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呆立着,看着那摊曾经是杰克逊·弗兰特的可怕东西。
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他亮白色的衣服——仍然很整洁——对着床沿,已经基本看不见了,而他的手和脸上全是暗斑。
屋内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绝不相信伊万是对的,律师的声音只是尖利的耳语,一定有其他的答案。
那是什么,斯特林?毒杀?还是疾病?一定有什么原因。
也许有,但我是发现不了了。
我是个老人,阿诺德,我曾经见过许多医学奇迹。
我见过已经认定死亡的人又站起来走路。
在非洲,我见过一个巫医治好了麻风病人。
我自己手里就曾接到个男人的死因是自燃的案例。
他全身所有的肌肉都燃烧起来,死得比这个可怜的东西还痛苦。
你可以到法医学的有关书籍里找这些内容。
但我从来没见过一例跟这相似的。
死后才两小时,放置在凉爽通风的房间,却腐烂得难以辨认。
难以辨认!麦克皮斯仿佛被这句话点醒。
难以辨认!……这不是弗兰特的尸体,不可能是。
那是谁的? 棒槌学堂·出品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们最好相信……还是相信事实比较好。
鲍比说:这确实是他的戒指。
布莱克斯顿医生弯下腰,俯身观察尸体足有好几分钟,手里不断摇曳的蜡烛,蜡液都滴在尸体的手上了。
鲍比说的对,他指着戒指上刻着的大写字母JBF说,那戒指他已经戴了很多年了,今夜伊万搬运他上楼的时候,他还戴着的,我记得很清楚。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的手臂垂着,戒指敲打着楼梯的栏杆。
麦克皮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很容易就可以往死尸的手指上套戒指。
而不留下痕迹?你自己检查一下。
麦克皮斯弯腰检查着。
看起来这戒指不是今晚才戴上的,他承认说,但,还是可以考虑一下替换的想法……所有人都避着没看别人的眼睛。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医生唐突地说了一句,转身走入走廊。
罗根跟在他身后,他走到本来是南希房间的门前,回头一瞥刚走出的房间,忽然明白了南希说剩下的半句话:我来到他的房间……,这就是她晕倒的原因。
麦克皮斯在身后关上了弗兰特的门。
我们要告诉伊万什么?他问。
我们还能告诉他什么?他知道,布莱克斯顿医生径直走了过去,身后投下阴影。
伊万还在那快要熄灭的火炉前等着他们。
而他们看到的东西都写在了脸上,他看到了。
确实是真的!哦,我的上帝,我不相信。
在我心底里,我还觉得这事不可能是真的——但现在看起来是真的了。
他颓跌在身边的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里的灰烬,仿佛火焰将坚硬的木柴变成灰烬的奇迹,能够解释楼上房里发生的事情。
布莱克斯顿医生打开了药箱。
他取出一个小瓶,递给伊万。
两三片有助于睡眠。
我希望有什么东西能有效。
我知道麦克白的感受了。
‘福克兰已经杀害了睡眠,所以提西恩将再也得不到睡眠。
【注】’【注】:语出莎士比亚《麦克白》第二幕第二场。
这是麦克白和他的妻子剌杀国王时的台词,原文作:葛莱密斯已经杀害了睡眠,所以考特将再也得不到睡眠,麦克白将再也得不到睡眠!引自朱生豪译本,《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217页。
镇静点,孩子,医生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
伊万站了起来。
你说的对。
畏畏缩缩总归没有好处,对不对?不管怎么说。
他走向楼梯。
罗根和鲍比跟在他身后。
他们穿过走廊,伊万停在苏的房间对面的门前。
我就走到这儿了,他看到鲍比在瞥他手里的药瓶,又补了一句,别担心,我不会吃过多安眠药的。
就算我吃了也不会出事的。
医生对于我还是信得过的。
我房间在你的斜对面,鲍比告诉罗根。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停下,看着弗兰特的门。
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吗?罗根问。
鲍比摇了摇头。
