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柏尼尼圆环的那家旅馆飞奔出来,在大街小巷中乱钻乱穿,一直跑到维尼多街。
旅馆柜台值夜班的职员,看在他手中握的大卷钞票份上,拼命逼着接线生去替哈洛克找一辆计程车。
可是小旅馆的职员法力有限,在凌晨两点钟的时刻,根本叫不到一辆车子,所以他只好奔出去自己想办法了。
哈洛克停下来喘气之时,就放眼打量维尼多街的招牌灯光。
有几家咖啡店和艾希雨酒店的霓虹灯还是亮着的。
他必须找到某个能帮他忙的人——他必须及时赶到西港去!他必须找到她!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再也不能了,绝对不能再失去她了!他一定要找到她,将她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不断的告诉她,向她解释清楚他们是被人陷害的,要她相信他,相信这一可怕的真相,看他的眼睛,听他的声音,让她明白他没有骗她,了解他是多么的自责和内疚——因为他杀死了他的爱人。
他又开始飞奔,先奔进艾希雨酒店,这个高级酒店的柜台职员,是不屑于一两张大钞的。
可是你一定要帮帮我啊!您又不是敞酒店的客人,先生,我爱莫能助。
柜台职员说时,就朝左边望了两眼。
哈洛克也慢慢向右方别过头去看。
楼下大厅的对面,正有两名警察望着这个方向,而且正在交头接耳;显然这家高级酒店是在政府的保护之下,免得有暴徒来抢劫。
哈洛克看到其中一名警察开始走上来时,只好转身离开柜台走出旅馆大门,再次奔上冷落的大街,朝另外一家还亮着霓虹灯的咖啡店跑过去。
巴黎咖啡屋的那名昏昏欲睡、累得半死的老板,听完哈洛克的请求后,就骂他是个天字第一号大笨蛋。
谁会愿意在这个时刻把车子租给一名陌生人,另一家三流酒吧的美国经理,干脆就告诉他去打沙袋练练拳击发泄算了,免得吃撑了睡不着。
没办法想之下,他只好重新奔赴大街侧巷,满头大汗的乱穿乱钻,等到再次抬头一望之际,他竟然发现自己已经跑到赫仕勒别墅酒店附近了。
他曾经用过这家酒家的大名,去唬过那个卖皮箱的商店经理……赫仕勒酒店的门房,早已对罗马的这些有钱疯子习惯了。
他一听完哈洛克开的价钱,马上就替他找到一辆飞雅特轿车,那本是属于酒店中一名职员的车。
虽然租车费贵得离谱,可是哈洛克却意外的获得了一张包括了罗马外圈各城镇的详细地图,也找到一条直通西港的捷径。
他在凌晨三点一刻抵达西港,到三点四十五分左右,他已经驾车逛遍了整个码头,也决定了该把车子停在哪里。
那是一般码头上最热闹的地区,灯火亮如白昼,而且仍然繁忙一片,那儿,码头工人和船上的水手都在忙碌的穿梭着——纷纷在忙着把货装上船,每条船的大锅炉已经在预热升火待发,引擎嗡嗡地响着,准备黎明一到即刻出海。
那儿的咖啡屋和酒吧,仍是灯火通明,烟雾弥漫,令码头上的街灯黯然失色——各色各样的人全都在这些地方大口灌酒,狼吞虎咽的吃着食物。
向南北方向延伸出去的,是一些比较小型的码头和碇位,帆索和桅杆的阴影在月光下隐约可见。
拖网渔船又臭又脏的载浮载沉在港海内。
这些码头则是一片死寂,不到天色大亮以后,是不会有人爬起来工作的。
珍娜·卡拉丝是不可能会躲在这些阴暗死寂的小码头上的,她只可以躲在那些较大的码头碇位上的某个地方,那儿停泊的大船,才是要航行到别的国家,和遥远的共和国港口去的。
她一定是躲藏在灯光通明、忙碌一片的这些码头中的某个地方,躲在夜雾弥漫,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之中。
她一定是被码头上的领班或是某条船的大副藏起来了,他们收了她一大笔饯以后,就答应把一件活包裹偷渡到另一个港口和国度去。
