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30 06:23:22

你现在可以走了。

俄国人对躲在他身后的女人说。

她溜过他身旁,瞟一眼哈洛克才冲到门口闪了出去。

你是罗斯托夫吧,莫斯科国安会国外活动部的负责人。

你的脸孔和名字我也晓得。

我有你的档案资料。

你费了不少心机,同志。

哈洛克也用俄语的同志来称呼对方,可是语气却十分冰冷。

他摇晃—下脑袋,想把自己从昏昏然的酒意里弄清醒一点 。

你大可以在街上拦住我,请我喝一杯的。

那样的话,你照样可以套出我的话,并不比你现在这么做要少到哪去,而且也不会套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除非——你另有用意,想宰了我。

我并不想宰你,赫维里柯。

我叫哈洛克。

可是你是赫维里柯的儿子。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枪在我手上,不是在你手上。

罗斯托夫把枪机扳回,可是枪口仍然对准哈洛克的脑袋。

原来的身份,与我目前要找你的原因无关。

可是你最近的活动嘛——却很令我关切,很令我们关切。

这么说的话,你的那些眼线可都白赚了你的钱了。

他们的报告相当频繁。

可是正确不正确,还需要论证一下。

假如他们告诉你我已经不干了的话,那他们可没有说错。

不干了?这话说得倒果断,可是会不会还有另外的解释呢?什么不干了?是某方面的不干了,还是另一方面的不干了?所有令你关切的一切都不干了。

脱离庇护所了吗?国安会的干部说话时,已背抵门框绕出来,靠到墙壁上,他手中的格拉兹·搏雅制式手枪仍然比住哈洛克的喉咙。

不再受雇于贵国政府的任何单位。

没有任何职责了?这很难令人接受。

对你的老朋友,国务卿安东尼·麦锡打击一定很大吧?哈洛克仔细地打量俄国人的脸孔,然后眼光又落向那管瞄准着他的巨型手枪。

前两天,有个法国佬也提到过他。

我大可以把告诉他的话,源源本本再告诉你,虽然本人并不太清楚为什么要告诉你。

免得你又花钱去买他同样的情报。

你是指葛洛维?算了吧,他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粗人。

那你为什么还找他?因为他喜欢你。

问一个喜欢你的人,比较容易看得出来他有没有胡扯。

那你是相信他啰?那倒不一定。

我们只是劝他相信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告诉我,贵国英明的国务卿,在晓得你辞职不干了的消息后,对他的‘高足’金盆洗手的反应如何?我毫无概念,不过我想他会了解的。

我也是这么告诉葛洛维的。

我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麦锡了。

他本身已有够多的麻烦事要处理,没道理再去替他以前的一名学生烦心。

可是你并非他的那些普通学生。

他的家族在布拉格就跟你家认识。

要不然今天你也不会变成——是过去。

哈洛克打岔。

——替他干差事的人了。

俄国人仍旧把话说完。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罗斯托夫不作声,他将手枪稍微放低了一些才说道,好吧,就算是很久以前吧。

那现在呢?虽然说没有—个人不是绝对少不了的,可是至少,你是个相当有价值的人。

知道很多,而且相当行,颇有作为。

价值与作为,通常也要跟投入不投入发生牵连。

我现在已经不干了。

所以我们不必再提这些了,我两样都没有了。

我可否把你归类成,是可以加以诱惑的那种人?国安会的人枪口垂得更低了些。

把你引到另一个投身的方向?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不管我个人的厌恶与否,回溯到二十年前,我们也曾经在你们的机构里,栽培过一两个奸细。

我却不想到时候被自己这方面的人,安上个‘无可救药,迳予格杀’的罪名。

怎么有那么严重,难道你们这方面的人也是如此冷酷无情,翻脸就不认人?!听说也是如此。

那不太好。

罗斯托夫又将手枪一举,慢慢朝前一戳。

在我们这方面是不会有这种说法的。

叛徒就是叛徒。

我大可以将你解送苏联,你晓得。

没那么容易。

哈洛克凝身不动,眼睛紧盯着俄国人。

旅馆里有走廊和电梯,还有大厅,外加上许多街道要过,太冒险了。

你可能不会那么顺利的。

再加上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为了不想关进你们札钦斯基的一个小笼子里去蹲下辈子,我会不惜一拼。

