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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疑 惑

2025-03-30 06:19:37

一隔天是周六,中午上完课后,守就前往离学校两站、车站前的一个大型超级市场「月桂树」城东店。

每周六下午和周日,他在四楼的书店打工。

走进从业员通行的入口处,按下工读店员专用的蓝色工时卡,进到更衣室。

在衬衫上套一件只有书籍和唱片卖场才穿的橘色背心,再把工读店员专用,有蓝线的名牌别在胸前口袋。

守照了照镜子。

「月桂树」对从业员的仪容要求很严,即使是工读的店员,也不许穿高跟拖鞋、蓄长发。

女性禁止染发和擦指甲油。

走一般用楼梯,上四楼后正好可以从书籍专柜的仓库旁边出来。

经销商下午送来的书才刚抵达,店员开始卸货并检查。

「唷,早!」一名叫佐藤的工读店员一边用大型美工刀割开捆包的胶带,一边跟守打招呼。

虽是打工,但他是老经验,最初守的工作都是他教的。

书店的工作大部份需要体力劳动。

入库、出库、陈列、配送、退书,被当作商品处理的书和电器、机器一样重。

这正是为什么这个专柜的二十五名工作人员当中,有二十个是十几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性,而其余的四名女性是收银会计,唯二名五十多岁的男子则是便衣警卫的原因。

佐藤边熟练地把书分门别类,边说道。

他违反规定挽起了袖子,露出经常晒太阳的手臂。

工作,把钱存到某种程度后就扛起睡袋去旅行是佐藤的生活模式。

钱花光了之后,就再回来努力工作。

上个月也是这样,问他:「你去哪里了?」他回答:「戈壁砂漠。

」专柜店员们有个定论,目前,唯一不能想像休假中的佐藤所在之处的只有月球表面了。

「高野先生他人在哪里?」「办公室吧。

他正在整理每个月的开会资料,」佐藤抬抬下巴示意仓库后面的门。

高野先生——高野一是书籍专柜的主任,换成一般公司干部职位的话,算是股长级的人物。

他才三十岁,非常年轻。

「月桂树」用人采取严格的能力至上主义,因而曾有过大学毕业后第五年就晋升到主任或经理的例子。

还有一点,「月桂树」的同事间不称呼职称。

其基本的考量是,避免员工浪费时间在记住因异动频繁而更换的职称,也避免让顾客和有生意往来的厂商伤神费事。

公旦同层认为把职业种类和任务分得很细是不合理的,因此「月桂树」的员工名片上也不印职称。

即便不是如此,大规模零售业的生存竞争相当激烈,为求生存,需要庞大的资源,所以必须依序舍弃不必要的繁文耨节,总之,这是公司的最高指令。

对现场工作的店员而言,这也可说是「轻松愉快」的制度。

守轻松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高野面对着计算营业额的电脑,手里拿着输出的资料,一看到守,表情突然沉了下来。

问道:「早啊,听说了车祸的事,还好吧?」守霎那间感觉到一阵寒意。

他心想,和真纪公司一样的问题竟然也冶坦么快地降临到自己身上来了。

高野继续说:「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别客气,尽管说。

今天休息也没关系,浅野先生现在如何?」在放下一颗心的同时,守犹豫了。

开始打工大约半年了,他很清楚高野的人品。

不论作为工作场合的上司、朋友,他都不会有像真纪上司有那样的想法。

「很抱歉让你们担心。

目前,我们没有什么能使得上力的,已委托律师代为处理了。

」守拉了凳子坐下来,简单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简直就是扑朔迷离……」高野的背靠在旋转椅上,手交叉放在头部后方,抬眼看着天花板。

「真败给它了……无论号志、死去女性的行动,都无法获得证明。

」「我们信任姨丈。

不过,单是这样还行不通的。

」「最重要的关键是菅野洋子小姐所说的话。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真太……』这句话吗?」高野两脚换了个姿势,在椅子上调整了坐姿说:「我如果是在现场的警察,我想应该不至于漏听那女孩说的话。