只要一等出港许可证在港警和海关人员查过船,签发以后,她就会从某个码头上的阴暗角落奔出来,闪上船,那些船上的水手和职员都会装出没看到的样子,让她登船,因为他们已经分到了一把钞票。
到底是哪个碇位呢?哪条船呢?你到底在哪里啊,珍娜?有三艘中型吨位的货轮,停靠在四座大货轮码头的其中三处,彼此紧挨着,第四座码头碇位上,则停泊了两艘驳船级的平底船,那两条船上,装备了吊索、输送机和帮浦抛送机,正在忙着把散装货抽送到大货轮里去。
一定就是这三艘大货轮的其中一艘,会把她偷渡上船;他必须赶紧先查出这三艘货轮的开航时间。
他将飞雅特停到第四座码头附近的一条侧街上,然后就下车朝左方第一座货轮码头走过去。
在行进的中途,他经过几辆送货车和大卡车。
等到他走到码头大门时,就被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卫拦了下来。
他很不高兴的耐着性子听哈洛先用破意大利语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充满不友善的敌意。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艘船的开航时间,警卫挡住进口,你想干什么?我是想找到某个可能会搭这艘船走的人,哈洛克希望他语文的表达能力,能差强人意的让对方听懂的。
搭船的?买了船票,谁会买船票来上这条葡萄牙货轮?哈洛克一听,马上就逮到了个借口。
他朝前方弯身四下打量了一下,就说,那么一定就是这艘船。
请您原谅我的意大利话说的不好,督察先生。
实在很抱歉,是这样子的,事实上,我是葡萄牙驻罗马大使馆的人。
我刚好也是个……督察,跟您先生一样。
有人告密给我们,说这条船上有不合规定的地方。
您帮我们忙的地方,我们会向贵方的上司转达的。
这番半唬半拍的客气话一说出来,顿时捧得那名看门的头昏眼花,转怒为喜,只见他往门边一让,马上就请这位外目的重要人士进去。
真是抱歉,先生!我刚才没弄清楚。
我们这些专门巡查此类走私贩毒的人,的确是应该彼此关照,对吧?而且,事实上,您替我向罗马的上级美言几句——我还敢说不要吗?你当然是指罗马的上级。
当然。
不是指这里的。
当然是不会指这里的那些人。
他们都是些败类。
请进。
到警卫室坐坐。
克丽斯托号——这艘葡萄牙籍的货轮,将在清晨五点钟离港。
船长是个叫亚利兰德的葡萄牙人,已经在西地中海区跑货船跑了十二年之久,对西地中游了如指掌。
另外两条意大利货轮所停泊的码头,出入口的警卫也对这名意大利语说得非常蹩脚的外国人很合作。
他们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事,全登在西港海市新闻报上面,而且每家酒吧和咖啡馆的墙上,都有贴着从这份当地报纸撕下来的船只动态时刻表,免得到码头买醉的水手喝得酩酊大醉之下,会误了登船时间。
艾尔巴号将在五点半离港,特蕾莎号则再晚二十分钟。
将于五点五十分开船。
哈洛克从第三个出入口走开时,抬手看了看表:四点八分。
时间只剩下一小时左右了。
珍娜!你之哪里啊?他才走开没几步,突然就听到身后的警卫室传来一阵电话铃声。
他猛吃一惊,马上就转过身去望。
只见站在上半截玻璃窗警卫亭中的那名守卫,正手捧电话连声说是,表示这通电话乃是由上级打过来的。
码头进出大门口检查哨的守卫和电话,正是哈洛克套消息的主要来源。
有这么短短的刹那,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该离开或站在原地等。
答案马上就出来了。
那名守卫电话才放下,就探头出亭叫他。
