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斯顿医生看着他朋友吃惊的脸,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微笑了一下。
你不用担心,阿诺德。
尸体没什么异常。
说到底,麦克皮斯小姐如释重负地说,我们也不该期待发生信上写的那种诅咒。
不管怎么说,一个人死了,那就……看在上帝的份上,朱丽叶,她弟弟急忙打断她,你能不能别这样说话?你说的对,阿诺德,对不起,我太紧张了。
查特顿先生,——罗根指着鲍比——有个很有趣的想法……胡扯八道!律师又恢复到正常状态。
这孩子这辈都没有个好想法。
他刚刚已经指出,肯塞德平和地继续说道,弗兰特先生是如何能够被毒杀的。
是怎么做到的?麦克皮斯小姐气急败坏地问道。
非常简单。
你说在他死之前十分钟以内,他都不可能吃下足够强烈的致命毒药。
鲍比不会说他想出办法了吧?哦,不是,但他的想法是,下毒利用了某种定时装置而将致命的效果拖后了。
设想一下,毒物像药品一样封闭在白明胶胶囊内。
若是弗兰特在死前十分钟吃下一颗,毒药不会起作用,直到胃酸溶解了白明胶。
那时药效发作,然后他很快死亡。
弗兰特先生晚餐之后立即上了楼,鲍比羞怯地补充说。
我的意思是,他可能在那时吃了点药。
人有时候……在晚饭之后吃药。
事实上,弗兰特确实这么做,罗根确认道。
三天前我跟他一起在纽约吃晚饭。
他随身带着一盒胶囊,吃完饭后几分钟,他拿出来吃了一粒。
麦克皮斯小姐面对着医生说:这有什么讲究吗,斯特林?饭后吃药有效吗?当然不该是普通的白明胶胶囊。
白明胶在胃里几乎一瞬间就分解了,这也是医师们宁肯给我们胶囊,而药店老板更愿意卖药片的原因。
但那不也有些办法吗?罗根坚持道,能够阻止胶囊那么快分解。
我马上就说到那个了。
确实有几种,最有名的一种也许就是水杨酸苯酯了。
这种胶囊衣也不容易被发现。
哦,好啦,斯特林,律师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不是误导肯塞德先生吗?你一直在讨论这不可能使用东西的细节。
他朝着罗根直皱眉:看起来,你是真的相信弗兰特是被人诅咒之后死去的了。
这样的话,也实在是太巧合了,事实上,他是立即就身亡的。
我甚至怀疑,在提西恩诅咒他的话离嘴后不到一秒,他就倒地了。
看起来那诅咒就像子弹一样。
麦克皮斯啜了一口咖啡,继续说了下去。
要知道,随着时间的要素逐渐变短,弗兰特被毒杀身亡和诅咒之间的巧合就会大相径庭。
如果相差个把小时,那算是惹人注目吧。
如果时间间隔只有五分钟,那就几乎是一个奇迹了。
但不管是什么机关,比如你刚刚提到的装毒的胶囊,要恰好在诅咒的一刹那毒发,又怎能让人相信呢?我怀疑你的推理在这里是否管用,布莱克斯顿医生反对道,上帝作证,我跟你们一样不想这是一件谋杀案,但回避事实根本没好处。
弗兰特受到某种攻击而倒地的时间跟诅咒恰好吻合,这想法正与毒药理论一样巧合。
况且那症状不像是心力衰竭,更像是毒死的。
如果你非要找个可行的解释,朱丽叶·麦克皮斯说道,为什么不考虑自杀?胡说。
没有人会那样自杀的。
棒槌学堂·出品你才胡说呢,他姐姐反击道。
自杀对自杀者来说,就是最恐怖的事情。
看看波西娅吧。
她怎么了?鲍比问。
那个,我记得波西娅并没有自杀啊。
她没有——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婶婶猛吸了一口气。
我是说那个跟布鲁图斯结婚的波西娅。
就是那个‘布鲁图斯,你也有份啊?’【注】的布鲁图斯?【注】:原文为ettuBrutus为凯撒遇刺后说的最后一句话,明白他被背叛之后,随即放弃抵抗。
就是那个。
她一块一块呑下红热的煤块而死。
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小男孩说。
什么怎么回事?呑下火热的煤块啊,就像在马戏团里表演的那样。
自杀的理论能够解决时间问题,罗根冷不丁插进来。
他很容易就可以想到一些控制自己确切死亡时间的方法啊。
比如说,他可以在嘴唇附近涂上毒,被诅咒了之后立即舔一下。
但你还是找不到动机啊。
弗兰特很有钱……有钱?麦克皮斯小姐吸了下鼻子,那个男人已经破产了。
