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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025-03-30 06:24:43

‘狸宝专卖’恢复营业后,生意倒也火了好些天,特别是中午和晚上六七点的时候。

所以连着两堂课我都不得不放弃掉,因为得帮狐狸站柜台。

不要误会,‘狸宝专卖’不是卖衣服的,它是狐狸给我家这个经过改装,把冷饮和点心供应合为一体的小店新起的名字。

原来的店名叫 ‘向阳点心店’,狐狸说现在什么都兴创造自己的特色品牌,点心店也一样,‘向阳点心店’成不了那种样子的品牌,而且像他那样美丽又时尚的狐狸,每天顶着‘向阳’站柜台,会严重影响到他的生产激情和工作情绪。

不过生意能这么的火,铘的存在倒也功不可没,他只是那么一动不动坐在我边上,生意就来了,他的那张脸就是我的活广告。

而这也正是让狐狸耿耿于怀的,同为活广告,狐狸整天忙得一到没人的地方就原形毕露,满屋子都是他压力太大掉的毛。

我还参与股份的呢,可是我的人权在哪里?!这是最近狐狸经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

而每到这个时候,虽然深表同情,我还是不得不提醒它一下:狐狸,人权是建立在维护\\\'人\\\'的权利的基础上的。

你只有狐权……又一天忙碌地过去。

九点之后,店里的人已经只剩下角落里的一两个,一杯冰茶一碟小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坐在那儿侃着山海经。

狐狸回到厨房开始准备点心,我闲着没事,坐在收银台里开始清点一天的进帐。

说实话这活儿是我站柜台一天里唯一的乐趣,平均两三个小时我就要点一趟,生意好的时候,数钱真是种好到没法形容的享受。

数到一半,门上铃铛一响,又有客人进门,我垂着头继续数着钞票没有理会。

桌子上放着菜单,想吃什么客人可以随便看,而通常,没有个把分钟客人是决定不了要吃啥的。

数着数着,忽然觉得有种被人看着的感觉,想无视,但点钱的情绪已经被干扰了,当下我抬起头朝那个视线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魏青?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言不发看着我,那个新进来的客人,原来是我夜校里的同学魏青。

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当下忙把钱锁进抽屉,站起身笑嘻嘻走了过去:下课啦?她点点头:路过,看你这里还在营业,所以进来吃点东西。

想吃啥,我请客。

谢谢。

轻轻搓着胳膊,她看上去好象有点冷。

奶茶和蟹黄糕好不,厨房里还有些新鲜的。

边问着,我一边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店里的灯是明媚的橙色,可她的脸色看上去依旧像在教室白炽灯下一样的苍白,病恹恹的样子,偏穿了身特别挑剔肤色的水红色裙子。

那样张扬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非但没有因为这颜色显得精神,反让人觉得死气沉沉。

好的,谢谢。

她回答。

没再多说什么,我转身走向厨房。

刚走几步,她忽然再次开口:宝珠,奶茶烫一点好吗。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

店里的灯不是最亮,隔着这段距离,她眼圈似乎比平时深了很多,苍白的额头下黑漆漆两团,而两只眼睛暗沉沉陷在这样的眼窝里,几乎看不清她的眸子。

可是说来也怪,最近这段时间隐约在她身上感觉到的某些东西,这会儿又似乎完全不存在。

琢磨着,我点点头。

端着茶和点心出来,原先那两个客人已经离开了,店里就剩下魏青一人在窗边坐着,头靠着玻璃,对着外头那条安静的马路发呆。

这两天我没去上课,胡子杨说了啥没。

把吃的放到她面前,我在她边上拖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胡子杨是我们班主任,因脸上一大把很艺术的胡子而著称,平时对出勤率控制得相当严格。

她笑笑:没有。

但愿手下留情,我可没多少够他扣的了。

不语,她两手抱着奶茶送到嘴里轻轻呷了一口。

奶茶很烫,一口下去,她本来没多少血色的嘴唇看上去鲜艳了些,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放下杯子,从包里拿出样东西放到桌子上,轻轻一点,推到我的面前:这个,我想我用不到,还给你。

明黄的色泽,镶嵌着橙色的边和图案,小小一只三角形的纸符,是我之前送给她的驱邪符。

我没有接。

抬眼看了看她,近距离看她的皮肤很好,透明似的白,没有一点细纹,也没有一颗雀斑。

却也因此显得两个眼圈黑得厉害,像是一团淤血在它们下面不停凝聚着,浓郁得散之不去。

哈哈,半晌,我干笑了两声:不用还啦,一个小玩意而已。

她看着我脸上的笑,手指绕着符轻轻转动。

挂在包包上装饰用的,我有好多,不喜欢的话换个颜色给你,要看看不?说着想站起身,她忽然拉住我的手:宝珠,你也信那个的吧。

我愣了愣:信什么。

脸凑近,她看着我的眼睛:鬼怪,神仙。

身子没来由地一寒,我牙齿抖了一下。

魏青的手指很凉,但是一手心的汗,又粘又湿。

被这样一只手握着,感觉很奇怪。

我轻轻把手从她手指里抽出:呵呵,是啊,我很喜欢看鬼怪小说。

宝珠你给我的这个是驱邪用的符咒吧,很老旧的方法,你哪儿学的。

依旧看着我的眼睛,而我也不得不被迫同她对视着。

店里的温度似乎有点过低了,我觉得有点冷。

其实……我是看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所以……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打断我的解释,她将视线转向窗外,这个角度让她眼睛周围的黑眼圈看上去没那么明显,脸色似乎也好了些。