喂——你!你不是想知道这条臭船的消息吗?又有新闻了!‘特蕾莎号’暂时叫不开了。
她一直要等从雷诺市来的六辆货运卡车到了才正式开航,离现在还有八小时要等呢!这下可好了,这条船上的船员全都要喝得烂醉了!全是些杂种!特雷莎不走,至少他就能专心去查另外两条船了。
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只剩几十分钟了。
他必须单刀直入的去明查而非暗中探访了,没有时间让他去好好计划一下该怎么着手,或者去注意有谁在暗中盯着他了。
最多只剩下塞钱给别人的时间了——假如还找得到这种人的话。
要不然,就只有硬闯了。
他飞快的走回艾尔巴号碇泊的码头大门,把先前曾经谈过的话又改了一点,对门口的警卫说,想找到船上几名船员来问一问,他讲话之初,早巳乘着与对方握手的时间,把几张千元大钞送进对方的手掌中。
请问晓不晓得‘艾尔巴号’的船员,平常最喜欢逛哪家酒吧?那帮水手全挤在‘企鹅酒吧’,要不就是‘驻马车酒吧’,他们向来到任何地方去都是在一起的,免得打架的时候落单。
克丽斯托号出入口的那名当初很有敌意的警卫,则表现得更热络。
他说了一大堆废话,才说到的葡萄牙水手只会去一间叫小海神的酒吧喝酒。
他花了二十分钟才找到那家小海神。
哈洛克从门楣上方有着一具半人半鱼的粗陋小海神雕象下,推开厚重的大门步入酒吧。
里面烟雾弥湿,劣质威士忌酒的酸臭味更不必说了。
吧台上、桌上,全坐满了一批批正在大吼大叫,边喝酒边吵架斗嘴的水手,也有不少人早已烂醉如泥的趴在桌子上,手上、鼻子上、胡须上,全沾满了酒味,桌子上也就是东一滩、西一滩的脏水。
哈洛克桃了吧台后方一名年纪最大的酒保。
请问这里有没有从‘克丽斯托号’下来的人?葡萄牙人吗?对。
有几个……在那儿,我想应该是吧。
哈洛克透过香烟雾气和东倒西歪的人兑中,望到对面那张桌子。
有四个人坐在桌旁。
那——请问一下,有没‘艾尔巴号’的水手?他转头又问酒保。
那群猪猡?酒保一听火就立冒。
猪!他们只要一进来,我就把他们丢出去!全是些混帐东西!显然这伙人很不简单,哈洛克嘴上漫应着,眼睛却瞟向那四名海员,想到珍娜处身在这群人中间的情景,脖子都变紧了。
你要找‘艾尔巴号’的人,以该到‘企鹅’去找。
那里受得了他们,不在乎。
哈洛克掏出一张票面一万里拉的钞票放到酒保面前。
你会讲葡萄牙话吧?能讲得通吗?在这种地方做事,一个人起码要会讲半打以上的语言。
酒保说着,已经把那张大钞塞进了围儿口袋,然后他又加了两句话。
那四个人一定会说意大利语,可能比你说得还要好些呢,先生。
我们还是用英语谈吧。
你想要我干什么?那儿有张空桌子,哈洛克一改用英语谈话,顿时就觉得舒服多了,他指了指酒吧角落的一张桌子。
我坐过去。
你去跟那四个人说,就说我想跟他们聊聊……每次只请一位。
假如你认为他们听不懂我讲的话的时侯,你就过来替我做翻译。
做翻译?对。
好。
四个葡萄牙水手,一个个有点楞的轮流坐到哈洛克的桌上来,两个人能说流利的意语,一个会谈英语,另一个则需要有人从中翻译,哈洛克对每个人谈的话完全一样。
我是为了一些小事——不重要的事——来找一名女子的。
是为了一些感情方面的事情。
她是个很冲动的女人,女人都是一个德行,对吧?可是她现在做的太过火了。
我听说,她在‘克丽斯托号’船上有个朋友。
所以她可能会跑到码头上来找人,想找船偷渡出去。
她长得很漂亮,中等身材,金发,可能穿了件风衣和戴了一顶宽边帽。
你有没有见过象她这个人?假如有的话,我可能不止给你现在这点钱。
每个人听完他的问话,回去叫下一名伙伴来的时候,都捞到了五千里拉。
什么也没问出来。
在克丽斯托号停靠的码头上,没听说过、也没见过过这么个女人。
四个葡萄牙水手又坐回原桌喝酒去了。