肯塞德先生的脸上满是惊讶。
但他还拥有这房子……这房子,她干巴巴地解释道,还不够偿还抵押贷款的。
朱丽叶说的对,她的弟弟赞同道,我只想告诉你,听到弗兰特破产的消息,我们跟你一样吃惊。
你从哪儿得知的消息?罗根问。
他在晚餐的时候告诉我们的。
哦,他很炫耀的样子,说这聚会他不用掏一分钱,钱都由他的债务人们出了。
在我看来,布莱克斯顿医生谈道,他糟糕的财政状况很可能导致了他精神紧张,脾气变坏,而这可能就是他今晚这样对待伊万的原因吧。
肯定可以这样来解释,我印象中他是个很亲切的人。
而这也可能是导致他自杀的原因。
有可能,律师同意道,但就算我们能够接受这破产的动机和朱丽叶所谓自杀之对痛苦无差异性的概括,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费尽心机安排这么多戏,好让自己的死看起来是由弟弟的诅咒造成的?如果我们不能证明他是病逝或自杀的,那他弟弟将会内疚一辈子。
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麦克皮斯小姐说,他嫉妒伊万。
胡说八道。
弗兰特直到昨天才第一次见到苏。
他姐姐干笑了一声。
棒槌学堂·出品我不得不承认,除了性爱之外,还可能存在其他嫉妒的动机。
你的意思是,他恨他弟弟是个勋爵?要我说,头衔倒是没什么的,但弗兰特先生的心里肯定觉得,伊万比他好。
他们都是同一个妈生的,伊万继承了他父亲的性格,成了一位绅士。
而弗兰特先生继承了自己父亲的性格,变成了一个大嗓门的粗人。
在他有钱又成功的时候,他可以装作不在乎,但当他失去了这一切之后,他不再有任何优势,于是决定自杀。
中国有个习惯,就是自杀也要死在敌人的门前,这样鬼魂就会终身缠着他不放。
或许就是这个,使得弗兰特先生要精心演出这样一出戏,好可以对兄弟发泄愤恨。
布莱克斯顿医生心神不宁地盯着手中的咖啡。
真是个可怕的想法啊,朱丽叶,但也许你是对的。
如果弗兰特想伤害伊万,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了。
那孩子相信家族诅咒,我们必须找到合理的解释,把他从这烂摊子中解救出来。
麦克皮斯小姐轻轻地用肘部碰了一下医生。
罗根抬起头,看到苏和伊万走进了房间。
刚才风中的漫步,使得苏的脸变得红润,伊万脸上病态的苍白也不复存在了。
没等他们找到椅子坐下来,这时麦克皮斯小姐起身。
我想,她说,我们最好都去睡个好觉吧。
麦克皮斯小姐说的没错,伊万低头看着苏,你去睡觉吧。
明天也得精力十足啊。
苏微笑着,抚摸他的手:那你呢?你去睡吧,你睡了我也睡。
我先去喝一杯,就一杯。
他们互致晚安。
伊万去餐厅找喝的,布莱克斯顿医生低声对苏说了几句:格伍德小姐感觉不舒服,肯塞德先生就把他的房间给了她。
那他就睡在格伍德小姐以前睡的房间了。
你最好帮她把东西拿一下。
如果需要帮忙,只管吩咐,罗根在一旁说。
谢谢。
你帮我拿一下包吧。
等准备好了我喊你。
麦克皮斯小姐看着她走上楼梯,再转脸看着其他人。
我也说晚安了,她伸出手说,肯塞德先生,别这么给克拉肯岛下定论,等到天亮的时候再看吧。
眼下,我祝愿你不要被鬼怪缠上。
他笑着说:事实上,我很高兴有机会为我的收藏再增加一个样本。
我已经有一类精彩的粉红大象【注】收藏了,都泡在酒精里呢。
【注】:粉红大象,谚语,就是指幻觉,不可能的事情,离奇的事,罗根此处幽默一下。
麦克皮斯小姐离开之后,这四个男人在火炉前等着伊万回来。
他拿着盛满酒的托盘走了过来。
我猜你们剩下的人都想喝一杯。
布莱克斯顿医生摇了摇头。
喝完你的,我们都回去上床睡觉。
你刚刚说的没错,我们明早都得精力十足的。
我不想睡。
风停了,下个小时大海就会非常平静,可以冒险回到陆地去。
我看我有必要赶回城里去报警。
老医生又摇了摇头。
我很遗憾你脑子里居然闪过这些念头。
如果我是你,我也可能会这么做。
但如果你今晚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警察局,按你的看法把所有发生的事情报告给他们,那你可就犯了大错了。
警官不仅不会相信你,搞不好还会把你关到牢房里,再派一个记者去折磨你。
