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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事件

2025-03-30 06:19:36

1半梦半醒间,我做了个梦。

陌生的街道,微风吹拂。

天空乌云密布,四周却出奇地亮。

这是梦――我站在街头,心里如此想。

矮石墙上装有不锈钢围篱,我靠在围篱上。

围篱的另一端是像公园一样的开放场所。

许多穿着浅蓝色围兜的小孩子,手牵着手,围成一圈。

七惠也穿着相同的围兜站在那里,打着拍子,笑逐颜开地唱着歌。

她在唱歌。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七惠的声音,但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在梦中,她可以唱歌,可以说话,也可以大声欢笑。

我没听过那首歌,有点像童谣,又像是圣歌。

我从未完整听完一首圣歌,但就是那样的感觉,没错。

七惠并没有发现我。

即使我叫她,她也听不到。

果然是梦……否则怎么可能听不到。

于是,我又叫了几次。

只要这样,就会醒来……这时我发现,并不是七惠在唱歌。

歌声是从外面传来的。

在离小孩子不远的地方,织田直也穿着白衬衫站在那里,他看着那群孩子,看着七惠,兀自唱着歌。

是他的声音。

直也没有发现我。

我似乎不存在。

直也嘴角带着笑,继续唱着歌。

孩子们蹦蹦跳跳的,七惠也微笑着。

我试着叫他。

直也慢慢抬起头看着我。

他没有停止歌唱,笑容也没有从他脸上消失。

他只是慢慢转过身去,好像站在旋转台上一样,轻巧地转过身去,静静离去。

我看不到他的脚,他越走越远。

我想追上去,想跨过栏杆,但不知不觉中,栏杆变高了,我抬头一看,栏杆顶部消失在云端。

我急忙寻找直也的背影,他已经走远了。

他背上沾了红色的东西。

像油漆一样红,不断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

在他渐渐远去的路上,像拖着某种重物走过的痕迹般,一滴又一滴的红色留在那里。

是血。

当我弄明白时,变得头重脚轻起来,身体摇晃着,视野也开始晃动。

我想叫住直也,但声音已变得颤抖起来。

我叫了他好几次。

渐渐地,我再也叫不出声来,身体摇晃得太厉害了,周围也变成一片模糊的白色……我睁开眼睛,七惠正看着我。

她醒了。

她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她把我摇醒。

我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她温暖的手。

好温暖,温暖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发烧了。

我终于回到了现实,看着房间的天花板――啊,原来是梦。

我打开台灯,把灯向外推了推,以免灯光刺到眼睛。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七惠摇摇头,用指尖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的额头正流着汗。

我说梦话了?她点点头。

我做了个梦。

七惠歪着头,似乎是问什么梦。

她的表情就像半夜陪在病童身旁的母亲。

现在几点了?我伸长脖子,看到枕边的闹钟――凌晨两点,这表示一天结束了,一星期期限已过,正要进入第二天。

迄今为止,除了慎司受重伤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慎司已经过了危险期,他中间醒过来一次。

当时他父母和负责办案的警官进去看他,他不能说话。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神呆滞,似乎什么都看不到,这让稻村德雄十分担心。

之后慎司又昏昏沉睡过去,因此,还无法听他亲口向大家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目前这种状况,我不能排除袭击他的人就是恐吓我的无名氏。

我可不这么认为。

那些恐吓只是做秀。

你想想,对方不需要做任何事,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开出一星期的期限,让我们整天担心吊胆的,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看到我们乱成一团,他可爽死了。

要是一天到晚都是这种事,还真会精神崩溃!言之有理。

但我无法全盘接受,我无法相信事情竟然这么简单。

我不认为对方只是在玩狼来了的游戏……七惠仍然一脸担心,我挤出一个笑容。

半夜最容易做噩梦了。

她举起右手,用食指指腹敲了两次下巴,那是真的吗的手语。

真的。

这是一天中血液循环最慢的时候。

七惠皱着脸,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拉着毯子盖住她的肩膀,她顺从地趴在枕头上。

最近,她似乎也睡得不太安稳。

有时候,我本以为她睡着了,却发现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种时候,即使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回答。

学生时代,我有个同学――我看着天花板说道,七惠转头看着我,即使半夜睡得再熟,在地震发生前,一定会醒过来。

他说,他不想上厕所却突然醒来,百分之百会有地震。

七惠终于轻轻笑出来。

是不是很怪?但可不是开玩笑。

他说,睡觉时,平时大脑没运转的部分很清醒地运转着,第六感会特别强。

正当我晃着头这么说着,电话响了。

七惠吓了一跳。

尽管已经把音量调小了,但铃声在黑夜中听起来还是特别刺耳。

在第一次铃声结束前,我就起身下床,第二次铃声刚响,我已经拿起了听筒。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生驹的声音。

你没睡吗?刚好醒着。

你第六感很强。

生驹的声音很低沉,你现在坐着吗?最好坐着听我说。

他说话的语气很严肃,就像穿戴整齐时那种说话语气。

发生了什么事?听我这么一问,他用更低沉的声音说: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告诉七惠时,最好想一下先说什么后说什么,不要吓着她。

七惠也坐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我。

听好了,警察正在找你。

我太震惊了,以至于来不及反应在脸上。

他们打电话去你家,找不到你,慌了手脚,就找到我这里来了,我已经把七惠家的地址告诉他们了,刑警应该马上就到了。

找我干吗?生驹用力吸口气说:昨天深夜,川崎小枝子被绑架了。

或许这次我显出惊讶了吧,七惠坐直了身体。

目前,我只知道这些。

她被绑架了,警方正在找你。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你脑袋清醒一点等着吧。

生驹话音未落,公寓门口响起敲门声。

两名刑警像事先说好一样,都穿着灰色西装。

一个人说话,另一个人堵住出路。

刑警的说明简单明了。

昨天晚上十一点半,小枝子于住家附近的路上被绑架,之后就行踪不明。

歹徒已经打过一次电话给家属,川崎明男在凌晨一点三十五分打电话报的案。

我们是来接你的,刑警说道,请你现在就去川崎家,接下来,在那里待命的人会告诉你怎么做。

怎么回事?绑架川崎夫人的绑匪指名要和你交涉,他说你很清楚原因。

没有必要问为什么,刑警似乎已经了解相关情况。

我想要选谁,谁就倒霉又在我耳边响起。

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川崎明男告诉我们的。

虽然目前不能确定,但似乎是恐吓你的人采取的行动。

两位刑警、我和七惠站在厨房说着话,好像排演节目一样。

地板的凉意悄悄从脚底爬上来。

可能会很麻烦,请你作好心理准备。

不过,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保护你和人质的安全。

当然,另一名刑警说道,如果说你是这起绑架案的绑匪之一,也是很有可能的。

他似乎想吓住我,看来他们两人分别扮演黑脸和白脸。

说得有道理。

我说完,七惠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

刑警对七惠说:我们的工作就是怀疑别人。

他是你男朋友吗?七惠缩着下巴点点头。

刑警纳闷地挑起眉毛,我说:如果要盘问她,最好找一个懂手语的人。

不知道你们警方有没有这种人?叫女警来吧。

刑警说完,转头对我说:不好意思,请你把脚张开,手举起来。

我照做了,刑警很快搜了身,然后用大拇指指了指门口。

好,可以走了。

你出去后,会有人来接你。

这里我们也会派人保护,你不用担心。

拜托了。

另一名刑警紧跟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打开门。

来到走廊时,我想要安慰七惠,却不知说什么好。

她轻轻摇摇手,向我示意。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路上小心。

她相信,只要用这句话送我出门,我一定会回来对她说我回来了。

门外,星星闪烁。

夜晚的空气很清新,月亮大刺刺地缺了一一块,好像被人随意扔到天上,就那么悬着,随兴地俯视着地上的一切。

我和两名刑警快步朝大路走去,后方静静驶来一辆出租车,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门开了。

我上车时,刑警按住我的头。

后面还跟着一辆车,你不要回头看。

车子开动后,乔装成司机的刑警对我说。

下车时,要尽量保持平静。

歹徒很可能在附近观察。

你要装出付钱的样子。

总之,必须镇定,明白吗?计价器。

什么?你没按下计价器。

刑警笑了起来:对,就是要保持这种镇定。

2川崎家只有一楼亮着灯。

川崎明男最先走出来,脖子上还系着领带。

好像刚下班,只脱掉上衣而已。

他瞪着我,没有马上开口,苍白的脸上表情僵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颤抖着。

似乎是为了平息颤抖,他握紧拳头说道: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

我知道他想这么说。

对不起。

我说。

他无力地垂下头来,摸了摸额头说:不好意思……责怪你也没有用……在川崎背后,一个矮胖男人倚靠着门边。

他穿着灰色西装,上衣完全敞开。

你是高坂昭吾先生吧?浑厚的男中音。

请进来吧。

窗帘完全拉上的客厅里,有四个穿西装的男人。

矮胖男人把我带到坐在茶几旁的矮个子男人面前,对方站了起来,高度只到我肩膀。

我是警视厅侦查一科特殊犯罪侦查组的伊藤警部。

从他平静的声音里感受不到丝毫紧张。

他迅速介绍了身边的同事,最后说:这一事件的专案小组,由我担任指挥官。

或许你会觉得很麻烦,但从现在开始,任何细节都要听从我的指示,明白吗?我明白。

刚才的男中音请我坐下,他是中桐巡查组长。

我只记得指挥官和他的名字,两人都大约五十岁,中桐刑警看起来比较年长。

桌上放着一只白色电话,连着录音机,旁边放着耳机和另外一台机器,应该是扩音器。

桌上还摊着一张大地图,在两个位置上有红色标记,应该是川崎家和小枝子被绑架的现场。

以川崎家为中心,四周画了许多间隔五厘米左右的同心圆。

上次造访时,这个房间所散发出的矫揉造作的气氛如今已荡然无存。

小枝子精心培植的观赏植物盆栽被搬到一旁,隔间的门敞开着,有两个刑警进进出出,在隔壁房间装无线对讲机。

小枝子看的装潢书上,一定没介绍这类东西出现时,到底该如何摆设吧。

首先,说明一下目前的情况。

伊藤警部将手放在桌上。

他的手很大,和矮小的身体很不协调。

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小枝子夫人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带走的。

