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聚会上的律师,麦克皮斯觉得自己有义务去码头迎接警察。
谋杀科的探长道西是个很敦实的家伙,但身为一个警察,个子有些矮。
他看起来就像个穿着工作服进城的典型卡罗来纳农夫,但紧接着从船里爬出来的男人对他很尊敬。
麦克皮斯开始祈祷这个人最好不要是个脓包或者官僚,而是个忠于本职工作的警察。
道西站在小码头上,挨个介绍下船的人:胖胖的,穿着破破烂烂的莫奇森医生,他是验尸官;保罗·奎因,照相师;贾柯比·费尔德曼,技师、指纹专家;内尔森和奥德威,便衣警察,剩下的那个人看起来是贝利岬的渔夫,负责开船。
律师的欢迎仪式被头顶上的轰鸣声打断了。
他抬头望着。
头顶的天空出现了一架水上飞机,直直地向着码头冲过来。
麦克皮斯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就是他一定是疯了——开始是弗兰特的离奇死亡,接着是爬过铜帘的幽灵把肯塞德掐得不省人事,现在又是一个疯狂的飞行员正驾着飞机向他自杀式直冲过来,他身边还站着一圈警察,这要是一场噩梦也快醒了吧。
他甚至有时间害怕: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
接着,也许离他们的头顶只有十五英尺高,那飞机停止俯冲,而是平稳地飞行在水面上,优雅地盘旋滑行。
接着看到那小飞机里的双人座位,和一个正扒着机翼摸摸索索想跳到船上的人。
你这个笨蛋! 道西大吼着, 把你的证件拿出来! 机翼上的那个人用左手紧紧抓牢,右手食指对着那个咆哮的警察摇晃着。
哦,不,不需要。
怎么?因为我没有证件。
那个男人很使劲地向船舷上跳,但没跳进去,掉在了水里,溅起不小的浪花。
飞机旋转了一圈,道西发现那个掉在水里的男人只是个乘客,而不是飞行员。
当那个人还在水里挣扎的时候,飞行员加大油门,头也不回从浪头上起飞,直向北边飞,去,消失在天空中。
船夫把船篙甩了过去,钩住那乘客的衣领,从急流中把他拽上来。
道西很快变得冷静,他跳上船帮忙把这个新来的人拖上岸。
纽约至少有上百名警察和上千名各行各业的代表,希望把丹·柯林斯拖出水的人再把他丢回水里去一一首先,因为他个子小得惊人;其次,因为他会惹出那些让任何警官都头痛的各种大麻烦。
柯林斯不是个帅哥。
他欢快的水怪般的脸孔上,垂着红色的卷发,全身湿透的他也只有103磅重一一码头上就有个磅秤,他还试了试。
他湿漉漉的,还是打开了话匣子。
刚刚那是潘凯克·皮茨, 他指着飞机消失的方向说, 那家伙开飞机跟玩游戏一样 。
那个该死的笨蛋, 道西道。
但愿吧。
皮茨看起来玩得很开心呢。
他慢慢地站起来,伸出手。
我是《纽约纪事》的丹·柯林斯。
希望我没让你们等太长时间。
麦克皮斯转脸对探长说:我特别让伊戈在你们的先期调查完成之前,别通知媒体的。
我没有通知媒体, 道西回答说, 如果你指的是这个。
新闻肯定是你们内部人泄露的。
现在他反正在这儿了,我看我们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了。
探长在得知这岛上有一艘属于弗兰特的快艇之后,就把渔民遣返回去了。
他对麦克皮斯说:尸体在哪儿?在房里。
所有人也都在吗?除了我姐姐。
我们觉得最好别告诉仆人弗兰特先生的死讯,等到今早再说,否则大家都会恐慌的。
她现在正在船屋那边,跟仆人们待在一起。
道西点了点头。
嗯,随便她怎么做吧。
好吧,现在我们去房里。
小道两侧是长久无人照料的玫瑰丛,这一小队人只好拉着单人纵队往前走。
这让探长有了个实施他作战计划的机会。
麦克皮斯的态度让他明白,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显然这属于这样的案件,蹑手蹑脚地办案总归不会错,而案件涉及的所有人都会守口如瓶,生怕他们自己和亲朋好友卷进去,也不想出现在公众面前。
但道西有个好办法让他们开口,这方法之前生效过。
你有世界上最沉默的一群证人,就可以对他们使用这个方法了。
这方法可能很快就生效,如果他们把故事编造好,你立刻就能够看出来。
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其他人都说了什么,所以就不确定自己该隐瞒哪些东西。
布莱克斯顿医生在前门台阶上等着他们。
他跟莫奇森热情地问候,并听着后者的介绍。
感谢你们来得这么快,探长,他一边握手一边说,你先去看看弗兰特的尸体,还是先问大家问题?他是在哪儿死的?在客厅。
但现在尸体搬到了楼上。
道西皱了皱眉毛:你不该让他们移动尸体的,医生。
本来是不该的,但当时那场景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好吧,你可以带莫奇森去看看吗?你自己别进去,让他一个人做好自己的工作。
他转向自己的技师:贾克,你也去,把保罗带上,多拍几张照片。
当他们穿过客厅,道西看着室内象征财富的装饰,不禁眉头紧锁,看来刚刚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鲍比的样子让他心情好了一些。