伊万咬着嘴唇。
我也没期待情况会有多好。
这对苏来说也不是好事,麦克皮斯提醒了他。
这跟苏没有任何关系。
棒槌学堂·出品我亲爱的孩子,律师坚持道,她肯定会被卷进去的。
你倒不至于有被指控谋杀哥哥的危险,而岛上的每个人都会有上报纸媒体的危险。
他们会把我们所有人都写进报道的。
他们会把袓坟都挖开的,如果没发现什么,他们就会自己发明些东西出来。
我不想把苏和你们卷进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伊万回答说,但我能怎么办?警方肯定会讯问,不久之后,所有事情都会说出去的。
如果我去了警察局,我会转移他们的目标吧。
肯定不行。
我们只是希望这故事耸人听闻的细节流传到最低限度。
如果你现在就去警察局,这就肯定会是个轰动的故事了。
布莱克斯顿医生说:你有什么建议吗,阿诺德?律师点了点头。
我们很幸运,本地的检察官麦克阿德尔因为政治上的事情外出了,明天下午才会回来。
现在管事的是个叫韦德·伊戈的人。
韦德以前曾在我的办公室干过活,欠我不少人情呢。
我看我还是给他家挂电话吧,就告诉他弗兰特的死亡情况很特殊,你没法确定死因。
我让他今晚跟合适的警方人员联系,让他们明天从自己的家直接过来。
不管他们采取什么官方措施,但肯定不会是黑魔法啦。
至少验尸官明天能够给我们确切的死因,其他的细节我们都保留着,希望不要见报。
很不错的计划啊,医生赞同道。
我就怕这电话打不通。
我知道我那房间里的设备不行了。
卧室里的电话都不能用,鲍比说,但餐厅的接线总机还能用的。
图书室的也是,麦克皮斯补充了一句。
我就在那儿给韦德挂个电话。
他转向伊万:你最好跟我一起来,以防他有问题问你。
还有你,斯特林。
他们离开了。
罗根斜躺在沙发上,看着鲍比。
你熟悉刽子手的杂役吗?他是谁?我也想弄明白这个问题。
看起来他是这座岛的一个令人愉快的吉祥物——麦克皮斯小姐的保护神,大概。
朱丽叶婶婶的?至少她很愉快地提到了他。
她没有说什么细节,但他的名字就暗示了些什么。
我倒愿意把他想象成一个和蔼、笨重的呆子大块头,脸上点点雀斑,嘴上挂着傻气的笑容,一嘴生了青苔的像墓碑一样的牙。
鲍比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听说过他。
麦克皮斯回到大厅,表情看起来怡然自得。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他搓着手说,伊戈让警察明天一大早就从贝利岬过来,不通知上面。
他们大概七点钟就到了,这样至少报纸要晚一天。
罗根站了起来:其他人呢?提西恩勋爵觉得他该去通知弗兰特仅存的剩下一个亲戚——一个堂兄弟——我估计,至少他也姓弗兰特。
伊万跟老医生一起回来,麦克皮斯开口问:你找到他了没?找到了。
约翰没办法参加葬礼了。
他接到了个工作,不得不去南美一趟。
他以前也常为我哥哥的公司上班出差,你看,现在破产了,他的工作也没了。
很自然,他觉得他一定得去干那份工作,所以他得即刻启程。
肯塞德先生很困扰。
他有些问题想让那个杰克逊·弗兰特的公司员工回答,而不想问提西恩勋爵。
苏出现在走廊上,轻声喊着: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多谢,我马上就来。
棒槌学堂·出品他爬上楼梯,女孩走过来。
南希的包在床上放着,罗根合上包,一如既往地开口道:你们这些人真让我吃惊,他承认,弗兰特跟我讲起你们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相信。
他不停夸赞这个地方,夸赞他的钱,夸赞他的爵爷弟弟,我一直以为他这非爱尔兰血统的斗士是个放旷不羁的大骗子,所以根本就没在意。
我现在到这儿,才发现一切都是真的。
钱的事不是真的。
至少曾经是真的,明显嘛。
除此之外,他的好多说法都显得言之凿凿,也使得这个更让人信服。
苏点了点头:包括那个诅咒。
不是诅咒,他轻声解释着自杀理论,以及弗兰特嫉恨提西恩勋爵的动机。
女孩颤抖着。
这不可能。
弗兰特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即使昨晚他的表现这样恶劣。
