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带着亨利·戴维特第二次走进实验室。
这个商人谢过,转身离开史蒂夫,然后向莱姆点点头。
亨利,莱姆说,谢谢你又跑一趟。
和先前一样,这个生意人仍然对莱姆的身体状况视若无睹。
不过,这次莱姆却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高兴。
现在他只在乎萨克斯的安危,耳边一直响起吉姆·贝尔的话。
/拯救人质的时间通常只有二十四小时;时间一过,人质在那绑架者眼中就不是人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们。
/这条曾用在莉迪娅和玛丽·贝斯身上的规则,现在也和阿米莉亚·萨克斯的命运紧紧相连。
不同的地方在于:莱姆相信,萨克斯拥有的时间可能少于二十四小时。
我以为抓到那小子了,我听别人这么说。
班尼说:又让他逃了。
不会吧!戴维特皱起眉头。
没错,班尼又说,情节老套的越狱。
莱姆说:我又有一些新的证物,但不知道怎么归纳分析。
我希望你能再帮一次忙。
戴维特坐了下来。
我会尽我所能的。
莱姆看了他印有WWJD字样的领带夹一眼。
莱姆朝证物表点点头,说:请你看一下好吗?靠右边的那个清单。
磨坊……他躲在那里吗?镇外东北边的那个旧磨坊?没错。
我知道那里,戴维特气呼呼地说,我早该想到那个地方。
刑事鉴定家不能让早该一词进入他们的字典里。
莱姆说:像这种案子,我们不可能完全猜到所有的事。
不过,还是请你看一下清单,想想有没有你熟悉的地方?戴维特凝神细看。
次要犯罪现场——磨坊/裤子上的棕色斑点毛颤苔泥土泥煤苔果汁纸张纤维臭球糖莰烯煤油酵母粉/他盯着清单,深感困惑地说:这就像是在猜谜。
这正是我的工作。
莱姆说。
我能怎么猜?戴维特说。
随你高兴。
莱姆说。
好吧。
戴维特说。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一个卡罗来纳弯。
莱姆问:那是什么?一种马吗?戴维特瞟了莱姆一眼,看他的确不是在开玩笑,才接着说:不,这是东海岸的一种地理结构。
不过,大部分都出现在卡罗来纳州,南北都有。
它们基本上是椭圆形的池塘,大约三到四英尺深,淡水。
它可能有半亩大,也可能有好几百亩。
池底大都是泥土和泥炭。
就像清单上列出的那些东西。
可是,泥土和泥炭在这附近很常见。
班尼说。
的确,戴维特表示同意,如果你们只发现这两个东西,我就没有半点线索能猜出它们来自何处,但你们还列出了其他的东西。
看,卡罗来纳弯最有趣的特色,就是周围长有许多捕食昆虫的植物,沿着池畔你会看见数以百计的捕蝇草、毛颤苔和猪笼草——或许是因为池塘滋生了许多昆虫的关系。
如果你发现毛颤苔,又找到泥土和泥炭,那么毫无疑问,那小子绝对在某个卡罗来纳弯待过一段时间。
很好,莱姆说,接着看向地图,问,这个‘弯’是什么意思?是一种海湾吗?不,这是指月桂树,过去池塘周围长了很多这种树。
和它们有关的神话故事很多,以前的垦荒者认为它们是被海怪破坏才让出土地,或被巫婆施了诅咒。
最近几年还有陨石的传说。
不过,它们真的只是由于风和水流改变的关系而自然衰落的。
它们有特定生长的区域吗?莱姆问,希望能缩小搜索的范围。
范围很广。
戴维特站起来,走到地图前。
他用手指在田纳斯康纳镇西边画了一个大圈,从B-2到E-2、从F-13到B-12,全被包括进去。
它们大部分都出现在这个区域,再过去就到山边了。
莱姆泄了气。
戴维特圈起的区域至少有七十到八十平方英里。
戴维特注意到了莱姆的反应,他说:我真是没帮上什么忙。
不,不,我很感谢你,这样已经很有帮助了。
只是我们需要再研究其他证物,把范围缩小一点。