不是一个小笼子,是一间屋子。

我们可不是什么野蛮人。

好吧,抱歉,就算是一间屋子。

跟我们在维吉尔州,替你们这种人所准备的屋子,也差不多的那种屋子——我们到时候只会让双方浪费掉不少钱。

像我们这类人,如果还能生离自己的机构,关进对方的牢笼去个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大用。

人一失职,所有原先的一切全会变更掉。

到时候反而会因小失大,跌入对方的陷阱。

可是我们仍然在贵方栽有内奸哪。

我不晓得这会有多大用处。

我们这些干外勤工作的人,只知道最近通用的密码,还有那些该到哪里去找什么人的暗语。

假如有人一失踪,这些全都会立刻变更掉。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现在晓得的情报,其实早就没有意义了。

难道你是想说服我,一个象你这么有经验的人,已经对我们毫无价值了吗?我可没这么说,哈洛克接口道。

我只是请你权衡一下危险性,到底冒这种险划不划算。

你大概也记得,两年前,你们也有个不想干的人,后来被送到格拉兹诺夫农场去劳改。

我们将他已由里加偷送进芬兰,然后用飞机送回美国。

他被注射了各种药物吐实,说出一大堆情报。

可是有什么用,他一从苏联失踪,你们的策略就全部变更了,联络网也变了,所有原来的计划、密码、通讯网,全部撤销改变了,只不过小乱了一阵子。

等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才清楚了一件事,他说的每件事全是假的。

因为一旦有价值的人投入对方的阵营,他原先所知道的一切,就会变成了昨日黄花——没有一点价值的旧闻了,时效已经丧失了。

就算你把我送进札钦斯基的国安会——我怀疑你能否办到——你怎么敢保证,我不会也让你们上一次大当呢?因为你并未显示出这种可能性。

罗斯托夫将手枪缩回去,可是并未放低。

喔?真的?你那么有把握?我所指的是你可能也不敢保证吧?俄国人笑了笑。

这么说来,朋友,你是真的已经不干了,对吧? 我说了半天,也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事实。

我值得你去冒这个险吗?那就让我们看看是不是真的吧。

俄国人突然将手枪倒抛,伸手抓住枪管,枪柄朝前向哈洛克一送,把枪往床上丢。

哈洛克单手一抬,在半空中抓住那把手枪。

你想要我拿这玩意干嘛?看你啊!有什么好看的。

假设这管枪里的头三颗子弹全是空包弹,弹头只是用橡皮包着红色染料的话,那我不是反而会把你的衣服搞脏了吗?哈洛克将枪膛机簧一松,退出弹匣;它就咔!的一声落到床单上。

这并非一种高明的试枪方法。

假如保险没关好,一松之下走了火,噪声不就惊动了整个旅馆了吗?转眼之间,你们躲在外面的同志,不就会一下子冲进来二十人,把我轰出旅馆,让我成了蜂窝?可惜我外面没有埋伏任手下的人。

希腊情报局的鸽子笼,可不一定比美国要舒服,我不会那么笨。

我想你大概也清楚,否则你也不会跑到这里来了。

你到底想要证明什么?俄国人又笑着耸耸肩。

我也不太懂。

大概只想看看你眼里的反应吧。

假如一个人原先被一把充满敌意的枪比住,可是突然之间那把枪又落到了自己手上,那他一定会急着把威胁他的人干掉,先解决掉危机再说……免得夜长梦多。

观人观其眸子:眼睛一点也装不了假——假如敌人确实还是在活动的话。

那我眼睛里表现出什么?毫不在意,只是很累的表情。

我也不敢说你讲的对不对,可是我佩服你有种。

比我要有种。

你是说这把枪的撞针是好的?对。

没子弹?俄国人摇头,他的表情透出有趣的样子。

没子弹。

罗斯托夫将左臂一举,用右手卷起左袖,一直卷到手肘上端。

他的手腕上绑了一把钢笔型的手枪,他摸了模枪管后方的弹簧。

这玩意就是你们称之为麻醉枪的东西。

我枪管里的小箭一射到你身上之后,你大概可以安安静静的一直睡到明天都还不醒,然后嘛——会有个医生来替你诊疗,说你得的怪病,一定要住院隔离。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把你弄走,直飞萨罗尼加,经过达达尼尔,送你到雪伐斯托波尔市了。

