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2025-03-30 06:23:22

夜空被很奇怪的分割着——明亮皎洁的月色,留在后方,一片漆黑的天幕,挡在前方。

两辆轿车飞驰在乡间的公路上,坐于后方尾随的那辆林肯轿车中的保镖,一路急追前方的那辆别克,却并不了解他们到底要保护什么;而哈洛克与珍娜,却太清楚了;不但清楚,而且还恐惧万分。

现在再也没有什么规定可言了,哈洛克说,那本规范还没有写成呢。

所以他目前的动向也很难讲;他可以随时改变,你所能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他当初被莫斯科送过来,只为了一个意图,而后来却自做主张了。

还是说,他受不了这种折磨?亚历山大说,查伦斯基——卡尔雅钦——曾告诉他和麦锡,他自感老迈疲倦,无法承受这种压力。

或者他也可能就此罢手,隐退到他的避难所去了。

但他却不甘寂寞,竟然又去找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压力,来折磨试烁自己,珍娜说。

以他这种高龄——他大概有七十多了吧——这种压力未免太过度了一点。

我猜他大概有七十多岁了。

想想看。

撤手西归的日子虽然不一定很长,不过,却已经可以望得见了。

而等你到了这种年纪时,却突然认为这个世界,非常需要某种像他弄出来的勾当,好好教训一下全世界。

你打算怎么办呢?哈洛克转头望她,我就怕想到这点。

你怎么突然又变得有点妇人之仁了?我到底该怎样去逼他?什么?我不太清楚,我不知道。

反正没有任何规则可言了。

哈洛克拿过无线电麦克风。

护航,你在后面吗?大约在你后方四百码,‘无菌五号’。

你再开慢一点,落到后方大约一里半左右。

我们快要驶到人烟比较多的地方了,你那辆林肯牌大轿车太惹人注目了,一看就晓得是政府机关用的公务车。

我不想让别人看出你我之间有所关连,或者让人注意到。

假如令我要去找的这个人起了一丝一毫的疑心的话,那么,后果可不是我敢想像的。

一里半太远了。

保镖说。

抱歉,不过这是个命令,闪出我的视线之外。

目的地你知道,照我讲的,走山路,就在‘瑟尼加’附近。

闪上去大约半里之远。

我们会在那里的。

请再讲一遍您的命令,先生?哈洛克又讲了一遍。

清楚了吗?是的,‘无菌五号’。

我们录好了。

那辆脏得要死的轿车,在大雨的刷洗下,被洗得干干净净。

当驾驶者转上一个大弯路时,强力天线电的扩音器红灯,突然亮了起来。

我们用的是另一个波段。

他跟旁边的人说时,伸手去拿麦克风。

喂?他问。

南侧吗?对,正是。

我是‘老板’。

我现在正从66号公路接近华仑顿。

你在哪里?旁边的人将地图递过来一指。

哦——在17号公路的北方,正朝马歇尔方向驶。

你到华仑顿之后,就可以追得上我们了。

情况如何?一切正常。

他们一抵达马歇尔,就会被盯上,反正不是继续朝17号路一直开下去,就是往西驶上‘前皇公路’。

现在弯道很险;我们正驶进山区。

这两条路全有人盯住了。

我只想知道,他们走哪条路线,还有两车距离有多远。

就用这个波道。

我大概再过十到十五分钟,就可追上。

坐在停放于蓝脊餐厅前,那辆棕色轿车中的金发男子,眼睛盯着公路。

过了一下,他将手中麦克风的通话钮一按。

他是走的‘前皇公路,当一辆别克轿车从公路上飞驰而过时,他这么说。

很准时,而且开得飞快。

后面的那辆林肯,距离有多远?扩音器上的声音问。

还没看见影子。

真的?没见到什么车灯,这种大雨天的夜里,谁敢这么大胆?这就怪了。

我等下再跟你通话。

随你便。

金发人伸手从右边的空椅上拿起香烟盒,摇出一根,用嘴唇叼出来,把烟盒往椅子上一扔,伸手按下点烟器。