哈洛克向那位莫名其妙的老酒保道谢时,又塞了张大钞到对方的围兜里。
到‘企鹅’怎么走?去找‘艾尔巴’的水手?没错。
我陪你去。
酒保说着,就把围池一闲把袋里的钞票塞进上衣口袋。
为什么?你看起来象个正经人。
可是也是个笨蛋。
你走进‘企鹅’去问东问西,想把钞票当传单一样乱撒,还不一定办的到呢,弄不好会先吃进一把水手刀。
这我应付得了。
你不但笨,而且我看你是笨得冒烟。
我是‘小海神’的店东,企鹅’的人会比较尊敬我。
你跟我去比较安全。
何必到处乱撒钞票。
我很急。
那就快点走!赶快去把事情办完。
现在已经快天亮了。
那些水手一旦醉得死去活来,就更不容易记起你想问的事了。
绝错不了的?位于五条街之外的那家酒吧,简直不是他所能想象的。
他以前干特工的时候,就常常出入这种地方,那根本就是个臭阴沟,一个破败之地。
假如小海神是个垃圾堆的话,那企鹅就是个垃圾场。
香烟弥漫得更浓,大喊大叫的声音更厉害,三言两语不合,跳起来就打,每个人都充满了火药气息。
这些人全是欺软怕硬的恶棍,谁一孬种,马上别人就会群起而揍,猛吃烂饭,打得对方头破血流。
这些人什么玩意也不是,他们只是不断的和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在挑战搏斗。
企鹅的名板,一看到小海神的老板上门找他,马上就请他和哈洛克进了门。
企鹅的老板,跟他开的这间下三滥酒吧差个多,只有几颗牙齿还长在嘴里,可是手臂粗得吓人,长满了黑毛,一脸人熊模样,看起来随时都好象会发怒打人的样子。
两个开酒吧的彼此寒暄着,很热烙,意大利话说得象开机关枪一样——又响又快,可是彼此却很尊重对方,三言两语就做出了安排。
这个美国人要找一名女子。
两个人有误会,不关我们的事,小海神的老板说。
她可能会搭‘艾尔巴号’偷渡出去,这些船上的贼骨头也许有人看过她。
他愿意付钱。
那他得赶紧才行,大人熊回答。
加油车早在一小时前就纷纷驶离了;锅炉引擎大概也热得差不多了。
二副马上就会到这里来喊人了。
他们有几个人在这里?八个、十个,谁晓得,我只算钞票,不算人头。
叫个你的伙计上去问问看。
把他们找出来,告诉我他们是哪些人,替我朋友清张桌子,我一个个带他们上来找他谈。
艾尔巴号上的水手,分别被请到哈洛克的桌子上来探问。
由于哈洛克不断重复他的问题,所以意大利语越说越流利。
他边问边看对方的脸色、眼神,盯着他们,看他们有没有任何反应。
问到第六个人的时候,他以为他发现了,答案就在对方的嘴唇上——突然的一抽搐,还有眼中突然一黯,显然想逃避问题,不想听的样子,这个人一定晓得某些事情。
你见过她,对不对?哈洛克一急之下,英语脱口而出。
听我说一句,小海神的老板提醒他。
讲意大利语,先生。
抱歉。
哈洛克重复广消血的那句问话,一变成意大利语之后,听起来就有点指责的意味了。
水手只微微一耸肩膀,座椅一移就准备起身离开。
哈洛克很快的把手一伸,用力扣住对方的手臂,按住他。
对方的反应马上变得很丑陋,充满血丝的猩红醉眼恶狠狠的盯住哈洛克,象只准备咬人的恶犬般翻起了两片厚嘴唇,露出他黄森森的牙齿。
几秒钟内,他就要扑上来攻击了。
放开他,老酒保先用意大列语警告哈洛克,然后再低声急促的以英语说道,亮钞票给他看。
快点!这条猪猡马上就要掐你脖子了,他的伙伴马上会围上来,你就别想再套出一句话了,你是没看错,他显然见过她。
哈洛克赶紧将手一放,另一只手已经从口袋掏出了一大卷钞票。
他从里面抽出两张,朝水手面前一送:总共省四万里拉,抵得上水手一天的工资。
你也看到——他以意大利语说道。
我这里还有更多的钱。
你抢不走,可是我可以送给你。
当然,你也可以一走了之,屁话不放一句。
哈洛克顿了顿,靠回椅背,充满敌思的反瞪对方。
但是,我会让你不好过。
我说到做到。