俄国人说着就解开手臂上的绑带,把麻醉枪卸下手臂。

哈洛克打量俄国人,并未显出任何不解。

你的确能逮我上路的。

也难讲一定能,没动过手,又怎么晓得?我也许第一枪射不中你,你又比我年轻有力,你可以乘机反扑,打断我的脖子。

只不过我操的胜算比大些而已。

我倒认为你稳操胜算呢。

可是为什么你又不玩了呢?因为你没说假话。

我们并不需要你。

太冒险了——并非是你说的那些,而是另外其他方面的考虑。

我只是想搞清楚事实,而现在我相信了。

你的确已经不再替贵国政府服务了。

你说的其他方面的冒险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可是一定有。

任何你不清楚的事情就有危险,这用不着我告诉你。

告诉我一些吧。

既然我被尔赦免了—次,我就想晓得一些。

好吧。

苏联情报官犹豫着,他走到那个通往小阳台的双扇门之间。

将门打开数寸,然后又将它们关紧,才转身面对哈洛克。

我应该先告诉你,我今天来这里并不是札钦斯基广场派我来的。

老实讲,我国国安会的那些老长官们,只相信我来雅典是为了件毫不相关的事。

信不信由你。

那就说明白点吧。

他们不晓得,总还有其他人晓得。

你们这方的人从来不会单独行动的。

那倒没错,还有另外两个晓得。

一个是我在莫斯科的亲密同事,还有一个嘛——就是另外一个很热诚效忠的人——一名潜伏份子,记得更清楚一点的话——就是在华盛顿方面的某个人。

你是指中情局里有你们潜伏的奸细?俄国人摇摇头,他轻声回答道在,白宫里。

他是个‘潘民亚契克’——旅客,在美国的。

真不简单。

这么说来,只是你们这两个莫斯科的同志和那名苏联内奸想找我谈一谈,却并不想逮我过去啰。

他们虽然大可以将我送往国安会总局逼供,可是却没打算这么做啰?而你这位我向往已久的苏联高手,却告诉我说,你们不想逮捕我,是因为不想干那些不太清楚的险,只想问我晓不晓得什么内幕——问我一些我根本毫无概念的内幕。

我说得对不对?你的斯拉夫天性,向来料事如神。

一语道破。

我倒不认为这跟我祖先有什么关联。

只是常识——用常情即可判断的事。

你说,我听;这就是你所说的——也正是你打算说的,基本的逻辑推理而已。

罗斯托夫从阳台窗门走开,脸上表情肃穆。

我恐怕那正是我们欠缺的一项因素。

就是你所谓的‘逻辑’。

怎么说?是啊,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什么这个?你是指——?你。

‘布拉瓦海岸’。

哈洛克一听马上就一楞。

眼中虽然涌现出怒意,可是还能控制住自己。

说下去。

那个女的。

她就是你辞职不干的主要原因吧,对不对?谈话到此为止。

哈洛克突然说。

滚出去!拜托好不好?俄国人两手一摊劝道。

我想你应该听我说下去。

听个屁!我对你要讲的话完全没有兴趣。

你们VKR应该很庆幸才对;死了一个小的,换来一个大的。

她死,我退出。

这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

对我都没有了。

VKR那伙人全是疯子!苏联人轻轻说道,语气很急。

我也不必告诉你。

你和我是水火不容的敌人,这我们也都不必假装说不是,可是我们彼此也都晓得,敌人虽然是敌人,可是却有一些规矩存在。

我们不是疯狗,只知道彼此乱咬,我们都是专业性的高手。

我们彼此基于恐惧而崇拜对方。

我尊敬你,你也尊敬我,虽然这并不是绝对必要的。

这点你总该承认吧,朋友?他们四目相对,彼此刺透对方。

哈洛克点点头,我看过你的档案,我晓得你并不是VKR的人。

我们国安会的人是从不滥杀无辜的,因为滥杀的结果,可能会导致十倍的反应,很不划算的。

你把这种话去说给VKR的人听好了。

他们不会认为他们曾经滥杀过什么人,他们认为他们杀的人,全都是必须杀的。

都是群屠夫!罗斯托夫咆哮道,他火冒三丈的毒骂:谁能告诉这群人什么话?!你了不了解VKR的这群人?够我了解到去冷眼旁观,看你们国安会还能不能控制住这群疯子!那我想该给些东西让你去想一想。