他为伊万做了很多事。
你看,伊万的父亲在战争中花掉了大部分家产,在1922年大萧条的时候,他已经无以为继了,几年之后,他就死在债务之中。
但之后,弗兰特先生回国来,开始制造化学药品赚钱。
老伯爵死后他悉心照顾着伊万,等他足够大了以后,还给了他一份工作。
提西恩勋爵是化学家么?不是那种类型的工作。
弗兰特先生的兴趣很广泛——驾驶游艇,骑马,类似的事情。
爷爷在信中提到了这座岛,于是他就派伊万把这座岛买下来。
提西恩勋爵知道他破产的事吗?哦,不知道。
弗兰特先生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起,只告诉他要在岛上邀请一些当地人开个周末聚会。
事实上,我们都很担心,因为伊万以为他哥哥打算退休住在岛上,做一个乡绅。
然而,罗根说,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他变成乡绅的样子。
他正是实践着哈姆雷特的话哩。
他生来就不像个能拥有一块小领地的人。
我猜你是对的,她承认道,但我觉得伊万不是这样看待他哥哥的。
看待自己亲人的眼光跟别人看他的眼光就是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罗根告诉她,我没有任何亲戚。
她看起来有点难过,但没有对陌生人说出什么话来。
肯塞德拎起两个南希的包。
苏跟着他进了走廊,两个人停在了不远处的房间门口。
这是我的房间,她提醒他,如果不需要我做什么事,我先回去睡了,我太累了。
罗根没有敲门,便走进南希的房间。
她睁开眼睛,对着他微笑。
嗨。
嗨。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刚才是睡着了,我猜,但我现在一直醒着。
我搞不懂,我是怎么到这儿的?我抱你过来的。
哦,对,她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
你也帮我更衣了?麦克皮斯小姐帮你的,但如果你想找个女仆……她又微笑了一下。
我想不用了。
你来了就好了。
我躺在这儿,想到杰克……她的声音停住了。
罗根在她的床边坐下。
担心弗兰特也不能改变什么了。
我知道。
我自己还有些事情要担心呢。
我是坐杰克的车过来的,现在都没足够的钱回纽约了。
肯塞德先生发现自己也面临同样的窘境,但是不觉得这消息能让她有什么安慰。
他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谢谢。
我看起来怎么样?我估计我现在很苍白。
布莱克斯顿医生让麦克皮斯小姐帮我卸妆了。
罗根很仔细地看着她。
个人意见,罗根告诉她,我喜欢女人不化妆的样子。
南希朝他转了转眼珠。
我想知道是什么让我晕过去的——我是指第一次。
肯定不是杰克死的原因,我知道,因为我想起来了。
我也能记得后来到楼上。
肯定之后还发生了些事情。
也许明早你就能想起来了。
最好明早能想起来。
纽约警察肯定会到岛上来,早点说完,早点回家。
也许医生能帮上我,你觉得呢?杰克说他是某件专利药品生意的隐名投资人。
现在什么生意都没了,布莱克斯顿医生会更隐名的。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跟他说的,然后看看我们能做些什么。
你会吗?那太好了。
我跟这边的人相处得并不好,他们让我感觉很俗。
我感觉很好笑,因为他们一点也不像杰克说的那样。
我的意思是,他们既不聪明,也不爱出风头。
酒香不怕巷子深。
罗根说。
她看起来迷惑不解,他便离开了。
当他拎着另一个包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关上门,走下楼来。
大房间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阴影。
他听到右边有声音,于是跟着声音走,进入了图书室。
那儿一个人都没有,隐约听到餐厅门后传来对话的声音。
罗根听了半天,明白是麦克皮斯向伊万解释自杀的理论。
百无聊赖的,他从书架上拿起那本爱伦坡的选集。
他的脑海中依稀把烧毁的手稿跟巴尔德马事件联系了起来。