这个金发男孩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第一证人,探长计划的询问可逃不掉他。
不过,首先得想办法甩开麦克皮斯。
道西转身对律师说:这座岛上有多少人——除了仆人?八个:弗兰特的同母异父弟弟,提西恩勋爵;布莱克斯顿医生和他的孙女;我姐姐;我自己;查特顿先生——我们的侄子。
此外还有两个人,一个叫格伍德小姐,一个叫肯塞德先生。
我就知道他们俩是弗兰特先生的私人朋友,其他一概不清楚了。
那么,他们不是本地人了?不是,那个叫格伍德的女孩住在纽约,我估计。
我不知道肯塞德是从哪儿来的。
我们会调查的。
你可以带内尔森去打个电话吗?他要打电话报告这边的情况,你最好留在他身边,因为他可能会需要许多信息,只有你能告诉他。
律师脸上困扰的神情非常明显,但他还是去了。
道西看着他消失在图书室的门里,立即让鲍比坐在凳子上。
现在,查特顿先生,在等其他人出现这会儿,你能不能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大清楚……那是……你看……你在现场,不是吗?是的,但……呃……我不明白……没关系的,只要把你看到的告诉我就可以了。
鲍比答应了。
头两分钟,这位不幸的探长甚至有些后悔没先听听麦克皮斯版本的故事。
律师可能会误导人,但他好歹也能把故事清楚地说出来。
不过查特顿的故事里总算有一点还算清楚——在弗兰特死之前,他曾经和弟弟争吵过。
他们打架了没?哦,没有,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起来?弗兰特先生的个子比伊万要小得多。
道西控制着他的脾气:继续说下去。
呃,其他就没什么了……真的,你看……伊万诅咒了弗兰特先生。
就是这个让弗兰特发疯的?他没疯,是他自己让伊万诅咒他的。
等等。
你是说,弗兰特真的要他的弟弟向他念咒?哦,伊万没念咒,他那是诅咒。
探长闭上眼,数到十,然后睁开眼说: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弗兰特先生死了。
道西噎了一下。
死了——怎么死的?我从来没见过那种死法。
是什么要了他的命?我真的说不出来。
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使得探长没至于中风晕过去。
他抬头,发现布莱克斯顿医生和伊万从楼梯上下来。
看着鲍比无助的表情,探长不由得快步穿过客厅,站在医生面前。
我想知道是什么杀了弗兰特,他要求着。
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
是不能,还是不想?伊万跨进他们俩中间。
有必要强迫他们吗,长官?我没有强迫任何人,道西咆哮,但有个人死了,我得查清楚他是怎么死的啊。
为什么要问你?因为杰克逊·弗兰特是我的哥哥,是我杀了他。
探长惊掉了下巴。
说,怎么回事?他追问道,开始那孩子说得模棱两可,接着医生讲他说不出是什么杀了弗兰特,现在你又宣称是你干的。
那我来这儿干嘛?大笑一番吗?忽然伊万的自控能力崩溃了。
你这个笨蛋!他大吼着,你这个纯种大白痴!我杀了我哥哥。
我诅咒了他,结果他就死了。
这还不够吗?布莱克斯顿医生稳住伊万的胳膊。
我想你最好让我处理这个,探长。
道西张开嘴刚想说什么,莫奇森的脚步声让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这胖胖的验尸官还没有走到楼下,道西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来吧,医生,我就等你来了,他推开最近的一扇门,他们穿过厨房走进了餐厅。
道西把自己塞在一张椅子里。
坐下,医生,告诉我什么情况。
我宁愿站在窗户口通风的地方呼吸点新鲜空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闻起来喷喷香啦。
随你便,但听着。
我想很快搞清楚事实,但这里的这些家伙却拉着我兜圈子。
最烦人的是这里的人都是有名望的家伙,我却是白丁一个。
要是我放过他们,检察官不抓狂才怪;可没有什么真家伙,我又搞不定他们。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你从弗兰特身上都发现了什么?他死了。
什么杀了他?我怎么可能知道?这可是你的工作啊,不是吗?莫奇森离幵了窗户。
听着,汤姆。
楼上的那具尸体死挺了。
你也许需要一个人类学家来证明,那尸体生前是不是个黑人。
你是不是喝多了!火眼金睛才能发现我昨晚喝了酒,但现在我早就非常清醒了。
上面的那具尸体已经死亡超过一个月了,你却叫我去快速检查一下尸体,弄清楚死因。
但你知道来着,那家伙昨晚才死的。
如果是那样,莫奇森平静地说,那他肯定之后就没闲着。
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我可以进来吗?胖子转身,发现朱丽叶·麦克皮斯正走向他。
他为女士拖出一张椅子,请她坐下。
很高兴见到你,女士,请坐下。
我是莫奇森。
