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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克拉肯岛【注】

2025-03-30 06:24:02

【注】:Kraken,挪威传说中的北海巨妖。

南希最先听的是海浪撞击石头的声音。

她发现自己横躺在床尾,身上还穿着晚礼服。

很快她就意识到,她现在所在的房间,正是下午到达这个克拉肯之岛的时候被分配入住的那间。

她费力地直起身,摇晃着站起来,走向看起来模模糊糊的窗户。

尖厉的风抽打着卡罗来纳海滨,落日渐渐隐入地平线,周围一片黑暗。

举目望去,除了露出海面的白色礁石外,什么都看不见。

南希呆站着,眼睛紧盯向黑暗深处,内心疑惑不已。

现在是几点钟了?为什么我没脱衣服就上床睡觉了?接着她意识到,她根本就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甚至还有许多问题的答案,她根本找不到。

晚餐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对于她来说都只是一片空白。

好像她是在餐桌前晕倒了,然后被人抬回房间。

早先发生的事情倒还清晰地停留在记忆中:从纽约而来的长途驾驶;光鲜闪闪的桃花心木游艇;这座名字怪异的叫做克拉肯的小岛,怪石嶙峋,离岸边只有1/4英里远;很大的石头房子;和一群性格古怪莫名的宾客做邻居;暴风雨,以至于宾客们担心着罗根的人身安全;还有镜子被打破的奇异事件。

所有的这些,都清晰地呈现在她脑海中。

她甚至回想起晚餐开始的时候,个头很小的杰克·弗兰特端坐在长长的餐桌一头,他的两侧是七位客人,以及五张空着的凳子。

脑中掠过的这个画面,让南希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几张空椅子,真不吉利。

要是十三张椅子都坐满了人,看起来会正常得多。

她最后能够清楚记得的,是伊万打翻盐瓶时杰克又高又尖的大笑声。

在这之后,回忆变得支离破碎,如闪念一般——老小姐麦克皮斯刻薄的笑容——黑人侍者的黝黑面孔——不明意义的词语——此外就什么都没了。

然而如果当时她晕倒在餐桌旁,为什么没有人照顾她?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人扛到楼下,像一捆脏衣服一样被人丢到床上不理不睬。

但看起来,根本找不到别的解释。

当然,这么干站着是找不到答案的。

南希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推开门。

右边走廊上有一点微微的亮光,她顺着亮光走入木质走廊。

走廊通向主屋——主屋很大,大到中央点着的蜡烛根本不起眼,看起来反而更加衬托了黑暗的浓重。

整个房间里除了星点亮光的蜡烛和嘶嘶燃烧的壁炉火之外,没有任何活物的痕迹。

女孩转向右侧的楼梯,低沉的钟声从古旧的房间某处传来。

她机械地数着钟敲的次数——十次。

晚餐应该在九点就结束了,她肯定从那时起就处于无意识状态了。

突然,钟声让她清醒了起来。

如果只有十点钟,那房子里的其他人都到哪儿去了?正常情况下他们都会呆在这里,围在炉火边打牌,弹钢琴。

即使他们都在图书室,那至少也应该有灯亮和声音传过来啊。

但她只发现了这四根蜡烛和即将熄灭的炉火。

迟疑了一下,南希走下楼梯。

就当她快要走到房间正中央时,忽然听到主屋外传来敲门声。

这急促的敲门声把她吓得够呛,连忙抓住桌沿,稳住了身体。

一时间,她有种得救了的感觉。

她需要同伴——正好,同伴就出现了。

如果克拉肯之岛上有什么妖魔鬼怪,那也该是躲在这房间里,而不会是在暴风雨中。

她向前移动着,抄起一个蜡烛放在胸前,像是举着盾牌一般。

接着,她穿过里屋大开着的门走过前厅,打开外间的门。

透过忽闪的蜡烛光,她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大个子男人。

他浑身裹着防水布,身上还在不住地往下滴水,防水帽的帽檐在他暗色的脸上投下一道黑影。

女士,能不能可怜我这个刚从戴维·琼斯【注】的手底下死里逃生的船难水手,让我在这里栖身一下呢?【注】:DavyJones\'Locker,意思是thebottomofthesea,直译为海的底部,指沉没或溺死于海中的船员永远安息的地方。