凭什么?!水手既火大,又困惑的死瞪着哈洛克,钞票,以及小海神的老板,老头子这时脸上一片木然的僵坐在椅子上,明显的对哈洛克用的这套威逼利诱手段不以为然,而且感到危险已极。
凭什么?哈洛克上身前倾,用手指将那几张大钞弹到对方面前。
我会上船去找你们的船长。
至于我跟他怎么说你——你也不必问——反正他听了必定很不满就是了。
你想干什么?!你想对他说我什么,让他生气?水手突然语句里冒出了英文单字,很令人意想不到。
他又转望小海神的老板说,也许我这条猪猡该掐你的脖子,老家伙。
我可不能需要别人上来帮忙。
对付你或是这个有钱的美国佬,我绰绰有余。
水手说着就将粗毛夹克的拉链一拉,露出一把插在腰上的刀柄,得意的摇着他醉醺醺的脑袋瓜。
危机这时已系于一线,随时可能爆发。
突然间,哈洛克身子往后一靠,憋着嗓子哈哈大笑。
那是一种真正爽朗开心的大笑,竟毫无敌意和挑逗的意味,把水手搞得更加一头雾水。
好极了!哈洛克突然又拍了两张五千里拉钞票往前一送。
我正想看看你有没有种呢,没想到你就告诉我了。
好!没种的人才会不晓得他看到了没有。
要不然他就是因为害怕的缘故,才乱编一通,或者是看到钞票就胡扯。
哈洛克抓住对方的手腕,硬把他的手掌扳开。
用的力很大,可是却是一种很友善的抓握。
这里是一万五千里拉!我们不要吵架。
你在哪里看到过她?气氛突然间的转变,令水手更迷糊了。
他本来很想闹下去的,可是钱已经抓在手上,对方笑得又很友善,他只好算了。
你……真的要去找我的船长?他目光闪烁怀疑的望着哈洛克,用英语问道。
找他干嘛?你刚才不也是说过了吗,这跟他无关。
何必把他扯进去?他赚他的钱,你赚你的钱。
到底你在何处看见过她?在街上。
金发。
漂亮。
大帽子。
他又换成意大利语说。
金发,漂亮……大帽子!在哪里?!她跟谁在一起?水手,还是船上的高级职员?不是‘艾尔巴号’。
下一条船。
货船。
另外两艘也是。
‘克丽斯托’和‘特蕾莎’。
哪一艘?那人缩头耸肩的向四下打量,昏沉沉的说,她正在跟两个人谈话……其中一个人是个船长。
哪一艘的船长?右边那艘的,水手小声说,用手背去擦他那张湿嘴。
右边那艘的,哈洛克很快的接口问。
‘特蕾莎号’?水手开始擦下巴,直眨眼;他在害怕。
眼睛突然瞟向左边的一张桌子。
他耸耸肩,右手把钞票一捏,顺势把椅子向后一推。
不认识。
没有。
是个妓女和个船长。
他又改用意大利语说。
意大利货轮的?哈洛克仍用意大利语逼过去。
是意大利货轮?‘特蕾莎号’?水手—脸惨白的站起来。
对……不是!右边的……左边的!他突然抬眼望向酒吧的对面那边,三个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人,正张眼望着这名艾尔巴号的水手。
哈洛克微一撇头也看到了这幕。
是个船长。
一个航海高手!最棒的一个!海员沙哑的吼道。
我只知道这些,先生!他身体一扭,侧身钻过人堆,闪出过门就不见了。
你玩得太危险了——刚才,小海神的老板批评道。
后果很难讲。
跟头驴子打交道——不管他醉了没醉——不是用红萝卜就是用鞭子,没第三种选择。
哈洛克边说边仍旧侧头盯住对面坐的那三个人。
弄不好会在肚子上挨一刀,血流满地,屁也没问到。
可是我都问出一些名堂了。
没多少。
一条左边的船,还是右边的船。
到底是哪一条?他先说是右边的那条。
面朝码头还是朝海?当然是从他的观点看。
面朝码头。
右边。
‘特蕾莎号’。
她会被放到‘特蕾莎号’上去,这表示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在她打出讯号以前先找到她。
她一定就躲在码头附近。
我可没什么把握,小海神的老板说时,摇着他的头。