今天晚上,夫人有事外出,在这里――他指了指地图上的红色标记,被绑架了。

这里是很小的十字路口,少有人经过,目前还没找到目击证人,附近居民也没听到过呼救或争吵的声音,但夫人的一只鞋落在现场。

警部说话时直视着我。

我知道他在观察我的反应。

川崎明男慢吞吞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瞥了他一眼。

你不在家吗?你没资格质问我。

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然后抱着头说,我今晚参加了一个重要的聚会。

已经过了一星期的期限。

伊藤警部插嘴。

才过了一天而已。

没错。

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

中桐刑警说道,不管什么事,不管对方是谁,一旦过了期限,人们就往往以为事情结束了,所以,期限一过,就容易大意,这是人之常情。

我一开始就没当一回事。

川崎垂着头。

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呼出来的气里还带着酒味。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的事还会牵连到内人?岂有此理。

如果恐吓你的人不知道小枝子和你分手了还情有可原,但恰恰相反,这不是太诡异了吗?静默片刻后,伊藤警部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请你老实告诉我们,你和川崎小枝子真的断绝来往了吗?断得很彻底。

我回答。

这三年完全没联络过。

第一次接到恐吓电话时,提到了她,我才和她联络的。

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结婚了,也不知道她住在这儿。

警部一副你可以装得更像一点的表情,谎话或许可以骗过别人,但骗不了我们,只会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没说谎。

我不相信。

川崎出其不意地抬头说道,醉眼惺忪地看着我,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

随你便。

两位刑警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看着我和川崎。

那眼神就像把我们放在天平的两端,衡量哪一方更重似的。

不管你们怎么想,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和你太太毫无瓜葛,就这么简单。

川崎突然吼起来:那为什么找她下手?你说啊?为什么?不是和你有关系,事情会这样吗?他一副要扑过来的样子,中桐刑警轻轻按住他。

别说了。

刑警说道。

你要不去休息一下?如果对方打电话来,我们会立刻叫你。

川崎斜眼看着我,听到刑警的话,才转头看着刑警,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他无力地站起来:我去洗把脸。

这时三宅令子刚好走进来。

玄关的门急急地打开、关上,我一抬头便看到她站在面前。

她没有化妆,面容憔悴,紧闭的嘴拉成一条直线,身上穿着一件素雅的连衣裙,打着赤脚,看起来像是随手抓了件衣服套在身上就冲出来了,但依然楚楚动人。

中桐刑警迅速站起来,从盥洗室走出来的川崎立刻搂着令子的肩膀走进厨房。

虽然我可以听到他们低低的说话声,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只听到令子叫了声副理事长,中桐刑警就把厨房的门关上了。

好吧,现在就请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我说了迄今为止发生的事。

在我说明时,警部打断了我两次。

一次是我说到空白信纸的恐吓信时,他问:这些信现在在哪里?丢了吗?在编辑部的办公桌抽屉里,总共有八封。

警部指示手下去编辑部拿信。

第二次是我谈到稻村慎司受伤时。

这位少年是你的朋友吗?对。

以前就认识?不,最近。

他目前可以说话吗?昨天还不行,还处于半昏迷状态。

警部点点头,翻着手上的笔记本,三村七惠和你关系很密切吧?你和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最近一个月。

嗯。

警部用力合上笔记本。

太诡异了。

不管这个人是谁,他对你怀恨在心,跟踪你,恐吓你,最后还对你前任女友下手。

对。

我也觉得莫名其妙。

这件事一开始就令人费解,我完全搞不懂他为什么要指向小枝子女士。

警部用食指敲着下巴凹陷的部分,沉思良久。

会不会你们做过的某件事招致了某人的恨意?我立刻摇头,警部露出明白了的表情。

你肯定?事情一发生,我就绞尽脑汁想破了头,也去调查了,但完全没有线索,至少在我看来完全不可能。

我觉得这不是针对我个人,如果是冲着《亚罗》而来,刚好挑上了我,还比较有可能。

伊藤警部缓缓点着头。

我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挑上我?为什么又提到小枝子的名字?对方给我打了两次电话,我也问过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愿意说,我随时洗耳恭听,但对方就是不回答,没有留下任何一句可以当作线索的话。

你可以分辨出对方的声音吗?如果再次听到,你听得出来吗?可以。

这么一来――警部把双手指尖贴在一起,抬眼看着天花板,就只能问歹徒了。

我下意识地看看电话,电话始终没响。

一位警员在隔壁房间喊警部过去,他轻巧地站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时,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声音也依然如故。

没找到。

警部坐下来时说道。

什么东西?八封恐吓信。

在你说的地方找不到那八封信。

3电话是凌晨三点二十分打来的。

原本渐渐放松的心弦,在夜深人静的此刻被扯了出来,再度紧绷,发出声响。

这种声音比电话铃声更清晰地传入耳中。

川崎将手放在听筒上,看着伊藤警部,戴着耳机的中桐刑警开始录音,对伊藤警部点点头。

这里是川崎家。

川崎声音沙哑地接了电话。

他的右眉不停抖动。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急促地回答了两次是、是。

小枝子安全吗?现在安全吗?对方似乎没回答。

川崎疲惫、泛着油光的脸转向我,递出听筒。

他说要你听电话。

我把听筒放在耳边,传来嘶哑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人的声音。

晚上好。

还是应该说早上好?那不像是之前两次听到的分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

我有点意外,没有及时回话。

始终注视着我的伊藤警部探出身体,挑起眉毛,一副怎么了的表情。

喂?喂?是高坂先生吗?是我,好久不见。

你的声音和以前不一样。

是吗?我只是调整了一下而已。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之前就预示过了。

伊藤警部向我点点头,我说:已经过了一星期的期限了。

我也有很多事要安排嘛。

小枝子小姐还好吧?对方低沉地笑了,你关心吗?当然关心。

为什么把她也卷进来?你打算怎么样?咦!你还搞不清楚吗?恭喜你,这是你的报应。

你还想不起来吗?想不起来,完全不明白。

我想是不是你搞错了?我故意挑衅,原以为他会有什么反应,但对方一笑置之。

可是――好像并非如此,我觉得对方说话很喘的样子。

喂?喂?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对方口气突然急促起来。

川崎小枝子的确在我手上。

我让你看证据。

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

过了佃大桥,往清澄大道方向走,过了商船大学再开一段路,快到永代大道的十字路口前,有一家营业到深夜的餐厅‘爱丽丝’。

你去那里的男厕所看一看吧。

你一定要亲自去,别人不行。

听到了吗?接下来也一样,如果你不照我的要求做,我马上就会知道。

要求?你到底有什么要求――我还没说完,对方就说了句就这样,我会等你,挂了电话。

在他挂电话前,我又听到他气喘如牛的声音。

怎么样?伊藤警部朝隔壁房间问道。

不一会儿,一个长相严肃的年轻刑警探出头来,他身后传来和无线对讲机对话的声音。

追踪到了,是湾岸填海造地的公用电话。

已经派人赶过去了。

坐在我斜对面的川崎用力抓着椅子扶手。

追踪到了吗?对。

这么快?.电话追踪的技术进步了,只要一分钟就能追踪到。

\',伊藤警部站起身,走向有无线对讲机的房间。

中桐刑警和我们留在客厅,我知道现在在等什么。

川崎不停地擦脸上的汗,中桐刑警将录音带倒带后,戴上耳机听。

我想象着奔驰的警车和飞奔的警察。

虽然这里只有几名刑警,但在夜色中,还有更多的警察在待命。

银色的电波在空中穿梭,大批人马奔向一部公用电话,当歹徒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想要逃走时,其中一个警察或许会抢先一步逮住他。

