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逃。
以她最快的速度。
她的双腿因关节炎而疼痛,痛楚的感觉流过全身。
她浑身都被汗水浸透,整个人也已因酷热和脱水而头昏目眩。
同时,她仍为自己的行为而诧异不已。
加勒特跟在她身旁,默默地奔跑在田纳斯康纳镇外的森林里。
这样做太笨了,小姐……当萨克斯走进囚室把那本《微小的世界》交给加勒特时,她看见接过书的少年的脸上现出开心的表情。
她呆立片刻,然后,就像有人在暗中强迫她似的,她把手伸过铁栅栏,按住少年的肩膀。
少年慌了神,眼睛看向别处。
不,看着我。
她对他说,看着我。
他终于照做了。
她看着他脸上的红斑、抽搐的嘴唇、如黑洞般的眼睛和粗重的眉毛:加勒特,我要知道实情。
只有你和我知道。
告诉我——是你杀了比利·斯泰尔吗?我发誓我没有,我发誓!是那个人……那个穿工装裤的人,是他杀了比利。
这就是实话!证据显示的情形却不是这样,加勒特。
可是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会有不一样的看法,他回答说,用一种平静的声调,就像我们和苍蝇看着同样一个东西,但看到的却不一样。
什么意思?当有人挥手拍向苍蝇时,他移动的手在我们眼中看来,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但在苍蝇眼中,它看到的是几百个停在半空中的手,就像一沓静止的图片。
同样的手,同样的动作,但苍蝇和我们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颜色也是……我们看到一些对我们来说绝对是红色的东西,但有些昆虫看见的,却是十几种不同形式的红色。
/证物只显示他有可能犯罪,莱姆,但无法证明。
同样的证物可以往一大堆不同的方向解释。
/那莉迪娅呢?萨克斯仍很强硬,按在少年肩头的手更用力了,你为什么绑架她?我已经把原因告诉所有人了……因为她也有危险。
黑水码头……那是危险的地方。
有人死在那里,有人在那里失踪。
我只是想保护她。
那里当然是危险的地方,她心想。
但危险不是因你而造成的吗?萨克斯接着说:她说你想要强奸她。
不,不,不……她掉进水里,制服湿了,也扯开了。
我看见她的,你明白吧,她衣服里面,她的胸部。
而我有点……兴奋。
但就只是这样。
玛丽·贝斯呢?你伤害了她?强奸了她?不、不、不!我告诉你!是她自己撞伤头,我拿纸巾替她擦。
我绝对没做,没对玛丽·贝斯那样做。
萨克斯凝视着他的眼睛,久久没有移开。
/黑水码头……那是危险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问:如果我带你离开,你会带我去玛丽·贝斯那里吗?加勒特皱起眉头。
如果我这样做,你就一定会把她带回田纳斯康纳。
这样她可能会受到伤害。
你没有别的选择,加勒特。
如果你带我去找她,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我们可以保证她的安全。
林肯·莱姆和我。
你们能吗?是的。
不过,如果你不同意,就会在监狱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如果玛丽·贝斯因你而死,这案子就会变成谋杀,跟你亲手杀死她没有区别。
到那个时候,你可能永远也走不出监狱了。
他看向窗外,目光似乎跟随某只飞过的昆虫移动,但萨克斯却没看见。
好吧。
她离这里有多远?走路的话,要八到十个小时。
看情况而定。
什么情况? 棒槌学堂·出品看他们派多少人来追,还有我们要多小心地逃。