不过我们的那头笨驴倒很特别,他刚才说的‘船长,是UN Marinaio Superiore.II Migliose——最棒的,一流的航海高手。
可是‘特蕾莎号’的船长却是个懒船长。
他从未航到比马赛更远的地方去过。
坐在那张桌子上的三个人是谁?哈洛克问话声音很小,几乎无法从嘈杂的嗓音里听得清。
别转头望,转眼睛就看得见。
他们是谁?我不晓得他们叫什么名字。
什么意思?意大利人,小海神的老板平板的说。
那就一定是‘特蕾莎号’没错了。
哈洛克加上几张钞票,将剩下的塞回口袋。
你帮了我很大的忙,他说。
两张给‘企鹅’的老板,其余的给你。
谢谢。
谢谢你。
我送你从小巷到码头去吧。
我还是不太放心。
我们并不晓得这三个人是不是从‘特蕾莎号’来的。
有点不太对劲。
但是可能性却有九成以上。
是‘特蕾莎号’。
我们走吧。
一从喧闹的酒吧走进窄巷,外面就显得特别安静,没有灯罩的灯泡亮在雾色里,昏黄暗淡的照亮着每一条门廊。
几世纪以来,一直铺在地上用来走路的石块砖,令脚步声沉闷地回响着。
快走到巷底之前,已经可以遥望到码头上宽阔的大街,那儿灯火亮如白昼,而窄巷内,却到处阴森幽暗,鬼影幢幢。
走路的人只有提心吊胆的走过漆黑的宁静。
快看!酒吧老板悄悄说。
有个人躲在那个门廊后面。
在左边。
你带家伙没有?没有。
我哪有时间……那就快跑!小海神的老板突然拔脚狂奔,刚经过那道门,就有个黑影冲出来——是个大汉,平伸着两臂想去拦他。
手上并无任何凶器,只有一双手而已。
哈洛克朝偷袭者飞跨两步而上,突然又一闪身朝着对面的阴影中躲。
那人马上向他扑过来,哈洛克乘他扑上之际,突然间旋过身来,伸手抓住对方大衣领口的同时,两膝早已一抬,踢进对方腹部,紧跟着他身躯又一扭,以过肩摔将那人整个提起撞向墙壁,那人刚刚才掉到地上,哈洛克人已跳向半空,左脚后收,以膝头当槌,借着全身的重量,狠狠坠在那人的肚子上,他右手也早在同时时之间向下斜插,五指曲钩如爪,抓到对方脸孔,食中二指狠毒的抠向他的双目。
求求你!饶了我!请听我说,偷袭者噎住嗓门,两手捧住小腹,口沫横飞的惨叫哀求。
是葡萄牙语,这人正是克丽斯托号上的水手。
哈洛克伸手将他抓起逼到墙壁上,凑近灯光一看;这个人是刚才在小海神酒吧跟他谈过话的人,是会几句英文的那个。
假如你是打算用偷袭来抢劫的话,你未免太不高明了!不是的,先生!我只是想找你讲话,可是我不能被别人看见!你给我钱,我告诉你事情,可是我不能被别人看到跟你在一起!说下去。
你先给我钱!哈洛克侧身抬起右臂,将对方的脖子顶到墙壁上,另一只手掏进口袋把钱抓出来以后,右滕紧跟着再一抬,抵住对方胸口,把右手换下来,抽出两张钞票。
两万里拉,他说,快讲!不止这些。
应该值更多,先生!你不会后悔的!假如我听了认为不值,我就会再把钱讨回来……三万,就这么多。
说!女人会登上‘克丽斯托号’……开航前……七……七分钟。
安排好了。
她会从仓库东侧门出来。
她现在有人保护,你无法接近她。
可是她从上货跳板登船的话,必须走四十码。
哈洛克放开对方,又添了张大票给他。
滚开,他说,我从来没见过你。
你一定要发誓,先生!那人哑着嗓子喊道,同时稳住自己的两腿。
这时巷底突然传来人声,有两个人正从黑巷飞奔上来。
老美老美!!是小海神的老板在喊;他已经找人回来帮忙了。
葡萄牙人才跑了没两步,就被他们抓到了。
放他走!哈洛克大叫。
没关系!放他走!六十秒钟后,哈洛克向小海神的老板解释说,不是‘特蕾莎号’。
是‘克丽斯托号’。
这才对!意大利人喊道,航海高手,最棒的一个船长。
明摆在眼前,竟然我会漏掉没看出来。
亚利兰德——朱安·亚利兰德。
地中海最棒的船长。
他可以在漆黑如墨的深夜,航行到任何地形的海岸边,将私货丢下,不需要别人的领航。
你已经找到你的女人了,先生。
