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淅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中饭都是马马虎虎吃几个荠菜笋丝煎饺了事,居然是素的。
荷塘旁边一定是很热闹,丝竹阵阵。
可是淅淅听而不闻,只管看自己的全本《黄帝内经》,不知不觉,手挥目送,已是练上了。
洪叶罗身在曹营心在汉,总是惦念着浣浣在做什么,看见她想出来的荷香系列菜获得大家交口称赞,洪叶罗心里一边想着这是真心称赞还是敷衍,一边得意地告诉大家,这是他新近才娶进门的娘子的好心思。
等众人在轰然叫好声中纷纷勾了自己中意的诗题,或钓鱼或看花地散去,洪叶罗拉过旁边伺候的陈四儿道:去看看大奶奶在做什么,问她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说出来,叫招财婆去想办法去。
陈四儿是洪叶罗最贴心的小厮,在府里上下混得最好,又因识得几个字,是以洪叶罗有事就是找他做。
陈四儿才跑到后院,就被侍书一把拦住,笑道:浑小子,吃错药了还是怎么,这儿别院那么小,犯得着这么撒着欢儿跑吗?冲主子献殷勤也不是这样的。
陈四儿忙笑道:原来是侍书姐姐,大爷叫我来问大奶奶一些事,叫速去速回呢,再说这儿不比大宅,人手没那么多,要是荷塘边的那些大爷们酒杯空了,茶水凉了,胡说起来,大爷还不得怪我们,所以只有跑啦,没惊着侍书姐姐吧?侍书笑道:你倒是最有理的,进去吧,轻一点,别吵着了大奶奶,正看书呢。
正说着,小听微笑地从墙角转出来,对陈四儿道:我看你你竟是不用进去了,刚刚我端茶进去,大奶奶吩咐了我一句,说是除了中饭敲门端进去外,谁都别打扰她。
还说大爷要是喝过一滴酒,就是臭的,也不准进房间休息。
因为大奶奶看的正是道家神仙一样的书呢。
我出来时候还听见大奶奶把门闩拉上了,摆明了是不想我们去打扰的。
所以四儿啊,如果大爷来问的不是要紧事,我看你竟是就这么回大爷去,想来大爷也不会怪大奶奶的。
侍书若有所思地看看小听,这个原本是大爷屋里三流丫头的小女子,自从被妙妙指去伺候新来的大奶奶后,人就跟新发芽的水葱儿似的,不知什么时候又嫩了一茬儿,现在因着大奶奶的重用,说话都有份起来,连大爷都对她们四个小字辈青眼有家。
今早这么看似没有烟火的交锋,再笨的人也看出,妙妙大势已去,此刻如果还跟着妙妙,是不是明智?大爷婚前似乎是很反感这门婚事的,现在看来他是乐在其中,要如此,自己是不是得看准风向了呢?不说侍书想什么,却说陈四儿看见小听就眉开眼笑,掏出胸口一直软纸包儿交给她,笑嘻嘻地轻道:我今儿一早跑出去给你买的珠儿线,是咱们家的铺子出的,一套儿七种颜色,你看了要是不喜欢,我随时可以去换的,柜上的是我堂兄。
侍书在边上看着不是味儿,这种好处,以前也就她这些二等丫头和妙妙才有享受的,不想看下去,只有走开。
小听笑眯眯地看着侍书离开,嘴里却是一刻不停地道:四儿,怎么谢谢你才好,这下我和小去小吸小吉晚上有事做啦。
今儿我看你还是回大爷那儿去吧,大奶奶不会开门的。
陈四儿应了一声,转了身要走,却又停住脚步,看着小听笑,过一会儿才道:小听,你越发好看了。
小听一听,一张脸一直红到脖子,怔怔地看着陈四儿离开的背影,浮想联翩。
想到今早大爷对大奶奶那么亲昵,看着都叫人脸红。
没想到也有人对自己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还是那么能干的陈四儿,听了怎么心里那么酥酥的麻麻的呢?不知道大爷对大奶奶那么好,大奶奶心里是怎么想的?妙妙此时过来,看了小听一眼,道:大毒日的,你站太阳地里做什么?小听这才回过神来,忙笑道:妙妙姐姐,大奶奶让我做什么,我竟是给一下想不起来了,正想着呢。