戴维特说:糖、果汁、煤油……他摇摇头,面无表情,你的工作还真难,莱姆先生。
现在的情况比较难办,莱姆解释,在没有线索的时候,可以随便猜;找到足够充分的线索之后,通常就能立刻猜出答案。
但在线索不够的情况下,就像现在——我们被困在线索里了。
班尼喃喃地说。
莱姆转向他。
没错,班尼,一点儿也没错。
我该回去了,戴维特说,我家人还在等我。
他拿出名片写下一个电话号码。
你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莱姆再次谢过他,目光又转回到证物表上。
/被线索困住……/瑞奇·卡尔波吸吮手臂被树枝划破流出的鲜血,狠狠啐在树边。
他们花了二十分钟,才在不被那端着狙击枪的婊子发觉的前提下,一路艰难地从灌木林绕到这幢金字塔形度假小屋的侧廊。
连平常在森林中活动就像在乡村俱乐部的天台散步般轻松的哈瑞斯·托梅尔,现在也同样被树枝划出了不少血,身上也沾上了斑斑泥土。
西恩·奥萨里安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了似的,既安静又深思熟虑,而且,还神智清楚。
他留在小路上等,拿着黑色长枪卧倒在地,像一名参加越战的老兵。
如果露西和其他人从这条小路走向那幢房子的话,他准备朝他们上空开几枪,以拖延他们前进的速度。
准备好了吗?卡尔波问。
托梅尔点点头。
卡尔波轻轻转开衣帽间的门钮,推开房门,提枪戒备。
托梅尔跟在后面。
他们像猫一样轻手轻脚地溜进房里。
他们都很清楚:那个持有猎鹿枪并且肯定知道如何使用的红发女警,可能会在屋里的任何一个角落等待着他们。
你听见什么了吗?卡尔波低声问。
只有音乐。
这是轻摇滚乐,卡尔波习惯听的那种,因为他讨厌西部乡村音乐。
他们两个慢慢在阴暗的走廊里移动,举着已拉开保险的枪。
他们走得很慢。
在他们前方是这幢屋子的厨房。
刚才在树林里的时候,卡尔波透过来复枪狙击镜看到有人在里面走动——也许是那小子。
他朝这个房间点点头。
他们应该没听见我们进来。
托梅尔说。
音乐的声音很大。
我们一起冲进去,开枪打他的脚或膝盖。
别杀了他——我们还得要他说出玛丽·贝斯在什么地方。
那女人也一样吗?卡尔波想了一下:没错,为什么不呢?我们最好别马上杀掉她,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托梅尔点点头。
一、二……三。
棒槌学堂·出品他们猛然撞开房门,冲进厨房,发现他们差点开枪射击一台大屏幕电视里的气象播报员。
他们立即蹲下转身,四处寻找那小子和女人的踪影。
没见到他们。
卡尔波看向电视,发现电视原本不是摆在这个房间的。
是有人把它从客厅推过来的,放在火炉前面,面对着窗户。
卡尔波从百叶窗看出去。
妈的,他们把电视放在这里,害得我们从小路那里越过空地看过来,还以为屋里有人。
他大步踏上楼梯,一次连跨两个台阶。
等等,托梅尔叫道,她在上面,还有枪。
但是,红发女人当然不在。
卡尔波一脚踢开卧室的门。
刚才从远方他看见有来复枪管和望远镜从这房间瞄准他们,而现在,他果然发现自己猜中的事:一根绑着科罗娜啤酒空瓶的细长棍子。
他恶狠狠地说:这就是那把枪和望远镜。
老天,他们设置这些东西糊弄我们,浪费了我们半个小时。
现在那些该死的警察也许用不了五分钟就到了,咱们得赶快离开这儿。
他快步奔到托梅尔身边,托梅尔正想说:她真是相当聪明……但是,看见卡尔波眼中的怒火,他决定还是把这句话咽回去。
电用光了,电动小汽艇的马达安静下来。
他们坐在从度假小屋偷来的小汽艇上,随着克诺基河水漂浮,划过油雾覆盖的河面。
天色已暗,水面不再金黄,变成阴沉的深灰色。
加勒特拿起船底的桨,朝岸边划去。
我们得找个地方上岸,他说,在天色全黑之前。