我已经认识苏好久了。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没什么,鲍比推开门,我现在要去睡觉了,晚安吧。
在自己的房间里,罗根正摸索着他的外套口袋。
身上的烟都被海水浸透了,但烟斗没坏。
他叼起烟斗,躺倒在床上,心想着下一个小时都懒得动弹了。
隔壁房间里那具令人难以置信的尸体只是众多不可解答谜团中的一个。
不管是肯塞德还是南希,都无法把房子的主人跟这气氛联系在一起,甚至连他邀请的原因都搞不明白。
为什么那些在纽约的时候看起来是他大吹大擂的,显然像是谎言,却都是真实的?或者反过来说,为什么这些真实的东西,当时听起来却很假?是谁在看爱伦坡的小说?而刚刚鲍比提到苏,又是什么意思?要解答这些问题,仅凭罗根现在拥有的信息,是远远不够的。
他索性把这些问题统统抛在一边,听任自己的想象力跟随着奥德或那个朦胧然而更加切近的幽灵——就是那个刽子手的杂役。
他的身形轮廓,肯塞德很感兴趣。
麦克皮斯小姐曾提到一些当地的传说,而这栋老房子看起来就像是为闹这种鬼而建的。
这木制顶的大厅看起来就像是神圣荣耀的绞刑架。
一个人可以轻易想象出许多黑色的尸体在这里摆动着的样子,头吊在悬臂托梁上,而刽子手的杂役——纯粹是一个幽魂——在火前温暖着自己的腿——偏偏在这时候,肯塞德先生注意到了房顶天花板上的铁环。
本来,这铁环很明显是用来放置油灯的,但现在感觉这东西会有更邪恶的功能。
他耸了耸肩,站了起来。
他身边的这栋大房子正在沉睡着,蜡烛微光下,周围是一片诡异的阴影。
苏·布莱克斯顿的房间就在罗根的隔壁。
她已经躺在床上了,但一些小声音使她的神经紧张起来——地板的吱吱声,脚步声,轻轻的关门声。
她试着解释所有声音的来源,但她的脑子一片昏沉,完全思考不起来——只剩下恐惧。
即使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声音,她还是忍不住去担心伊万。
在他的哥哥死后,她曾试图跟他沟通,让他相信那些对他不利的证据都是站不住脚的。
但她看起来是失败了。
女孩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边。
快结束的暴风雨仿佛把一切光明都打灭了,月亮躲藏在浓重的云层之后,偶尔露出来。
苏斜靠在窗户上,脑中回放着发生过事情的画面。
她已经知晓了有关诅咒的实际作用,同时禁不住希望有没有被她疏漏的地方,某个盲点的发现也许能够还伊万一个清白。
苏迫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伊万发出诅咒的那一刹那。
那一刻,她就在旁边,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她注意到他的身体变得僵直,弗兰特脸上自鸣得意的笑容先是变成了惊讶,接着变成了恐惧,仿佛每字每句都成了对他的一次捶击。
她颤抖着,退回床边。
就在这时,她听到大厅传来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大,感觉有些鬼祟。
这声音一下子勾起了苏心头的恐惧,使她不禁站了起来。
又一声!女孩披上外套,踮着脚走到门口。
她小心地探头向外看。
偶尔出现的月光下,她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在大厅里。
苏没有尖叫,却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那个身影慢慢转过脸,慢慢沿着走廊退过来。
她被吓得全身无法动弹。
一点点的微光下,她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那个身影走得如此接近了,她要是有胆子,伸出手便可以摸到——这时,那个身影停了下来。
过了好久,那人一动也不动。
忽然,他说话了。
苏?她忽然全身解脱一般。
鲍比!你这个白痴! 棒槌学堂·出品嘘,男孩示意她小声:刚有个人走下楼了。
好吧,是什么,你这个白痴?可能只是谁去喝了一杯,你赶快上床睡觉。
一点声音从楼下传了过来,苏的身体又绷直了。
有人。
不是,是电话,这电话挂断时总是发出这种声音,我下去看看。
让我回房间穿一下拖鞋,我跟你一起过去,苏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苏。
什么事?我看你最好别去。
看在上帝的份上,为什么不?嗯,楼下那东西可能有危险,我很可能没办法保护你。
你个小孩子!男孩从黑暗中伸出手,再摸到她的手。
来吧,他说。