就算我对一位退休不干的敌人,所给予的临别赠言好了。

说吧。

国安会里并没有珍娜·卡拉丝的名字。

哈洛克瞪着俄国人,然后突然往床下一滚,顺势抓起床单挥向空中,去扰乱俄国人的视线。

他向前扑过去,将罗斯托夫撞倒通往小阳台的双扇门上死死一顶。

他扯住国安会干部的手腕,以顺时针方向扭转,右手肘弯曲成箱,扼住罗斯托夫的脖子,对准墙壁上的破油画框挤命撞。

我他妈宰了你!看你还敢乱说!他用下巴压住罗斯托夫的秃头,气喘如牛的沙哑说道,你说过我可能会弄断你的脖子。

老子现在就准备这么做!你……是能够,俄国人被勒得几乎已经窒息。

可是……你……还是逃不掉的……不是在房间里……就是……在街上……你不是说过没带人来吗?!我骗你的……有三个人……两个穿……穿了侍应生的制服……站……在电梯口,远方一个站在……站在楼梯上。

你在雅典……是毫无保护的……我手下的人到处都是……街上……还有……旅馆的每道门……我刚才进来以前……已经交代过:我会从某个特殊的出口,于某个特定的时间内现身。

只要时间不合,出现的地点不对,你……你就死路一条。

这间屋子马上就会被人攻破,这个旅馆已经被我的人围得滴水不漏了。

我不是傻瓜……也许你不是,可是正如你说过的,你和VKR的人一样,是个畜生!他突然放掉俄国人,顺手把他一推,退到屋子的出口。

滚回莫斯科去告诉他们,你这个饵下得太露骨了,味道太臭了!我没吞,同志,滚出去!这不是饵!罗斯托夫抗议道,这时他己稳身体重心,用手捂比脖颈。

这是你自己的论调,你又怎能告诉我们一些值得去冒险的、或者值得去报复的情报?或者毫不肯定的东西?你已经完了,不干了。

毫无章法和凭据的情报,反而会让我们坠入无数的陷阱——我们凑巧还能想到这种原理。

你胡址一气,让我们去瞎撞。

透过你,我们去跟贵国情报机构斗法,怎么会不危险?弄不好你正是他们设计的一个长远的诡计——也许华盛顿撇开你,就是要暗中搞鬼,却根本不告诉你。

我们不断派人来找你,不就把我们的人一一暴露出来了?这道理你总该了解吧?你还想妄谈逻辑?省省吧!哈洛克瞪着苏联干部,他气喘如牛,既愤怒又困惑。

布拉瓦海岸假如出了任何一丝差错,都将令他无法面对。

而事实上,并未出过什么差错。

由巴达·门霍夫组织反正的一名暴徒那里,他们才挖掘到这个内幕。

证据才因此拍发到马德里让他仔细加以查对的。

他反反复复的研究过,想找出这件内幕的矛盾。

根本没有,证据确凿,毫无伪造之处。

即使他的义父、导师、忘年之交——安东尼·麦锡——也曾经替他深入的证实过,拍到马德里的那件情报,是真实的。

不!证据明明摆在布拉瓦海岸!她的确死在那里!我亲眼看到的!我当初坚持过,这个行动由我来发起,由我亲自在旁目击!他们也同意过让我在场目睹的!‘他们’?准是‘他们’?你跟我一样清楚!那些与你完全一样的人!那些核心份子——谋略专家!你不必来唬我!你根本搞错了!俄国人慢慢扭动着他的脖子,用左手按摩喉部;慢慢说道:我并不否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正如我所说过的,VKR是由一批狂人集合成的魔鬼组织,尤其是在莫斯科的那群狂人——可是我仍然要强调这种可能性是非常渺茫的。

