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事先听说了什么,看到床上那东西的时候,道西还是被吓了个不轻。
站在那地方,他感觉自己全身的理智和理性全都消散不见了。
根本不需要矮胖的验尸官讲他那些专业知识,他就意识到他眼前这一番景象有多么的不可能了。
他的视线离开尸体,望向照相师保罗·奎因和技术专家贾柯比·费尔德曼,他们刚收拾好设备。
技术专家是个德国犹太人,被希特勒赶到了这个国家来。
他身上有着日耳曼人特有的慢条斯理。
而在他的工作上,他却做得惊人的好,不过因为总是说一些木讷的话,而被周围人笑话。
道西意识到他的价值,尽管他时常因他而困扰,因为这个家伙常常会有自己的发现,即便他的错误,也会给人非凡的灵感。
而现在,他正站在弗兰特的尸体旁边。
探长发现他表情平静,怡然自得。
楼下的家伙们说这个男的死于昨夜九点三十分,贾克。
你怎么看?这不可能,技术官接着列举了一系列死亡时间和腐败症状关系的例子。
道西挠着他的鼻子:还发现什么其他的事没有?还没有,但我发现了一件属于我工作分内的事,我得查查。
我能不能打个长途电话给我华盛顿方面的上司?探长挥手让他离开。
当然,但别忘了回来,我要跟你说些事。
技师离开后关上了门,道西走到照相师旁边。
贾克发现了什么,保罗?我怎么会知道。
也许他觉得有办法证明这尸体在1903年患了风疹。
你知道贾克这个人的,长官。
活儿都搞定了?是啊。
还有许多是贾克要求的。
我现在到楼下去,再拍几张大厅的照片,好吧?照相师离开后,莫奇森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
找到你的解释了么,汤姆?嗯,这具尸体不是弗兰特。
你不相信这一点,嗯?见鬼了!那我还能相信什么?都见鬼去吧,这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肯定有某种解释存在着。
也许吧。
但这并不意味着不起作用的解释能有什么用。
看看这些衣服,都是弗兰特的衣服:‘因为口袋里有裁缝为他签名的标签。
尸体的身形,你看昨晚任何一个人帮他换上衣服,都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特别是袜子,你看。
探长看着弗兰特的脚踝,愁眉不展。
还有,莫奇森接着说,你该记得那位某某小姐讲过的话。
是啊,但这不能证明任何东西。
你自己不要带入猜测的成分,可以吗医生?你的英国朋友已经供认了啊。
没错,舍利·谭波还射杀了麦金利总统呢。
你能这样告诉检察官和我?‘探长,是什么杀了那个人?’‘报告先生,是一堆咒语干的!’医生,这样肯定不行,我们得找别的解释。
别,别算上我,我的工作就是报告我所有发现的东西,而我的报告就是,那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而有六七个人会发誓昨晚上这个家伙还活着!该死的,如果这个人是弗兰特,他肯定被下了毒,你得仔细调查一下。
莫奇森摇了摇头。
书上记载过的任何毒药都不会让人这样腐烂的。
也许这是一种没有记载过的毒药。
也许吧,但这帮不上你什么忙。
想想那些辩护律师会怎么说:‘你平时也写剧本吗,探长?’你最好还是先看看这诅咒的理论吧。
也许这很不切实际,但确实目前唯一能够解释这案件一解释所有奇怪之处,不留任何死角。
该死,道西说。
十分钟后费尔德曼回来,他还是老样子。
哈特福德来了一份报告,技师拿出一张折了的纸。
道西读着,验尸官跟费尔德曼讲起来:你说这人昨晚不可能活着,贾克,但房子里的所有人都发誓他昨晚活着。
你怎么看?他们在说谎。
他们总不可能一起撒谎吧?技师扬起了肩膀:没有其他可能的解释了。
毒杀呢?这不可能。
道西的眼睛从报告上移开。
见鬼,别装上帝的口吻说话。
你怎么能确定?我曾经在柏林的齐默教授门下学习。
莫奇森人笑了起来。
我不是想赞同你的,贾克,我也不相信这是毒药的作用。
好吧,那么,道西说,那这些衣服呢?也许昨晚弗兰特还穿着这些衣服,之后凶手把衣服扒下来,换在另一具尸体的身上。
那也是不可能的。
我会证明给你看,费尔德曼变成了冷冰冰的技术专家。
