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感到一股温暖;并不怎么舒服的温暖,但却比寒冷要稍微好些。
等他再将两个眼皮张开时,他发现自己眼花缭乱的很,过了好久,才有焦点。
那时候,他的喉咙里,也有一种想呕吐的冲动,脸上也是热辣辣的。
鼻孔里还是有两股强烈的酸味:他刚才是被乙基醚,连点水都没掺的纯乙基醚,给活活熏昏的。
他看到火光正从一个大砖块砌成的火炉中,熊熊冒出来,里面有许多木柴正烧得通红。
他刚好就躺在火炉前面的地上;身上的大衣早被剥掉,他穿的湿衬衫,被火烘得正在冒热气,半干不干的粘在身上,非常的不舒服。
可是真正让他觉得不舒服,甚至有点痛的地方,是在他背后脊椎骨下方的凹处;他那把带着皮稍的刮鱼鳞刀,竟然未被搜走,还卡在他后背;虽然很不舒服,可是他却很乐。
他偷偷把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的翻转过来,半睁半闭着眼睛,藉着火光和几盏台灯的光线,观察四周的环境。
他听到隐约的人声,有两个人正站在大厅的过道上讲话,声音很小。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整个房间本身看起来也跟它的外表一样,简单、粗陋、而且实用——包括室内的所有家具在内,宽大的木地板上,铺了厚重的地毯,窗帘都是厚格子布,看起来好象是大百货公司买来的玩意。
这是一间非常简补的乡下农庄的起居室,就这么一回事,看起来毫不惹眼。
朴实之中,毫无女性的温柔,完全充满粗犷的气氛。
哈洛克偷偷把手滑出一些,让手腕上戴的表进入视线,凌晨一点。
他昏迷了大概将近有四十五分钟的左右。
嘿,他醒过来了!其中有个人突然大叫。
赶快叫柯侯德先生过来。
另外一个人说着,就朝哈洛克走上来。
他绕过一张沙发时,已从腰际拔出一把手枪。
他脸上笑得很得意;因为他手中握着的那管枪,正是跟着哈洛克跑遍意大利和法国的那把勒马。
无名氏老兄,这管家伙可真不赖呢。
我已有好多年没见过它了。
真谢谢你了。
哈洛克刚想回嘴,就被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打断,有个人手中端了个大杯子,快步从外面返进来。
少在这里给我耍嘴皮子!他朝那个握枪的汉子大吼,当心我叫你打赤脚到雪地里去巡夜!柯侯德的口音,一听就可以听出来,是来自中欧喀尔巴阡山脉区的土音;也是捷克人,可能是莫拉维亚地方的人、柯侯德绕过守卫站的地方,走到哈洛克躺的位置。
哈洛克抬眼一望,发现这个人并不高,可是胸厚肩宽,块头很大,脸上全是皱纹,可是仍给人一种威武有力的人熊感觉。
大概年纪已有六十多岁了。
他手里端的那杯热气直冒的东西,并不是酒,而是一杯浓浓的喀尔巴阡山黑茶。
老小子果然是他哈洛克的大同乡——捷克人。
原来这小子就是偷进我农庄的人?他低头瞪着哈洛克大吼,一个带了枪,却没带任何身分证明的人!想跟突击队那样,来偷袭老子的农庄!小子到底是谁?!干什么的?!名字呢?!赫维里柯,哈洛克故意压低嗓门,用近似莫拉维亚地方的口音回答,米海·赫维里柯。
捷克人?对。
干什么的?!柯侯德用捷克语大吼。
找那个女的。
米海用捷克语继续回答。
找哪个女的?!老蛮牛问。
找那个今天早上才被带来的,哈洛克仍用捷克语回答。
今天早上带来了两个!哪一个?金头发的……最后看见她的时候是这种发色。
柯侯德咧嘴一笑,但他并不是表示感兴趣的样子,追小娘儿们,嘿嘿,他逗对方,身材是不赖!她身材如何与我无关,我只想问她事情。
哈洛克想从地上撑坐起来。
我可以起来了吧?躺下去!大人熊狂吼一声,向前迈上两步,右脚一抬一踹,抵住哈洛克的喉咙,硬生生的将他踹倒。
混帐!哈洛克捂住脖子大驾。
他趁冒火的时刻,就吐出他早就准备好的话。
我付了钱!他用捷克语大叫,你是怎么搞的?!你付了什么?!付个屁!在大马路上打听老子吗?!半夜摸黑溜到这里想钻进老子屋里吗?!带了管手枪到我农场来吗?!我他妈还没付你哩!是别人叫我这么做的!谁?!韩德曼。
韩德曼?柯侯德的皱纹脸顿时挤成一团,露出十分困惑的神色,你付钱给韩德曼了?是他叫你来的?告诉过我会打电话给你,先跟你联络的,哈洛克很快的说,他警告过我,不准在任何情况下打电话给你。
我必须把车子留在路上,沿路走到你的农场。
那为什么你还要在大马路上打听我?!你在大马路上的那家酒吧打听过我?因为我不晓得‘四叉地’怎么走。