三十秒过去了,林肯车还是没影子,仍然只看见一片雨幕挡在前方。

四十五秒。

没有。

一分钟时,麦克风又传出声音。

喂?‘前皇’,你在哪里?老地方。

还在等。

你不是要我等你吗?护航车呢,没了吗?没有。

有的话,我早报告你了……等一下!大概有了。

从弯道上射过来一片灯光,过了一会儿,一辆大型的深色轿车驰过雨中。

刚过去,老兄。

我要闪了。

金发人把身子坐直,发动车子,驶进路中。

我马上会跟你联络的,麦克风上的声音说道。

随时指示,老兄,金发人用力踩油门踏板加速。

奔了一段路之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林肯的红色尾灯已经进入视线。

‘前皇’。

又有声音叫他。

在这儿,亲爱的。

转到一七二○兆赫,听新的指示。

正在转过去……好了,请讲。

我是另外一个人——你不认识的人,‘前皇’。

我随意,老兄。

今晚阁下拿了多少钱?新的声音问。

既然你是我不认识的那个人,我想你就该知道我拿了多少。

你真的很行吗?行得很。

你的钞票行吗?没少过你一文钱。

可是看样子得加价了。

嘿嘿,你倒满会算的嘛?那还用说,你的语气相当明显。

你前面的那个大家伙,他大概也晓得他前面的小家伙,要打哪儿去吧?你以为呢?那是一定的。

要不然不会距离拉得那么远,尤其是这种大雨天。

你认为——你可以插到他们两个的中间去吗?当然可以。

怎么样?给你个红包。

干嘛?那个小家伙要开到某个地方去停下来。

等他停下来时,我不喜欢那个大家伙还在他附近。

嘿嘿,那这个红包——可要很大很厚才行。

老兄,那可是辆大林肯呢!给你一个六位数字的红包如何?那个声音说,让他——那个大家伙——开车疏忽了点,太疏忽了点。

别出岔。

放心,亲爱的。

哈洛克将车煞住,摇下车窗。

他透过大雨,望着钉在树那块木牌,晓得走对路了。

它上面写着:瑟尼加谷道此路不通他以前开车到过里昂·查伦斯基的住址两次。

他现在又到了他家,这是第三次造访。

他这次来,是来找亚历西·卡尔雅钦。

巴希法。

正式上路了。

哈洛克说着,就马上将车子驶上一条路面柏油千疮百孔的碎石路,路宽窄到恰恰容得下两辆车的八个轮子对开而过。

只要尽量开在中间,应该可以过得去。

那就请千万驶在中间吧。

珍娜说。

他们一路摇晃打滑的向前驶,石块被轮胎磨得迸得老高,不断弹撞到保险杠上,狭窄的山道上,四周一片漆黑。

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摊牌时刻,也因为车身的乱摆乱晃乱跳,感觉益形紧张起来。

哈洛克边开边想,逐渐领悟出雷蒙·亚历山大在狐洼时所表现出的那种恐惧,体会到老报人的话,并没有说错,有一部分绝对是很正确的。

查伦斯基的恐吓,既明白、又可怕。

要是亚历山大把俄国人的秘密泄漏了的话,那两份秘密协定,就随时有可能会送往莫斯科和北京了。

他只需要拨个两通预定好的电话,就会有专人立刻将那两份文件送出去,再怎么追也追不回来了。

何况他曾经警告过亚历山大,他每天会拨这两通电话,告诉对方,他仍然是安全的。

而假如哪一天,他不再像每天拨这两通电话的时候,两份密件,也仍然会分送出去的。

对一个年纪这么老的人来讲,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假如用逼供针逼供的话,只要药剂多打了一丝一毫,他就可能毙命。

像这种狂人,他们到底该用什么方法去应付他呢?这个人已经毫无理性可言了,他除了唯一的某种扭曲和偏激的想法之外,任何理性一点也没有了。

右上方的那栋小屋,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那实在只能算得上是一栋比小木屋大一点的房子,方方正正的用大石块堆砌起来的住宅。