真是见鬼了,贾克,道西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毒药的作用,也不是替换。
楼下的人也不可能同时说谎。
我看我快要相信莫奇森医生的想法了——这是巫术。
表情一动不动的费尔德曼转身去询问验尸官。
莫奇森望了他半天,问道:贾克,你相信探水者【注】吗?【注】:寻找水脉或矿脉的占卜者。
什么是探水者?就是寻找水源的人。
道西的兴趣上来了:你是说那些拿着钢叉到处乱跑的老头?专门找个地方好打井?胖子点了点头。
但那不是巫术啊,医生,那是本能。
就像鸟儿能够找到去北方的路。
费尔德曼偷笑着。
不好意思,探长,这不是巫术,也不是本能,这什么也不是。
探水者就像独角兽一样——只存在于没受过教育的傻瓜的想象里。
道西吹了声口哨。
你说谁是‘没受过教育的傻瓜’?莫奇森向着技师的方向弹了弹烟灰。
其他某些人,他说。
探长喷了下鼻息。
我不是想说什么教育的事情,但我恰好知道一点有关探水者的事。
当我还是个孩子在斯利戈弗斯的时候,爷爷曾经想挖一口井。
他挖了无数个洞,但所有的洞都干得跟沙漠一样。
后来实在不行,他找了一个自称能找到水的老疯子。
我看着那个人工作。
他手里拿根棍棒,在那个地方乱跑,一个小时不到,他就选择好了一个点,那个点离我爷爷挖的其中一个洞还不到三十英尺远。
我们就在那个点,打出了全村最好的一口井。
胖子对着费尔德曼奸笑着。
另一个没受过教育的傻瓜在《不列颠百科全书》里也记载了这棍子的事,贾克。
他知道那是有效果的。
费尔德曼的大鼻子扭曲了,但在他反击之前,探长插了话。
好啦,医生,你又开贾克的玩笑。
这很简单,但到底是什么?我相信那个棍子,是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他的工作,但那个绝不会让我想到巫术。
而且我也看过鸽子如何找到回家的路。
贾克跟你一样,莫奇森说,他用一张筛子来思考,自动过滤掉那些他不想面对的事实。
他不会相信探水者,就跟不会相信独角兽一样。
因为他根本不愿意去相信。
即使有只独角兽出现在他面前,用头撞他的屁股,他还是不会相信的。
在他构成理论之前,他就已经挑选过自己需要的真相了。
通过否认能够证明事物存在的事实来争辩事物不存在,这是老掉牙的手法了。
你……你……费尔德曼有些气急败坏,你可是在说科学啊!我不是因为不相信巫术而相信科学的!不是因为你不相信,而是因为你根本不打算去检查。
根本就没必要。
如果有个白痴告诉我他可以化圆成方【注】,我还要浪费我的时间去证明他是错的吗?科学家不需要检查那些巫术的谎言。
通过实验室里的实验,我们证明了这个世界是有机运作的,任何事情都是由相关的原因引起的,因此也就是由宇宙有机本性的实现引起的。
我们可以确切指出,所有现象的原因都不应该用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来解释!【注】:古代数学问题,将一个圆的周长化为正方形。
化圆成方是不可能的,因为π是超越数。
你的科学已经过时啦,贾克·爱丁顿、金和其他量子物理学家都说,每个事实,都是来自于宇宙大机器一个齿轮的漫长路途。
他们嘲笑因果法则。
你听说过测不准原理【注】吗?【注】:海森堡测不准原理,量子力学重要原理,大意是指人的观测行为会影响被观测对象,从而导致无法准确得知量子的所有坐标参数。
Kreuadonnerwettrr!Warum besthst du darauf immer wieder diese englischen Mystiker anzufuren,die sich nur Wissenschaftler schimpfen。
Deutsche Politiker sind viel leicht der Abschaum der Eede,aber Deutsche Wissenschaftler sind——(老天在上!为什么总是归功于那些英国神秘论者,而对科学家怨声载道。
德国的政治家或许是地球上的垃圾,可是德国的科学家……)闭嘴,贾克,道西命令道。
他转向莫奇森,你想说的是什么,医生?就是这个。