我怎么晓得呢?你在酒吧里有人吗?是他打电话报告你的吗?捷克人熊摇摇头,这不重要。
是个替我运东西的意大利卡车司机。
柯候德讲到这里,眼中又涌上狠毒的神色。
可是你并没有光明正大的登门求见。
你跟个贱似的摸过来,一个带了枪的贼骨头!我又不是傻瓜,我晓得你这里是干什么的,我得仔细留神那些陷阱。
我必须防范你养的恶犬,不能不小心,带了枪至少还可以在被狗咬死之前,先宰它个两条。
要不然。
我会那么慢才走到你的农庄?你真的曾付钱给韩德曼过?一大笔。
我到底可不可以起来啊?起来!坐!坐下!大山羊指着火妒旁边的一张矮椅,示意哈洛克坐上去,他脸上困惑的神情越来越浓,你给了他钞票?很大的一笔。
他跟我说,只要走到大路口上,就会有人来招呼我,会亮个手电筒什么的,带我下去。
结果我走了半天,什么人也不见,只好自己摸下来了。
柯侯德端着大茶杯,转身走到另一边,把杯子一放,伸手抓起旁边的电话拨号。
假如你是想打给韩德曼……我并不是打给韩德曼,老捷克人回答,我从不打给他,我是打给另一个人,由他去打给韩德曼。
不过,以我知道的情形,韩德曼可能现在不在他的公寓里。
为什么不在?他在我来以前,曾告诉过我他要到波士顿去。
他跟我说要去一所什么……学院演讲……?犹太人的学校,电话已经接励他开始讲话。
喂?我是老柯。
打给纽约。
说个‘赫维里柯’的名字,听清了吗?‘赫维里柯’。
我要个解释。
他挂上电话,端起茶杯,重新走回火护旁。
把他妈的那个玩意给我收起来!他朝那名正在用袖口挟着那把勒马的守卫吩咐道。
给我滚到外头去!那人一闪出去之后,老家伙才坐到面对哈洛克的一张破摇椅中。
现在,我们就等对方的回话,米海·赫维里柯。
不会太久的,最多几分钟,十分……十五分钟而已。
他不在的话,我可不负责,哈洛克耸了耸肩膀说,假如他不安排好,我怎么会跑到你这里来?!你的地址和你的大名,我不可能会晓得的。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等着瞧。
女的呢?在这里。
我们有好几栋房子。
他喝了口茶,招着摇椅。
她慌得很,当然。
因为她发现到了这里之后,并不是跟她原来希望的一样,不过我想她会了解的,这些人都会了解的。
我们是他们唯一的救星。
她怎么个慌法?柯侯德眼睛一眯。
怎嘛?你对这还感兴趣啊?只是职业上的那种兴趣。
因为我到时要带她出去,我可不想惹麻烦。
走着瞧好了。
她还好吗?他实在憋不住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焦虑与渴望。
跟别人一样——那些知识分子——一来以后,就发了阵疯……哈!柯侯德先咧嘴无声的笑了一下,然后才喷出一串狂笑,跟着又喝了一口茶。
我们跟她解说了一下这里的规矩,她说无法接受。
你想象得到吗?哈!无族接受!哈哈——老蛮牛狂笑了好几声,才把声音慢慢放低。
在她被转送出去以前,我们会好好盯住她的,她应该懂才对。
别人都懂。
这用不着你担忧。
我会带她走的。
别自说自话。
我付过钱了。
柯侯德身子内前—倾,止住摇椅。
付了多少?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
哈洛克晓得这个问题可不容易回答,很危险;纽约那里不会有答案的。
他得再跟这个坐在他对面的老粗谈判才行。
你不会去向韩德曼哪?假如他在家的话,你不就问到了吗?也许我想先听听你的说法呢?老板。
你怎么晓得能信得过我?那我又怎么晓得,我能信任得过韩德曼?你凭什么又信得过他?为什么我不能?我不是找着你了吗?虽然被请进来的方式,我不太喜欢,可是我还是照着他告诉我的话,找到你这个地方了啊!可是你总得对我有个交代啊?有什么好交代的?我连身份证都没带。
可是真正有办法的,有影响力的人,虽然身份证不带,却会带钞票。
老狮子又开始摇椅子。
我当然带够了钞票。
那么你到底付了韩德曼那个德国人多少钱?他又不摇了。
两万美钞。
两……?!柯侯德一听,脸色马上一白,连脖子都扯紧了,眼睛睁得老大。
真不少啊,老板。
他说这价钱并没有乱要,很公道。
哈洛克把二郎腿一跷,神得很,他感到裤子被烤得很热。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你有没有想过,他并没有跟我联络过?凭你们彼此之间的这种复杂的联络方法,你没接到他的通知,也说得通。
他当时正要赶往波士顿,当时你这里没人接电话的话——怎么会没人接电话?!电话旁边随时都有人。