阿米莉亚·萨克斯注意到附近的景致变了。
树林变得稀疏,有好几个大沼泽与河流接壤。
这少年说得对,只要转错一个弯,就会把他们带到一个动弹不得的沼泽死巷。
嘿,你怎么了?他看着她闷闷不乐的脸问。
我觉得自己离布鲁克林的家很远。
那地方在纽约吗?没错。
她说。
他弹打着指甲。
离开那里让你觉得很不舒服?一点也没错。
他看着河岸说:这也是让昆虫最害怕的事。
什么事?有些昆虫很奇怪,它们不怕工作,也不怕打仗,可是一到不熟悉的地方,就会变得非常怪异。
就算那地方没什么危险,它们还是不喜欢,不知该如何适应。
好吧,萨克斯心想,我猜我正是典型的这种昆虫。
不过她更喜欢林肯的说法:如鱼离水。
当昆虫感到躁动不安时,你总是能看出来。
它们会清理触须,一遍又一遍地清理……昆虫的触须最能表现出它们的情绪,就像我们人类的脸一样。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顿了顿,增加了点神秘性,它们不会像我们一样假装。
他怪声怪气地笑起来,这种笑声她过去从没听过。
他轻轻翻过船舷,跳进水中,把船拉上岸。
萨克斯也下了船。
他领着她走入森林,尽管暮色已深,看不清任何道路小径,但他似乎还是知道该往哪里走。
你怎么不会迷路呢?她问道。
加勒特回答:我想,我就像大君王吧,方向感特别好。
大君王?那是一种蝴蝶的名字。
它们要迁徙一千多英里远,途中不会迷失方向。
这真的、真的很酷,它们可以用太阳导航,根据太阳在水平面上的位置改变它们的方向。
阴天或晚间,它们就利用其他感官领航。
它们能感觉到地球的磁场。
/当蝙蝠发出声波去探测它们的时候,蛾子会收起翅膀,突然掉到地上躲避。
/他兴致勃勃地讲演介绍,而她则面带微笑地在一旁倾听。
突然,她的笑容僵住了,急忙蹲下。
小心,她低声说,那边!那边有光。
微光反射在黑暗的池水上。
这是一种诡异的黄光,就像快要熄灭的油灯。
但加勒特却笑了起来。
她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他说:只是鬼魂。
什么?她问。
那是沼泽小姐。
据说,有个印第安少女在即将结婚的时候死了。
她的鬼魂一直在阴暗大沼泽漫游,寻找那个本来要和她结婚的男人。
我们现在不在大沼泽区,不过离那里也不远了。
他点头指向那团火光。
其实那只是狐火,由茂盛的菌类植物产生出来的。
她不喜欢这道光。
这使她想起今天早上开车进田纳斯康纳镇,在路旁的葬礼上看见那副小棺材的感觉。
我不喜欢沼泽,不管有鬼没鬼。
萨克斯说。
是吗?加勒特说,说不定哪天,也许你会喜欢。
他带着她在一条小路上走了约有十分钟,接着转进一条短短的车道。
车道上长满杂草。
空地上停放着一个老拖车式的活动房屋,在黑暗中,她无法分辨拖车屋的外貌。
只能由歪斜的车身、生锈的外壳、扁平的轮胎、长满常春藤和苔藓的情况判断这是一辆报废车。
这是你的吗?呃,这里好几年没人住了,所以算是我的吧。
我有钥匙,但是放在家里了,没机会拿出来。
他走到拖车屋侧面,打开一扇窗户,爬高钻进窗户里。
很快,拖车屋门便由里面打开了。
她走进拖车屋,看见加勒特正在小厨房里翻一个柜子。
他找出几根火柴,点亮一盏煤油灯。
油灯立刻绽放出温暖、黄色的光芒。
他打开另一个柜子,朝里面看去。
我本来有一些多力滋饼干,但都被老鼠搬走了。
他拿出几个保鲜盒查看,全都吃光了,妈的。
不过我还有约翰农夫牌通心面。
很好吃,我经常吃这种东西。
还有一点豆子。
他动手打开罐头,此时萨克斯环顾拖车屋内部,这儿有几张椅子,一张桌子,卧室有一个脏兮兮的床垫,客厅地板上有条厚毯子和枕头。
拖车屋十分破烂,门锁和配件都已烂掉,墙上有弹孔,窗户已破,地毯也污迹斑斑。
她在纽约市当巡警时见过许多这样的地方,不过那些都是从外往里看,她从没想到这种地方现在竟会成为自己的临时栖身地。