我突然想到被挡在报道绑架案这道墙之外、随时待命的同行们。

我本身没参与过绑架案报道,但也有所听闻。

他们一定包下了川崎家附近的报亭或咖啡店,成立了前线基地,所有人都像短跑健将一样蓄势待发,只等禁止报道令解除的那一刻。

虽然只等了十来分钟,却感觉像一个世纪。

警部回到房间,坐回原来的位置,所有人都像等待号令般抬起头。

只差一步。

警部说道。

他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

川崎深深叹了口气,抱着头,蹲在地上,站在他身后的令子把手放在他背上。

我第一次看到他们以这种方式相处。

中桐刑警若无其事地把录音带倒带后,重新播放。

伊藤警部拿出东京二十三区地图,寻找对方指定的地点。

他也显得很冷静。

等下一次机会吧。

还有希望。

他对川崎说。

川崎抬起头,点点头,闭上眼睛。

当他睁开眼睛时,用颤抖的声音问:这样是不是反而把事情搞砸了?这点不用担心。

我们进行每一步都会格外谨慎。

警部转头看着我:对方的声音真的和以前不一样吗?错不了。

总之,对方使用了变声器。

中桐刑警看着录音带说道,但是,有点儿不太对劲。

怎么了?那个歹徒,你不觉得他喘得很厉害吗7我点点头,没错。

好像哮喘发作一样。

以前也这样吗?没有。

川崎明男突然拍着桌子说:这种事无关紧要!你们担心歹徒有什么用――三宅令子轻轻抓住他的手臂,副理事长。

可以请你跑一趟吗?警部看着我。

当然。

可能会有危险。

对方认识我,没法耍花招。

好吧,警部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安排车子和跟监人员。

你身上要装麦克风,不要在意周围的情况,如果感觉靠近你的人具有危险性,拔腿就跑。

开什么玩笑!川崎一脸凶相地说。

追根究底,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跑掉,要把小枝子救回来!我正打算这么做。

我说,但并不是因为你的要求。

他一脸苍白地走开了。

比川崎镇定的令子似乎用眼神向我表示歉意。

整理好所有装备、接受了几项严格指示后,在等待侦查指挥总部和逮捕组的联络时,我偷偷问中桐刑警。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打电话的人完全没提到‘不许报警或是‘你们没报警吧,如果报了警,可别怪我不客气’之类的话。

矮胖刑警缓缓点点头。

绑匪都这样吗?他摇摇头:我从没遇见过这样的绑架案。

这太不寻常了――不需要我提醒,刑警已经发现了。

他轻轻皱着眉头。

我很快就找到了爱丽丝。

大马路上有一块不停旋转的招牌,整家店是用玻璃装潢的,许多地方都用油漆画着矫情的通俗画。

我又搭上伪装的出租车,车子故意从店的后面绕过去,停在正门之前,还先去专用停车场绕了半圈。

那里停了三辆车,其中一辆一看就知道是改装车。

慢慢下车。

乔装司机的刑警确认前后的情况后说道,不要回头看。

店里已经埋伏了我们的人,你不要看他们。

其他的,听候指示。

虽然是凌晨,店里还是零零星星坐了几个客人。

我假装找位子.汛速观察四周。

坐在窗边的那几个人好像就是开改装车的青少年,穿着邋遢;中间两人座的位子上坐了一对情侣;角落的雅座有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看报纸;前方吧台的两名年轻男子,一脸无趣地喝着咖啡,其中一人和我一样,左耳戴着无线耳机。

他把手放在桌上,托着头,巧妙地遮住了耳机。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应该很难察觉。

不要立刻去洗手间、尽可能拖延时间,歹徒很可能在某个地方观察你到底来没来,这是警方的指示。

服务员走过来,带我到靠窗的座位。

当我走过那几个青少年时,烟味和汗臭味扑鼻而来。

当我坐下点完咖啡,左耳的耳机响了:店里有没有你认识的人?由于他们事先要求过我,说话简短、嘴巴不要动,于是我遵照嘱咐说:没有。

我慢慢站起来,正走在过道上时,门开了,又有一位客人走了进来。

刚好过了五分钟。

是刑警。

洗手间很小。

只有一间厕所,一个小便池,雾面玻璃的洗手台,纸巾架。

洗手台上什么也没有,瓷砖地板上也空无一物。

我伸手到垃圾箱里翻了翻,只摸到用过的纸巾。

厕所里面很久没打扫了。

和其他地方一样,这里的客人也都很懒,纸巾盒里的纸巾已经用完了,旁边三角架上放着一卷用到一半的纸巾。

我把抽水马桶的水箱盖打开看了一下,里面装满了水。

什么都没有。

我找不到。

我对着衬衫领子下的无线麦克风说,耳机中传来:仔细找过了吗?是。

而且这里没有地方可以藏东西。

再仔细找找。

静下心来。

我东看西看,确认每一样东西。

没有看到任何不自然的东西,没有任何发现。

我蹲下来查看马桶后面,挂在腋下的小型对讲机顶到了肋骨。

后面传来咚的一声。

我转头一看,是刚才那个看报纸的中年男人,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他喝醉了。

他打开门口的开关,排气扇开始转动。

男人用惺忪的睡眼看着我,茫然站在那里,然后用不带感情的口气说:如果不付钱给你就不能拉屎吗?我让开,他摇摇晃晃进了厕所,用力关上门。

耳机响了起来:怎么了?有人进来了。

我压低音量说道,好像是不相干的人。

知道了。

你出来吧。

女警官去查了女洗手间,也没有任何发现。

可能被对方摆了一道。

我走回走廊,刚才那几个青少年正在收银台前付钱。

等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叫住正往里面走的服务员:请问,今天晚上,这一个小时内,有没有在洗手间捡到东西?服务员立刻回答:噢,是那个钱包吗?他看了一眼收银台下方,立刻拿出来,但这是女士钱包。

那是红色的皮制钱包。

还很新,皮革擦得锃亮。

我可以看看里面吗?好像是我朋友掉的。

可以啊。

不过,里面既没钱,也没信用卡……服务员笑得很诡异,而且被扔在男厕的垃圾桶里。

我打开一看,里面的确没有现金,只有一张薄薄的塑料卡片。

是妇产科的挂号卡,上面写着川崎小枝子。

是不是找到了?打电话的人劈头就这么问。

已是凌晨五点。

我会遵守约定。

你现在知道她在我手上了?让我听听她的声音,我要确认她是不是安全。

不行,她在睡觉。

睡眠不足对胎儿不好。

你不知道吗?警方要求我尽可能拖延时间,我拼命找话题。

我试探般地放慢语气说:听我说,要不要作个交易?交易?对。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你恨的是我,既然这样,你把川崎太太放了,我当你的人质,这才合情合理。

这件事和她无关。

你可以指定任何地方,我会一个人去。

但你必须放了她。

可以吗?电话那端的人呼吸不像之前那么急促了,但仍然很喘。

戴着耳机监听的中桐刑警,皱着眉头听着他的呼吸声。

不行。

对方回答。

为什么?你不值钱。

伊藤警部紧张地探出身子。

钱?搞了半天,这才是目的。

那当然。

你把我的人生毁了,我需要补偿。

有钱人才付得起钱,所以我才选择川崎夫人。

对方的说话方式比内容更加引起我的注意。

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对劲。

这不是之前打那两通电话的人。

现在这个人比较年轻。

小子,我是怎么毁了你的人生的?就像川崎明男根据不可思议的心理加减乘除法则开始叫我小子一样,我也用这种方式称呼对方。

结果对方暴跳如雷。

别叫我小子!为什么?这无关紧要!你不要把我当呆子!我没把你当呆子。

你要多少钱?多少钱才能修复你被我破坏的人生?我一只眼睛瞄着墙上时钟的秒针说道。

刚好一分钟。

川崎紧张地走过来。

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一亿元。

对方说道。

我还会再打,那些警察烦死人了。

警察?什么意思?你不是报警了吗?我都知道啦。

你看,来了吧――对方说完便传来咔的声音。

他好像把电话甩开了。

过了一分二十秒。

一声巨大的杂音后,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把听筒递给伊藤警部,他几乎是同时接过电话。

他刚才还在说话,一定就在附近!警部第一次大声吼着。

他变得非常严厉,目露凶光。

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找不到?警部放下听筒,川崎满脸是汗地问:这次在哪里?北区,赤羽车站前的电话亭。

中桐刑警依旧面无表情地倒着录音带,自言自语地说:他可能长了翅膀。

但的确是人。

伊藤警部说道。

他看看川崎,又看看我。

在电话亭的地上,留下了未干的血迹。

歹徒好像受了伤。

4天亮后,川崎明男开始筹钱。

你准备筹一亿元吗?他怒容满面地回答伊藤警部的问题:那当然。

我要在歹徒打来电话之前筹够钱。

交给我去办吧。

三宅令子站起来,副理事长留在这儿更好。

川崎瞟了我一眼,我留在这儿也没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筹钱,再说有什么动静,你们会通知我吧?当然。

我们派人保护你。

请你多加小心。

他出门后,令子小心翼翼地问警部:要不要我帮你们准备一些食物?谢谢,那就麻烦了。

太阳出来后,整个街道都苏醒过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虽然在仅有一墙之隔的这幢房子里,为了救一条人命,所有的人和机器都处于待命状态中,但整个街道依然如故。

早晨七点,川崎家的信箱传来投报的声音。

中桐刑警喃喃道:现在才送报吗?比我家还晚。

吃完早餐,唯一的事情就是等对方下一次联络。

刑警用无线对讲机和电话联络,有时候也会蹑手蹑脚地走进走出,但就像汽车空转一样,大家只能随时待命。

虽然不时有搜索那两部公用电话的结果和过程汇报传进来,但没有任何令人振奋的消息。

三宅小姐,你也累了吧?中桐刑警叫住令子。

他响亮的男中音好像温柔的歌声,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我派一个人护送你回家。

令子婉拒:我要留在这里。

可能有需要我帮忙的,再说我也很担心夫人,即使回家也心神不宁。

不会影响到学校的工作吗?没问题。

你呢?他又转头问我。

编辑部已经知道情况了,没关系,而且你们也不会放我走。

当然。

你不在就伤脑筋了。

刑警装傻似的说完,又看着令子,三宅小姐,要不你去休息一下,总要睡一下。

令子迟疑了一下,拗不过刑警的强力劝说,于是走上二楼。

等她一上楼,中桐刑警立刻走到我旁边。

伊藤警部也看着我。

问你一件事。

我就知道是这样。

什么事?三宅令子只是秘书吗?近距离看他,发现他的脸和鼻子也是又短又胖,都呈钝角,只有目光特别锐利。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刑警莞尔一笑:我的部下搜集到一些情报,听说在圈内很有名。