你晓不晓得就这么闯进来,会把老命丢掉?哈洛克把一条腿又放下地.眼睛瞪着柯侯德,你是指那些电脑?你刚才讲过狗的事;我们的确有很多狗,都是受过训练的,对入侵者,只会围住他,不咬。
没命令,绝不会乱动。
可是你并不晓得。
你如果真遇到了狗,会怎么样?当然只有用枪打啦!你打了狗,你就会被我的人射死。
幸好我没这么做,否则我给过德国人两万美金的事,你就不知道了。
就是啊。
可是他收了钱,不是要和你分享的吗?谁晓得?也许他想独吞,想把钱凑多点,将我这个地方接收下来。
我不懂为什么你会这么想?那为什么他不打电话先通知我?害得我差点就毙了一个人?他再忙,急着去波士顿,也该打个电话,或托个人打个电话给我啊!你打死一个入侵的人,一个带了枪闯进来的人,又有什么不对,谁能怪罪你?是没有人能怪罪我,柯侯德说着又开始摇摇椅。
可是事情也可能因此闹大,话会传出去,说我柯侯德是个老粗,只会惹麻烦,我们组织可容不了我,把我踢出去。
从什么地方踢出去?对方喝茶不答,沉吟了一下。
你花了两万美金之后,还预不预备再花些钱?这我可要考虑一下。
我们要这个女的;她跟我们的‘敌人’有勾结。
谁是‘我们’?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即使告诉你,也没什么意义……他们会把你从什么地方踢出去?柯侯德耸耸肩。
反正第一步,就是不让我再管这些人……象那个叫克丽丝的女人。
那不是她的真名。
我晓得不可能是,这关我屁事。
反正她先得在这儿做一两个月工,才能送走。
送到南部,西南部——中西部,或者北部的那些州去,我们爱送她到哪里,就送到哪里。
老蛮牛又笑了笑,总之,得等上个把月才行,去贿赂个国会议员,当权的民意代表。
这些人得老老实实的等着我们安排好,才能把他们送出去。
他们就跟一群羊一样。
可是羊也会反抗的。
反什么抗?!反抗他们自己呀?把他们往原来他们逃出来的地方送啊?送给枪毙队?还是古拉格群岛啊?你还没弄懂,这票人都是早已吓得半死的人了。
任我们摆布,敲竹杠,这种生意好做得很!那么合法证件真的都会行吗?喔,当然,通常都会。
尤其是那些具有特殊才艺的,具有创造力的,有得更快。
得付个好几年的钱,才能还清这笔债。
可是我却认为这种行业还是不保险。
那些人可能到后来,会拒绝付钱,用揭发你们来做威胁。
那还不简单,我们就再给他一张证明——死亡证明。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谁是‘我们’?轮到我回答你了。
我不会告诉你的。
可是你不是说,德国佬想把你挤出去吗?很可能。
电话响了。
柯侯德马上从摇椅上跳起来,奔过去。
也许我们马上就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把茶杯放到电话几上,拿起话筒。
喂?哈洛克紧张到几乎快要窒息的地步。
韩德曼的大学同事,或是他的房东,他的邻居,可能因为好奇的缘故,去找过韩德曼,发现他死了。
还有他研究所的那些研究生。
各种可能都有……继续试。
喀尔巴阡山人说道。
哈洛克这时才恢复了呼吸。
柯侯德空手走回摇椅。
韩德曼的电话,没人接。
他到波士顿去了。
你到底还愿意付多少钱?我身上现在带的钱不多。
哈洛克回答时,想到他车子皮箱中的数目。
差不多还有六千美金——是他从巴黎带过来的。
可是你己经给了姓韩的两万大洋了。
那是早就谈好的。
这样好了,我可以分期付款给你。
先付五千。
什么分期付款?我坦白讲好了,哈洛克身子向前弯,用两双手肘撑在膝上。
这个女的,对我们值三万五,上面只发这么多。
我已经花掉两万了。
再加上五千,那该还剩下一万啊?都放在纽约。
你明天可以拿得到,可是今晚我必须先看看货色。
今晚我必须带走这个女的。
也带走我的那一万?我干嘛要这么做?这种钱老子还看不上眼哩!而且虽然你是这么说,可是并不一定你就拿不到韩德曼分给你的钱。
狗咬狗,贼偷贼。
现在他中泡私囊的罪证已经被你逮到,你就可以把他踢出去了!柯侯德哈哈狂笑。
你可真是不赖,老弟,真不赖。
有什么保证我可能拿到这些钱?派你最好的人跟我们去纽约拿呀!我又没枪,叫他们用黑管子瞄到我的脑袋瓜,不就结了?!搭飞机主吗?别他妈诈唬我了—一谁能带枪上飞机?!我们开车子去。
为什么一定要今晚走?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她。