」「我想,临死的人应该不会说谎吧。

」「嗯,」高野引出陷入沉思时的小动作,拉着下巴说道:「不过,可以想像听到话的人是会说谎的。

」「是呀,尽管营野小姐的确这么说了,但那未必是针对浅野先生说的。

」「可是,车祸发生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呢。

」「那也未必。

也许和男朋友在一起,说不定吵了架分手后在跑回家的路上;也可能有色狼在后面追赶。

毕竟那是没有人影的夜路,这都是能想像的。

在十字路口,看也不看信号灯就冲出来,被撞了后大喊『太过份了,真太……』吗?」「然后,不知是男朋友或色狼,总主议菅野小姐企图拔腿跑开的人,看到她被车子撞了之后就逃走了……?」「嗯,警察调查了菅野小姐冲出十字路口之前的行动了吗?」「嗯……这一点可能没问到吧。

」守的内心荡起些许希望的涟漪。

同时,以另外一种角度想起昨晚那通恶作剧电话。

「这么说,昨晚的确有个年轻男子打来怪电话。

」谢谢为我干掉了菅野洋子,那家伙死了活该。

守把这件事告诉高野,高野皱起浓眉,问道:「这件事跟律师说了吗?」「不,我以为只是恶作剧而已。

」「还是说了的好,即使是恶作剧,那举动很差劲,而且很反常。

」「不过,对那通电话,我没什么自信。

」「发生这种事故时,偏偏有些家伙会做一些让人不敢置信的事。

我父亲出事时也一样。

有人利用电话和投书,编得像真的一样。

父亲失踪后,有人表示知道他在哪里,还有那种连地方和名字都详细列举的匿名投书。

调查了以后,发现除了地名和人名以外,全都是鬼扯蛋。

然后,又来函说,盗领的事不是日下所仿,真的犯人是别人,日下背了黑锅什么的。

当然,那也全是胡说。

」守稍微耸了一下肩膀。

只要提到和父亲有关的事,他就觉得肩膀僵硬。

「所以,这次也是,我觉得那通电话不可靠。

」「原来如此。

」「下过,还是可以考虑现场可能还有别人在,我会试着说说看。

」高野一是少数守肯提及父亲事件的谈话对象之一。

由于他尚未成年,工读的录用需要获得监护人许可。

当时,守仅说明了因双亲亡故,被姨妈领养。

但是,在这里工作后,随着和高野越来越亲近,守性格里略为别扭的一面也显露出来了。

高野先生是好朋友,是个讥人尊敬的人。

可是,万一父亲的事被他知道了,该怎么办?如果高野态度因此改变的话,那么,这个人就不是真正的好人了。

后来,守说出来了。

可是,高野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我认为问题在于,」他说话了:「守找到父亲大人后,要父亲教你如何盗领五千万日圆的技术。