她想到今天早上露西说过的话。
/正常的规则对帕奎诺克河北岸的人完全不适用,对我们或他们都一样。
你会发现你还没宣读嫌疑犯的权利就先开枪射击,而且这样做最好。
/她想起那阵震耳欲聋的枪声,打算置她和加勒特于死地的攻击。
加勒特把一条脏兮兮的破布挂在窗户上,以防灯光外泄。
他走到屋外待了一会儿,进来时带回一个生锈的杯子,里面盛满了想必是雨水的清水。
他把杯子递给她,而她却摇摇头。
我觉得我已喝下整条帕奎诺克河的水了。
这个好喝些。
我知道,不过还是算了。
他喝掉杯子里的水,然后用一台小型燃气炉烹煮搅动着食物。
他一遍又一遍地轻轻哼唱着一首怪异的歌曲,约翰农夫、约翰农夫,享受约翰农夫带来的新鲜……其实这只不过是首广告歌,但调子却十分吵人。
她很高兴他终于停下不唱了。
萨克斯原本不想吃东西,可是她突然发现自己饿了。
加勒特把锅里的东西分倒进两个碗,递给她一把汤匙。
她往勺上吐了口唾沫,用T恤把它擦干净。
他们安静地吃着,沉默了好几分钟。
忽然,萨克斯听到外面有一种喧闹声,一种高频率的声响。
那是什么?她问,是蝉吗?没错,他说,这声音是雄蝉发出的,只有雄的才会。
这些声音是它们身上薄薄的鼓膜制造出来的。
他眯起眼睛,想了一下。
蝉的一生真是很奇怪……它会挖洞把幼虫产在地底下,这些蝉蛹在羽化前会在地下待上二十年,之后才爬到树上。
当背部表皮裂开,成虫便从蛹中爬出。
在它们离开地洞成为成虫的这么多年时间里,它们就待在地底下,就这么躲着。
加勒特,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昆虫?萨克斯问。
他犹豫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
反正就是喜欢。
难道你没想过吗?他放下手中的食物,挠着身上一块被毒橡树刮出的红斑。
我猜,我对昆虫有兴趣大概是从我爸妈死后开始的吧。
他们出事后,我很不开心。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变得很奇怪,很混乱,唉,不知道,反正不太一样。
学校的辅导老师说那是因为我爸妈和妹妹都死了的缘故,要我努力克服。
可是我没办法。
我总觉得自己不像是个真正的人,什么事都不在乎了。
我要不就躺在床上,要不就去沼泽、森林,或是看书。
整整一年里,我就只做这些事。
我很少见人,只是不停从这个养父母家搬到另一个养父母家……不过,在那段时间里我读到一些很棒的东西。
就是这一本书。
他打开《微小的世界》,翻开其中一页,摊开给她看。
书中有他圈起的一段话,标题名为《健康生物的特征》。
萨克斯仔细浏览这八九条特征,念出其中几条。
/——健康的生物会努力成长和发展。
——健康的生物会努力求生存。
——健康的生物会努力适应环境。
/加勒特说:当我看见这些话时,哇,我简直高兴得不得了。
我终于又可以健康正常起来了。
我费了很大工夫按照书上说的规则去做,结果觉得舒服多了。
所以,我猜我更像它们——我是说,昆虫。
一只蚊子停在她的手臂上。
她笑着说:但它们却会吸你的血。
她一巴掌拍下,打到你这小子了。
它是母的。
加勒特纠正她,只有母蚊子才会吸血,公蚊子只喝露水。
真的吗?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
看着她手臂上的那一丁点血斑。
昆虫是不会灭绝的。
什么意思?他在书上找到另一页,大声念出来:如果说有哪种生物是永恒不朽的,那就非昆虫莫属。
在地球上,它们比哺乳动物早出现数百万年,而且即使在所有具备智商的动物都消失后,它们仍会继续存在下去。
加勒特放下书本,抬头看着她。
你知道吗?事实上是,虽然你打死了一只昆虫,但在其他地方还有更多的。