汤姆·道西在一个小问题上疑惑不解,我希望你能给他讲讲。
探长咧嘴笑着,麦克皮斯觉得这个人比较合她的心。
医生跟我说弗兰特已经死了超过一个月了,道西说,你知道点什么吗?如果这是他的意见,那他肯定是错了。
不如让她上楼,鉴别一下尸体,医生?麦克皮斯转身面对着验尸官。
我可以吗?她慢慢地问了一句。
莫奇森吃吃地笑着。
整件案子都搞错了,汤姆,没人能认出那具尸体。
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问题出在哪儿?差不多一切都是问题。
我很抱歉,探长,麦克皮斯小姐说,你听到的故事肯定让你有了先入为主的错误观念。
我听说你已经听了我侄子和提西恩勋爵讲的故事。
毫无疑问你认为他们在说谎,因为他们说的听起来根本就不可能。
我的故事听起来也很不可能,但我想至少该让你跟我一样明白这件事。
道西身体前倾:这对我来说就足够好了,女士。
当她说到弗兰特的尸体被搬到楼上时,探长问道:之后的事情你看到了?没有。
那谁告诉你之后发生的事了?没有人告诉我。
这就是我问莫奇森医生问题的原因。
那些人都知道其中有古怪,你看他们早晨的表现就知道了,尤其是我弟弟。
另外还有件很糟糕的事,我想是最糟糕的事。
这事情刚好发生在弗兰特先生死前,不过为了方便你的理解,我还是得从昨天下午一件小事讲起。
有一个仆人带着一条狗。
晚饭前我出去散步,碰巧看到那小狗背上背着一只死掉的海鸥。
我不让那狗跟着我,但那家伙还是跟着我走回了房子。
即使室外也能闻到那死鸟的浓烈怪味。
道西点了点头:狗都是那样。
弗兰特的死亡非常突然,但却并不是当场死亡。
我们当时在尽力帮助他,但那时我突然想起了那只狗。
当时情况太紧急,我也没细想,直到弗兰特死去后提西恩把他搬到楼上,才想起这件事。
那时那房间里有轻微的、叫人不快的气味。
我四处寻找那只狗,想把它赶到房子外面,但怎么也找不到。
这很奇怪啊,因为所有房门都关好了,如果那狗跟着提西恩勋爵,我们肯定能发现的。
还有什么人注意到古怪的地方吗?他们都没注意到,我想。
道西挠着头。
你是说你最先注意到那种——呃——怪味是在弗兰特倒下之后,死亡之前?麦克皮斯小姐点了点头。
等一下,女士,莫奇森反驳道,按照我的理解,你的意思是想让探长和我相信,不是死亡后导致的腐烂,而是腐烂导致的死亡?如果是生了坏疽倒是有可能的,或者什么病得了一两个星期,可你说弗兰特昨晚还活着啊!是那个诅咒害的,不是吗?她提醒了他一句。
当然,女士,你根本就没把那诅咒的说法当回事吧?我已经不想再逻辑下去了,如果你在这儿待上一阵子,你也会变成这样的。
那提西恩跟尸体待在一起了?没有,他肯定是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去了,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换了件衣服。
胖胖的验尸官径直走到椅子前坐下,双腿放松。
你是不是还记得弗兰特先生昨晚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女士?呢,是的——白色的晚宴夹克,白色领结,我觉得这搭配很没水准。
他穿的全身都是白色,除了袜子上有黑色钟表的图案。
道西站了起来。
医生,起来吧,我们去楼上调查一下,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找不到的,莫奇森说,哦,我知道我看起来像个白痴,要不是我兄弟掌管第三区,我都成救济户啦。
但我已经解剖死人解剖了三十年了,我清醒的时候,比谁都更了解他们。
死后的证据都是成排的,医学都写得明明白白。
十多年前我还不喝酒哩,就开始写一本书,介绍了许多鉴定死亡时间的方法。
这本书我一直没写完,但我一直在研究腐败速度的问题。
我读过拿到的每一个报道的案例,学到了很多东西。
有些东西能够让腐败过程加速——热量、日晒和潮湿;但我敢打包票这跟本案无关,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那具尸体一夜间腐烂成这种样子。
上帝啊,你看,这事情确实发生了,道西抗议道,把你的头像鸵鸟一样扎在沙堆里是没用的。
那你来解释吧。
我是个医生,但我可不是个巫医。
要是有用,你可以做个兽医。
走吧,我们去看看,不管怎么说。
起来吧。
他们发现柯林斯正从停放弗兰特尸体的房间走出来。
道西一脸怒气。
你到底在干什么,先生?那小个子爱尔兰人不整齐的眉毛晃动了一下。
注意脾气!脾气!该死的。
直到我有机会坐在迦玛列脚下。
你不会懂的。
这句话出自圣经。
通俗点来说,我想知道谁会被逮捕,什么时候。
现在我还不知道。
你会知道的,等到我弄明白,准备好告诉你的时候——而不是那之前。
多么离奇有趣的想法啊。
看看明天的《纪事报》吧,会有对案件的完整分析——姓名,动机还有照片。
你这简直是吓唬人。
也许吧,柯林斯从门边走开,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一点。
在进来之前,你最好深呼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