」然后,他笑着加了一句:「不过,到那时,我也要跟着去。

」二走进书店开始工作后,守立刻注意到店里新的展示品。

那是一座两公尺见方的大型放映机。

银色轻金属的边框里,正放映着满布红叶的群山。

放映机对着手扶梯上来狭窄的大厅,那鲜艳的色彩在画面里跳跃。

「很惊人吧,是新式武器唷。

」女会计对着停下手看得出神的守笑着说道:「从周一就要开始启用了。

」「就是环境录影带什么的吗?」「是啊。

嘿,比起那种用塑胶做的红叶装饰是聪明多了。

好像也很受客人欢迎喔。

不过,好像花了不少钱。

」「说的也是,整栋楼都有吗?」「当然喽!一楼后面还挪出集中管理室,让专门人员工作。

为了腾出空间还引起不小的骚动呢。

托这个福,我们的女子更衣室又变窄了。

」「要注意喔,『老大哥』上场喽!」佐藤边整理架子,愁眉苦脸地说道。

守和女店员互望了一眼。

除了流浪旅行,佐藤也喜欢读科幻小说,他曾肆无忌惮地公然放话:「我的圣经是欧威尔的《一九八四》(注)」「这可不是笑的时候。

那个放映机是为了掩饰暗中监视我们从业员所设置的吧。

」「佐藤最近还一直警告我们,说女厕所装了窃听器,要我们别说上司的坏话呢。

」「这也不是开玩笑的。

经理连今年的情人节谁和谁悄悄地送高野先生巧克力都知道呢。

」「无聊!是大伙儿合送他的啦,一起出了钱,不也收了你的钱了吗?」「所以,我说的是『悄悄』的啊.」「是谁拿给他的?」会计探出身子问道。

「问经理不就得了。

」守靠近萤幕往上看,看不到开关和配电盘之类的装置,仅画面巍然矗立着。

映像变成一群观光客背对着满是红叶的山,正愉快地捡拾栗子。

但是,框子的左下角有罗马字刻的M和A的企业标志,总觉得在哪里看过,但想不起来。

「既然要放录影带,别仅放映那种风景,放映《二OO一年太空漫游》多好。

」佳臊说道。

「别开玩笑了,放那种远意,恐怕客人觉得无聊,打起瞌睡来喽。

」「日下君,有客人喔。

」听到叫唤声转头一看,旁边站着的是无所事事地握手又张手的宫下阳一。

宫下是同班同学。

他个子矮小体格纤弱,有着连女同学都羡慕的光滑脸颊。

守听说他在上课以外的时间和人说话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宫下的成绩勉勉强强低空掠过,经常缺席。

大家都知道其中原因在于三浦和他那伙人。

「呀,你好,来买东西吗?」守向他开口搭腔以后,阳一模仿大姊大的样子腼腆地笑着。

「如果你要找的是《近代艺术》,应该摆在那边的杂志架上……」守知道阳一参加美术社,而且在社团里引起顾问老师的注目,他也看过阳一在教室里看《近代艺术》。

如果守不是在书店打工,恐怕这一辈子连这书名都不会知道的,是那种很专业的杂志。

当时阳一翻阅的那一页是一幅奇怪的画。

画中的形体虽然像人,却又是没有眼鼻、也无法判别性别的不可思议的一群「东西」,站在不知是圆形露天剧场还是神殿似的地方。

「那是什么啊?」守不由自主地问道。

阳一的眼睛一亮,回答道:「《不安的谬斯》。

这是基里诃(注)作品中我最喜欢的一幅。

」是女神呢……听阳这么一说,定睛一看,画中人果然像身穿长衣裳。

守瞄了一眼图页,标题写着「基里诃展在大阪举行」。

「基里诃作品的展览会在大阪的画廊举行呢,海外的作品也会借来展出。

」「嘿……女画家画的画真奇怪的哩。

」守的话让阳一不禁莞尔。

实际上,那时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基里诃不是女性的名字,他是个意大利很棒的画家,超现实主义的先驱,之后的画家都受到他影响。

」阳一当时那充满朝气的表情像极了初次学会骑脚踏车的孩子。

他谈到这个画家的名字就像谈偶像歌手那般地自然熟悉。

从那次以后,守和阳一变得亲密了。

尽管阳一所爱的绘画世界,守如何努力都无法理解。

阳一双手握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使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是多么贫乏怪异,他都毫不介意地微笑着。

正因为如此,三浦才会视他和守一样,无法忍受。

「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事……」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试着问阳一:「三浦他们是不是又多管闲事了?」三浦那帮人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以取笑阳一那瘦弱的体格和提心吊胆的态度为乐。

而「无能」却一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恩,没什么。

」阳一急忙否认:「正好到这附近来,想到你在这里打工,就顺便过来了。

」守感到意外,不过很高兴。

尽管两个人比班上同学都亲近,但是阳一是那种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相同学相遇时,会在对方没察觉时便绕过前面的角落躲起来的人。

「喔,再过三十分就下班了,可以的话就等等,我们可以一起走。

」「嗯……」阳一手指扭动着,低着头说道:「其实,我……」「请问,小哥,这本书的下册在哪里?」中年女性顾客一手拿着恋爱小说,向守询问道。

阳一仿佛挨了骂似的吃了一惊。

「你很忙呢,那,我回去了,再见!」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啊!守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阳一就逃也似的往电梯方向跑去了。

「喂,快一点!」顾客着急地催促着。

守怀着志忑的心情去取那本恋爱小说了。

注:乔治·欧威尔(George Orwell,1903~1950),足英国著名的政治讽刺评论作家,着有《动物农庄》、《一九八四》等,在《一九八四》中描述全世界的人类都将生活在「老人哥」的极权统治下,一举一动皆受严密监控。

注:基里诃(Giorgio de Chirico,1888~1979),意大利画家,出生于希腊,在雅典及慕尼黑习画,画风以抽象为主,后来在佛罗伦斯、巴黎定居,受卡罗影响,成为超现实主义昼派的重要成员,代表作有《秋夜之谜》等。