我必须把她带到纽约的第六十二街转角上,去交给另外一个人,他身上带了那笔剩下来的数目。
他会把她从甘乃迪机场,送上一架苏联民航机。
你的人到时候可以控制全场;见了钱才放人。
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柯侯德又开始眯起双眼摇椅子。
德国佬是个贼,你这捷克佬呢?会不会也是个贼骨头呢?怎嘛?难道还不放心哪?!你连手下最好的人,都放心不下吗?可是假如我就是最好的人呢。
假如是我去呢?有何不可?好,敲定了!就这么办!我们一起去,我跟那个女的坐后座。
我用枪比住她的脑袋瓜。
还有另外的一把枪对准你。
两把枪,老板!头款的五千大洋呢?在我车子里。
派个人开车跟我去拿,可是得由我亲自拿,他站在我车外等。
你不答应,那就免谈。
你们共产党一向疑心病很重。
那当然不在话下。
同乡!唉,我真替你丢脸哪!女的呢?在后面一幢房子里。
她拒绝吃饭,把盘子乱砸乱丢,把我那名古巴手下砸惨了。
为了利益的关系,我们不得不强迫她吃。
也许古巴人已经开始整她了,那小子最喜欢整这种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最对他胃口了。
哈洛克笑了笑;这个笑容是他有生以来量困难的一个笑容,门窗都牢靠吗?干嘛?他们还能往哪逃?我想先看看她,然后马上走。
有何不可?这样我也好先拿到五千大洋。
柯侯德止住摇椅,朝左边大吼,你!陪我们的客人到他开来的车子去。
叫他开回来,你用枪比着他脑袋就行了!十六分钟之后,哈洛克将数好的五千美金塞进了柯侯德的手中。
去看你的女人吧,老板。
柯侯德说。
他绕过几栋房子,朝那座直立式仓的左边走,拿了他那管勒马的汉子,跟在他后面。
就在那儿,你的右边。
树林边,有应小仓,看起来象小仓,但却并不是小仓。
好几个窗户都亮着灯光,很高——表示它有两层,有二楼。
窗上有一根根的黑影,是铁杆。
里面的人不可能逃得出来。
这完全就是个集中营。
哈洛克可以感觉出他后背脊椎凹处的那把刀鞘,那种硬帮帮的压力,使他非常乐。
他晓得要制服身后的那个人,拿到他那把被夺去的枪,是非常容易的——在雪地上滑一跤,那小子就注定要向鬼门关报到了——可是目前还不能这么做。
等以后再说,等珍娜相信了他,等——假如——他能使她相信之后。
而假如她不相信的话,他们两个人都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听我细诉!听我说,为了我们两个人,为了我们两个还没有疯狂的人——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子对付我们。
敲门吧。
身后的人说。
哈洛克伸手敲门。
一个带有拉丁口音的人,在门内回答。
谁?干什么的?开门哪,柯先生的命令。
我是里安哪。
快点。
门打开两三寸,露出一名身穿汗衫大块头的身影。
他先瞪哈洛克,等看到后面的人以后,才把门完全打开。
没电话过来呀。
他说。
我们以为你这会儿正忙着服侍小娇娘呢。
后面的人吃吃笑了两声。
拿什么去服侍?!两条猪猡?一个疯女人?!我们就是要找她。
他想看看她。
那他脑袋最好硬一点,我可不是骗你!小娘儿们我十分钟前才看过,睡着了。
我看她大概已有好几天没闭过眼了。
那他不正好来个饿虎扑羊!里安说着,就把哈洛克推进门里面。
他们爬上梯子,走进一条两边都有很多门的长廊,都是铁门,上方中央还有个可以打开往里瞧的小窗孔。
我们都无异被关在一座可以移动的监狱里。
是在哪儿说过的这句话?布拉格?……还是巴塞隆纳?她在这间里面,古巴人说时,已站在第三个门前面。
你要不要看一下?把门打开,哈洛克说,你们到楼下去等我。
他妈的——是柯先生交代的,穿皮夹克的里安解释。
照他讲的做。
古巴人从腰上拿下一根钥匙,从把小室的门锁打开,往旁边一站。
下去,下去。
哈洛克吩咐他们。
两个人只好回楼梯口。
哈洛克开开门。
小室里一片漆黑,反倒是外面比里面亮,窗口有光从屋外透进小室之中。
他可以看到她躺在小木板床上的影子。
是趴着睡的,脸朝下,衣服穿得好好的,金色的头发披散着,一双手臂垂下来,手指触到地板。
她没盖被子,压在身下,衣服很绉,从睡姿和她轻微的鼾声,可以看出来,她已经困顿欲死。
看着她,他内心中充满了疼爱与凄苦,心口发胀发闷,想到她这段日子以来的遭遇,他几乎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内疚;全是他害的,她才会这么惨。