我想你因为工作的关系有所耳闻吧。

我叹了一口气:对,我知道。

嗯。

听说她是川崎的地下情人,暗通款曲已经四年多了。

你们已经调查得那么清楚了?我们可是有千里眼和顺风耳的。

我恍然大悟,终于知道除了镇守这幢房子的特别小组,其他刑警都在哪里、干了些什么。

原来,他们就像一大群用上了油的轴承做成的、可以扭动鼻子到处跑的机器狗。

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男中音挑了挑浓眉说道:你认为呢?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伊藤警部插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我们原本就很小声,此时中桐刑警更是压低了音量,喃喃自语般地说:我没有想法,只是比较八卦。

我瞄了一眼伊藤警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像垂钓的人发觉渔竿前端的钓饵微微震动时的表情。

对方说他的人生被你毁了。

中桐刑警转头看着我,语气出奇平静。

对。

你干过这种事吗?完全没有。

我摇摇头。

虽然听起来很不负责任,但我根本没干过这种事。

我还没这种影响力,也没这份实力。

中桐刑警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我明白,我很清楚。

干我们这行的,也很讨人厌,但如果要我说出一两件与人结怨的事,我还真说不上来。

生驹也说过同样的话。

而且,让我觉得事有蹊跷的是――什么事?警部和刑警异口同声地问。

歹徒不是一再恐吓吗?我这么穷追猛打地问他‘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只字不提,没有透露一点信息,只说什么毁了他的人生,简直就像蹩脚的野台戏台词。

这种话谁不会说?两位警官互看一眼,警部问:你的意思是……我觉得,我可能只是个幌子。

幌子?对。

歹徒为了不让别人察觉他绑架小枝子夫人的真正理由,拿我当幌子。

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奇怪的恐吓和完全不提怨恨内容这两件事勃有合理解释了。

警部满脸严肃地瞪着电话。

中桐刑警对着天花板呼了一声。

迄今为止,曾有几个人上门跟我抱怨过我造成了他们的困扰。

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些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但如果对方真有这种感受,我可以感受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这次的歹徒不一样吗?对。

从那个人身上,我感受不到这种情况。

但这只是我和对方谈话时的感受,或许不准。

不,我不这么认为,伊藤警部说道,你和我们一样,我们的工作都是听别人说话――或者说,套出别人的话。

我有点在意二楼的动静,不由向上望了一眼,继续说:我的想法或许有点儿一厢情愿,这么一来我就可以推卸责任,所以我不敢在川崎先生和三宅小姐面前提这件事。

只是――我明白,伊藤警部打断我,我也考虑过这种可能。

歹徒想说出恨你的理由也说不出来,因为根本就没有理由。

如果随便编个理由,反而更容易被拆穿。

但是,中桐刑警仍然看着天花板,对方也可能真的对你恨之入骨,可说什么也不想让你知道,好让你痛苦一辈子。

我的头开始晕了,对,这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找上已经和你没有来往的小枝子夫人?这一点我实在想不通。

中桐刑警又笑了起来,警部,你结婚几年了?怎么突然问这个?好了,别太惊讶,好像有三十五年了吧。

伊藤警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差不多吧。

我结婚三十三年了。

中桐刑警觉得很有趣似的拼命转动着眼珠子。

我常想,撑得还真久。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从事警察、媒体、医疗或法律相关行业的人,一旦结了婚,会对他们家人的安危有相当程度的心理准备。

我并不是夸张,他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有所顿悟。

所以高坂先生,如果我是你,我内人和儿子遭遇危险的话,我是能够接受的。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

我突然想起公寓的房东一脸正色地对我说我永远站在正义的一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捍卫言论的自由的情景。

中桐刑警继续说道:你不这么认为吗?既然选择这种职业,家人的安危可就不一定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当然,我并不是无所谓,我也会咽不下这口气,也会非常痛苦。

但是,比起给毫不相关的人带来麻烦,这样的结果还算能够接受。

你理解我的意思吗?我明白。

现在这种情况,比对你的家人、朋友和女朋友下手,更让你胆战心惊。

小枝子女士已经和你毫无瓜葛了,她过得很幸福,却因为你,卷入无妄之灾,这完全出乎你的意料。

你会背负不同的罪恶感。

我深有体会。

这就是歹徒的目的吗?伊藤警部轻声说。

而且,如果是这种人家――我接过中桐刑警没说完的话:就可以大捞一笔。

完全正确。

中桐刑警点点头,自言自语般补充道,有些人就是会动这种歪脑筋。

一阵沉默,那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默。

我很担心自己会在这种沉重的压迫感下失语,于是赶紧说:我听说,如果绑架案的人质是成年人,很难活命。

真是这样吗?虽然问这个问题就像故意去抠未愈的疮疤,但我还是想知道。

真有这种事吗?中桐刑警慢吞吞地回答:对。

我不由闭上眼睛。

眼睑后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几何图案在跳动。

但现在不一样了,刑警面色凝重,即使是孩子――遇害的情况也大为增加。

你最好不要去想这个问题。

眼看着气氛就要凝重起来,这时候伊藤警部说:你刚才说,之前恐吓你的人和今天打电话的人声音不一样?对,这一点我很确定,不仅声音不同,说话方式也不一样。

当我说出自己的感受时,两位刑警各有所思。

而且,还受了伤。

伊藤警部小声嘀咕道,中桐刑警仍然看着天花板。

.白天应该不会打电话来吧。

我这么一说,伊藤警部看了我一眼:什么?如果歹徒受了伤,很容易引起注意,况且他也需要休息,处理伤口――医院方面,我们已经派人守候了,警部说道,你说得对。

他也可能完全动弹不了了。

白天真的毫无动静,太阳通过头顶期间,我们都在枯等。

傍晚,入夜后,仍然没有电话。

气氛渐渐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

伊藤警部神情更加凝重,他开始和总部商议万一对方不再联络的处理办法。

医院依然没有传来好消息。

无论歹徒受了何种程度的伤,还没上医院。

虽然警方仍然继续着明察暗访,但依然没什么收获。

最近有人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陌生人在这幢房子附近张望。

伊藤警部的部下小声报告着。

听说他抬头看着这幢房子的窗户。

他身体好像不太舒服,脸色苍白。

伊藤警部歪着头凝思,我突然想到慎司,但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可能察觉到这件事,根本就没机会。

川崎筹完钱后回到家里,坐在装有现金的银色公文包旁,被疲劳和忧心摧残得铁青的脸对着墙壁。

令子也神情恍惚。

我斜睨着时钟,脑子里反复想着相同的事。

等待就像接受拷问一样,我在心里咒骂:王八蛋,赶快打电话来,说什么都好。

只要你开口,不管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快一点,快一点打电话。

不知道是第几次站起来走到窗边了,我从窗帘的缝隙窥探外面,有人拍了拍我的背。

是中桐刑警。

有人找你。

我从后门走到外面,一辆警车乔装的车停在围墙旁,驾驶座上坐着一位刑警,后座上竟然是生驹和水野佳菜子。

驾驶座的刑警下了车,中桐刑警和我一起上了车。

我还没开口,生驹便用沉重的语气说:佳菜子有事跟你说。

佳菜子布满血丝的眼睛已经哭肿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妆已经花了,脸色惨白。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中桐刑警问。

她立刻打开放在膝盖上的皮包。

她拿出那八封恐吓信。

我偷偷把这些信拿走了。

佳菜子泣不成声,对不起……真的是……很对不起……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掩面放声大哭起来。

我看着生驹,他表情严肃地说:你买的那堆书里不是有一本叫《灵验的灵感占卜师》吗?中桐刑警一脸狐疑。

对啊。

她说看到那本书,突然想到,要是把这些信拿给占卜师看,或许会有什么发现。

难怪我感觉桌上的书被动过了。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生驹扶着佳菜子的肩膀说:你别生气。

佳菜子也是担心你,才出此下策。

对不对?女孩子都很喜欢占卜。

刑警语气温柔地说,小姐,不要哭了。

并没有因为找不到这些信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佳菜子痛哭流涕,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我……想要……想要帮你……帮你的忙……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把手放在佳菜子头上,我发现她浑身颤抖。

所以这些信一直在你手上?佳菜子像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说:我……弄丢了。

什么?她去作灵感占卜,出租车在途中出了车祸,你忘了吗?生驹说道。

在车祸现场。

她把那些信弄丢了,才吓得面无血色。

佳菜子坐直身体,用手擦擦泪如雨下的脸,我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敢告诉你。

后来,那个小孩来了,就是那个――稻村?我一说出口便觉出自己脸色大变。

对,那孩子……一看到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就说我遇到了麻烦……后来,他说要帮我找回那些信……难怪那时候他们把头凑在一起,状似亲密地说着悄悄话。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他真的做到了。