三高木和子抵达营野洋子的老家时,守灵已经开始了。

如同洋子所说,果然是个小小的市镇。

沿着写着「营野家」的手形印记爬上坡路,走过狭窄的通路,后面是屋顶紧连的三问房子,洋子的家就在那紧连着的屋子最旁边。

这是个刮大风的夜晚。

设在营野家旁的小帐篷不时随风飘扬,发出的巨响,令人陡然心惊。

接待桌坐着一个容貌神似洋子的年轻女孩,机械性地低着头。

她是洋子的妹妹。

和子想起洋子曾说过妹妹也央求要来东京,但她最后让妹妹打消了念头。

她跟妹妹说,到东京没什么好的。

和子在奠仪袋上写上临时想到的假名,递了出去。

仿佛市镇上的人全都到了,前来上香的人相当多。

和子慌张的上完香,离开灵堂,听着颂经。

她被乾风吹得发抖,一个像是来帮忙的社区人士劝她靠近火堆取暖「从东京来的?」一旁的中年主妇操着这个地方特有的语尾上扬语调问和子。

「是的,搭两点的特快车来的。

」到达车站时,远望过去可以看到宽阔的河原。

和子彷如背上沉重包袱被取了下来,心情倏然轻松肩膀顿时放松,全身虚脱。

她在桥上、河原、杂木林里延伸着的缓坡小路上散了一会儿步,等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快五点了。

身体也冻僵了。

「那么,是洋子大学时的朋友喽?」和子手伸向火堆旁取暖,点了点头。

主妇叫住拿托盘的年轻姑娘,拿了两杯味道虽淡却很热的茶,一杯递给和子。

「洋子啊,跟我女儿一样大。

不过,和我女儿不一样,人家在学校很会读书,又是个大方的女孩,所以啊,营野家也是放手让她做想做的事,还送她上大学……」「……我知道。

」「可是,人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和子沉默地啜饮着茶。

「东京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交通事故在哪里都会发生的啦,」和子说道:「洋子小姐运气不好。

」主妇像在责怪和子那若无其事的语气似的瞅着她。

和子凝视着火堆,燃烧的木柴发出闷闷的爆裂声,四散的火花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没错。

洋子的运气不好。

那是车祸。

两起自杀和一起车祸。

即使三具尸体并排在一起,也没有任何关连。

洋子的妹妹走出接待桌的帐篷来到外面。

和子向主妇点头丞意后,把茶杯放回托盘,靠近她问道:「你是洋子小姐的妹妹吧?」女孩子站住,张着她那和洋子相似的大眼睛看着她。

「是的,我是她的妹妹由纪子。

」「我,在东京和洋子小姐很要好的。

」「喔,谢谢你特地从远地赶来。

」为避免挡住路过的人,两人靠到路边去。

一旁叶子全掉光了的灌木树枝,触及和子套装毛料发出沙沙的声音。

「最近和姊姊有没有联络?」由纪子微微摇头说:「最后一次电话大约是半个月以前,怎么啦?」「没什么。

」和子淡然地回答,露出在守灵场合被允许的微笑。

「因为突然有事,我和她通过最后一次电话,但那之后也过了一段时间了。

真遗憾……」「姊姊曾说过想回来……」由纪子说道。

和子抬起眼来问:「想回家?」「嗯,说是很寂寞。

可是既然上了大学,又已经三年级了,再忍耐一年就毕业了,再说,学校就要放假了,而且妈妈很快就要去看她,才刚安抚了她。

」我好害怕。

洋子的话在和子的耳边响起。

「你呢?曾听洋子说过,你不是也想来东京吗?」「是想过啦,不过,心情又变了。

」「为什么?」「没有理由。

在这里找到了好差事,我也不是特别喜欢读书。

姊姊很想学英语所以上了大学,」由纪子表情微微别扭起来,继续说:「再说,家里也没钱让两个人都上大学。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空气中有焚香的味道。