信心丧失之后,只能凭本能残存下去;爱情幻灭之后,他还能象个人那样的活下去吗?他是个畜生!只有禽兽才会这么对她……他简直无地自容。
而……又充满了爱。
他可以看出她床旁的那盏落地灯,捻亮它的话,就可以照到她。
一股寒意涌上来,令他的喉咙发紧。
他曾面对过无数次危险,可是却没有任何一次,比得上这次令他如此紧张、害怕、受惊和迟疑。
这一刻比任何一刻都更重要。
假如他失去了它——失去了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桥梁折断,永远折断了的话——他只有死。
他发现他没有勇气去打开那盏落地灯,不能……他宁可站在黑暗中去呼唤她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呼唤她,将她唤回他的怀抱。
可是,要他拿什么话去讲?要他说什么呢?拿什么去解释呢?这只是一场恶梦……?他还是决定不把灯打开。
他走上去,轻手轻脚的走近床边。
一双手臂突然从黑暗中撞向他,白白的手臂在黑暗中一闪,那双手就击中了他的小腹。
他感到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戳中——不是刀,是另一种东西。
他向后跳开时,手一低,已经抓住了那支肩膀,半扭不扭的——他绝不能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痛苦了。
他不能再伤害她。
假如她能够,她一定会杀了你的。
普莎夫人说过。
珍娜从床上滚下来,她的左腿早已顺着滚势后收,用膝盖上抬的冲力,撞到他下部,尖锐的手指甲,抓向他的脖子,抠进他身上的肉。
他无法反击,他办不到。
她扯住他的头发,硬把他的头朝下按,右膝一抬,又踢中他的鼻梁。
顿时他眼中原先看见的黑暗,马上就变成了一片白,满天金星。
杀!她以一种低沉暗哑的嘶喊——由内心深处激发出来的愤恨向他攻击。
他很了解,她是他的得意门生。
宰了你的敌人,还没有利用你的敌人,要来得高明。
宰了对方的想法,乃是下下之策。
她并不是真的要杀他,而是想起他进房时,乘机制伏他,然后逃出去;由她当初躺在床上的姿态,就可以晓得。
她的裙子是拉高的,露出了她雪白的大腿。
原来他还以为她是因为太累的关系,倒到床上就睡着了;根本不是,她早就等待这个时刻了。
不!他沙哑着嗓子低声喊,他拼命握住她、抓住她,若有若无的用着力,不扭她,不伤害她。
是我!他把左手挣脱出来,搂住她的身体,硬往落地灯的地方拖过去。
手向上抬,摸到开关,用力一撩,她的脸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瞪着他棕褐色的大眼睛,几乎爆出了眼眶;眼珠里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惧怕与恨意所交织而成的神情。
那种神情,他曾在莫里涅山口看见过。
由她喉咙深处迸裂出来的哭喊,也是由她生命深处所发出来的;那种嘶喊,乃是从她心灵深处嘶喊的再延长,一种可怕、凄厉、绝望——有如一名儿童,被关入地窖后,所叫出来的可怕声音——有如一个女人,在面对那种无法面对的无尽痛苦之下——所发出来的。
她疯狂的踢打扭扯,挣脱出他的掌握,让自己扑到床上。
脸孔贴着墙壁,双手疯狂的敲打着墙,有如一只被围捕到角落上,再难脱身的小动物——一只大眼睛的——除了用爪搔扒,和凄厉的惨号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生路可逃了。
她的手上所握着的,乃是一根吃饭的不锈钢叉子,尖尖的叉刃上,沾满了他的血。
听我说!他抑制住自己的嗓音,低声劝着她。
这件阴谋是针对我们两个人的!我来就是为了要告诉你,我到‘莫里涅山口’也是为了要告诉你这件事……是针对我的!你一直想杀我……有多少次了?就算我要死的话,我也要你——他扑上去,将她按到墙上,不让她再歇斯底里的扭打。
普莎相信你……可是后来,她相信了我!让你也相信我也了解我吧。
她晓得我说的全是真话!你才不会讲真话!骗子!骗子!她对着他的脸吐口水,用脚踢他,全身拼命扭动着,用指甲抠他的背。