如果我爸妈和妹妹都是昆虫,就算他们死了,别的地方还有和他们一模一样的虫,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寂寞了。
你没有朋友吗?加勒特耸耸肩。
玛丽·贝斯吧,她可以算是唯一的一个。
你真的喜欢她,是吧?非常喜欢。
那些家伙想欺负我,是她过来救了我。
而且,她肯和我说话……他想了一下,我猜这就是我喜欢她的原因。
她肯和我说话。
我在想,嗯,也许再过几年,等我年纪再大点儿,她也许会愿意出来和我约会。
我们可以像其他人那样做一些在家都会做的事,比如,去看电影,去野餐。
我有次看见她在外面野餐,她和她妈妈还有一些朋友一起。
她们玩得很愉快。
我看着她,呃,好几个小时。
我就躲在一棵冬青树下,带了一点水和妙脆角玉米片,假装自己也和她们一起野餐。
你参加过野餐吗?我参加过,当然。
我以前经常和家人去野餐,我是说,我真正的家人。
我喜欢野餐。
妈妈和凯伊放好桌子,在小小的烤肉架上烹煮从大市场买来的食物,爸爸和我脱掉袜子,站在水里钓鱼。
我还清楚地记得冰凉河水和泥土接触身体的感觉。
萨克斯心想,这也许正是他如此喜欢水和水生昆虫的原因。
你觉得未来的某天你会和玛丽·贝斯一起去野餐?我不知道,或许吧。
接着,他摇摇头,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我猜应该不可能了。
玛丽·贝斯这么美丽,这么聪明,又比我大好几岁。
她终究会和另一个聪明又英俊的男生在一起。
但我们还是可以成为朋友,只有她和我。
就算做不到,我也会全力照顾好她的安全。
她会和我在一起,直到平安无事为止。
要不,就请你和你的朋友——那个坐轮椅的、大家都在谈论的人——请你们帮她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看向窗外,沉默下来。
安全远离那个穿工装裤的男人?她问。
他一时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没错,正是这样。
我要去拿点水。
萨克斯说。
等等。
他说。
他拿起放在厨房桌台上的一根树枝,撕下几片干树叶,要她涂抹在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和脖子。
这种叶子有股浓浓的草药味。
这是亚香茅,他解释,这种植物的汁液能防蚊,这样你就不用打死它们了。
萨克斯拿起杯子,走到户外的集雨水桶前。
水桶上盖着一张完整的纱网。
她掀开网子,把水杯装满,仰头喝下。
水很甜,野地里唧唧喳喳的蝉声虫语响成一片。
/要不,就请你和你的朋友——那个坐轮椅的、大家都在谈论的人——请你们帮她我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句话在她脑中回响:那个坐轮椅的人,那个坐轮椅的人。
她回到拖车屋,放下杯子,环顾车厢里的小客厅。
加勒特,你能帮个忙吗?行啊。
你信任我吗?应该吧。
坐到那边去。
棒槌学堂·出品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站起来,走到她指的那张旧扶手椅边坐了下去。
萨克斯走过小客厅,搬起角落里的一张藤椅,拿到少年坐下的地方放下,椅子面对着他。
加勒特,你记得在拘留所里佩尼医生要你做的事吗?和椅子说话?他问,不太确定地看着那张椅子,那只是个游戏。
没错。
我要你再做一次,可以吗?他犹豫着,双手在大腿上摩擦,盯着椅子看了好一会儿,开口说道:应该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