「因为这种事死掉,姊姊真没用!」由纪子突然赌气似的说着,眼里都是泪水。

「你什么都没听说吗……」和子静静地说。

「听说什么呀?」和子打开皮包,拿出手帕塞到由纪子的手里说:「没什么。

」相子想回车站去。

她向洋子做了最后的道别,反正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早一点回东京吧。

在这时候,菅野家的正门口骚动了起来。

从那里发出巨大的撞击。

不知是谁撞到的,一个花圈摇晃着,菊花飘落了下来。

周围的人急忙扶起花圈。

「是司机的老婆呢!」由纪子说道。

「撞死洋子的人?」「嗯。

带着律师来,啊,糟了,爸爸……」由纪子跑向前去。

和子也想看看状况便尾随在后。

「滚回去,叫你们滚回去!」屋内传出愤怒的叫骂声。

两个人影从点着灯的屋内踉踉舱舱地跑出来,一个是穿西装的男人,另一个则是穿着黑色套装稍眫的女人。

「我们真的只是来道歉的……」「你们再怎么道歉,洋子也回不来了,滚回去!」一个黑色的东西随着叫骂声飞了过来,正巧击中来不及闪躲的女人脸上。

「浅野太太!」穿西装的男人伸手扶住踉舱的女人。

和子小跑步靠近,望着打到女人脸上的东西。

那东西掉在脚边。

是鞋子,是一双很重的男用皮鞋。

女子蹲了下来,手按着右颊,鲜血淌了下来。

聚集在屋外守灵的人们远远地围观,没人伸出援手。

「要不要紧?」和子问道「这太过份了!」。

穿西装的男人弯下腰去看了一眼,彷若自己受伤似的皱着眉头。

他衣领上的金色别针闪湛着。

如由纪子所言,这个男人的确是律师。

和子也曾因工作上的关系,不得不与伟师打交道。

那时,戴着闪亮别针的对手,令她畏惧万分。

和子和律师两人合力把女人扶起带到路旁,让她坐在邻家的矮石墙上,女人伸出没按住脸的另一只手对着两人做出安抚的姿势说:「没事,律师。

」「看起来不是这样喔,太太。

」律师转向她说道:「很抱歉,只要一下子就好,能不能替我照顾一下她?我去叫车子,我想还是赶紧让医生看看比较好。

」「是啊,请便。

」律师朝着车站方向跑去。

希望能顺利找到车子,和子担心着。

「很对不起,不认识您,却耽误您的时间。

我没事的,请……」「看起来不是喔,流了很多血呢。

」和子边用律师留下的大手帕压住女人脸上的伤口,边说道。

「小姐是菅野小姐的朋友吗?」「是的,从东京来的。

你是浅野太太……司机的太太吧?」「是的,我是他太太以子。

」「……很棘手呢。

」「没办法,人家的女儿去世了,」浅野以子刚强地说:「即使道歉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被原谅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也没必要做样啊。

」「要佐山律师……,刚才那个男的是律师,也许要他一起来反而不好。

可是,我们是想让对方了解我们准备好要好好谈的心意。

而且,也希望他们听听我们的说词。

」和子听了那像是告白的话,不禁垂下眼去。

浅野以子困惑似的睁大单眼望着和子说:「啊,对不起,竟然对营野小姐的朋友说出这种话来。

」「没关系。

我和洋子并没有亲近到失去冷静的程度。

」尽管那是有着复杂涵意混着撒谎的话,但以子听了后稍感宽心。

「浅野说是营野小姐朝着车子前面冲过来的。

」瞬间,和子的呼吸停止了。

「营野小姐好像已经从哪里逃出来似的,用很快的速度冲出来,他跟本来不及闪开,简直就是自杀行为。

」「这么说……」「什么?」以子吃力地抬眼望向和子。

「那是,真的吗?」「是真的。

」浅野以子使力地点头说:「我先生是不说谎的。

」远处,车子的前头灯亮着靠近。

是佐山律师找到计程车回来了。

以子和律师上了车,前往市立医院急救。

和子和两人分手。

和子朝着车站灯光的方向缓缓地走在夜路上。

菅野洋子用无法闪避的速度冲到车头前面。

哪,我很害怕。

脑中再度响起洋子的话。

和子你应该知道的,那两个人不是自杀。

那是有谁把她们两个……没那回事。

和子否定了,究竟是谁?用什么方法?即使能够杀人,但不可能能违反本人意志逼迫他自杀。

应该不可能。

但是……在高架铁道下的暗处,和子觉得背后似乎传来另一个脚步声,她回头看。

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看起来不算高大的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远处仅有的一盏路灯,看不到脸。