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当时去过的地方……还有搭出租车经过的……地方,通通都再现了一遍。

这一来……我就懂了……他真的能够把我的行踪重演一遍。

\'’生驹一边拍着佳菜子的肩膀安慰她,一边说:那些信被车祸现场旁的烟铺店员捡了起来保存着,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送还给你。

怎么了?中桐刑警问我。

有什么问题吗?问题可大了。

他找到那些信时,有没有怎么样?佳菜子努力调整呼吸,说:他的脸……比我还要铁青……问我这些信可不可以借他一阵子――他拿走了?嗯。

我一直提心吊胆的……但两天后……他拿回来还我了……但是我……始终没机会放回你的抽屉……而且,信也不小心弄脏了……我想,你一定会发现不对劲……信的确弄脏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踩过,上面还留着淡淡的脚印。

对不起,发生……这件事后……我听说警方……在找这些信……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今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我甚至想一死了之……结果,生驹先生……她一副快死了的表情,生驹说道,于是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真的对不起,对不起……算了。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

我嘴上这么说,但真的是言不由衷。

手上的这八封信重如千斤。

慎司看到这些信了。

即使我没给他看,他还是看到了。

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不愉快的事?一个学生模样的陌生人脸色苍白地看着这幢房子的窗户……他知道这件事。

绝对没错。

他读到寄这些信的人在打什么主意,绝对错不了。

所以,他现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恐吓成真了。

会被他干掉――他在救护车上说着梦话。

我想起织田直也来医院的情景,想起他说的话,他做的事,那天晚上的事。

我要听他说话。

他们都知道。

是不是那时慎司把他知道的事传达给直也,向他求助?如果直也是响应了他的呼唤而现身……他会怎么做?直也说,如果自己没有一肩挑起的决心,就别去干涉别人的事。

恐吓电话的声音不一样了,声音变年轻了。

他好像受伤了……我终于明白了,这份确信重重砸在我的背上。

电话是织田直也打的!这时,一个刑警敲敲车窗,轻轻说:组长,歹徒打来电话了。

当时是晚上八点四十八分。

5晚上十一点整,我站在指定地点。

如对方在电话中所说,那里有一个黄色的公用电话。

地点在江户川区内的小型水上公园。

这里原是江户川的支流,经由人工填河,原本的直线河道用水泥堤防固定后,变为蛇行,四周布满了绿地。

公园离堤防三米远,可以从两侧缓坡来到公园。

我独自开车来到这里,装满现金的公文包放在后座。

停妥车以后,我走进公园――这是歹徒的指示。

指定的停车地点在中古车行――位于堤防的另一侧,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中古车行的万国旗在夜色中迎风飘扬。

已经暗中在公园布下严密的封锁。

其实,晚上很少有人来这种地方。

前方是中古车行,对面一整片都是食品公司的配送中心。

走过头顶上的小桥,对面有一家餐厅,但从餐厅看不到这里。

配送中心前面是卡车呼啸而过的四线道干线。

我转了一圈,看到民宅窗户透出的无数灯光,摩天大楼上一闪一闪的警示灯,以及亮着紧急出口牌的都立高中高大建筑的黑影。

在指定的夜晚,指定的地点。

中古车行的汽车里,周围的堤防上,餐厅里,都埋伏了大批刑警和机动队员。

跟踪组的指挥官躲在桥下的小汽车里。

我可以用藏在上衣里的无线对讲机直接和他联络。

他们一开始不同意我单独前往,打算找替身,说是天这么黑,歹徒应该认不出来。

怎么可以让你和钱分开?谁知道对方的真正目的是哪一个?可能他并不在意钱,而是想加害你。

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

讽刺的是,川崎竟然支持我。

如果被歹徒发现不是他本人,可能会对小枝子下毒手。

你一个人去,如果可以拿你的性命来换,那再好不过了――他只差没这么说。

无论任何人说什么,都无法阻拦我单独行动,况且我非这么做不可。

我很想对那些紧张得不得了的刑警说:根本不会有危险。

那只是一种直觉,但我认为我不会猜错。

歹徒就是织田直也,他已经掌控了全局。

唯一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而且,他怎么会受伤?慎司从那八封信中看到了什么?又拜托了直也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我只想搞清楚这些。

十一点零五分。

身旁的公用电话响了。

你很守时。

电话彼端是我熟悉的声音,但有点儿哑,听起来很痛苦。

接下来要怎么做?这个嘛……警方正在追踪你的电话,一旦被追踪到,你必须再度移位,又会对身体造成负担,有话就快说吧――我努力克制自己脱口而出的冲动,紧紧咬着嘴唇。

你把上衣脱掉,把身上的装备也拿下来,再往上游稍微走一点儿,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去那里。

电话挂断了。

我正依他的吩咐做,左耳的耳机急促晌起来:你在干什么?我只能听对方的命令,不然还能怎样?我沿着缓坡走去,看到那个小小的池塘。

水面一片漆黑,附近杂草丛生。

我在池塘畔停下脚步,夜风吹进我的衬衫。

四周一片漆黑,悄然无声,不见半个人影。

不能出声。

必须在脑子里――用意识呼唤。

漆黑中,有一朵仿佛被世人遗忘的不知名的白花。

为了让意念集中,我看着白花,深呼吸。

你在附近吗?只有风的声音,没有人回答。

你在哪里?这是孤注一掷的时刻。

这时,我在脑子里听到一个清晰得令人惊讶的声音。

在不会被抓到的远处。

是直也的声音。

我不由抬起头四处张望,街灯透过刚种植不久的小树苗照过来,今晚天空也挂着一轮明月。

只有这里一片漆黑。

风吹得池面生起涟漪。

你发现了吗?直也说道。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你会呼唤我。

你受伤了吗?严不严重?有没有关系?没关系。

你怎么会卷进这件事?直也没回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需不需要我帮忙?我觉得后脑勺一阵麻木。

什么都别问,照做就是了――只要这样就好。

不要被人发现了。

这样就够了吗?麻木渐渐扩散。

对,这样就好。

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要照我的要求去做。

你什么都不用想。

否则――一切就泡汤了。

好,我听你的。

他似乎有点疲惫,稍微停顿了一下,用很虚弱的声音说:小枝子小姐很安全,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事。

你可以放心地跟着我到最后……最后几个字,我必须眯着眼睛、集中所有意念才能捕捉到。

我几乎出声地叫着:你别再插手了,剩下的让我来处理。

如果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直也则逃避似的急忙说道:我离开你时,你可能会感到头晕,小心点儿,别昏倒了。

顿时,我的身体轻飘飘的。

好像原本按在我脑袋上的手突然抽离了,又仿佛有人突然关了灯,我眼前一黑,往后踉跄半步。

我冒着冷汗,心脏剧烈跳动,一阵耳鸣。

我举起手摸摸头,后脑勺几乎没有感觉。

登入――我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字眼。

登入会同时给双方造成负担,不管是我,还是直也,都一样。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呼啸而来,声音渐渐靠近桥的方向。

这是消防车的声音。

我愕然看着三部消防车停在中古车行门口,红色警示灯不停闪烁。

我跑到公园门口,身穿银色消防衣的消防员三三两两跳下消防车,餐厅里走出许多看热闹的人。

许多人――毫无关系的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跟踪组的车门打开了,刑警们紧绷着脸下了车。

桥上,马路上,到处挤满了人.乱成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破口大骂。

接着,又有人抗辩:我们接到报警电话。

根本没有火灾,这样的两队人马碰上了,大家都火气冲天。

一名体格健壮的年轻刑警从混乱中跑过来,抓着我说: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没事。

钱呢?车子怎么样了?你先回车上!他大吼一声,便不见了踪影。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警察惊慌失措。

我跑过去捡回上衣,才刚拿起耳机,就听到有人不停地大吼。

我很安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

好像有人打了火警电话……我正要走出公园,在围观的人群中,我看到一张意想不到的面孔。

耳机里的声音仿佛渐渐消失了。

垣田俊平就站在餐厅那一侧人行道的人群中。

绝对没错,就是他。

他看着互不相让的两队人马,一步一步往后退,准备离开。

我跑向他,但人太多了。

我拼命追着他细长的身影,正要过马路,有人抓住我的手。

你要去哪里?回来、回来!是刑警。

他涨红着脸。

我稍微迟疑了一下,垣田的影子消失在人群中。

午夜十二点左右,我又接到电话。

我只是确认一下。

直也说,声音比刚才还虚弱。

把消防队找来,演一场闹剧,就可以知道警察有没有埋伏。

谁会笨到去那种地方拿赎金?电话就这么断了。

这次没有追踪到他的行踪。

在哪里?只知道在江户川区的某个地方……他可能已经没办法移位了。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川崎咬牙切齿地嚷道,他根本就是在耍我们!赎款安全,车子安全。

歹徒也没现身。

虽然我明知直也听不到,但还是在脑海里呼唤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蹬浑水?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不赶快结束,你可能自身难保……三十分钟后,电话铃响了,仿佛在响应我的呼唤。