两个人蹑手蹑脚走下来,苏还在想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加入了这轻率的捉夜贼活动了。
最好的情况是,他们遇到了个无害的聚会成员,但如果他们遇到了别人……忽然她感到了鲍比身上孩子气的冒险精神传给了她。
女人总是把男人当成长不大的孩子,但在鲍比看来,这游戏恐怕真的是一场游戏吧。
他生活在一个所有人都比他聪明而强壮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事情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严肃的。
但他的安全感,却是可以传染的。
在楼梯下耳语商量一番,他们判断出厨房电话是最可能的声音来源。
他们小心翼翼地推开厨房的门,悄声走了进去。
这时月亮不见了,整个房间像贼窝一样漆黑。
苏踮着脚,等着声音再度响起,但没有响。
同时,他们都感觉到这样等不是个办法。
鲍比抓紧了苏的手,也觉出她的手指抓住了他来应答;他走到桌边,发现了火柴和蜡烛。
就在听到火柴擦着的声音之前,她感觉到有什么事情错了。
当火苗照亮房间时,她发现鲍比身后站着一个男人——一个拿着枪的男人。
她左侧传来一声平静的声音:查特顿,最好把蜡烛点起来。
如果火灭了,他会开枪的。
这声音让苏转过脸来,她看到了罗根。
他正斜靠在厨房门上。
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让她搞不懂。
接着,蜡烛的光晃动着,她发现他居然在笑!接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侵袭了她全身。
她想起看过的一出戏,一场滑稽戏中所有的人物角色都错位了。
桌上放着许多饼干,肯塞德先生走过来拿起一捧。
他捏着一颗放入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鲍比,狂跳的心渐渐从嗓子眼上落了回去。
他们现在在一起——当存在真实危险的时候,罗根会给人带来信心,而鲍比只有在不存在这种危险的时候才做得到。
持枪的男人说道:举起手!照他说的做。
罗根建议道。
他举起自己的双手,同时一脚跷着桌边坐下。
苏也举起了双手。
这个陌生人走入光亮之中,她能够清楚地看见他。
他是个中等个子,但总让人感觉他块头还要大—些。
蓝色的眼睛,眼眶却是红的,像刚喝过酒——或者刚哭过。
他说他在哪儿?他?苏在罗根的身后,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眉毛在这问题提出来的时候,忽然抬高了。
她很吃惊,这高个子男人好像自得其乐的样子。
一瞬间里,她以为自己被愚弄了。
接着那陌生人做了回答,她听得出那个人声音里的急迫。
弗兰特在哪儿?哪个弗兰特?红眼圈的男人问道:有两个?确实有两个。
我要的是杰克逊·弗兰特,斯维夫公司的总裁,那个该死的人!杰克逊·B?没错。
你来晚了。
他真成了该死的了,肯塞德看着他自己的右手,手里还捏着一块饼干。
他把饼干丢进嘴里,咀嚼着。
专家说的,他重重地说道。
枪挥舞了一下,放低到肯塞德胃部的高度。
如果在我数到三之前你不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就开枪了。
罗根吃完了饼干。
我的名字叫肯塞德,他说,你呢?干嘛?让事情简单一点,你知道的,他有些忧伤地说,你这样做可就错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从弗兰特那儿得到什么?也许我们能帮你。
他的朋友才不会帮我!你怎么会想到我们是他的朋友的?你们在他的房子里,不是吗?你也在他的房子里啊。
这样我们就都成为他的朋友了。
想喝一杯吗?陌生人走上前两步,又退了回来。
我不要冒险,他告诉罗根,我不太懂玩枪,但我知道不该离人太近。
那你为什么要接近弗兰特?他杀了我老婆,该死的!杀了你老婆?苏非常惊讶,以至于都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他毒死了她,我告诉你!用那个减肥药毒死了她!他比持枪歹徒可恶多了。
杀了一个女人,只为了卖出一美元一瓶的药。
但……但……她的嘴里蹦着单字,弗兰特先生不卖减肥药啊。
他不卖?问问他二硝基酚的事。
这就是他用来毒死她的东西。
这跟他把这东西塞进她喉咙没什么分别。
我不相信你!为什么不?因为他有很多钱,我猜。
你们有钱人都是一伙的。
罗根对着他大笑。
放松点,弗兰特一个子儿也没有了。