我们当时晓得了这件事也相当吃惊。

一名相当有建树的情报干部,竟然会被她自己一方的人骗入一个陷阱,害得她那方面的人再来向我们国安会兴师问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情?搞了半天,却只把这个女的多年老友、爱人、情报界的才子、精通各国语言的特工,弄得挂桂而去——不干了,退出了,辞职了!亲眼让他目睹和相信自己的爱人,竟然是属于他最厌恶和痛恨的某个恐怖组织中的一份子,让他受刺激、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神魂颠倒到上辞呈走路,把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一脚踢开了。

我们当然很惊奇,所以我们就去查档案库,甚至连那些最机密的人事资料我们都翻遍了。

她根本哪里也不在。

珍娜·卡拉丝根本不是我们的人。

罗斯托夫说到这里就住口了,两眼紧盯着麦寇·哈洛克的反应:他明白这个捷克裔的美国佬,现在就跟一只被撩拨得愤怒不已的野豹子那样,随时可能会扑上来咬死他。

俄国人观察了一会儿,才继续用着平稳的口气说下去。

当然,我们也很感激,很庆幸,把你这个强仇大敌自此撇开,对我们是相当有利益的,可是我们还是忍不住要问我们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干?这是个诡计吗?假如是的话,那到底又是打的什么鬼主意呢?谁能从中谋利?对,表面上是我们获得利益,可是,我们还是要问,为什么?凭什么?去问VKR!哈洛克不屑的说,他们并没有这么计划,可是事情却明明是这么发生的,我只是‘额外收获’!去问他们!我们已经问过了,俄国人说,我们已经问过VKR组织中的一名比较清醒的头目。

他订告诉我们说,他本人也从来没听从那个叫‘卡拉丝’的女人,或者是i有关‘布拉瓦海岸行动’的任何细节,可是既然外国行动组织没大惊小怪,他当然也不必去大惊小怪。

他还一再指出,结果相当有利:一石两鸟——把两个最厉害的一男一女全干掉了——一死一去。

VKR的功劳可算不少。

他们当然不必大惊小怪。

我出局,她冤沉海底的遭遇,将来仍可以平反。

姓名查不出来有什么关系?为了达到某种目的,那就是伟大的,有意义的牺牲。

他明明只需要点打为止,不必拍胸脯承认。

他并没有承认和点明,他说的一番活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我告诉你,他已经吓得半死了。

不是我凭着我们的感情硬逼着他讲,他真的还不敢吐那么多哩!他本人也许不晓得,哈洛克火大的说。

可是那伙实际在外国的行动员却一定清楚。

她也清楚!你的推论相当准确。

我告诉你,我们找的这个人,他所负责管辖的区域,正是包括了所有地中海西南地区的一切活动。

他的辖区也包括了‘布拉瓦海岸’一处紧急的会合点——尤其是牵涉了另一个组织‘巴达·门霍夫’——当然更要经过他批准才行。

罗斯托夫略一停顿,又冷静的加上一句,在正常的情况下,他必须晓得。

可是假如那次的会面行动,恰好并不是个正常情况呢?我不认为我会犯错误。

这是相当渺茫的一种可能。

可是我却宁愿接受这个假设!哈洛克一阵大吼之后,突然很烦躁。

你当然只想这么接受。

也许你必须这么接受。

VKR平常就很少直接去听命于莫斯科。

这不是秘密。

假如你不是在骗我的话,就表示你消息已经不灵通了,你已经被组织蒙骗了。

老实讲,我也很怕会这样。

可是我却必须硬逼着你去运用你的专业的头脑与经验,同志,我不认为克里姆林宫会去关切象你我的这种人。

他们所关切的,是全球性的事务。

而我们彼此所具有的那些专业知识,他们却不可能具有。

可是他们却关切‘巴达·门霍夫’!‘巴勒斯坦解放组织’!还有‘赤军旅’!以及其他一打以上类似的恐怖组织!关切他们到处杀人放火,希望他们能把天下搞得大乱!这只是那些狂人才会关切的事!这也是我们所谈论的事!狂人!哈洛克一说到这两个字——狂人——不禁一怔。