你手上有一件很棘手的案子,你没法让事实去适合理论,从而解决案子。
这个理论倒可以适合事实。
或许吧,不过我的工作可不是制造事实。
今天下午检察官就要我回城,我得给他找到点管用的东西。
在检察官眼里,诅咒什么的就和竞选中的承诺一样值钱。
费尔德曼打断了他。
不好意思,探长先生,医生说得不对,只有一个理论能解释这一切。
那就是,所有的人都在说谎。
有个办法能证明。
他们中间有六个是老朋友。
他们来自两个家庭,提西恩勋爵是布莱克斯顿小姐的未婚夫。
他们都会讲同样的故事,也就是说,你现在等于跟他们六个人都聊过了。
但还有两个人。
我已经问过他们了。
其中有一个人叫肯塞德,这是个绝顶聪明狡猾的家伙,如果你不下大功夫,就没法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还有一个叫格伍德的女孩。
她是弗兰特的女人。
她可能不会告诉你真相,但她编的谎言可能就跟其他人的不一样了。
汉斯·格罗斯曾经说过——道西拍了下大腿。
这是个办法!她在哪儿,贾克?你知道不知道?在厨房为自己准备早餐。
我们去看看。
他们离开之后,剩下孤零零一个人的验尸官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点上一根烟,望着尸体。
莫奇森是个很懒惰的人。
什么时候,只要能躲懒,他都会躲。
但,跟许多懒人一样,一旦他遇到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会不停地思考。
这具尸体让他着迷不已。
接受这个诅咒杀人的理论确实很容易,但诅咒本身是怎么回事就是个不解之谜。
然而,你还是像诊断癌症一样断案,却不必知道癌症是由什么引起的。
他想象着《美国医学会杂志》上的一篇论文:《福克兰家族诅咒之病理学》;落款是H·L·莫奇森——他微笑了起来。
然而,这具尸体是个非常明显的事实,逻辑上也没有人能够反驳这诅咒的理论。
他开始在脑中检查这个理论。
不管怎么说,诅咒的假设只是目前还没有遇到有力的反面证据。
法庭上发现的任何一点小问题,可能都会驳倒这个理论。
验尸官站了起来,正准备弯腰检查尸体,忽然听到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发现一个高个子站在门口,莫奇森咕哝了一句:死者的朋友? 客人。
我是罗根·肯塞德。
我就是想打听点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关上身后的门,走到浴室里。
莫奇森跟在身后。
什么事? 有一个理论,就是有人给弗兰特的药丸下了毒。
这不大可能,但我想我得检查一下。
罗根打开了壁橱。
就是这个,你可以分析一下,好验证这个观点。
我已经有很多事要忙了,道西让我检查那个东西, 莫奇森指着床上的尸体。
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吗?他拿过罗根手里的药瓶,打开,倒出了半打白色胶囊。
昨晚提到了好几种药:甘汞,氯化亚汞,二硝基酚,酢浆草酸,氰化钾。
建议先用明矾测试,这样省时间,不行再用硫酸锌。
看来你的想法跟道西的一样,而我的工作简直是世袭的, 验尸官捏着那小瓶,丢进自己的口袋里。
我现在得准备开始检查这尸体了,可不可以帮我一起把死者的衣服脱下来?不行?问问总没错。
他一边继续着独白,一边走回床边,弯下腰。
首先, 必须检查面部和手。
当然,我肯定什么也没发现,但这有助我消磨时间。
我不喜欢你。
你找来东西让我帮你检验,而我能从你那得到什么好处?就算是有人偷换了药片,他们也有机会趁之后再偷换回来,而我又得花上好几个小时检查一瓶阿司匹林……最后一个词没说完,忽然腔调成了惊讶的语气。
莫奇森从兜里掏出一根木制压舌板,把尸体放在胸前的一只黑糊糊的手挑开,那手便垂到一侧的床边。
他们弯下腰,检查死者的手。
所有手指尖的指纹皮肤都被割掉了。
莫奇森站起来咕哝了一句: 是该死的,做的真干精利索!不得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