妙妙哼了一声,道:那也不用当太阳地晒着啊,进屋慢慢想。
说完就离开,她忙着呢,得照应荷塘的酒席。
忙碌中,妙妙仿佛才找到自己的位置。
小听冲她的背影做个鬼脸,忙走到屋檐下,拿把小杌子守着,免得有人进去打扰大奶奶。
陈四回去一说,洪叶罗虽然觉得奇怪,浣浣怎么这么热衷这种释道之书,不过也不在其意,只要是浣浣喜欢,她开心就好。
只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一个人坐下抚琴,本来只是平时很熟悉的曲子,后来不知怎么就变了调,不知不觉抚出昨晚浣浣唱的那调子,觉得奇怪的是,这调子不按常理出牌,音调古怪得很,洪叶罗一边想一边随手拨弄,渐渐成调。
有人听了过来问:风起兄,你这个调子,以往不大听到啊。
洪叶罗心想,你要是听过那就怪了,那本是人家两个人私有的调子。
想到这个就难受,推开琴,想了想又拉了回来,勉强道:偶尔听来的曲子,不知对不对。
那人道:这首曲子有些部分低徊到不能再低,虽然看似单调,可似隐有极大伤痛,若是月黑风高之时抚这首曲子,鬼神都会动容。
洪叶罗扯起一根琴弦,又轻轻放开,如此再三,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你瞧,不知怎么就想起这首曲子,搞得心情都不好起来。
看来今天老王的荷梦应该让给我做。
那人也不以为意,呵呵笑着走了开去,洪叶罗却是笑不起来,看来不是他敏感,别人也是一听就听出来,这首曲子里面的悲凉。
再配上浣浣的唱,呵。
没滋没味地结束筵席,大家都感觉得出他今天神思不属,不过都以为他是想着新娘子,也没意思再胡混,早早告退,陈四儿这才跟他说,大奶奶说的,嫌他喝酒了人臭,不许他进屋。
洪叶罗需得呆上好久才应了一声,怏怏坐下,不过这晚,他也没去毛妙妙那儿,自己随便睡了了事。
淅淅一夜没睡,只是如痴如醉地试练着书上的法术,直至天亮外面敲门,才恍然已经过了一夜。
书上的内容已经全部背下,这下再无回去两千年的话,或许带不走这本书之虞。
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该即时回去了呢?一边想,一边打开被有节奏拍响的门,居然外面的是还未梳洗的洪叶罗。
你?这么早。
洪叶罗略带焦虑地道:听说你昨晚一夜没睡?来日方长,你那么急干什么?熬坏了身子可不好。
一语提醒梦中人,熬坏身子?好办法,正好有了名正言顺离开这个世界的理由。
原本一直犹豫不决,原来是因为对洪家内疚,这么过来闹腾人家一下,人家又对她那么好,如果什么都不说就走,真是对不起人。
见洪叶罗身后的小听一脸倦意,看得出也是一夜未睡,不由愧疚地道:对不起,我任性,害得你们都没睡好。
小听,你去睡吧,你都忙了一天一夜了,让小去他们进来伺候大爷梳洗。
洪叶罗看着浣浣,同样是一天一夜没睡,小听都走了样子,浣浣却是没什么改变,眼睛还是亮得很。
我倒是一点不知道地睡了,一早樟茶说你一夜没睡,我不知是怎么回事,忍不住过来看看。
在看昨天道士留给你的书?淅淅一拍脑门子,道:对了,正好要找你一件事。
我想把这本书好好收起来,托付给你行吗?不过你得跟我保证一点,这书只有你可以看,不能给别人,最多是以后那个道士上门来讨的话,你还给他。
洪叶罗大喜,浣浣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她很信任他了呢?忙接过浣浣转身去拿来的书,珍重地放入怀里,准备等梳洗后去放到只有自己持有钥匙的箱子里去。
浣浣,等下你洗把脸,稍微吃点东西,睡一觉吧。