我们破获了VKR的密码。

是真实可信的;本来我看不懂的密码从此全一目了然了。

是我——我——去安排的接触。

她答复的。

我拍了最后的那封密电给等在外海的那条船。

他们也答复了!你又如何解释?!我不能。

那就给我滚出去!国安会的干部看了看表。

我反正也该走了。

时间到了。

对,时间到了。

我们陷进了—个死巷。

俄国人说。

我却没有。

好吧,就算你没有好了,这样你才更加危险。

你晓得你的,我清楚我的。

死巷,不管你喜欢不喜欢这种情况。

你不是说时间已经到了吗?忘啦?我没忘。

我可不想栽入火网。

我现在就走。

罗斯托夫走到门口才转过身来,他手握门把说,几分钟以前,你说过,这个饵下得太露骨了,它的味道太臭了。

请把这两句话转达给华盛顿,同志。

我们也不会吞的。

滚出去!门关上以后,哈洛克停立在原地段呆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回想着俄国人的那对眼睛。

那对眼睛里只能找到真实。

多少年来,哈洛克就已经练会了怎么去分辨真实和虚假,尤其是去分辨敌人的真伪。

罗斯托夫并未欺骗,他说的话正是发自他肺腑中的真心话,他深信的事实。

那就表示国安会的这名官高权大的谋略家,也是被他莫斯科的人请出来探风声的。

罗斯托夫只是个抓瞎鬼和说客——一名在情报界深具影响力的高级干部,也披挂上阵远离老巢,亲自出马来用他本身所相信的事实,去跟对方的一名特工开诚布公的恳谈,好借此收买到他的信任,而向己方靠拢。

他的权位愈高,他所讲的故事也就愈能让人相信——只要他讲的事实,的确就是他所看清的真相,而这个真相又明明能让他的敌人一点就透。

哈洛克走到床头小柜前,拿起他那杯半小时以前摆在桌上的威士忌,一口灌光之后就便傻望着床铺。

他暗自对自己半个钟头以前,痴心妄想的一夜缠绵景象嘲笑了一会儿。

那个婊子演得出神入化,可是到后来却弄出一套他根本无法预料的结局。

那个风骚婊子竟然还是这个预先设计好陷阱的牵线人。

到底这种陷阱要搞到何时才能收场?阿姆斯特丹、巴黎、雅典,还有哪里?也许一直要到他完全开窍想通之后,他们才会停止吧。

也许就这么一直保持移动下去,那些设陷布阱的恶客们,也会跟着他亦步亦趋下去,暗中盯着他,逼得他走投无路,等着他终于犯下不可饶恕的借误,就此可以称了他们的心愿。

也就是因为他一直动个不停,才惹得他们疑云重重。

哪有人在奉命漂泊了前半辈子,后半辈子还会全无目的的去浪迹天涯?只要他继续游荡下去,那一定就意味若他衔命在身才故意如此的;而且每到一个地方去,所接受的指令一定也不相同,否则他早该安身立命的静止不动,在某个地方呆下来不走了。

也许现在已经到了他该停下来的时候了吧。

也许他的漂泊到了该就此打住,走上正途的时刻了吧;还有个电报要发呢,一个承诺要他去做。

一个开始。

一个几乎淡忘的朋友,又再次变成了匿友,那个人提供了他一个新的生活,到了那里去之后,旧有的生涯可以从此埋葬;到了那里去之后,可以重新扎根,建立新的关系,有书可教。

你想教什么呢,米海?别来烦我!你并不属于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你从来就不是!今天早上,他就会去发出那封电报,拍给哈利·路易斯,然后再租辆轿车直驶希腊西北部,搭渡轮过海到海岛港开尔基拉,从那儿坐船直航意大利东南方的布林地西港。