(不,佩尼医生,我没有把母性意识和同情心相混淆。
我只知道如果林肯和我有孩子,他一定和我们一样率直而固执;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会祈祷有个人能以我关心加勒特的方式来关心他……)他们前进的速度很快。
萨克斯惊讶地发现,尽管这孩子双手被铐着,仍能以敏捷的身手在森林中穿梭。
他似乎完全知道该在哪里落脚,哪些植物能轻易拨穿而过,哪些则无法强硬通行,也知道哪里的土地太软不能踩。
别踩那里,他严肃地说,那里都是来自卡罗来纳湾的泥土,会像胶水一样把你粘住。
他们走了一个半小时,地上的泥土慢慢变成糊状,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沼气和腐烂的气息。
小径在一个大沼泽旁终止,无法再走下去,加勒特带她往一条有双行道的柏油路走。
他们拨开灌木丛走上路肩。
几辆车悠闲地驶过,司机完全没注意到路边有两个重罪逃犯。
萨克斯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
她回想,才逃亡了二十分钟,她的心就纠结在一起,强烈渴望重回其他人正常的生活,并对自己刚才做的决定忧心不已。
/这样做太笨了,小姐。
/嘿!在那儿!玛丽·贝斯突然醒了。
在木屋闷热的空气中,她刚才昏沉沉地在散发着霉味的沙发上睡着了。
那个声音就在附近,不一会儿又再度响起。
小姐,你没事吧?喂?玛丽·贝斯?她从沙发上跳起,快步奔向破掉的窗户。
一阵晕眩袭来,使她不得不低下头,扶着墙壁休息了一会儿。
太阳穴的伤处正凶猛地抽痛着。
她心想:操你妈,加勒特。
疼痛稍退,她的视线逐渐恢复正常,继续往窗边跑。
是那个传教士。
他带了朋友来——一个高大、秃头的男人,穿着灰色宽松长裤和工作服。
传教士手里还提着把斧头。
谢谢,谢谢!她喃喃地连声说。
没事,他还没回来。
她的喉咙仍痛得厉害。
他递给她一个水壶,她接过喝完了整瓶水。
我给镇上的警察局打过电话了,他对她说:他们正在赶来,大约十五到二十分钟后就会到。
不过咱们不用等他们,我们两个合力先救你出来要紧。
不知要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退后一点。
我一辈子都在砍木头,这扇门一分钟内就会变成一堆柴火,这位是汤姆,他也为郡政府工作。
你好,汤姆。
你好,你的头没事吧?他问,皱起眉头。
看起来严重罢了。
她说,摸摸头上的伤口。
嘭,嘭。
斧头劈向大门。
透过窗户,她能看见斧头刃高举到空中时反射出的阳光。
斧子的利刃闪耀着光芒,表明它非常锋利。
玛丽·贝斯曾帮父亲劈过柴,她记得自己最喜欢看父亲用磨刀钻头打磨斧刃——橙色的火星不断飞向空中,像极了国庆日的烟火。
绑架你的小子是谁?汤姆说,一个性变态?嘭……嘭。
他是田纳斯康纳镇的一个高中生。
他很恐怖,你看那些东西。
她指着那些玻璃瓶里的昆虫。
呃。
汤姆说,凑近窗口,向里面看去。
嘭。
随着传教士的用力挥击,木门发出木头碎裂声。
嘭。
玛丽·贝斯看向木门。
加勒特一定把门加固过了,也许把两扇门钉在一起。
她对汤姆说:我觉得自己也变成他收集的昆虫之一了,他——玛丽·贝斯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向自己飞来,那是汤姆的左手,他突然把手伸进窗户,抓住她的衬衣领口,右手同时摸向她胸部。
他把她拉近窗台,硬将自己已濡湿、满是啤酒烟草味的嘴压上她的唇。
他的舌头猛地伸出,用力顶进她的齿间。
他狂摸她的胸部,不停地拧捏,隔着衬衣寻找乳头。
她猛地把头别开,呸了两下便尖叫起来。
你搞什么鬼?传教士叫到,把斧头一丢便奔向窗口。