这次真的别再让警察跟来了。

他呼吸急促地说。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6这次川崎执意要亲自去。

这家伙这么狡猾,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我不需要警方保护,我一个人去就行。

对方并没有指名要你去。

我正想着指定的时间和地点,不假思索地回了他这么一句。

川崎冷不防冲过来要打我。

在几位刑警上前阻止之前,他的拳头只扫过我的下巴,真是雷声大雨点小,不免让我有点儿失望。

情绪如此激动的男人,这拳头未免太无力了。

住手!中桐刑警喝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都是你这家伙惹的祸。

川崎吼着,嘴角积着白白的唾沫,你还没搞清楚吗,是你惹的祸。

我终于被降格为家伙了。

我也觉得很抱歉。

如果道歉可以让你息怒,不管道几次歉,我都不介意,但现在还不到追究责任的时候,请你保持镇定。

川崎浑身颤抖地坐下来,令子将手搭在他手上,轻轻安抚他。

她自始至终都守在这里,始终比川崎冷静。

我不需要保护。

我一边看地图一边说。

从这里到指定的湾岸海滨公园,大约一小时车程。

不行。

伊藤警部严加拒绝。

但是,要怎么保护?那里是一大片空旷地带,即使你们跟着我,也没有藏身之处。

错过这一次,后果不堪设想。

总之,我想早一刻完成直也的指示。

既然他说别带警察,我就得这么做。

什么也别问,照做就是了。

即使他的声音经过了变声器,我仍然可以察觉到,他已经到了极限。

他很衰弱,越来越衰弱了。

这种事不需要你操心,交给我们就好。

伊藤警部盛气凌人地说完,又抓着对讲机讲个不停。

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中桐刑警抬着胖胖的脸,看着我。

穿上这个。

他递来一件防弹背心。

不需要吧,又不会动刀动枪的。

谁能保证?刑警笑嘻嘻地看着我,至少装个样子。

他那双大象般的眯眼深处透出干练的神情。

他半边脸笑着,只有我看得到他的笑脸。

中桐先生,我压低嗓门,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哈哈,发现什么?我心里迅速闪过一个疑问,这位刑警不可能知道直也的事,他到底掌握了什么?我告诉你,他一边帮我穿防弹衣一边悄声说,谁都别想轻易骗过警察。

什么意思?你马上就知道了。

他拉紧带子,我差点透不过气来。

哇,好像太紧了。

高坂先生,你从刚才起脸色就很差,是不是不舒服?和直也交谈时麻木的后脑勺,此刻正隐隐作痛,而且越来越强烈。

就像一股巨大的力量紧箍着我的头――尽管我接触他的时间那么短暂――这种头痛前所未有,让人想吐。

、只不过是那么短暂的接触,我就这副德性了,可见直也要控制这种力量,得消耗多大的体力。

光是想想就令人背脊发凉。

一想到可能来不及了――头就又痛了。

听说要开川崎先生的车。

车后座会坐一名刑警,你别担心,他会躲起来。

中桐刑警简明扼要地交代完,帮我装上对讲机,开始测试。

他那装模作样的脸上明显地透露出隐瞒着什么,而且似乎按捺不住想和我分享。

中桐先生。

什么?我凝视着他的脸,他终于笑出来,眨了眨肿肿的眼皮,探头看了看四周。

川崎正激动地缠着伊藤警部,说他也要一起去。

中桐刑警向我招招手,示意我靠近,然后凑在我耳边说:你只要照歹徒说的做就好,我不会让你身陷危险的。

这无关私人感情。

你的意思是,我真的被利用了?刑警点点头:还有一件事,虽然很遗憾,但小枝子夫人可能已经死了。

可能是――在绑架后就马上被干掉了。

这就是目的,从一开始,就只有这个目的――他说完,便住了口。

什么时候拆穿这场闹剧,目前正在衡量时机。

现在还没掌握到关键证据,请你忍耐一下。

他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用力拍拍我的肩膀。

好了,出发吧。

我熄了火,风声立刻灌进耳朵里。

是海风。

凌晨一点二十分。

我走出车外,潮湿的海风从侧面吹来。

天空的云急速由东向西移动,空气中充满海水的味道和快下雨的感觉。

我把车子丢在海滨公园入口处,徒步走向人工海滩。

这是直也的指示――你只能一个人来。

钱还放在公文包里。

就是要让你和钱分开。

伊藤警部虽然很坚持自己的意见,但我敢保证,他错了。

我敢打赌,歹徒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赎金,也根本和我无关。

根本是一派胡言。

我沿着指示牌走向海边。

离开柏油路后,立刻踩到了沙地。

穿过空旷荒凉、杳无人烟的海滨公园,我拂去不时吹到脸上的沙子,一步一步向前走。

每走出一步,后脑勺就抽痛一下。

在远处的夜色中,外形俗气、犹如威化饼干的建筑物中,只有一处亮着灯,兴建中的大楼钢筋宛如远古时代的恐龙化石一样,隐没在黑夜里。

一旁的推土机则像造型奇特的岗哨立在半空中,顶端是红色的灯。

这里即使可以让一个巨人隐形,也不足以让人趁黑干些什么。

在毫无藏身之处的地方,最后的大戏即将上演。

我爬上缓坡顶端,眼前是开阔的灰色东京湾。

远处的灯光一闪一灭,我放眼环视,在那灯火之处,有街道、大楼、高速公路,还有沉睡的芸芸众生。

而我的脚下,则是泥土、沙子和石头,还有迎面而来的浪花飞沫,以及夹杂着油和海水的东京湾的味道。

风呼呼地吹,掩盖了我加速的心跳声。

我在起伏的沙滩上停下脚步,手插进口袋里等着。

看到人影了吗?耳机轻声响起,带着一点杂音。

没看到。

我回答。

当然不可能看到。

根本是一派胡言。

昨天白天与几位刑警一起推敲时,我差不多已经知道真相了。

没错,说什么要报一箭之仇,根本是一派胡言,信口开河。

歹徒以此为借口,绑架了小枝子,然后杀人灭口――为了这个目的,故弄玄虚,耍了那么多花招――不仅要报复,还要大捞一笔,于是设计成绑架案。

歹徒始终没现身,让人一颗心悬着,也只是为了让这出戏看起来更逼真罢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掩饰杀小枝子的理由。

然而,编这出戏的人犯了几个错误。

第一,他高估了我,高估了媒体人。

他以为我有一大堆仇人,只要他一提及,我就会立刻想出一大堆会不会是他?会不会是她?的可疑人选,但我的工作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第二,他低估了警方。

至少中桐刑警已经了然于胸,所以他才会说小枝子已经死了。

但是小枝子很安全,因为织田直也出现了。

这是第三。

也是他最大的失误。

你在哪里?我迎着风,抬头呼唤他。

出来吧。

已经结束了,警方已经察觉了。

快出来吧。

快出来吧――当我再度呼唤时,脑海里响起轻轻的、颤抖的声音。

往大海的方向……、我的头盖骨好像突然被人勒紧般,头痛欲裂。

再往前走一点……走到枯倒的树旁。

前方左侧,横着一棵枯树,海浪不断拍打上来。

我走近一看,发现那只是一个仿制品,让人造海看起来更有海的味道,其他地方也有几棵同样形状的枯树。

枯木后面,一个男子倒卧在那里,浪花冲刷着他的身体。

我蹲下来扶起他,他灰色的脸上一双瞳孔放大的眼睛看着我。

是那个跟踪我的男子,七惠隐隐约约拍到的那张面孔。

他被杀了。

我对着领口的麦克风说:发现一具尸体。

耳机里传来声音:你说什么?是歹徒,已经死了,应该已经死了两三天了。

你们自己来看吧。

对讲机响起一阵沙沙的声音,我知道,他们开始行动了。

我站起来,对着强风闭上眼睛。

当我再睁开眼时,回头,织田直也正站在我面前。

我至今仍清楚记得他的样子――他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头发被风吹乱了,面无血色。

他就像做慢动作一样向前倒下来,我伸手接住他,他整个身体倒了过来。

他别过头,睁开眼看着天空。

他浑身湿透了,我就像是抱着一条湿毯子。

到终点了。

他轻声说道,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最后一次移位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别说话。

我抱着他,轻轻让他躺下,我脱下上衣,盖在他身上。

他慢慢眨着眼,他的左腹中了刀,仍在流血。

我大叫着救护车,接着感觉到刑警从背后奋力跑来。

我……失手了……才会这样。

别说话。

我举起手,向跑来的刑警示意,直也抓住我的衣袖。

刀子……我没带过来。

直也想要继续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动动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后,就进入我的脑子。

只有微弱的感应,我根本听不到。

他的手和脸颊冰凉,透过沾满血迹的衬衫,我感受到他浑身虚弱地颤抖着。

随后赶到的大批人马将我们团团围住。

一名刑警跪在地上颤抖着下巴说:这……这到底是……不要大声说话。

但是――他到底是怎么来的?从哪儿来的?在场的每个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也躺在我的怀中,微笑着,对我摇摇头。

我知道,我的声音也在颤抖,我知道。

你休息一下,知道吗?直也闭上眼睛,头一歪,靠在我身上。

川崎明男也在人群中。

他瞪大眼睛,看着枯树旁的尸体,几乎快昏过去了。

小枝子……小枝子在哪里?她怎么样了?不知道,我低声说,应该在某个地方吧。

他们就是歹徒?救护车的笛声渐渐靠近,从不知所措的刑警间驶了过来。

直也被抬上担架时,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我的手,几乎在同时,我在脑海中听到一个声音。

接下来的事……我用力回握他,告诉他我已经清楚了,之后才松开他的手。

救护车关上了门。

指挥官走到我身旁,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用一副要吃了我的神情问:你发现他时,他说什么?你听到什么?我没理会他,看看坐在沙地上的川崎:他说人质很安全。