他以前曾经走过一次这条航线,天晓得是多久以前,又是为了什么个工作,才使他走过这条路线。

可是这次他却只会用美国公民麦寇·哈洛克的身份,以政府学客座教授的身份,跑这趟旅途。

从布地西港,他将搭乘意大利四通八达的火车网,横越意大利本土抵达罗马,去好好畅游一下。

他会在罗马停留一两个星期;把那儿做为他漂泊的最后终站,好好休息休息,以便迎接一个新的生活。

再来,就是回到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的康克德大学城。

他将以客座教授的身份在那儿教书;同时参加许多其他的学术活动:草拟各种课程讲义,自我进修,再决定去留。

也许还会抽空到安东尼·麦锡那儿去小住个一两天,亲聆教益一番。

不管国务卿再怎么忙,对他这位贤侄兼高足,却总能抽得出空团聚—下的。

尤其是他的得意门生,终于又回到校园的事,一定会令他更加快慰。

他之所以会变成今天的这个人,也正是从校园中开始的。

有好些事情要做。

他要找个地方住:一栋屋子、家具、锅瓢盘碟杯、书籍、一张坐的椅子、一张要睡的床。

要选要添,要买要放。

老天,他以前从来没想到过这些事情。

他越想越无奈。

他走到桌柜前打开酒瓶盖,又替自已倒了杯酒。

同志!他举杯对着镜子中人影遥敬,为了某种缘故,他用俄语敬自己。

当他望着镜中他自已的脸孔时,却突然使劲的将酒杯狠狠一放,杯子就破了,割得满手都是血。

可是他的眼睛却不放过自己。

他突然了解到为什么他会这么莫名其妙的冒火。

布拉瓦海岸之夜,到底他这对眼睛看到了多少真相?不要再想啦!他狂吼了一句,也不晓得是内心在喊,还是真的这么狂喊了一句。

哈利·路易斯博士坐在他书房中的书桌后,手中捏了那份电报。

他凝神去听他太太将要发出的声音。

果然没多久就听见了。

我走啦——等会儿见,亲爱的——她从客厅方向门里面喊了三句。

前门开了又关。

她已经离开了屋子。

路易斯拿起电话筒,拨了个华盛顿特区202的区域代号。

他随后拨出的七位数字的号码,是死记在脑海中从未写下来的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帐单上也不会有记录,完全会自电脑中心自动跳接。

喂?对方传来一个男声。

桦树。

请讲,桦树,已开始录音。

他已经接受了。

电文发自雅典。

时间有否更动?没有。

他将在新学期开始前一个月抵达。

他有没有说从雅典到哪去?没有。

我们会盯住各个机场的。

谢谢你,桦树。

哈洛克到达的罗马,并不是他梦想中的浪漫之都——‘罗马。

到处都在罢工。

整个城市无论街道、公园、喷泉,全是呈现一片瘫痪状态,乱七八糟到无法想像的地步。

邮件全倒入阴沟,使垃圾平添了不少点缀;计程车也很少,几乎可以说找不到一辆,大部分的餐馆也都因为食物来源缺乏而关门大吉。

意大利警察受够了舆论的责骂,干脆也来了个罢工,使得罗马市内的交通情况变得更糟;甚至连标榜是政府事业的电信局,也几呈半瘫痪状态,很难拨通一个电话。

全城都浮现出一种歇斯底里的发狂病态,再加上教廷的教皇,不断火上加油的指责意大利政府无能——被一个外国人,一名波兰人!——搞得罗马市民的情绪更形紊乱。

哈洛克在他停留的第二天晚上,因为肚子饿得难受,就从他修身养性的旅馆走出来,从杜马彻里街走出来穷晃,想找一家还没关门的餐厅吃点东西果腹。

他从两个钟头以前由旅馆晃出来到现在,已经走到弗拉米尼亚街了,将近走了十里多路,竟然没找到一家。

想找辆计程车送他回到西班牙石阶’,照样也是没着落。

又烦又气之下,他只好信步继续走到‘威尼陀街的北端,再钻进一条侧街,以免被困在大批逛衔抢购日用品的人潮里。

当他才钻入那条侧街,把头一抬,就看到了某个旅行社窗口上贴的威尼斯风景海报。

为什么不去那儿呢?为什么他妈的不到威尼斯去晃晃呢?反正是在意大利游荡,突然改变一下动向又有何不可?他看看表,差不多快八点半了,订个飞机位恐怕是来不及了,可是假如他没记错的话——他的确还记得——罗马一直到午夜都有火车开出去的。