但他还来不及拉开汤姆,玛丽·贝斯就已抓住在自己胸部上像蜘蛛般乱爬的那只手,用力往下拉。
汤姆的手腕被她拉住滑向窗台上一块凸起如石笋般的碎玻璃,他又惊又痛地大叫一声,松开她的衣领,整个人踉跄地退后。
玛丽·贝斯擦着嘴跑离窗户边,退到房间中央。
传教士对汤姆吼道:你他妈的在搞什么?揍他!玛丽·贝斯心想。
用斧头砍他,他是疯子,把他也交给警察。
汤姆没理他,只紧握住鲜血淋漓的手腕,看看伤口。
天啊,天啊,天啊……传教士嘟囔说:我就说过要你耐心点,我们用不了五分钟就能让她出来,半小时后就能伸开腿躺在你家里。
现在可好。
/伸开腿……/这几个字闪进玛丽·贝斯的脑海,马上得出推论:根本没有人报警,没有人是来救她的。
你看,你看!汤姆握着被割破的手腕,鲜血如瀑布般沿着胳膊往下流。
妈的!传教士骂道,得去缝合伤口了,你这个混蛋。
你干吗不等等呢?走吧,先去弄好你的伤口。
玛丽·贝斯看着汤姆摇摇晃晃地走向野地。
他走了不到十步就停住,回头朝窗户吼道:你他妈的小贱货!你给我等着,我们会再回来的!他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蹲下身子消失在玛丽·贝斯的视线中。
很快,他又站起来,没受伤的手里握着一块橘子大小的石头,狠狠地把石头砸向窗户。
玛丽·贝斯急忙后退,石头飞进屋里,差一点就击中她。
她扑倒在沙发上,啜泣起来。
当他们要走进树林时,她听见汤姆又叫了一次。
你给我等着!他们齐聚在哈瑞斯·托梅尔的房子里。
这是一幢不错的殖民地式建筑,有五个房间,以及这男人从未花过一点时间擦拭的一大面雕花玻璃。
托梅尔对于草地设计的概念,就是把他那辆福特F-250型货车停在前院,雪佛兰旅行车则停在后院。
他这么做是因为,身为三人之中唯一读过大学的人,他拥有的毛衣多过花格衬衫,托梅尔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庄稼汉。
哦,当然,他也做过一些买卖,不过那只是他在洛利市干的几桩没骗到什么钱的欺诈案。
他在那里贩卖公司股份和公债,而这些公司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它们根本不存在。
托梅尔的枪法很准,跟狙击手一样,但卡尔波不知道他曾经亲手攻击过谁。
托梅尔总是在想太多的事情,花太多时间在衣服上,总是要求赊酒,即使在艾迪酒吧也一样。
因此,他既不像努力维持自己小屋干净整洁的卡尔波,也不像辛苦地像女佣般照料自己拖车屋的奥萨里安,托梅尔就只放任房子院子不管。
卡尔波猜想,他也许希望人们因为这样而把他想成是个卑鄙的下三烂。
不过这都是托梅尔个人的事,他们三个人来到这幢拥有龌龊院子和底特律式景观草地的房子,不是为了讨论美化环境的事;他们来这里只有一个理由。
因为托梅尔收藏的枪支如此之多,就像二十年前他们站在枫叶街的彼得森杂货店前,看着店里的糖果架考虑要偷哪一种一样。
奥萨里安挑了黑色的柯尔特AR-45步枪,这是M-16的改良版,因为他总是喋喋不休地讲越南的事,不放过每一部他知道的战争电影。
托梅尔选了镶嵌着漂亮花纹的勃朗宁霰弹枪。
虽然卡尔波最擅用的是来复枪,宁可在三百码外给鹿的心脏开个洞,而不是把一只鸭子轰成一堆羽毛,但他仍一直觊觎托梅尔挑中的这把枪,就像他觊觎郡里每个女人一样。
不过,他今天还是挑了一把漂亮的温切斯特点30-06口径的猎枪,再配上一个有得克萨州那么大的狙击镜。
他们装了满满的弹药和水,带了卡尔波的手机和食物。
当然,还有月光酒。
另外,他们还带了睡袋。
虽然没人觉得这次狩猎行动会持续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