「吓你一跳,很抱歉!」人影说道。

和子定睛透过黑暗凝视着对方。

人影渐渐地靠近。

四那一晚,守回家后发现后面拉门上的一块玻璃已破掉,碎片飞散了一地,门旁的墙上被入用似乎是油漆的褐色涂料,脏号兮地胡乱写着「杀人」。

询问了附近的人,说是在傍晚时听到玻璃破掉的声音,走出去一看,看到男学生模样的人逃跑的身影。

守清理了玻璃碎片,擦洗墙上的涂鸦,才发现那既不是油漆也不是签字笔,而像是用血写的。

在盥洗室洗手时,电话响了。

守以为是以子打来的,拿起听筒后,年轻男人的声音窜入耳朵,操着和昨天一样的声音说道:「替我杀了营野洋子的浅野先生还在警察局吗?」「喂,等等,你……!」「希望能早一点放他回来。

警察也未免太笨了,只要稍作调查,就马上可以知道那家伙被杀了活该……」「听好,你听着,你所说的是真的吗……」电话挂断了。

守叫了好几声,回应的只是线路的嗡嗡声。

警察只要稍作调查就能立刻知道?调查了吗?守把水壶放到炉子上,寂静的家中只听得到时钟滴滴答答响着,他想像着营野洋于这名女子的私生活。

他心想,不会的,因为这是车祸。

「晚安!」门口传来声音。

出去一看,双手抱着大袋子的大姊大站在那儿,手里抱着同样袋子的弟弟伸二也一起来了。

「晚安!」伸二发出平和的声音,点头致意。

「今天你不是说要一个人看家吗?我们送晚餐来喽。

」大抹大神采奕奕地说道。

「至于我呢,是监督来的,」伸二自顾自地笑着说:「两个人单独相处是很危险的。

危险的不是姊,是守!」大姊大做出芭蕾舞娘的动作,脚一横,把弟弟给踢开了.「你姊离家出走还没回来?」「真是古怪的事。

」吃完汉堡,大姊大边在第二杯咖啡里加了一堆糖和奶精,边说道。

从后面放着电视的房间里传来微弱而尖锐的电玩声。

伸二正在挑战真纪蒐藏的新电玩。

「不过还是找律师或警察商量看看吧。

说不定真如你打工地方的高野先生所说的。

」「我是打算这么做。

只不过,今天佐山律师和姨妈一起去营野小姐的老家了……」守抬头看了一下钟,已过了八点半。

「我想,姨妈该打电话回来了。

」「可是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如果电话中那个男人的话有什么含意的话,对浅野先生可能有帮助……,不过,对完全不认识的人密告『那种女人死了活该』,也太恶劣了……菅野小姐是大学生吧?二十岁左右吧。

你不觉得那像是被甩了的男人的阴险报复?」「很有可能,」守叹了口气说:「反过来说啊,也很可能是信口雌黄。

」「信口什么?」伸二探出脸来。

「小孩子退回去!」大姊大作势要揍人。

「说到阴险,怎么样?三浦那家伙还不至于闹到你家来吧。

」守没有立即否定,有意识地保持面无表情。

但从大姊大的表情便可看出他失败了,察觉到这点,守倒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可不好笑。

