。
当然,也要问织田直也,要更仔细地询问他,关键很可能就在他手上。
他用肥嘟嘟的手指了指自己说:只要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绝对鼎力相助。
可以帮你找两三个处理过这类问题的可靠人选,这方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清醒一下吧!生驹又叮咛了一句,才终于住口。
他想了一会儿之后又说:如果作完调查,你仍然觉得他们有特异功能――不,除非他们真有特异功能,我就二话不说地戒烟。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怎么样?敢不敢赌?我双手仍然抱在胸前,点点头说:好,赌就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