他们想把我踢出局外,而你就是把我踢出去的工具!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却晓得有个女的,已经代替你被他们杀掉了……本来是要杀你的!他们想把我们两个都杀掉,现在我才发现,他们一定要把我们杀掉!骗子!对,是有一大堆骗子,但我并不是!你就是,你是!你把你自己卖给了苏联!叛国贼!我不是!我没有!他伸手扭住她的手腕,她手中的那把钢叉上,全是他身上的血。
当他把她的手腕往下拧时,她疼得直皱眉。
然后,缓缓的,她抵抗的动作减少了,她的眼中虽然还是充满了惧怕,可是却已经显现出困惑的神情。
他轻轻将对方那支握了钢叉的手抬起来,将叉子对准自己的喉咙。
你应该晓得怎么做,他清晰徐缓的说,气管。
只要你用力对准我的气管一插,你就可以杀掉我了……给你插好了。
然后等你再与那些守卫虚兴委蛇一番,不要露出什么表情,盯住他们就够了。
你愈早跟他们合作,他们愈早会让你到露天去工作。
等你出去以后,找机会打个电话给普莎夫人。
她会帮你的,因为她晓得真相。
他讲到这里,嘴一闭,手一松,让她握钢叉的那只手自己去抵住他的咽喉。
好,你杀吧,杀了我,要不就相信我。
她瞪着他的眼光,就跟嘶喊那样的尖锐,直刺进他心底深处,令他在刹那之间,坠入了千千万万个回忆之中。
她嘴唇开始颤抖,越抖越厉害。
困惑和惧怕仍然在她眼里,可是刻毒的怨恨,却已经在慢慢消退了。
然后,泪光涌出来,积聚着,满盈着;缓而又缓的流了下来,所有的委屈、痛苦、孤独、怨恨,跟着眼泪化了……化了。
珍娜手臂一垂的刹那,他已经握住了它,紧紧握住了她。
钢叉掉了,全身跟着就一软,深沉隐约的哭泣,终于代替了一切。
他搂住她。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而且也是他唯一想做的。
等过了几分钟,饮泣变为抽搐时,他们只能听到彼此沉重深长的呼吸,而他们唯一所能感觉到的,只有彼此的拥抱。
最后他才终于开口说,我们等下会闪出去,可是却不太容易。
你见过柯侯德了吗?见过,好可怕的一个人。
他会跟我们一起走,想去捞最后一票赎你的钱。
怎么会呢?我哪有什么赎金?她说着就将脸往后移开,眼睛上下左右的打量他,对他看个没完。
让我好好看看你,我只想好好看看你……没时间了——嘘——她伸出手指堵他的嘴,总会有时间的,我们除了时间——还有什么?我刚才到这个农场来的路上,也是这么想的,还有刚才……我进门看着你的时候。
他笑了笑,伸手拂他的秀发,手溜下来,轻轻摸着她的脸颊。
你刚才演得真逼真,我本来以为你是真的睡了呢。
我弄伤了你。
些许小伤而已。
别以为我不给你面子。
你在流血呢……你的脖子。
还有我背上,我肚子上,被你用钢叉又刺又刮的,哈洛克说。
以后你再替我医医吧,先向你谢了,不过现在,戏还得照样演下去。
本人要送你上苏联民航机。
我是不是还要装着跟你拼死拼活?不必,只要装出切齿痛恨我的敌意就行了。
你认命了,晓得反抗也没有用。
假如再反抗下去的话,只会皮肉受苦,自找麻烦。
柯侯德会怎么样?他说他会和你坐在后座。
他会拿枪对着你和我。
那我应该多抽几根烟。
他的手就必须放下来,替我点烟。
没错,就这么办。
路很长,难免不会没有机会心以弄出些意外来。
加油站、车抛锚、大灯烧掉了,等等意外。
虽然他块头大,可是年近古稀,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我们的。
哈洛克搂住她的肩膀。
也许他会照用安眠药之类的玩意,来摆平你。
假如他说这么做的话,我会想办法阻止他的。
他不敢用毒药来伤害我的,他还想从我身上捞一票,你不是说过吗?没关系的,你放心。
只要有你在,我晓得一定只会有惊无险的。
别捧得我发昏——好不好?米海,她抓住他的手。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还有你?他们说了一大堆可怕的事,好可怕!我不相信他们说的,可是又不能不信。
每件事看起来都明摆在那儿呀!是这个样子。
我眼睁睁的冷眼旁观,看着你死。
喔,天哪……然后我就一直在逃逃逃,想忘掉这件事,直到罗马那天晚上……在火车站月台上。
我从此虽然仍不断在跑跑跑,可是奔的方向却不一样了。
变成了追踪你,追踪他们那些人——追踪那些骗了我们的人。
他们到底是怎么弄的?现在没时间讲了,以后有空再跟你解释吧,而且,我还要听听你的讲法。
每一件事。
你手上捏了一些名字,你晓得是哪些人搞的鬼。
等以后再说。
他们双双站起来,飞快的拥抱了一下,彼此感到窝心的温暖和希望。
哈洛克又从口袋中掏出一条手帕,抚住脖子上的伤口。