一条斜坡车道,终止在一座停车棚前面,里面正停放了一辆看不出是什么厂牌的车子。

凹进墙壁中的某个窗户中透出一盏灯光,由黑暗中望过去,倒觉得这盏灯泡的光度还满亮的。

哈洛克关掉大灯,转身望珍娜。

好戏就从这儿开始上场了,他说。

完全就看那个住在上面屋中的人了。

所有的一切事件,都在那个人的心里。

从‘布拉瓦海岸’到‘普尔岛’;从‘莫里涅山口’到‘无菌五号’:都从这里开始。

到底我们能不能把它们也在这里结束呢,米海?只有尽量一试了,走吧。

他们跨出车子,走入雨中,爬上那条烂泥车道。

雨水正由斜坡上流下来,冲刷着他们的双脚。

他们走到停车雨棚;雨棚尽头连着主屋檐的下方有个高起来的台阶,是水泥砌的;台阶后面的正中央,是一扇门扉。

哈洛克跨上石阶,走到门前,再次的凝望了一眼珍娜之后,就伸手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就打了开来,门框后方,站着一位弯腰驼背的老头,没有一根头发,颔下留了一点花白的胡须。

当他瞪着哈洛克一望之下,两眼突然大大一睁,嘴巴张开之后,双唇就开始打颤。

米海……他沙哑的呢喃了一声。

嗨,里昂。

麦锡要我来问候你。

金发男子也已经看到那块钉在树干上的木牌,他只注意到他想看的字——此路不通。

这就够了。

他仍然没有把车头的大灯打开,就把他那辆棕色的汽车,顺着那条湿烂的谷道,继续向前驶好几百码,然后尽量把车子贴靠在右侧上,煞车,打入空档,让车子引擎空转着。

然后他就把车灯开亮,由大衣下面抽出一管带有灭音器的大型自动手枪。

他晓得那位无名氏的命令是什么;他赶到那两辆车的中间,后面的那辆林肯,马上就要抵达了。

果然来了!就在两百码后方的路口处,由公路转下来的地方,他看到有车灯正在转到这条窄路上来。

金发男子马上将车子打进排档,将方向盘左右乱转,车子在窄路上一下左、一下右的乱摇乱晃;一看就明白,驾车的人喝醉了酒,正在玩命。

林肯大轿车小心谨慎的开上来,慢慢贴近,然后向右打,尽量贴着路边驶。

金发男子看出后面的林肯有超车之意,马上就一踩油门加速向前开,仍然继续乱打方向盘。

后面的车子一急,就开始按喇叭警告前车让路。

金发男子等后面的车子开进三十尺之内时,突然又踩油门,向右边摆过去,紧跟着又向左边一扭。

碰撞马上发生了。

金发人开的车子,它的散热器隔栏,啃进了林肯的左后车门之后,林肯车就开始打滑,撞上对方的车子,啃进了金发人驾驶座的车门。

他妈的!狗娘养的杂种!金发人由打开的车窗朝外毒骂和惨叫,他的头一直前后仰俯着。

哎哟,天哪!我流血了!我的肚子破了!哎呀——好多血!林肯轿车的前座车门马上一开,冲出来两个人,当他们才冲到棕色轿车的车头前面时,金发人突然上身探出车窗,连连开了两枪。

弹弹命中要害。

很准。

我该称呼你里昂呢——还是……亚历西?卡尔雅钦的那双猩红的老花眼眨了眨。

是麦锡告诉你的吗?不是。

是雷蒙·亚历山大。

喔,是他,我们的自传作家。

卡尔雅钦望着壁炉中的火苗,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每份协定……每份文件……都恰好是二十七页。

是我自已打出来的……麦锡看了也叹为观止……我从来对钱没有兴趣,他们……你们也应该晓得,对吧?晓得。

总统他晓得。

我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是的,我知道。

老人慢慢转过身来望着哈洛克。

我老实跟你说吧……除了那份我打算从麦锡办公室——他国务院的办公室——用信封封好,上面写了‘总统亲启’的字样,寄给总统的那两份原件之外,我并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的副本……那两份原文,我埋在树林里,通往谷道的一条树径边。

我每天下午散步都经过那里,走七十三步,就到了那棵茱萸树前——哈洛克一听之下,全身不由得一紧。

因为雷蒙·亚历山大说过,他有两份正本存在两个电话另一端的事;它们随时会送往莫斯科和北京。

难道——你是说——根本没有任何副本留下来?!总共只有一份?根本没有。

然而谁又敢说没有呢?除了我晓得没有之外?真的没有吗?没有。

通往厨房的木门,突然像被爆破了一般的碎裂开来。

一名高大的男子从门框中闪进屋内,他的手中拿了一把枪。

在他前额已经剃光了的头顶上方,有着一个白圈,浮在他青濛濛刮光了的头皮上。

不准动,哈洛克!亚瑟·皮尔斯左手一伸,扯住珍娜的手肘,硬生生的将她抓过去,顺手一勾,勒住了她的颈子。

我数到三,他对哈洛克说,数完之前,你最好把你身上的武器,用两根手指捏出来,丢到地板上,否则你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的脑袋被我轰碎。