他说在哪里了吗?我摇摇头:她还活着,只要找到她就可以了。

川崎抬起头看着我,我们四目相接时,他慢慢将视线移向大海。

他爬着站起来,在一名刑警的搀扶下往回走。

风太大了,头又痛,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迈开脚步,发现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我知道要去哪里。

7当我走进医院的夜间紧急入口,看到有人正抱着头,坐在门边的长椅上。

是垣田俊平。

我站在他身旁低头看着他,他抬起头,一脸憔悴,好像忍着痛般蜷缩着身子。

我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头是不是很痛?我一问,他惊恐地点点头:我听到一个声音……直也操控了他。

他伸出无形的意念之手,让垣田去做那些他无法独立完成的事。

你怎么会来这儿?你说呢?我敷衍他。

你去了‘爱丽丝’餐厅?我问他,是不是你把红色钱包扔进男厕所的?今天晚上,在江户川区水上公园附近,也是你打火警电话的吗?垣田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瞪大眼睛点点头。

把这些事忘了吧。

什么?已经结束了。

忘了吧,这样就行了。

但是……但是,我……要不要我猜猜你为什么会听命于那个声音?我看着慎司住的那间加护病房。

是你害他变成这样的,对不对?高头大马的垣田好像变矮了。

我……那孩子跑来教训我,为了那篇手记。

他说什么?他来找我,他说――其实,想要自首的不是你,而是宫永,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你不要忘了,有人知道真相。

慎司发现了真相。

他发现了真相――无法克制自己不说出来。

那家伙……正义感太强了。

他还问我,宫永自杀了,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我……我……他惊恐万分,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对慎司拳打脚踢……我头好痛。

垣田哭起来。

那个声音说――如果你觉得自己对不起慎司,就按我说的去做。

我、我好害怕。

我该向那孩子道歉吗?我头好痛,好痛。

过一阵子就好了。

说完,我大步走开,回家吧,一切都结束了。

垣田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谁?人。

说完,我走上楼梯。

我走过护士值班室,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已经熄灯了,一旁的转角处,传来说话声。

我赶忙靠在墙上,等他们经过之后,才望向玻璃门那一侧。

慎司似乎仍在沉睡。

一旁的监视器上,有一道绿色的细光,点滴瓶里的药水还剩八成,以催人入眠的缓慢节奏流入慎司的手腕。

真瘦小――我心想。

病床看起来很平,谁能想到在那瘦小的身体里却隐藏着不可估计的能量?如果我呼唤他,他会不会醒来?还是说,他始终在用潜意识和直也交流?我把头贴在玻璃上,将思绪沉入内心最深处。

或许慎司容易捕捉到内心平静的地方的信息。

会不会是脑波?我突然想到。

不知道那些医生有没有从他的脑波里发现什么?高坂先生?我听到声音,是慎司的声音。

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

我头痛欲裂,却格外爽快。

我发现自己在笑。

陷入漫长昏睡状态的少年双眼紧闭。

真对不起,给你添加麻烦了。

他说。

你仔细听,我只说一次,不然你会昏倒。

他告诉我地点和标记。

你一直都知道吗?对。

谢谢。

慎司的意识离开我,有一种被人轻抚的感觉。

我一开始没法动,只能用手撑着玻璃,调整呼吸,直到自己觉得不会摇晃为止。

之后,才迈开脚步。

当我回到走廊时,听到一声无法克制的悲叹――我在脑海中感受到这声悲叹。

我们还没完全断讯――没错,就像挂掉电话前,对方突然说了什么,听得特别清楚。

刚才,直也死了……他告诉我的地点是一个小型仓库。

仓库在晴海填海地的一角,是个废弃仓库,它被弃置在那里,就像深夜里死去的狗一样。

我走过堆满废弃物的一楼,走上楼梯。

从外面看不到灯光,但走进屋里,可以看到楼上透出亮光。

小枝子就在那里。

走上二楼,有一大片未使用的空间,一扇快要掉落的门斜挡在走廊上。

我在门后坐下来,接下来,只需等待。

我并没有立刻听到脚步声,但我感受到了。

隔壁大楼的夜间照明灯光从走廊上的采光窗照进来,我利用这道光看了看表,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我心想。

对方也孤注一掷了。

我靠在墙上,抱着双臂屏息以待,有人走上楼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脱了鞋子,我听不到脚步声。

过了许久,我才轻轻站起来,走上楼梯。

三楼尽头透出黄色的灯光。

我没窥探,而是竖起耳朵将身体贴在开着的铁门上。

谁?有人说话。

如果我没记错,那是小枝子的声音。

声音有点儿哑,充满恐惧。

到底是谁?然后她又说,三宅小姐……你终于来救我了,小枝子这么说,快来帮我松绑,我一直在等你们。

我好害怕,好害怕――警察呢――警察在哪里?这是什么?小枝子责问的声音划破夜空。

对不起了。

三宅令子说。

事到如今,她仍不失冷静。

按照计划,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拿着刀子?你早该死了。

令子的语气没有丝毫感情,她是个感情不外露的聪明、谨慎的女人。

她是个聪明人。

无论这两个女人表面关系如何,亲耳听到她们的交谈,我可以清楚地判断出,到底谁是主,谁是从。

计划虽然失败了,但是,小枝子小姐,你必须死。

一开始就该这么做。

令子喃喃自语。

什么恐吓绑架,都是明男顾虑太多了,不该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这样的话……你……小枝子的声音在颤抖。

我从没听过她发出这种声音。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说明男想得太多了?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和那个把我关在这里的男人又有什么关系?那人是明男花钱雇的。

令子平静地回答,为了演这场你遭绑架后被杀的戏,他花钱雇的。

到底谈好多少酬劳?我暗暗在内心想,觉得实在讽刺得很。

他们一定没想到,警方的电话追踪那么神速,所以,每次歹徒打电话来,川崎就吓得面如死灰。

明男和那个人连小地方都想得很周到――原以为绝对会成功,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真搞不懂,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计划。

我们那么小心地照计划进行,连警方都没察觉。

小枝子提高了分贝。

为什么……你和明男为什么要杀我?我不禁想到――蓝图也会变调的。

因为你太碍事了。

令子毫不掩饰地说道。

你太碍眼了,我们不想看到你,也不想让你生什么孩子。

明男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他可以用自己的权限做任何事,你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像是在对小孩子说话一样。

现在只要你死了,就没人知道真相了――大家会以为你被绑匪杀害了。

接着令子又小声追加了一句:谁叫你把离婚的事一笑置之。

小枝子歇斯底里地笑起来:那样的事……那样的事,我凭什么当真?因为,那是事实。

我从门后探出头来,令子背对着我。

我目测了一下,只要四步就可以冲到她跟前。

我屏气凝神,当她举起刀时,我奋力冲了过去。

她根本没料到背后有人,更何况她并不习惯干这种事,手上还戴着手套。

我将她高举的手向后一扭,刀子掉在地上。

我一脚将刀子踢到角落里,双手按住她的手。

当令子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开始拼命挣扎。

别再痴人说梦了。

我一开口,整个头疼得快要裂开。

警方早就知道是你们搞的鬼,你们不会得逞。

令子终于停止挣扎。

她的手臂细极了,真让我于心不忍。

她双腿发软地说: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被发现?三宅小姐,我们一直跟着你。

我回头一看,中桐刑警站在入口昏暗的光线中。

虽然我不知道高坂先生是怎么知道的,他笑着说,反正,别再作无谓的挣扎了。

几位刑警迅速上前,从我手上接过令子,左右夹攻把她架了出去,这时,她才开始浑身发抖。

中桐刑警走过来,慢慢蹲在小枝子身旁。

她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

刑警帮她松绑后,她手上还留着绳印。

有没有受伤?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小枝子几乎没变。

虽然被关在这里两天了,依然楚楚动人。

可能比以前胖了一点――这是唯一的变化。

发型如昔。

我一直、一直被关在这里……她转着眼珠子,看看中桐刑警,又看看我,梦呓般地说,手脚都被绑住了,我拼命叫,也没人来……现在已经安全了。

刑警说完,抬头看着我,你怎么知道在这儿?我突然觉得很疲倦,根本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他告诉我的,那个受伤的年轻人告诉我的。

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们?我没把握,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那个年轻人?小枝子抓着中桐刑警问道,就是一直在这里的那个人吗?我被带到这里时,他已经等在这里了――和带我来的那个人打了起来……结果,被那个人刺伤了……果不出我所料。

直也知道川崎、令子和被他们雇用的男子的计划后,就先在这里等着。

本想撂倒那个男人后,把他绑在这里,和小枝子一起去报警的。

然而,事情没那么顺利。

在搏斗时,直也被刺伤了,不仅如此,他还杀死了对方。

这么一来,就无法证明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计划,打算怎么对付小枝子,以及是谁策划这个杀人计划的了。

即使把小枝子救了出来,毫发无伤地送回川崎明男和三宅令子手中,他们也会再想办法干掉小枝子的。

这点显而易见。

想必直也再怎么解释,小枝子也不会相信他的话,她根本不会相信――你先生和他的秘书想杀你。

她的蓝图里没有这一页。

所以直也继续执行川崎和令子的计划,让他们以为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这样才能在最后关头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如果他还有余力,一定会回到这里,和准备来此杀小枝子的令子或是川崎或是他们两人正面交锋。