珍娜接过那块手帕,替他揿了揿伤口上的血渍;然后,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梁,她刚才用膝盖踢过他那个地方,跟着又将他的头发顺平。
记住,亲爱的,她呢喃,对我狠一点。
没事推我两把,踹我几脚,扯我手臂,硬拉着我走。
一个被女人又抓过又抠过,弄了满身伤的男人,脾气可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尤其是在别的男人面前,他男性尊严所受到的伤害,还比肉体的伤口,要来得深。
等下流氓气一点。
是,恭听教诲,我的心理大师佛洛伊德小姐,走吧。
穿着皮夹克的里安,一看到哈洛克满身是伤,鼻青脸肿的,脖子上还在淌血,马上吃吃冷笑不已,古巴人则朝里安不断点头,摆出一副怎么样?老子没说错吧?的样子。
哈洛克假戏真做的,猛扯住珍娜的手,往门外走,一脸怒火,嘴唇别得紧紧的,眼睛里吐出恶毒的气愤神色。
我要去找柯候德,马上离开这里!他火大的说。
别他妈的跟他多嘴多舌,听到没有?!老子可不想在他面前丢这个人!哟哟哟——我说老板,一个大男人,竟然会被—只小鸟,弄成这副德行哪?!闭上你的臭嘴!天杀的王八蛋!啧啧啧,瞧瞧——小娘儿们倒还真的满厉害的嘛!柯侯德这时早己身穿防水夹克,头上戴了顶滚了毛边的帽子,准备停当等着他们出发了。
等他一看见哈洛克脖子上抚的那块手帕,忍不住也裂嘴笑了笑。
这娘儿们可真不是好对付的,泼辣透了。
少他妈假惺惺,啰嗦个没完,这条母狗,爪子厉害,老子没防到她会这么突然给我一阵混抓。
哈洛克火气上涌之下,狠狠又把珍娜朝门口推了一把。
妈的个巴子,我他妈想赶快走,免得到时雪封了路,到纽约可还长着呢!没那么败的天气吧?!顶多风大而已,他说着就从口袋里拉出一条粗绳子,走向珍娜。
看样子,得先把她的十根爪子绑绑紧,免得——干什么?!哈洛克指着那条绳子说。
把她手绑起来啊?!——把她绑起来!他吩咐手下。
你有怜香惜玉之心,老子可没有。
我要抽烟,珍娜反抗说。
让我抽抽烟吧,我吓得要死。
我不会再乱吵的!这么说——你是比较喜欢打一针啰,喂,这样的话,你就不会想抽烟了。
嘿——慢点馒点,我们的人可不接受肉票被乱打针!哈洛克坚决的说道。
到时候经过机场检查关卡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会惹人怀疑的。
那只好用绑的了。
快去,把她手绑起来。
手下刚准备走上去,柯侯德又说,等一下,娘儿们上过厕所没有?他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可是却没人回答。
告诉我,小娘儿们,你上过厕所没有?我很好。
珍娜说。
憋得了几个钟头?路上可不会停车喔,你懂吗?到时候想在路上方便,旁边都会有把枪比住你脑袋瓜的哟,路上不停喔。
小妹妹。
我说过我很好。
把她绑起来,走吧。
哈洛克不耐烦的走了两步,朝门口踱出去,经过柯侯德的时候,他瞟了珍娜一眼。
她两眼发直,谁也不看。
真是一流的。
然后,他又指着那个穿皮夹克的里安说,我猜这亡命之徒,是我们的保镖吧?那家伙一听,顿时大怒,转眼看柯侯德,柯侯德却咧嘴一笑。
没错,赫维里柯。
他做我们的司机。
他说着就把绑珍娜的绳子再紧了紧,打了两个结。
走啦!他拿走了我的黑管,哈洛克指着对方说。
我他妈想要回来。
没问题。
等到了纽约的那条街的拐角再说。
哈洛克扯住珍娜的手臂,跟着老人熊朝外走,穿了皮夹克的守卫,跟在后面。
四个人一路走下去,朝停车的地方踱过去。
五十码外的大门前,一名穿着雪衣的守卫看到他们之后,马上走到门中央去拔门闩。
那是一辆客货两用车,车厢里,有两排木椅可以分别从两边放下来,一边可以坐个五六个人,车厢墙壁上,还挂了一些绳子。
珍娜一看到这辆车子,不由得全身发抖起来。
哈洛克晓得她为什么会如此:共产国家的秘密警察,逮人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封闭的车子。
上去,上去!守卫把后车门拉开时,柯侯德手里抓了把点四五口径的自动手枪摧他们快点上。
妈的个巴子,我可不是你的囚犯!哈洛克毒骂道,我们谈好的!我们有个合同在!合同中有这么一条临时规定;到纽约之前,你这位老板也算我半个囚犯!等交完货,拿到钱,老子再请你吃顿牛排大餐谢罪。
当哈洛克和珍娜往车厢里爬上去时,大人熊呵呵呵的狂笑不已。