一,二,三——哈洛克特大衣扣子解开,用两根手指捏出那把勒马,丢到地板上。

踢过来!旅客吼道。

哈洛克听命照做。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到达这里的,可是我告诉你,你进得来,却出不去。

他平静地说。

喔?真的吗?皮尔斯将勒住珍娜脖子的左手突然一松,顺手把珍娜往吃惊的俄国老头身前一推。

那我就该告诉你,你那辆林肯,已经被某个不识好歹的痞子摆平了。

不是我,可是你——出不去了。

可是还有别人晓得我的下落。

我怀疑,假如真有的话,外面也不会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嘿嘿,少唬人了吧,你明明是落单了——你?!卡尔雅钦突然全身发抖的大喊,竟然是你!很高兴你又能与我们在一起了,亚历西——你不必再去哄他了,那件事已经再也不可能发生了,旅客。

皮尔斯转望哈洛克,打量着他。

对,我是一名旅客。

你是怎么晓得我的?你永远也不可能弄清楚的。

说得明白一点,你永远也弄不清,到底我们已经打入潘民亚契克斯行动作业中有多深了——对,一点也不错。

‘打入’——渗透’这个名词,你总该懂吧?旅客瞪着哈洛克良久。

我屁也不信你一个!没关系。

信不信由你。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我刚才已经听见亚历西说过,原本密约埋在屋外的树林里。

只要我挖出来之后,还担忧什么?你们美国迟早——最近——立刻——就要变成一堆瓦砾了。

我还怕什么?你找不到的。

亚历西会带我去的。

反正,到最后关头时,他仍然只会选择我们,而不是你们美国。

永远不会是你们。

他会告诉我的。

不要告诉他文件埋在何处!卡尔雅钦,不要告诉他。

你晓得这个VKR的人,从布拉瓦海岸行动以来,杀了多少人吗,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当初逼得你走投无路的那群人,是谁吗?这些人只知道一个‘杀’字;杀、杀、杀……你难道看不出这个人也是‘渥拿雅’的一份子吗?你记得贝弗助理国务卿吧?是他杀的。

还有罗斯托夫,你记得他吗?我记得他,是的。

他是我的敌人,不错。

但他却是一个人格高尚的人。

他们杀了他。

就在几小时之前。

他们现在又上台了,回来了,你难道愿意这样吗?谁?!老人的记忆开始复活。

渥拿雅组织——VKR——那群疯子和狂人?我们不是疯子,我们乃是一群有理想和抱负的人!皮尔斯抗辩说,我们才能代表苏联!卡尔雅钦瞪着亚瑟·皮尔斯。

他慢慢开始摇头,越摇越急,喃喃的说,不……不……我永远不会是你们这群人中的一个……什么?你们并不能代表俄国!老头子突然大声急吼,你们嗜杀如狂……滥杀无辜!你们杀死了我的妻子!杀死了我的好朋友罗斯托夫!你们只是一群畜生!禽兽!毫无一点迹象和预兆的刹那之间,卡尔雅钦突然朝皮尔斯扑了过去,用他那瘦弱衰老的身体,撞在旅客的身上,他用他那两只鸡爪般的瘦手,死死抓住了对方的手枪。