这种用法主要来自于中古世纪水手间的传说,他们认为海底存在着恶魔,或是魔鬼,DavyJones则是用以表达恶魔或是魔鬼所虚构出来的名字,locker通常是指私人使用的柜子,所以DavyJones\'Locker一词,隐喻死去的船员在海底深处会受DavyJones所统治。

南希感觉到她刚刚积攒起来的一点点勇气,一瞬间又消耗殆尽了。

接着,她听到了很耳熟的嗤嗤的笑声,手里的蜡烛差点掉落。

他一手稳住蜡烛,摘掉头顶上的防水帽。

她看着他满是笑意的双眼。

罗根·肯塞德!  棒槌学堂·出品记得我?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呢。

第一眼没认出。

你在这儿我——我真是太高兴了!谢啦。

我也很高兴我终于到这儿了。

之前几个小时,我好几次感觉都到不了这里了,他瞥向她背后的黑暗。

这是弗兰特的岛,对吧?她点了点头,拿不准自己会说出什么。

那怎么没有狂欢的声音啊?这地方简直跟地下墓穴一样安静。

其他人呢?我不知道。

罗根脱下了包裹全身的防水布,丢在前厅,快步走入主屋。

烛光在黑暗中抖动着,这地方给人一种不确定的阴恶感。

他望向深深的黑暗,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房间的各个角落,就像一位机警的拳击手,正在打量着他的对手。

弗兰特曾经告诉他,这栋建筑就是一幢卡罗来纳海滨的白色圆柱式帕拉迪奥【注】式公寓,但这建筑应该是由年代更早的人所建,大概是在那个海盗和印第安人依然活动的时代。

这种仿都铎时代采石场建筑的粗线条风格设计,就是为了地下室腾出更多的空间。

【注】:帕拉迪奥(A·Palladio),16世纪意大利建筑家。

然而,建筑的主人曾经告诉罗根说他邀请了一屋子的客人,但南希·格伍德却不知道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整件事看起来就像是个圈套,肯塞德先生可不打算就这么深陷圈套之中。

他转过身,发现女孩跟在他身后。

毫无疑问,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即使在晦暗的房里,她的秀发依然散发出金黄色的光晕。

早在纽约见到她的时候,他就深深地惊为天人。

而她的身体曲线也非常美,把他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

看到她,他又想起了画家布歇笔下美丽的宁芙仙女,只觉得颇为可人。

不过罗根又提醒一下自己,也许她的美具有某种目的,陷阱总归不能靠肥腿丑相么。

而且,弗兰特也曾告诉他,她是个演员。

而她穿的衣服看起来又很像舞台装,这让他更加肯定了。

或许她现在正在表演呢。

他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开始相信——罗根一边说话,一边仔细地看着她——这个所谓的聚会就是用来引我来到这里的诱饵,而那些所谓的客人不过是杰克逊·B诡计多端脑袋的产物吧。

哦,不,南希气喘吁吁地说。

他们刚才还都在的,只是……所有人都消失了。

消失了!呃,可能不是这样,她承认。

我想我刚刚是吓坏了,但不过才十点钟,我却见不到一个活人。

现在睡觉对于大家来说也太早了点——就算是离开这也太早了。

你跟其他客人是怎么失散的?我不知道。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我们正在餐厅用餐,之后我记得的,就是横躺在楼上我房间的床上,还没有换睡衣。