当小枝子亲眼目睹这一切时,即使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直也没等到这一刻,就筋疲力尽了。

那个年轻人……警笛声越来越近,中桐刑警喃喃地说,究竟是怎么得知川崎他们的计划的?我也不清楚,我说,可能永远都没法知道了。

这时小枝子好像回过神似的看着我:你怎么在这里?走出仓库后,我头晕得站都站不稳。

我搞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独自一人茫然地坐在路边,看着警车响着警笛声开过来,刑警们进进出出。

不久,头顶上响起巨大的声音,是直升机――禁止报道令应该解除了。

有人抱住我的肩膀,我抬起头。

是生驹。

你气色真差。

他一边说一边把我架起来。

主编欣喜若狂。

为什么?他说可以做一篇独家现场直击报道。

我才不写呢!他的车停在距离仓库不远的桥上。

他让我靠在车上,自己从口袋里掏出烟,我也拿了一支,但抽起来没什么味道。

织田直也死了。

我听说了。

你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吗?不太清楚。

你再等等,等我精神好点儿,慢慢解释给你听。

我闭上眼睛,头痛仍然不见好转。

我再次体会到直也和慎司身上所承受的,竟是这么巨大的痛苦。

但是,有一件事很明确。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什么事?生驹问道,随即吐出一口烟。

上次打的赌,还记得吗?生驹端详我的脸好一阵子,然后把烟蒂丢在地上,用脚跟重重踩了下去。

不知道会不会多活个十年。

说完,他把手上的整包Hi Light用力丢进河里。

他妈的,竟然让你赢了。

没错――我在心里轻声说道。

只觉得一切离我而去。

终章医院中庭盛开着不合时节、怎么看都像是杜鹃的花,散发着宜人的芳香。

腊月已经过了一半。

这个案子曾经在媒体占据了相当的版面,如今已被新的热门话题取代了。

下次我不会再失败了――我已经想好了。

慎司靠在轮椅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

村田熏刚来找过他,他才走,我就到了。

慎司好像哭过,但似乎也因此卸下了肩上的负担。

我不能再像井盖事件时那样,把不具备这种力量的普通人牵扯进来,这样反而会把事情搞复杂了。

村田先生也同意我的看法。

虽然单打独斗太鲁莽了,但我当时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

我知道慎司想说什么。

如果慎司把从那八封恐吓信――是三宅令子寄的――中读取到的东西告诉我或者警方,不知道会怎么样。

警方一定不会相信。

即使有几分当真的到川崎家询问,也无济于事。

这么一来,只会让川崎和令子提高警觉,他们表面上会表现得很愤慨或一笑置之,然后暂缓执行计划,但这等于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重新思考整个杀人计划。

那么,如果告诉我呢?或许过程有些波折,但最终我还是会相信慎司。

但那又怎样呢?即使我告诉小枝子,她丈夫和丈夫的情妇想杀她,她会相信吗?只有在紧要关头,才能给他们致命一击。

慎司喃喃说道。

当初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坐在长椅上,身体向后仰,看着天空。

万里无云的天空蓝得惹人生气。

如果我没这样做,直也就不会被扯进来了。

慎司低头看着轮椅。

虽然你再三忠告我,不要再管这事了,可我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去找垣田理论,才搞成这样子。

我太自以为是了。

别说了。

但是……我端正坐姿,郑重地对慎司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慎司静默不语。

真的很对不起。

说起来,你和直也都是为了救我。

我再怎么道歉,也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事……别说了。

慎司平静地打断我的话,这又不是你的错。

因为……因为,你并没有像我们这样的力量。

但直也却因此而死。

慎司咬紧嘴唇,摇摇头:那是我的错,因为我向他求救了。

当我动弹不得时,就只能靠他了。

我竭尽所能追着他,就像监视器一样紧跟着他。

慎司在呓语中重复会被他干掉……,其实指的是川崎小枝子。

直也,请你帮帮忙。

否则,会被他干掉。

小枝子小姐――怀孕了吧?我点点头。

慎司面露微笑地说:直也很喜欢小孩。

所以才会去救她……他喃喃地说。

而且,他在弥留之际……在即将离开我大脑时……安心笑了。

真的?嗯。

他好像很高兴……该怎么说,他似乎很得意,仿佛在说,我说到做到。

我有点羡慕他……慎司说道。

希望如此。

虽然这令我感到无限凄凉,但我真的希望如此。

我想起破案之后与中桐刑警的谈话。

织田直也这个年轻人,真的是奋不顾身地救了川崎小枝子。

对,正是这样。

但是,我们其实也发现了那是一桩自导自演的绑架案。

他不相信警方吗?你可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或许警方事后可以把川崎和令子逮捕归案,却无法阻止他们男人――这一点,只有他能做到。

他走了,我真的好寂寞。

慎司眨了几次眼睛,似乎决心不再流泪。

虽然很寂寞一旦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让我永远都不能忘记直也。

下一次轮到我的时候,我一定好好发挥,否则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活着的意义。

我许久没想过这个问题了。

我希望可以对别人有所帮助。

不仅是我,每个人都该为此而活。

重许你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但我想每年有那么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思考这个问题也不错。

只有一个人静静地从头到尾听我讲完这个故事。

那个人就是三村七惠。

在我开始讲这个故事之前,她让我看了一个奇怪的装饰品。

那是一个活动雕塑,由几片金属片组成,挂起来时,晃荡个不停,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以前打电话给七惠时,曾数度听到这样的声音。

是织田做的。

她写道,虽然他笑着说,声音太吵了,根本没法当摆饰。

但他走之后,每次想要呼唤他,我就会把这个挂起来,一直看着。

在我说故事的时候,七惠双手托着下巴,不时看着天空,始终专心倾听。

故事说完了,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总之,我和七惠是因为织田直也才相遇、相识的,既然他永远地离开了,我没有权利要求七惠留在我身边。

我没有勇气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我对她说我不想离开你,是不是意味着我在强迫她接受残缺不全的人生?七惠站起来,手上拿着白板走回来。

她飞快地写完后让我看。

她写着: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她毫不犹豫地继续写道:你和小枝子分手的理由。

我觉得胸口发闷。

直也告诉你的吗?她点点头,他说,你因为这件事受了很大的伤害,不愿对人敞开心扉,是很难缠的人。

所以他才提醒我,和你扯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七惠让我看着白板,自己吃吃地笑了。

原来我是个难缠的人,原来我不适合七惠?不,仅是这样而已吗――我暗自思索起来。

直也应该看到了更远的事。

不需要慎司告诉他,他早就知道了,在读取那个跟踪者的思绪时就知道了。

他看到了受雇于川崎的那个人在想什么,知道了我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卷入这场杀人计划。

只是,他没有说出。

所以他才向七惠提出忠告,叫她不要和我在一起。

如果川崎他们的计划成功,我将永远活在一道无形的枷锁中――因为我和人结怨,让我身边的人死于非命的枷锁,而且我永远无从得知事情的真相。

七惠和背负着这枷锁的男人在一起,不可能幸福。

然而――那天在医院里,直也看到了他的忠告并没有奏效。

没有任何事可以瞒得了他。

所以――所以,他才会竭尽全力阻止川崎和令子,不让小枝子成为刀下亡魂。

他并不是为了我,也不仅是因为慎司的请求,他是为了七惠才去完成这项使命的。

所以,他才会安心地笑,因为他为七惠所做的,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的。

你有什么想法?我鼓足勇气问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七惠陷入了沉思。

直也的活动雕塑在头顶上发出轻响。

你们要请谁当介绍人?生驹这个急性子。

采访结束后,他一直在提这件事。

我忍不住笑了,现在还没考虑这个问题。

你可别找我,不然我老婆要我买新的留袖和服,我可就亏大了。

距离新年只剩一个星期了,社会上仍然动荡不安。

下町一带发生了骇人听闻的连续纵火案,从上午开始,我们一直在火灾现场采访。

现在刚好是中午,生驹看了看表,喂,从这里到绿叶幼儿园应该不远,叫七惠一起吧。

你请我吃一顿豪华午餐,算是预先庆祝。

刚好是小朋友自由活动的时间。

整个院子都是深蓝色的制服蹦蹦跳跳的身影。

七惠也穿着相同颜色的围兜儿,站在滑梯旁看着小朋友。

除此之外,和我之前梦中的情景如出一辙。

直也会不会就在这里――我突然有这种感觉。

喂,别发呆了。

你好。

生驹挥挥手。

七惠发现了我们,轻轻欠身行礼,露出笑脸。

我试着用好不容易才学会的生硬手语跟她说话,但速度极慢。

中午、可不可以、出来?七惠笑着点点头,用手势表示等我一下。

真方便。

生驹笑了。

看着这么多孩子――从今以后将走向不同人生的孩子――愉快地又蹦又跳,我突然颇有感慨。

不知道织田直也会不会有来生?有一个和此生完全不同的人生,走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路。

一定会――我想。

当他再度降临这个世界时,希望他的人生之路更顺遂、更轻松。

希望那是一个不会令他感到痛苦的人生。

下一次,希望他能够不单执著于为他人奉献,也可以在别人的奉献中感受到幸福。

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条龙,那是一条不可思议、蕴藏着无穷力量的沉睡的龙。

当这条龙苏醒时,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

希望我们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希望可怕的灾难不会降临到我们身上。

体内的龙,希望你保护我。

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