他浏览着那个病态法国人的故事。
催眠,奇异地躲过死亡,那种联系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他一直到最后一页。
最终……极其可怖的声音夺口而出:看在上帝的份上!——快!——快!——让我睡着——不然,快!——把我叫醒吧!——快!——我告诉你我死了!我完全吓呆了……拼命想让他苏醒过来。
很快我……觉得自己的努力能够成功——我肯定,在场的所有人也准备好目睹病人苏醒过来。
可是真正发生的事情,几乎没有人能有任何心理准备的。
我正迅速地实施着解除催眠的步骤,就在一阵从病人的舌头而不是唇间发出的死了!死了!的呼喊声中,他的整个躯壳——在仅仅一分钟,甚至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立刻萎缩了,坍塌了,就在我手掌之下,腐化殆尽。
全体在场的人只看见床上留下一摊几乎变成液体的腐肉烂骨——让人恶心之极。
【注】【注】:爱伦坡:《巴尔德马先生病案的真相》,引自《莫格街谋杀案》,张冲、张琼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217页。
罗根合上书,放回原位,走入隔壁的房间。
几个人聚在长长的桃心木餐桌的尽头,他走进房间时,齐刷刷地抬头看着他,但他们太全神贯注于谈话,都顾不上和他打招呼。
罗根拣了张凳子坐下,正面对着布莱克斯顿医生的脸。
没用的,伊万说,我知道你是好意,当然比起我谋杀了杰克逊的说法,我更认为他是自杀。
但他根本没有自杀。
是我杀了他,他忽然吼了出来,我不想再说了。
布莱克斯顿医生站了起来,一只手轻抚着那个年轻人的肩膀。
我们不能让你再继续坚持是你导致你哥哥死亡的想法了。
相信我,驱散恶魔的唯一方法,就是跟他们交谈。
整个房间沉默了一阵。
罗根瞥了一眼鲍比。
这个金发的孩子正忙着把手里的葡萄干修整成像海龟又有点像四叶草的形状。
伊万猛然坐进医生刚坐过的椅子。
好吧! 他说, 那就谈! 麦克皮斯开始说: 如果我们想要真相,那就得通过逻辑。
所有正确知识的基础都是通过逻辑得到的。
我们所说的思考,就是把所有的证据按照逻辑的顺序组合起来。
同样的,逻辑也存在于我们讨论上帝还是讨论数学的论题之中,因为超自然并不是自然的否定,而是自然的延续。
他捏起一颗胡桃,手指用力碾碎,继续说道:不管你自己怎么想,你相信的那个诅咒,是以传说为基础的。
但那传说又暗示了元素之类东西的存在,而这种存在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伊万耸了耸肩。
元素那些根本不重要。
扎迦利神父也是听到的二手消息。
他宣称在地上看到了那五角星图案一一那东西可能是用于巫术的。
你相信那个,你知道,即使你叫它灵学。
我亲爱的孩子, 麦克皮斯反驳说, 我并不是在否认这些超过正常认知范围的东西。
我的意思是,另一个世界也不会比我们这个世界更偶然随机的。
它无法打破自己的法则,就像这桌子无法脱离重力的法则而漂浮到天花板上去。
提西恩猛然举起手。
那又有什么区别?我杀了杰克逊。
我诅咒了他,然后他死了。
你没看到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吗?这事情就发生了。
也许那该死的咒语跟诅咒没任何关系。
也许咒语的第一个词不是‘奥德’而是‘上帝’。
也许整件事都是个传说,从来没发生过。
我不知道。
那事情的所有细节我都不确定。
我只知道那个诅咒一一它起作用了。
布莱克斯顿医生把手放在提西恩的肩膀上。
但,我亲爱的孩子,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诅咒是种很特殊的东西,你没法找到方法证明它。
肯定可以证明, 伊万坚持说道, 有很多方式可以证明。
不信你去楼上瞧瞧,看看杰克逊的尸体。
即使他身上找不到毒药的痕迹, 医生也坚持说道, 那也找不出任何标志着是诅咒杀人的证据。
不是那个……是……哦,上帝!让我一个人呆一会!他又站了起来,你以为这是我第一次用诅咒杀死生物?不是的……你听见我的话了么?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有人打翻了玻璃杯,之后再没有声音,直到杯子里的酒滴答滴答砸在地板上。