为什么不坐火车去呢?搭火车轿摇款摆的从布林地西上来,一路上所看到的乡野风光不是很美吗?他只要花个几分钟就能把他的那个小行李箱收拾好,二十分钟内就可以走到车站。

只要肯花钱,还怕买不到一个包厢车位?!就算花钱买不到的话,大不了他还可以再徒步走回原来住的旅馆哪。

反正他已经预付过一星期的住宿费了。

四十五分钟以后,哈洛克就已经走进了奥斯提亚火车站的大厅,这座车站还是当年墨索里尼盖的呢,想当年确实风光过一阵子。

意大利语必虽然并非哈洛克的最佳语言,可是他却能看得懂。

往威尼斯市。

头等包厢售票口。

买票的队伍很短,他运气不错。

著名的威尼斯渡海快车将在八分钟后开出,只要先生肯付一笔额外车资的话,他就可以坐进一节无异是专为他准备的私人豪华车厢。

他当然肯,售票员顿时眉开眼笑的将售票章一盖,就把那张相当豪华的车票递给了他,并且告诉他上车月台是在对面过去再过去的月台,距离售票口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远。

跑快点就搭得上,先生,要用跑才行!尽快跑过去!哈洛克拔足飞奔,钻过人潮,挤命奔往第36号月台。

车站里仍跟他记忆中的这座车站一样——月台上,大天棚下,全挤得满满的上下旅客。

欢迎欢送的尖叫声,火车到站的刹车摩擦铁轨声,火车出站时的鸣笛声;由于脚夫也罢工的关系,每个旅客都是气喘如牛的提着自己的行李在狂奔乱窜。

足足花掉他五分钟的时间,他才侧身挤过大批人潮,穿过巨大的石造拱门,钻进36号月台上。

威尼斯渡海快车正要驶离月台之前的那刻,又有一列火车进站,吐出了汹涌的人潮。

上车的人和下车的人彼此对撞,挤来挤去一团乱。

简直就跟但丁笔下的地狱十八层中的景象几可媲美,到处一片尖叫哭喊。

突然间,横过月台,穿过正在不断涌出的人潮,他望到了一个女人的侧影,还有她头上戴的那顶软帽下阴影中的侧面轮廓。

她正从那列由北南下的一节火车车厢里走下来,在跟一名铁路警察讲话。

这种事以前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相同的发色和发型,还有光润修长的颈线。

一条围巾,或者是顶帽子,要不就是一套风衣,就像她曾经穿戴过的。

以前就发生过。

遇到过,而且是常常。

然后,那名女郎就转过身来了,也就在那个刹那,尖锐如刀的痛苦与震撼,开始猛刺哈洛克的眼睛和太阳穴,紧跟着这种痛苦就朝下冲降——象一把炙热火红的尖刀那般,刺进了他的心田。

那张转过月台的脸,虽然透过无数的人潮,却绝不是幻影。

正是她。

他们的眼光终于彼此锁住了对方。

她大大的眼睛里完全是一种生硬苦涩的恐惧;她的脸是僵冻冰冷的。

然后,她扰把头一撇,钻近她加入的人潮中去了。

哈洛克难以置信的将眼皮紧紧闭了闭,才再睁开,试图将那种令他痛苦震撼到全身麻痹的惊讶摆脱掉。

他把手上拎的手提箱一松。

他必须行动,必须奔跑,去追这名来自布拉瓦海岸的活僵尸!她竟然还活着!这个他曾经爱过,这个他曾背叛过、爱过的幽灵,这一背叛了他的情人,早己骨亡魂销的情人,竟然还活着!就象一只发了狂的野兽那般,他狂喊着她的名字,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潮,向前冲,冲啊,喊啊,叫着她的名字,命令她停下来不要跑,叫汹涌的人潮帮他拦住她、抓住她、挡住她。

他狂奔到月台口,穿过巨大到石砌拱门,也不管他撞倒了多少人,不睬有多少愤怒的叫骂和喝止声,从他奔过的地方传出来,也不顾有多少人挥拳掴掌的揍他打他,有多少只手冲过来扯他的衣服。

汹涌的月台人潮里,早已失去了她的芳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