淅淅从洪叶罗的话里听得出浓浓的关怀,不由联想到陆叔叔,最先对陆叔叔也是没什么好感的,可是日久天长,他一直对她这么好,心里也很有了陆叔叔的位置,虽然后来知道那不是很纯粹的男女之爱,但是有时谁有弄得清楚什么是男女之爱呢?要是没再遇见赌徒,要是那晚没现形,可能也就与陆叔叔在一起了。
如今洪叶罗对她也是那么好,再不能这么一直相处下去了,否则可能也会日久生情,可是心里最爱的还是赌徒啊。
没办法,该狠心时候还是得狠下心来。
睡了一觉起来,外面阴云密布,竟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开门出去,洪叶罗就在外屋坐着看书,满满一屋子人,还有妙妙,樟茶,侍书。
见到大奶奶起床,这回不知妙妙怎么想的,亲自挽起袖子来伺候。
淅淅问一句:什么时候了?天那么暗的。
妙妙道:才中饭过了呢,看这天气,像是要下大雷雨的样子。
妙妙做事很利落,三下两下,就替浣浣挽了一头长发,很简单又很舒适,可见这人其实也是聪明人,只是心理不平衡。
不过换谁心里都不会好受,枕边人一下名正言顺地归了别人,自己还得伺候新人,淅淅心想,要是换作赌徒敢娶别人的话,自己是说什么都要与他弄个明白的,这么将心比心地一想,淅淅觉得妙妙其实也是满可怜的。
再一想,洪叶罗这么对待旧人新人,是不是也算是挺无情的?可是看着他又不是个什么花心的人,做事也大方体贴,或者是因为古代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吧?这么一想,淅淅又觉得好笑,怎么自己变得这么保守传统了,以前在北极时候,母亲可是年年换新郎的,也没觉得怎么样啊,不行,中了人类文明的毒了。
可是,真的做得到今天张三明天李四吗?淅淅心虚地想,好像做不到,连洪叶罗这个假丈夫的手拿过来都觉得难受,何况别人,还是死心塌地地和赌徒在一起吧,等赌徒百年了再说。
洪叶罗见浣浣瞪着眼看着门外,好像在想什么的样子,不由笑道:怎么,还没睡醒?淅淅回过神,眨眨眼睛,见妙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桌上放了一些清淡的吃的,屋里还有樟茶与侍书在,便对她们两人道:好像是有点要下雨的样子,你们心细,去到处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门窗没有关的,叫他们都关好。
樟茶与侍书虽然知道这不是她们的事,但是既然大奶奶发话,只有出去做去,起码也得做出个去做的样子出来。
等人都出去了,洪叶罗才道:刚才妙妙已经出去查了,留她们两个就是为伺候你吃饭。
淅淅笑道:我知道即使我不说,招财婆也会做好的。
不过我想支她们出去,和你说件事。
咦,这菜怎么这么清淡,油星子都不见几粒?洪叶罗过来站到浣浣身后,看了桌上的饭菜,笑道:她们还商量着怕你没睡够,吃太油的东西腻味。
嗯,你要商量什么?尽管说。
淅淅笑着扭头仰视着身后的洪叶罗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白问问罢了。
你得答应我,别想歪了。
洪叶罗不自然的把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背到身后去,微笑道:你说吧,是不是妙妙的事?淅淅拍手道:聪明,你最好坐下来,否则你这么站着,我说话不舒服。
洪叶罗听着这话感觉很舒服,只有没把他当外人看待的话,才会这么自然地说话的吧。
便转到浣浣对面坐下,一边轻道:那我先给妙妙求个情,她是老太太指在我房里照顾我的,我们也有好几年了。