我笑笑,低头抓起那个符塞进衣兜:不都说,这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相信它们真实存在不。

这个,不知道。

没亲眼见过。

她将目光重新转向我,我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那个很久没有出现了的无头帅哥阿丁从门外一点点穿了进来,无声无息从那些桌椅间走过,然后消失在墙壁。

我哥哥不久前去世了。

没有留意到我的局促,魏青捧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而突然地在这时候说起这个,让我不由自主微微一怔。

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你哥哥的……车祸。

话语再次被打断,看样子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应,所以我也就干脆闭了嘴,安静听她继续往下说。

就像几年前我爸爸被同样的方式从我身边带走,我以为相同的遭遇,一人一生中一次就够。

可是错了。

他还那么年轻,也是我见到过的最漂亮的男人。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接受不了他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冰箱里有他放进去的点心,水池里有他还没洗的碗,房间里有他的味道,电话里有他加班时的留言……你说人死后会变成什么,宝珠,鬼还是天使。

……这个,我不清楚……似乎总算轮到我开口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说实在的,她的话和她这会儿脸上的表情,让我觉得有些无措了,这样一种既不像悲哀,却从骨子里透出股死气来的声音和表情,而她却又似乎对此浑然不觉。

因为她深陷在眼眶里的眸子看上去非常平静。

我想他应该是天使。

继续道。

而不知什么时候阿丁又从墙壁里钻了出来,远远坐在了她身后的角落里。

我留着他的衣服,他的烟,他的所有东西……手捂在冉冉冒着热气的杯子上,吸取着那上头的暖意:很多人都认为我悲伤过头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初失去他的那段日子所带给我的悲痛过后,我变得很平静。

没有原因,我总觉得他会回来的,像以前任何一次出远门一样。

后来有一天,他真的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了我一眼。

我被她这一眼看得莫名地有些不安。

有时候在客厅,有时候在房间里,再次开口,眼神再次迷离起来,就像刚才回忆着他哥哥死去时那段一点一滴的内心:我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有时候是脚步声,有时候是呼吸的声音……后来我发觉我可以看到他,他坐在沙发上的样子,他低头看杂志的样子,他看我做饭的样子……一开始很远,后来,越来越近……直到有一天,他开口跟我说话了,我开始感觉这不是我的幻觉。

他问我过得好不好,他说他想念我,他说我太寂寞了,他看着很心疼……宝珠,他真的回来了,目光突然再次转向我,灼灼的,让我微吃了一惊:你说,我需要你送我的这种东西么。

我……犹豫了一下,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的目光忽然从我脸上转向我的身后。

宝珠,身后响起一道声音:过来帮我一下。

我回过头,狐狸站在厨房门口对我招了招手。

随即似乎刚刚发现魏青的存在,他眼睛一眯,笑得灿若桃花:呀,有美女。

狐狸,这是我同学。

知道某人本性又开始发作,我朝他使了个眼色。

而狐狸视若无睹:哦呀,宝珠的同学个个都是美女呢。

留意下你的口水。

狠狠朝他瞪了一眼,身边的魏青站起身:宝珠,我该走了。

美女不多坐会儿吗?才听到人要走,刺溜一下,狐狸已经到人边上了,嘬着两颗大板牙,笑得让我很希望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魏青朝后退了一步,似乎被他这种过度的热情给吓着了,试图对他反馈出一点笑容,可是那笑笑得实在让人看着累:不了,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以后要多来呀。

……会的……再见宝珠。

我送你。

不用了。

一口拒绝了我的相送,转身,她匆匆朝店外跑去,几乎有点慌不择路的样子。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回过头看向狐狸。

他正若无其事地收着桌子上的杯子。

角落里的阿丁早已不见了,看来色鬼一向对女人的怒气比较敏感,但不包括这只狐狸。

喂!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我把他扯到我面前。

狐狸怔了怔:干吗?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挠挠头,然后快乐地一笑:和美女打招呼啊。

你能不能在我同学面前表现得稍微正常那么一点点。

耐着性子,我朝那张灿烂的笑脸打了个手势。

什么叫正常。

他眨眨眼。

你这个笨蛋!手一紧,我凑近了看着他的眼睛,而这只狐狸的眼睛里除了‘不知’和‘开心’外一无所有:知不知道人家刚刚死了哥哥,你那种样子实在是……实在是太恶心了!哦,这样啊,挑挑眉,他拉开我的手,整整领子,转过身继续收拾桌子:知道了。

哦?什么叫哦?那你要我说什么呢宝珠。

你真是不可理喻!那就不要理呗,端着杯子从我边上走过,回头,冲我一咧嘴:喂,宝珠,有那么淑女的同学,你咋就沾染不到一点淑女的味道。

你!一股热流直冲上我的脸。

想抓把凳子朝他丢过去,最终只是在那把凳子上坐了下来。

对狐狸,暴力是没有用的,世界上没有比这张狐狸皮更厚的东西:算了,狐狸就是狐狸,把你当人看是我太小白。

说完,以为他很快会像以前那样歪理十八条地丢过来反驳,低头等半天,倒也没听见一点动静。

片刻听到一些走了调的歌,我抬起头。

原来狐狸正收银台背后的水槽里洗着杯子,一边洗,一边哼哼那些不知所云的歌,和平时一样。

那么刚才那些话,看样子是一个字都没让他听进去了。

叹了口气,我趴到桌子上,看着窗外。

宝珠,歌声停,狐狸叫了我一声。

我没理他。

那个女人,以后尽量少和她接触。

我抬起头。

而狐狸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人已经消失在厨房门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