这一次,那家伙干了什么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

不用担心。

」「可是……」「这不是倒来了吗?太让大姊大担心了的话,就像被女孩子保护了,自己都觉得很悲惨呢。

」「我可没那意思。

」大姊大眨着眼睛。

虽然场合不对,不过守心想,那睫毛既长又好看呢。

「对不起,开玩笑的。

」守笑了,说:「谢谢你啦。

」大姊大微笑了。

能看到时田沙织的微笑——不是爆笑——是少有的特权。

「你不会生气吧?」她稍微犹豫了一下问道。

「怎么了?」「总之,你不可以生气喔。

」「嗯,很困难的要求呢,好吧,你想知道什么?」「我想,对这次的事情,日下君的父亲也一定在担心着呢。

」守不知如何回答。

「不知在这附近的哪里,一直都在注意你和你母亲。

现在也知道你在浅野先生的家,虽然想来看你,可是门槛太高,没办法跨越……」「母亲忌日时,我去扫墓。

一看,不知是谁先来了,还供了花……」守轻轻地张开双手,无奈地说道:「像这种事,之前从来也没发生过。

」大姊大不禁感到害臊,缩起肩膀,说道:「不过,男人就是这样,我妈这么说过呢:『你好好地记住哦。

』」「擦肩而过也不知道?不记得长相了吗?」守发窘了,继续说道:「只不过……」他心想,继续僵持下去的话,大姊大未免太难堪。

「我有过我爸好像就在附近的感觉呢。

还想过,说不定彼此在知不觉中擦肩而过呢。

」「擦肩而过也不知道?不记得长相了吗?」「已经不记得了。

我爸也忘了我的样子了吧。

」「你们分开时,你几岁?」守的右手指举了四只。

「这么说,那就真记不得了,相片也没留?」「那种情况下又不可能留下相片。

我曾找出十二年前的东北新报,以为至少会刊登大头照,结果并没有。

」「母亲的遗物呢?」「有哇,相片和戒指……」大姊大感到不可思议,但有点感动似地点着头。

「妈一直都戴着订婚戒呢。

」日下敏夫离家那一天,从早上就一直下着雨。

北国三月的雨很冶。

从前一晚开始下,到黎明时越下越大。

一早,敏夫在约过了五点钟离家。

比枚川车站最早发车的特快车都早。

守的房间在正门口旁边,他察觉到父亲正要外出,打开拉门窥望了一下,正好看到父亲整齐地套上西装、穿上鞋子。

可能要赶去参加早展会报吧,当时他这么想,也想着母亲还在睡吧。

但现在回想起来,启子并非还睡着,是佯装睡着吧。

那时候敏夫的生活不规律,偶尔连着几天都没回家。

启子当然察觉到那是「女人」的关系。

然而,守不曾看过父母吵嘴、母亲哭泣的场面。

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那是不好的。

那时,守感受到的是家正在逐渐崩毁。

并非遭到外力的破坏,却听得到崩毁的声音。

门打开后,雨声很大。

父亲关上门,雨声也变蒙胧了。

敏夫走了。

就这样。

敏夫失踪后,侵占公款的事态爆发,启子发呆的时间变多了。

在厨房切东西时、折叠衣服时,手会停下来,眼睛仿佛遥望着远方。

对守而言,他首先遭遇的试炼是没有朋友愿意跟他玩。

父亲不在的涵义、父亲所做的事的涵义,都尾随着成长中的守,强迫他去领会。

父亲抛弃了我。

这样的理解就像婴儿首次碰到暖炉被灼伤后,理解到火是可怕的一样。

守此后尽量回避这种想法渡日。

至于启子,从不会对守说明过父亲的事,也不曾责陆、包庇过他。

她只是跟守说,只要记得我们不需感到羞耻献好了。

「守,你没想过离开枚川吗?」「有哇。

不过,没真的去做!」「为什么?」「有个很要好的朋友,现在已经不在了,我不想和那个朋友分开,况且,不能留下妈妈一个人……」「那么,为什么你妈不离开枚川?守,你有没有想过?」大姊大问道。

守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甚至有过一段时期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是因为固执呢?希望呢?或只是没有其他办法呢?敏夫的「女人」在市内酒吧工作。