米海,快逃!逃—一!米海!一声沉闷的爆炸轰然响起,子弹打进了老人的肚子里。

但他却仍然死抓住枪不放。

快逃……沙哑的声音,完全是一道命令。

哈洛克猛地一个转身,顺手将珍娜一推,把她往迸裂的厨房门中送出去。

他转过身来,准备向皮尔斯扑上去之际,突然身体一凝,很快地望了一眼他面前的情况,他眼中所看到的,促使他在刹那之间做了一个决定。

垂死的卡尔雅钦,虽然仍然拼命抓住那把手枪不放,可是染满了鲜血的枪管,已经变得很滑了,枪在瞬间即将脱出桎梏;刹那之后就会向上一抬对他瞄准,打碎他的脑绕了。

他忽然再把自己一转,冲进厨房,将那扇破裂的门板用力一关,朝里奔了两步,就跟珍娜撞一个满怀。

她手里这时已经抓了两把厨房用的尖刀;他伸手接过一把双刃尖刀之后,双双朝厨房后门飞窜。

朝树林闪!他奔进停车雨棚时,对珍娜喊。

卡尔雅饮已经撑不住了。

快点!你向右方逃,我朝左方!他们冲进大雨之中的野草丛。

我们先往树林中奔进去几百码再说!埋文件的地方,到底是从哪条小径走?!我不知道!他会去找的!我知道!五声枪响又从他们后方爆发,然而却不是单由一管手枪中爆出的响声;是两把。

他们赶紧向两边分散。

哈洛克以Z字形朝他左边的黑暗树林中窜过去时,乘隙往后方瞥了一眼,三个人。

皮尔斯正在对另外那两名已经朝土坡车道奔上来的人在下达命令。

他们也从车棚那儿跳下来,往哈洛克他们奔逃的方向逼进,一手拿了手电筒往前乱扫,另一手端着手枪。

他飞奔到草丛边缘后,马上就往密林之中钻进去,边跑边将身上的大衣脱掉,然后又往他右方树丛最密的地方闪钻进去。

连奔数步之后,乘势一跳,向前猛扑,以低姿势,四肢并用的爬了一段距离,然后转回头,两眼望着来的方向,对准中间的那具手电筒光匍匐前进,一路钻回树林边缘。

这时他全身已经湿透,烂泥和湿淋淋的林叶到处都是。

他要利用长长的草地边缘,拿来做为他的战线;倾益大雨的狂响声,正好可以掩去他行动的所发出的声响。

那个人马上就会赶上来了,然后他就会因为草丛和他自己的谨慎,停步不前。

等手电筒光接近时,哈洛克又尽量把自己向榛莽边缘挪近了些;他蹲伏着,等待时机到来。

那个人果然把脚步慢了下来,用手电筒对着草丛闪下扫照不已,然后他才迅速的钻入树林,手电筒的光柱上下摇晃着,他必须用手臂去开路。

干了!哈洛克从草丛中滚出来,向前冲刺;这时他正好位在那名旅客的后方。

他朝前方弹跃而起之际,手中的尖刀早己紧紧握在手中。

就在他的刀尖刺进对方的背部之际,他左手早就插过那人的左肩上方,快如闪电一般的反勾住对方的脖子,将他向后拗扭,右掌也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两个人双双摔进烂泥和草堆之中,哈洛克毫不留情的将整把刀刃朝对方背部插送进去,一直等刀柄卡到对方背肉为止。

一直捅了好几秒钟,等到对方在他下面再也没一点动静之后,他才放松刀柄,伸手从对方毫无生命的手中,扯下那把枪,然后用力一扭对方脑袋。

低头一看,不是亚瑟·皮尔斯。

他毫不迟疑地扑过尸身,将手电筒开关一按,熄掉光源。

珍娜奔进又黑又密又窄的树林之中,顺着一条小径狂奔下去。

是这里吗?她自问着。

这条树径,是否正是通往瑟尼加谷道的……走七十三步,就走到一棵茱萸树之前了呢?假如就是这条路的话,那她就有责任,必须死守住它,不让任何人通过它,去找那个足以毁灭全世界的东西。

她虽然以前干过这种事,但是却仍然对即将遭遇到的惊险,感到由衷的恐惧。

她向后看,手电筒的光柱,已经从左方扫过来,就要照到小径了!她故意发出一声短暂的尖叫,刚好可以透过雨声,被人听见。

光柱马上就忽然的一顿,紧跟着就扫过来,照到了小径的入口。

那个杀手马上就冲了进来。

珍娜跃到小径边的密枝中,人朝下一蹲,握住那把长刃菜刀,刀尖朝上斜举着。

手电筒光急速移近了。

持电筒的人奔得很疾,一路打滑,他整个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条土路上,一名脑袋中只想到刚才听到一个女人惨叫一声的杀手: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十尺……五尺……杀!珍娜由斜刺里,从下往上的对准那具手电筒的正下方,利用自己弹跳的冲力,将整把长长的尖刀,顺着对方奔跑时的冲力,狠狠的捅进了他的胸腹之间。