什么?别想拿破产什么的来糊弄我。
弗兰特藏了很多钱,法庭根本就找不到。
他就是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他破产了? 棒槌学堂·出品为什么不能知道?报纸上两星期前就报道了。
哦,苏插话进来。
那又有什么关系?这我就不明白了,这不可能。
她疑惑地转向肯塞德。
嗯,爷爷告诉过弗兰特先生有关二硝基酚的事。
他希望他——希望弗兰特先生,做有关这个的实验。
他认为会证明,这是一种有效的药。
有效的毒药!陌生人恶狠狠地说。
鲍比的声音又一如以前地响了起来。
但如果布莱克斯顿医生认为那是好的……那么……好吧,我看不出那东西怎么会成为毒药的。
就是毒药,我告诉你!这个男人有些疯狂了。
你见过一个人死于发烧的?不是小孩子把戏,而是真正的发烧——华氏一百度开外,持续不停的高烧。
弗兰特的毒药,就这样害了玛丽。
这东西杀了她,我告诉你,我要杀了他!哦,不,你不能,罗根的声音像一把锐利的匕首穿过房间。
你太晚了。
他已经死了!死了!这高个子点了点头。
像一条死鲱鱼一样,死得一口气都没了。
陌生人对着他尖声喊叫着:你说谎!肯塞德慵懒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比我说的还复杂。
这位查特顿先生可以带你去楼上看看他的尸体。
也许吧,陌生人的两只眼睛射出蓝色的怒火,但如果你对我说谎……!全都是真的,鲍比告诉他,他死了,我带你去看看。
持枪的男人走在前方。
罗根迅速抬起右脚,拦腰把手枪踢向上方;同时他身体冲向桌子,用左膝踢向那个人的脸。
这陌生人倒退到房间后面,撞到墙,再摔在地板上一一手里还拿着枪。
罗根走上前,跨在男人身上,缴下他的枪,压在膝盖下面。
鲍比喊了一声: 哦! 帅! 谢谢, 罗根把手枪收入口袋中,扭住俘虏的手腕, 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绳你怕什么?苏的声音有些忧愁, 你的个子有他两个大。
老肯塞德的习惯而已。
我喜欢尽可能和对方扯平。
他还活着又不是你的错误。
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罗根耸了耸肩。
这家伙吓坏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拿枪。
恐怕他还没想到,就先开枪了。
这就是我让查特顿点蜡烛的原因。
女孩还没有平息下来。
那我猜你在鲍比点燃蜡烛的一刹那就全部明白了?之前早就清楚了绝大部分。
在你们来之前,我一直跟踪他。
在黑暗里,你还知道他拿着手枪?现在想让我以为你是个英雄吗?肯塞德先生,记住, 她突然怒道, 我看你踢了他的脸。
他根本不打算伤害我们任何一个。
他只想找弗兰特先生。
只要你让他看到尸体,之后就没事了。
可是, 鲍比打断她, 我们没法给他看尸体。
我打赌你不会让我看的| 肯塞德的俘虏狂怒地挣扎着, 你耍我,弗兰特根本就没死。
他死了, 鲍比说, 真的死了。
只是一一我的意思是一一他死得连你都认不出来了。
我肯定能认出来一一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苏攥着鲍比的胳膊: 你刚刚说什么?他为什么认不出弗兰特?如果我是你, 罗根建议道, 我就会等到明早再问这个问题。
我不会做什么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跟鲍比在说什么。
非常好,但记住是你自己要问的。
没有人能够认出弗兰特的尸体,因为那诅咒看起来真的生效了。
你是说…… 棒槌学堂·出品罗根点了点头。
‘奥德朽烂汝。
’他看起来就像已经死了一个月一样。
那……伊万说得对,苏抓住椅子,跌坐下去,是真的了。
罗根的俘虏根本不相信。
别相信那个,女士。
我下午还见到弗兰特的,我亲眼!他从那时就变了,肯塞德的声音有点干涩,但还是说了出来。
你肯定是疯了。
什么东西能导致他变成那样?没人知道。
但这座克拉肯之岛上肯定萦绕着什么对弗兰特没好意的东西。
是什么类型的东西?陌生人的声音带着讥笑,忽然他的眼睛睁大,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是什么类型的东西?罗根头偏着,低下头问说话的人:你知道些什么吧?我在来的路上碰到了些东西。
是些黏糊糊的,但又感觉不出是什么东西——像死水母一样的东西。
上帝啊,让我离开这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