他们上了车,就坐在一起,接着肩坐在同一条板凳上,柯侯德一看,顿时怫然不悦。
女的跟我坐,他说。
你给我坐到对面去。
快点!你他妈的——真是难缠,坐过去就坐过去,吼什么吼?!权充司机的皮夹克里安,等三个人上去坐好之后,就把后车门一开,从外面锁上了。
这时候,只有前面的挡风窗那边,才有微弱的光线透过来。
几秒钟之内,哈洛克暗自推测,车头大灯一开亮的话,回光就会把车内也照亮了许多。
趁现在近是一片黑的时刻,他必须赶快把右手探到他背后大衣的下袖,偷偷把它撩起来,将那把藏在刀绍冷的刮鱼鳞刀,弄到手藏进袖管里才行。
否则等到车厢内有了亮光,就别想动了。
他开始行动,一寸一寸将手往后挪。
你在干什么?!大蛮牛突然吼了一声,不管黑不黑,马上就把手枪一举,对准哈洛克的脑袋瓜。
你在干什么?!血流到背上一直往下淌,衬衫一湿,贴住了背,痒得很,总得抓抓吧,哈洛克马上把准备好的话吐给对方听。
怎么?要不要看看哪?摸一把怎么样,柯侯德一听,顿时哑然失笑,转头望珍娜。
哟嗬,小娘子,没想到你连他的背上部抓到啦!真厉害!他突然忍不住爆笑出声。
我希望你们国安会的那座卢比安卡大牢,还是跟从前一样牢靠,否则他不把你们那些守卫全用爪撕烂才怪!珍娜一听他这么说起那座举世独一无二的大牢,马上喘了口气打了个冷颤,哀哀呻吟。
唉呀,天哪!啊,天哪!惹得柯侯德忍不住拼命向她望,一直看个不休——她是在替他掩护。
他飞快的将那把刀摸进手中藏好,前后不过十二秒钟。
司机将驾驶座的门打开,爬上来,将大灯打开。
他朝后看了一眼,老蛮牛就点了个头,车子马上跟着轰的一声,发动了。
这辆车子很大,一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开出了大门,爬上陡坡,大轮胎叽嘎乱响的压过积雪的路面,跳跳蹦蹦的上了山坡。
等穿过树林之后,就开始平平的伸展出去,沿着那个叫四叉地的公路,曲曲折折的开了下去,速度慢慢加快,可是突然,仪表板上亮起了一个小红灯。
小卡车的司机一看到,马上就伸脚踩煞车,把车子停了下来,同时伸手去捻开一个对讲机。
才这么捻了两三个钮,无线电中马上传出一个很急切的呼叫声:柯先生!柯先生!什么事?驾驶抓过架在仪太板上的麦克凡用手指一按,然后又说,你干嘛用紧急呼叫的波段?纽约的麻雀现在在电话上……他打电话来啦!韩德曼死啦!他听到收音机上这么报告的!他在公寓里被人用枪打死啦!现在警方正在找一个人……哈洛克扑上去,刀把早巳在他紧握的拳头中倒提着,刀锋向下凸出掌缘,他左手伸出去抓到那把点四五口径的手枪枪管。
珍娜已经同时开始反应,向旁边跳开。
他在柯侯德站起来的时候,死抓着那根长枪管往下敲,拼命朝椅子上敲,右手的刀插向对方那只提枪的手背,刀尖刺透了对方的皮肉和手背,硬生生的将那只手钉死在板凳上。
柯候德大声惨叫的时候,珍娜早已用她被绳子捆牢的双手以锤头双握拳狠狠打在前座那个正在回过头来的驾驶的颈子上,然后双臂向前,沿着对方的下巴和颈子的凹处一滑,两手一张,把麦克凤抢到手中,切掉了通话系统。
哈洛克把抢到手中的大枪一举,狠狠敲到老蛮牛的脑袋上;柯候德整个的人被打得跳起来,然后朝地板上倒下去,可是右手仍然被死钉在板凳上。
米海!被重重槌了一记的保镖,这时已经回过神来,正伸手掏出那把勒马。
哈洛克反扑上去,用枪管戳进对方的太阳穴;左手一探,伸过对方的肩膀朝下一摸,刚好按住那管手枪。
柯先生!你听见了吗?无线电里还在问。
告诉他你听见了,哈洛克喘着气用枪管拼命戳对方的脑门。
就说叫麻雀不要轻举妄动。
你们会再和他联络的。
我们收到了。
保镖的声音哑得跟蚊子叫一样,叫麻雀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我们会跟他联络的。
哈洛克将麦克风马上一丢,指着对方腰际枪套中插的那把勒马。
现在把它慢慢拿出来交给我,他说,只准用手指尖去拎,只能用两根手指去捏,他又说。
反正,它本来就是我的,对吧?我是打算把它还给你……保镖吓得声音随着嘴唇一样发抖。
你开这辆车把人送进火坑,有几年啦?这跟……跟我没……没关系,我发誓!我只是受雇于人,讨个生活而已……我我……我只是……是听……听命行事……对,没错,你们这些狗腿子,向来都是如此的。
哈洛克抓过勒马,右手一转,把枪口从对方的太阳穴,横横的刺过对方的脑壳,顶住他的后脑下方。
现在,先把我们送出这里再说。
开车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