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充斥了整个树林。

好一会儿之后,才被狂雨的巨响再次淹没。

珍娜躺在死尸旁边狂喘不已,把她那只沾满了鲜血的右手,在烂泥地上擦来擦去,稍微弄干净了一些,才抓过手电筒,将它熄灭。

然后,她滚到树径边,开始呕吐。

哈洛克在听到一声突然传来的惨叫时,吓得眼睛都闭起来了——然后他才马上又睁开来,满心愉悦地感谢上苍,让他听到的惨叫声是属于男人嗓门。

珍娜也干掉了一个。

而那个必定也不是皮尔斯。

他很清楚。

因为他早先曾经瞟过一眼停车棚。

皮尔斯是站在左边,靠最门口的地方,照理讲,他从雨棚中奔出来追杀他们的时候,奔跑的方向和角度,应该也是向左侧。

亚瑟·皮尔斯应该在卡尔雅钦那栋屋前的小路与左前方那片大约广达一亩的湿树林中,大雨仍在倾盆下着,落在树林的叶子上,声音很响。

到底他当时最后看见那个手电筒光时,是在哪里?哪个位置?当然绝不是在手电筒的光源那里!皮尔斯可没这么傻。

现在,只剩下他们这两只猛兽了,两只在倾盆大雨之下的树林中,彼此窥视着黑暗的掠食者。

然而只有其中一个占了绝对的上风,哈洛克本能地想到了这点,而且很清楚:森林对米海·赫维里柯——捷克的小游击手总是最有利的;它们永远是他忠实的朋友和庇护所。

他对交织如网般无法穿透看透的黑暗,从不畏惧,因为黑暗拯救过他太多次了,曾经保护着他,躲过了无数身穿制服的杀手来追他这名父亲是游击队领袖的小孩。

他迅速的爬过草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试图去找出那些不属于雨声,和枝叶弯折下垂时所发出的声音之外的异响。

他整整绕爬了半个大圈,由几千种自然而然让他研判出的因素中,认定到四周只是一片密林,并没有任何一条小径是通往瑟尼加谷道的;根本没有小径,没有缺口,通往那个北方。

他重新又绕爬了一大圈,将弧形接拢,依蛇一般的游爬过那少野草与榛莽。

他的目标,是指向那些有如碉堡城墙一般的树干……他将利用它们来作为他的城墙垛,墙墩;他从这里树干后面去向四周窥视。

有异动!是一声皮鞋由烂泥地里拔出时,所发出的那种滋——波吸吮声!要不就是一只膝盖从跪着的湿泥地中拔离的声音!光线乃是一个吸引人的目际……光线才是一个欺敌的本钱……他从刚才他爬过的大弧形中撤离,向后退,退十五尺、二十尺、三十尺、四十尺,远远的退出草丛区,晓得他到底要找什么,摸什么——一根树枝。

他找到了。

那是一根小树干,很粗、很韧,离地大约有四尺高,树根很深,长得很稳。

哈洛克从皮带中抽出他刚才夺来的手电筒。

将它放在地上,然后把自己穿的衬衫脱下来,摊在他面前,再把手电筒放到衬衫中央。

三十秒钟后,手电筒包扎在衬衫之中,用两个袖管绑得牢牢的,剩下来的衬衫布,还足够利用来去勾住其他的东西。

他跪在小树干旁,将手电筒绑到树干上;利用衬衫剩余的袖管绕绑住小树干。

然后,他将树枝干向后弯拗,试了一下。

OK!他再重新把树干扯弯,把吊着的手电筒开关一拉,打了开来,抓住树干的手这么一放,树干就带了手电筒弹了回去,然后他转身朝他右方奔进树林,找到了一裸大树干,就躲在后面,望着那个手电筒,仍然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着,等着,耐着性子等着。

他将刚才抢来的那管枪平举着,让枪身贴住树干,尽量稳住。

他耳中又听见了鞋底踩烂泥,抬脚时的那种滋波、滋波的轻微脚步声,从雨中传来。

然后,一个人影出现了,正在分开枝叶走近。

他眼看皮尔斯猛地一蹲,避开手电筒发出的光,举枪开火,震耳欲聋的枪声,爆裂在四周的雨林中,回响不绝。

你输了!哈洛克开口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已经扣下扳机,眼睁睁地看看那名布拉瓦海岸的杀手,有如狼嗥般的长长惨叫了一声,上半身呼!地连旋带扭,往后方倒。