南希懊恼地看着自己弄皱了的衬衫。

我醒来时候,觉得昏昏沉沉,但不是生病什么的,晚餐前只喝了一杯鸡尾酒。

那玩意没任何效果的。

肯塞德摸了摸自己长长的下巴,俯视着女孩身上唯一一件外套。

站在这儿也没任何效果,,他拉起女孩的胳膊,大步走向壁炉。

你身上那华而不实的一根布丝要是不取点暖,就要感冒啦——说实话,我刚刚就是从海水跟雨水里泡出来的。

罗根弯下腰生着火,南希就坐在沙发上望着他。

三天前在纽约夜店,弗兰特介绍他们认识,她就开始有些喜欢这个男人了。

他从容悠闲的微笑,高挑健美的身材,瘦长而有些不对称的脸,形成了令人好奇的英俊和率直的丑陋——混合在一起,让她无法抵挡。

在这之后,她跟萨姆·格雷斯跳了一支舞,那个多嘴多舌的作家告诉她,肯塞德是个职业赌徒。

喜欢上他了?有点,她承认了。

  棒槌学堂·出品最好忘掉他。

肯塞德在世界各地神出鬼没。

你两年能见到他两天就算运气好的了。

南希小声嘀咕着:我可以跟他一起走。

他可不行。

是个独狼?肯塞德可没有人性的那种温暖,根本连狼都算不上——‘独鲨’更贴切。

接着他又说了一大通这赌徒如何无情的故事当佐证。

当那次在五十二街,她跟罗根坐斜对桌的时候,她很容易相信萨姆的那些话只不过是作家职业性的夸张。

现在,和这个赌徒单独呆在阴暗的房间里——甚至和他单独呆在整座孤岛上,就她所知——这些话让她有些不安。

她思考了半天,罗根并没有什么跟她冲突的理由。

而且如果她对他很好……南希几乎决定要试探一下,突然肯塞德说话了。

好啦,他直直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新的柴火点燃了,房间更亮了一些。

他脱下身上湿透了的衣服,放在火上烤着。

我们从头开始直话直说吧。

这房子是弗兰特的。

你跟他从纽约开车过来,下午到达这个岛。

之后因为某些原因,你晕倒在晚餐餐桌上。

当你醒来,弗兰特,他的宾客们,还有他的仆人们,全都不见了。

没错。

其他的客人都长得什么样子?我也记得不大清楚,南希承认。

他们看起来并不怪,只是我从来没见过像他们那样的人。

仆人们侍奉着他们,派头像皇家的一样。

杰克说他们中间有些人很有钱,但他们又一句话不说,看起来都是穷光蛋。

我明白了,肯塞德先生把湿衣服挂在火炉栏上。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杰克逊·B通常晚会上邀请的那种宾客。

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我确实有些吃惊,女孩点了点头。

但我想可能他们多半是伊万的朋友。

他是杰克同母异父的哥哥,你知道的。

就是弗兰特宣称的那个英国勋爵?是啊,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个勋爵。

也许这只是杰克撒的一个谎。

说实话,我根本就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个英国人。

他讲话像英国人,但麦克皮斯小姐说他是威尔士人,但不管怎么说,他妈妈应该是个美国人,因为那也是弗兰特的母亲。

麦克皮斯小姐是消失的宾客之一?我说的没错吧。

呃,嗯。

她跟她哥哥一起来这儿的。

他们是这栋建筑的上一任主人。

还有另外一个女孩,苏·布莱克斯顿。

我想伊万是打算跟她结婚的。

她也很喜欢他。

就这些?苏的爷爷也在这里。

一阵沉默。

肯塞德背靠着壁炉,思考现在的状况。

就算是解决了宾客消失的问题,房子的谜依然存在。

这房子的摆设跟房子主人的性格根本对不上号,厚重的石墙,船梁一样大的悬臂托梁淹没在主屋顶的黑暗之中,精心挑选的家具——所有的一切都跟那个时常自吹自擂的势利庸俗的小个子搭不上边。

他低头看了看那女孩。

我考虑了半天,还是决定去找找那些失踪的宾客。

我们从哪儿开始?餐厅,我猜。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就是在那里。

南希晃动着站起来。

罗根一只手环抱支撑住她。

她抬头望着他,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不好意思,我还是有点头晕站不稳。

你要不要留在这里?哦,不。

只要不做剧烈的运动,我会没事的。

而且,与其站在这里发呆地胡思乱想,我还不如四处走走呢。

晚餐的时候,杰克一直在谈论妖魔鬼怪之类的事情。

如果我呆着不动,就会忍不住想这些东西。

他没有提到玛丽·斯莱斯特?玛丽·斯莱斯特?是一艘船的名字。

另一艘船在大西洋上发现了它。

船上的一切都很正常,绳子、航海设备,甚至桌上吃了一半的早餐——却没有一个人。

南希双眼圆睁: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可能是一个永远的谜了,谁也不知道。

但弗兰特可能是仿照那个玛丽·斯莱斯特号的故事编了一出戏,耍我们。

这倒有点像杰克的风格,南希同意道,但其他人不会帮他的。

而其他人也都不见了。

她引路到壁炉左侧的门。

两个人穿过四墙全是书的图书室,走入餐厅。

蜡烛照亮了餐厅,罗根茫然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只发现自己对于餐厅的状况毫无准备。