比启子还年轻十岁,腰围瘦十公分,也有行动力。

她比敏夫早一个星期离开了枚川。

警察针对耐力很强的她调查行踪。

不用说,那是因为她和敏夫在一起的可能性极大。

俊来发现她在仙台市的公寓,但不见敏夫的踪影。

却冒出了另一个在当地金融机关工作的年轻业务员。

警察至少来得及救第二个未来的日下敏夫。

敏夫为女人所花的钱,几乎都耗在她那吃软饭的男人身上了。

她那落魄的流氓男友,可能威胁过敏夫。

但是因为找不到日下敏夫,能提出的证据太少了。

守想过,也许是那种女性的来历和事件的状况,使母亲怀抱着希望。

丈夫不知何时一定会回来,会和她连络。

不想在那时让他因找不到自己而无法再见,所以决定留在原来的地方。

「你母亲真的很爱你父亲呢。

」「我不认为是那样……」「那就这么认为吧。

你妈觉得这样也很好。

一定是的。

守,为了你,你妈尽力了呢。

她没跟你说过别像你爸吧?」「从来没有。

」「很坚强的女性。

」大姊大托着腮,眼睛俯望餐桌,声音显得很温柔。

「你吃了苦头吧。

你妈信任你爸爸。

她并不藉口说孩子很可怜什么的,不是那种扭曲自己的人。

我喜欢你母亲那样的女性……」「谁喜欢谁呀?」伸二又探出头来问道。

大姊大和伸二回家后不久,佐山律师打来电话。

「姨妈呢?怎么了?」「受了点小伤,」律师语带愤怒地说:「看了医生以后,说是需要做进一步的精密检查。

我把事务所的人叫来了,你不用担心。

」「发生什么事了?」「你想像得到的。

」律师先做了开场白以后,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

守说不出话来。

他一想及以子必须忍气吞声,就觉得自己从心脏到后脚跟都无力了。

「律师!」「什么事?」「我在想,营野小姐发生车祸的时候,有没有和谁在一起?」「如果是这样,我们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守说明了和高野、大姊大谈过的假设。

「这并非不可能。

不过,一直到现在还没看到现场有人逃跑的报告。

」「可是有这个可能性吧?」「是的。

不过,如果仅靠可能性来运作的话,人类老早就把火星当作休闲地了。

」挂了电话以后,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警察只要稍作调查就马上可以知道。

)大造人在警察局拘留处、以子在医院。

鞋子扔到脸上?(只要稍作调查……)时钟敲响了十点钟。

他心想,那就稍作调查看看吧。

五下定决心并不太难。

很幸运的,整个状况都对他有利。

很幸运的。

他觉得讽刺地咀嚼这句话。

过了晚上十点钟,他打了电话。

一直都很忙的朋友,在这种时候也还在办公室工作。

「很抱歉,」对方一接到电话,他立刻开口说道:「今天早上谈的事……啊,是呀,是那件事。

又有新的进展,能不能请你现在拨出时间来?啊,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开始准备外出。

最近刚雇用的佣人靠过来,脸色很不安,问道:「要外出吗?」「啊,我想可能会花点时间,你请先睡吧。

」「可是,太太回来以后,该怎么跟她说?」「我太太那边你不用担心!」反正再过过一星期,这个佣人就会理解他们夫妇之间对彼此的行动是如何地漠不关心了。

他来到车库,进到车内启动暖气,就在等待回暖的时候,他感觉引擎迟缓的振动仿佛在动摇这么做真能顺利吗?全都能解决吗?事后,会不会徒留悔恨呢?他闭起眼睛,脑海浮现出少年的脸。

当发动车子时,他的心情平静了。

等到他站在那栋建筑物前的时候,恐惧感初次涌了上来。

能够努力到何种地步呢?再也无法忍受了,如果想把真正的事实全盘托出,自己能够控制得了吗?那个答案,没有别人能提供。

只有靠自己寻找。

六在驶往东京的特快车座位上,高木和子做了一个梦。

头隐隐作痛。

非常疲倦。

连在梦中都觉得疲倦。

哪,和子,我死了唷。

洋子近在身旁,一脸悲凄的表情跟她说。

可怜的和子,下一个是你呢,你是最后一个。

我不会死。

和子仓皇地在梦里,急切地、使劲地喊着。

洋子在。

加藤文惠在。

三田敦子也在。

敦子没有头,然而却不停地啜泣。

是谁把我的头扔到那里去了……?哪,和子替我找找……找找……找找……可怜的和子,最后的人受的苦可是最大的哦……就在此时,她醒了。

头抽痛,心脏正在胸中狂跳着。

窗外一片漆黑。

玻璃窗上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她看了表,大约再一小时便可抵达东京,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公寓里慢慢地休息了。

她想要快点回去,想逃到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害怕?她缓缓地呼吸,一边问自己。

我可不会自杀。

绝对不会。

没有理由害怕。

她又看了一次表,然后猛然想起离开东京在车站买的时刻表,意识到了一个清楚的害怕的理由了。

以离开洋子老家的时刻而言,她原可以搭上最后第二班特快才对。

既没有足以消磨时间的理由,也没有能够停留的地方。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现在搭乘的却是最后一班特快呢?我做了什么事?和子紧握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