他蹲在一具吊台起重机的阴影中,从机具的空隙中,可以让他一览无余的看到四周。
那艘货轮已经上完货物,码头装卸工人纷纷咒骂着开始解散,分头走进大街小巷中的酒吧。
只隐约的还看到有四名水手在船甲板上,两人一组的分别在船头船尾守望。
距他身后一百码,是码头出入大门,透过晨雾去看,警卫的人影已变得模糊,从吊车的左边向前方望,大约八十尺之外的地方,正是那块破破烂烂的上货跳板,直通克丽斯托的前甲板。
整条船与码头之间的关系,现在除了这块跳板之外,别无他物。
右方,距吊车不超过六十尺远,是码头仓库办公室的大门;已经上了锁,里面的灯也早巳熄灭。
门后面就躲了珍娜·卡拉丝,被她自己和她爱人的背叛搞得亡命天涯的女郎……他的爱人,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爱人……要想自此消失无踪,她只需再走上大约一百四个多尺,就可以办到了。
这次,不是死亡,而是再次的跌进一个谜团,一个陷阱。
哈洛克看看表,四点五十二——再过七分钟,克丽斯托号即将准时鸣笛开航,警告所有港内其他船只让出航道。
甲板上,船首与船中部位,这时有几个人在游荡,从他们抽的香烟一亮一闪之下,就可以看出有几个人。
等下除了要收进卸货跳板和收回缆绳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事好做了,最多他们只会再赶紧喝杯咖啡提神醒脑之余,顺便抽根香烟解闷。
船身内已经传出嗡嗡的滑轮引擎回响。
船尾已经开始冒出绞动的波浪,克丽斯托号即将起碇开航。
仓库大门打开时,哈洛克的心脏狂跳到几乎进裂的地步,眼睛也疼得发黑,他还必须忍耐几秒钟。
只要等珍娜走向码头之前,乘着守护她的人还来不及举手打出警告手势,哈洛克就会冲上去拦截她。
再过一刹那——她出现了!冲上去!他从吊车后面扑出去,狂奔向前,不顾脚步声有多么响,唯一想到的就是要拦住她。
珍娜!看在老天的份上,珍娜!他扯住她的肩膀,女人恐惧的转过身来。
他喉咙里刹那间爆出一声大喘。
转望她的那张脸,是一张苍龙无比的老太婆脸孔,一张丑陋乖张的脸,一张唯有码头上的妓女,才会有的麻脸。
那对眼睛涂很跟黑炭一般,嘴唇上涂着樱红的唇膏,完全是一张血盆大口,牙齿又黑又烂。
你是谁?!他的嘶喊是唯有一个疯子才能喊出来的狂吼。
骗子!骗子!你为什么毁骗我?!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是你?!骗子!有如海雾那般的迷雾罩住了他的心灵;雷电交加的震撼、意外、吃惊、恐惧、绝望,刹那之间轰然撞击到他身上,使他失去了理智:他已经疯了,只晓得他的双手先变成鹰爪,再变成拳头——撕抓捶打——宰了这个婊子!宰了这个骗子!杀!杀!他的意识中,还听到了其他的声音……嘶喊……狂叫……命令声……抗命声……除了疯狂之外,再也没有开始与结尾了……然后,他感觉到拳脚纷纷落在他身上,可是并不觉得痛楚。
许多人围着他,压在他身上;拳头和大皮靴象下雨般的攻击着他。
一直打、打、打……踢、踢、踢……四面八方……前后左右……然后……黑暗降临……死寂……安静。
码头后方,那幢货仓二楼的办公室里,一个孤独的人影站在窗前,望着下方的暴力场面,她呼吸沉重,手指紧紧捂住她的嘴唇,清澈的棕黑色眼睛里涌满了泪水。
珍娜·卡拉丝忧伤的将捂在脸上的双手,慢慢移向两侧,连帽子带头发一起压挤着,抱住了她的头。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米海……?她痛苦的轻声自语着。
为什么你要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