希望你别把她的一些小心眼放在心上,洞房那天我没在你身边是我的错。
淅淅一听,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你怎知我是要想对她不起呢?我只是今天看见她来伺候我,觉得她也是挺委屈的,她伺候你是正经,一贯如此,也无所谓改变。
只是来伺候我,我都坐不住了,也不知她心里是怎么的难过。
设身处地帮她想一想,她能这么忍着已经很不错了。
我在想,她既然跟了你那么多年,而且又是老太太她们都知道的,为什么你就不扶她做了姨娘,也好名正言顺地一人占一个房子,叫两个丫头伺候的。
对我来说,也省得要每天比较内疚地面对她。
这一席话,倒是把洪叶罗说愣了,没想到浣浣会如此通情达理,这么多年大家庭生活下来,只有看见人家大老婆小老婆闹的,还没见过大老婆为小老婆考虑的。
好半天才道:浣浣,谢谢你这么宽厚。
是这样的,一般我们这些爷,成亲前都有屋里人的,成亲后有的转作姨娘,有的回了家,总之这都是看各自怎么相处的。
虽然妙妙伺候你也是份内的事,即使以后成姨娘后也是,不过你有这心,我还是很感谢你了,回去我们得与老太太大太太打个招呼,也不是件为难的事。
淅淅想到,好像《红楼梦》里赵姨娘也得伺候王夫人,可见这是旧时的规矩,人要作了姨娘可真是可怜,还是现代女性好,还可以离婚。
这个回大宅了再说吧,我们自己这儿先做起来,你问问樟茶与侍书,看她们哪个愿意跟着妙妙,再留一个人出来,平时可以伺候你,否则你就没人伺候了,也不能委屈你,嘻嘻。
妙妙就暂时委屈一下住西厢房吧,我不懂别的规矩,也不知道该怎么操办这件事,只是先把这名份给了她,也让她可以扬眉吐气做人,其他的干脆等回大宅了一起做吧。
洪叶罗不知说什么好,这等好事,一下就解了他这几天来的尴尬,也给妙妙挣足了面子,可以想见,以后自己这一房想闹事都闹不起来的,浣浣太开明了。
淅淅见洪叶罗那么感动的样子,怕他说出一串感恩的话来,因为她自己觉得给妙妙挣名份不是本意,而是看着妙妙伺候她,她会不自在,而且她也不在乎洪叶罗究竟归谁。
这要换了是赌徒的话,即使见他两眼多看其他美女两眼,淅淅只怕自己也会不许的。
饭菜实在无味,草草吃了几口,道:乘着没太阳不热,出去走走如何?我记得外面路上景致也是不错的。
洪叶罗又是吃惊:你看这天都快下雷雨了,你不怕吗?淅淅笑道:我睡起到现在,都那么长时间了都还没下,谁知道它下不下呢,难得夏天没太阳晒着的天气,不走走真是浪费了。
我们可以带上伞,下雨时候就回来,又不会走多远,回来很快的。
洪叶罗自打小时候起,从没见过一个女的会如此好动,都是没事在家静静呆着做些女红,也就三太太活跃一点,但她也就只限于四处串门,才第一次见到有女人没事想着出去走走的,要是说去后花园那也罢了,看浣浣的意思还是出门去。
但又一想,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说声好,就带着浣浣出门了,除了陈四儿跟着,还谁都不要跟,惊得一屋子上下都愣愣的。
好在都知道这个大爷性格非常不拘,也就没怎么猜到问题居然是出在大奶奶那里。
后来虽然淋得落汤鸡一样地回来,而且淅淅还是不要洪叶罗抱回来,非要自己跳着水坑回来,可是玩得是真开心。
因为得了全本《黄帝内经》,而且修炼起来又颇见功效,心里终于一块大石落地,想到不久就可以再见赌徒,心里真是开心啊。
这些洪叶罗自然是不知道的,但见娘子那么高兴,他也高兴,好久都没这么在雨中玩了,夏天的雨一点不冷,到后来还是他第一个把油布大伞扔了,放开怀抱让雨倾泄到身上,发觉真是前所未有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