这地方简直是井井有条。

椅子靠墙整齐地摆放着,银器在餐具柜中闪耀着,餐厅正中央,桃花心木长餐桌也被整理擦拭得一尘不染甚至壁炉边的灰都被仔细地打扫过,火也用水浇灭了。

南希跌坐在最靠近的椅子上,四处张望着:这儿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会看到什么?哦,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撕碎的信——沾口红印的烟头——你知道,就是线索嘛。

罗根放下他手里的蜡烛。

我们需要的线索都在你脑子里,现在我们得把这些线索整理出来。

但直到我晕过去,都没发生什么事情啊,她抗议道。

肯定有什么事情导致你晕过去。

不管是什么事情,这种剧烈刺激,使得导致此一剌激的事件霎时间让你晕了过去。

听起来很怪,但通常都是这样的。

医生们有一套一套的有关说辞。

因此,答案应该也是类似的,或者你也知道事情的后续发展情况。

也许你再努力想想,还能回忆起一些来。

南希苦笑一声。

如果这事情对我刺激非常大,大到暂时失忆,那我还是不要回忆起来的好,她耸了耸肩说,我们怎么开始?晚餐过程中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正常的事情?你指的是那些空的椅子?空的椅子?是啊,你看,我们一共只有八个人吃饭,桌子旁却一共摆放着十三张椅子。

这不会是弗兰特的幸运数字吧?不是,他应该也邀请了其他的五个人一一你,还有其他四个姓韦斯特的人。

但,当然,你还没有到。

韦斯特夫人早先听气象局预报有暴风雨,她和她全家人被吓得不敢出门了。

我不喜欢这个桌边摆着十三张凳子的想法,但我没办法告诉杰克把多余的椅子搬开。

我想他正想着跟伊万闹别扭。

别告诉我那个所谓的爵爷也相信这些庸俗的迷信。

当然啦。

他迷信一切。

就冲着这点,杰克不停逗他,一分钟都不消停。

这也就是那张纸有关的事情啦。

什么纸? 她稍稍喘了口气。

你看,我开始回想起一些事情了。

我刚刚忘记那张纸了。

杰克口袋里有张纸,当我们喝咖啡的时候,他当着我们的面朗读纸上的内容。

这是他的一个英国朋友从某本旧书上给他抄的一段文字。

什么内容? 确切的我不大清楚。

大概是伊万家那边的一些家族丑闻吧,我想。

内容很乱,还有许多字母很多的长词,我从来都没听过。

还有印象么? 呃,内容好像是一个人死在三、四百年前。

还有一个僧侣,还有巫师、魔鬼,以及许多关于水的事。

伊万怎么反应的? 他反应很剧烈。

反正他从杰克手里把那张纸夺过来,丢到了火里。

罗根看着脚下湿透的炉灰。

嗯,这大概就是他们用水把火扑灭的原因吧。

你意思是要救出那张纸?我可不这么想,因为那事发生之后,我们很快都聚集到主屋了。

罗根捡起火钳,翻着壁炉里的炉灰和残木。

你说的那些记忆的事情还真是正确, 女孩兴奋地说道, 现在我全想起来了。

我们进入了起居室,然后……她跳了起来。

没错,听着!我知道我怎么在楼上的了……没人抬我……我自己走上去的一一在杰克死之后! 罗根警觉地转过身,但南希还在搜索枯肠。

那是……那就是发生过的事啊!杰克死了!因为伊万说的话,杰克就死了!是真的!我来到他的房间,然后……罗根即时抓住她倒下的身体,她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