他连连再开了两枪,渥拿雅的这名旅客一倒到在地上,就寂然不再动弹,安静的躺在那里。

毙命了。

你对树林太陌生了,哈洛克说,我却从你们这种人那里,摸透了树林。

珍娜!珍娜——他大喊着,冲过那片树林,奔到开阔的野草地前。

解决了!天下太平了!没事了!米海?米海!他望见她摇描晃晃的从一片雨幕之中走出来,很远,只能看到一个影子。

等她也望见他时,她就发足向他狂奔上来。

他也开始拔脚朝她跑过去。

距离一下就缩成零了。

他们拥抱着,好久好久都没讲半句话、一个字,冷雨在她的拥抱之下,打到他赤裸的上身时,已经变得象温水一样,她紧紧贴着他的脸,他的身体。

你刚刚还有找到另外的小径吗?没有。

那我就找到。

来,米海。

快点!他们站在卡尔雅钦的屋子里。

老俄国人的尸体上,已经盖上了一床毛毯,从头到脚都遮盖住了。

哈洛克走向电话。

是时候了。

他说完就开始拨。

出了什么事?!美国大总统声音紧张地问道。

我整晚都在找你!解决了,哈洛克说。

巴希法已经死了。

密件也拿到了。

我会写一份报告,把认为您想知道的详情,都写出来。

电话线路上,足足死寂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后总统才沙哑的吐出一句话。

我想……你大概不会骗我……很难讲,不过这件事绝对不会。

你认为我该晓得哪些事?总统开始恢复正常。

我会巨细不遗的,把最重要的那些事,报告给您。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马上派一个营的军队给你——只要把那两份文件送回来。

不必了,总统先生。

我们两个人,还有最后一站要停留一下,去找那个他们称之为‘传记作家’的人。

在我们离开之前,我打算把密件、麦锡的诊断报告、巴希法,还有这里,全部用火烧它一个干净。

密件只有两份正本,没有任何其他副本存在。

所有的事情,由这里开始,就让它们也在这里结束吧。

你已经……?我全都会写在报告里的……我如此做,是有个实际的原因的,我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对外面——这一路上回去的情况——并不了解。

也许还有歹徒埋伏在路途上。

把它们先用火一烧了之比较保险。

彻底的来个正本消源。

我明白了。

总统楞了一下,多说无益,我并不能改变你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是的。

好吧,那我就不试了。

我一向对人都不会看错的。

以你替这个国家,替我——这个总统所做的一切,真该让你到白宫当总统,才能表示国家和政府对你的感激。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让我一个人爽爽快快,让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吧,先生。

哈洛克。

请说。

那把火放的话,怎么才能叫我完全放心?‘巴希法’并不想让你再担什么忧。

您明白吗?他根本就不想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不想再有任何那类‘麦锡’出现。

不要再有任何天王巨星出现。

他就是要你有所警惕。

这么说,我倒该好好反省一下了,对吧?很明智的一个想法。

对了,麦锡今天傍晚的时侯去世了。

我一直打电话找你,也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其实他早就死了很久了,总统先生。

尾 声秋天。

新罕布夏州罩在一片浓浓的缤纷的秋色里,和煦的阳光,仍然无惧于已在逐渐走近的冬天。

他们爬上那栋屋子西侧的一座高山,有好几里路远,长草在微风中轻摇款摆着,硬实的土壤被太阳烤得温暖舒适,整个的天气是一片苍苍然的蔚蓝色,只偶尔会飘过一些淡淡的白云。

从山上向北俯望下去,可以看到一条曲折蜿蜒的河流,水流婉转,顺弯而下,不断拍拂揉撩着岸边低垂的枝叶,款款流向南方的山脉。

还记得吗,哈洛克说。

我们以前曾在布拉格城外的山上野餐过。

他俯瞰山下,摩尔运河刚好就在我们的脚下。

我们以后也会来这里野餐的,珍娜凝望他,带着冰凉的甜酒、沙拉——那些难以下咽的三明治——你却总是那么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