鲍比在桌子上弄出了十几个小海龟。
他从水果盘里拿出一个橘子,抛向空中,接着像抓子游戏【注】一样,一个一个捡起小海龟。
【注】:某种锻练孩子的反应能力及判断能力的一项有趣的民间体育项目。
鲍比做得对,提西恩坐回自己的椅子,不要理我,我是个傻瓜。
我不该说这些东西。
当然,麦克皮斯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折断了枯枝。
但你已经说得太多了。
医生点头说:阿诺德说得对,伊万,你最好解释一下。
那年轻人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接着他抬起头,之前眼中的狂野和冷静都不见了。
这……这太血腥了,太坏大家兴致了……特别是杰克逊的事发生之后。
我之前杀的不是一个人。
是一只猫。
听起来很好玩,是吧?只是一只猫,但这确实是发生在我身上最恐怖的事情……直到今晚之前。
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孩,你看……不超过八岁,那时候我非常喜欢这小猫。
她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全身灰色,有只耳朵是黑色的。
我从没见到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猫。
你知道小孩子多顽劣。
有天我拎了她的尾巴,而她抓伤了我。
即使我放她走了,她也还弓着背,怒对着我。
我那时气晕了,我还是有点怕她,不敢打她。
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那个诅咒来了,然后我就这么做了。
我那个时候怒火冲心,就用了那诅咒,即使我明知那是不对的。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结果什么也没发生。
小猫退后了几步,消失在树丛里。
我甚至记得我当时还在想那恶心的老诅咒一点都不管用。
他停下来,整个房间里重又只剩下酒沿着桌边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伊万深呼吸,仿佛一个跳水运动员将要跳进冰水中一样。
第二天我找到了她,不需要任何怀疑就知道死因了。
不止是那些苍蝇,我可以发誓。
她看起来就像已经死了一星期一样。
布莱克斯顿医生清了清嗓子。
我明白你对那只猫的感觉,他说,对于孩子来说,真是段可怕的经历。
但你看,你肯定犯了个错误。
你看到的那只猫不是她。
她都腐烂了,你肯定认错了。
猫长得都很像。
伊万对着他微笑,但笑容里没有一丝快乐。
她全身灰色,有只耳朵是黑色的。
他重复了一遍。
你见过有只猫是这样的吗?我从来没见过——除了那只,他转向律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你争吵。
这很自然。
如果你不相信我,上楼去查看一下可怜的杰克逊的尸体吧。
他已经死了一个多小时了。
他起身,走向门口。
布莱克斯顿医生伸出手阻止他。
别出去,伊万,他请求,跟我们留在这里。
我想看看风暴的情况怎么样了,一会就回来,不用担心。
今晚我已经杀了一个人了,不会再杀第二个了。
医生收回手,任他离开。
棒槌学堂·出品罗根等到英国人离开之后,拿起蜡烛,站了起来。
我想,他说,我们最好还是去看看弗兰特吧。
医生在前面带路上楼,麦克皮斯跟在身后,紧随其后的是鲍比。
罗根谨慎地落在最后,在鲁莽无济于事的时候,他便宁肯小心行事。
没有人开口说话,黑暗的尽头是那间房间。
若是房里像提西恩暗示的那样有一块腐肉,是时候检查一下这不可能发生的事件了。
布莱克斯顿转动门把,打开了门。
微弱的烛光从护着的手掌后传来微亮,但什么也不需要解释了——躺在白床单上的东西,就像大理石瓦片上躺着的粘粘的鼻涕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