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瞅着那锦衣男子悄无声息地从四哥身后的土中钻腾而出,而他浑身的素衣竟没染上一丝的尘埃,周遭依然宁静如初,甚至连土坷垃破碎的声响都未发出一两声来。
我心生疑意,抬头打量面前这个形如鬼魅的男子:他的面皮是如此地粉嫩白皙,柳叶眉,细长眼,玉坠鼻,薄唇嘴,五官细致的就跟个女人一般。
他对着我笑了一下,嘴巴微微上翘,眉宇之间渗出一股英气,那股英气是无形的,但却极有威慑力,就像高手宝剑出鞘时迸出的剑气。
我又端详着他的轮廓,这人身材七尺有余,粗看身材虽说不上细瘦,但也绝论不上孔武。
一袭白袍自他的颈子而下,直拖到脚面之上。
在他身后,系着一张水蓝色的披风,那披风跟随山间的气流上下翻动着,却没发出一丁点的声响出来。
他微笑地用眼珠俯视着我,有如君临天下睥睨众生一般。
四哥也仿佛感受到身后的那股锐气,径自转身过来与那男子搭话,在四哥的指引之下,我们三人签订了一则血盟。
自此以后,我和四哥两人才得以从那仙境出来,回到不咸山麓继续生活。
洪哥,你先不要着急说之后的事,俺倒想听你讲讲那名白衣男子的底细,胡老三听到这儿,忍不住插了一嘴。
那名白衣男子叫做血参,是一个凌驾于五轮之上的灵族,不咸山内所有的野生棒槌都归他一人掌管,而我们无意闯入的这个所在,就是他闭关修炼的秘园 —— 一个天然的巨大参场,血参告诉我说,三百年前,努尔哈赤也和我们一样,误闯入这个大参场,太祖起兵所需的八八六十四根大棒槌就是从他的参园子里摘的,那时太祖羽翼尚薄,根本没有实力与明朝军队对抗,是血参窥破了天诀,给予太祖六十四根棒槌的恩赐。
还有之前那个绿色的漩涡,乃是血参为了考验我和四哥的人品所造的幻境。
我头脑简单,自己中了陷阱还茫然不知,竟然操起削尖的树枝去戳四哥,结果我自己尝到了攻击反噬的滋味。
这件丑事,我本打算隐藏到我入棺材那天,可今天提起参场子的事,不得不重翻此事,每每想起,我都臊得满脸发红其实洪哥你也不必太过介怀,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听完你说的这段,事情的来龙去脉俺是大体摸清了:那血参肯定是有感于四哥的人品,没有加害你们,而是与你们定了那个血盟对,那幻境四哥也经历过,但他始终没有伤我那个残像一根汗毛,血参当初就是有感于四哥的人品才决定放我俩下山。
那血盟的内容也很简单:我与四哥出山之后,该抬棒槌还可以在参场接着抬,但不可再踏入参场一步,更不能与贪婪之人开口谈参场之事,从此人灵不犯,各自按自己的路子过活……等等……,胡老三伸手阻住洪屠户的话头,冲他施了一个眼色。
旋即,他把手伸向牛皮腰带,将那把油黑油黑的盒子炮抽了出来,对着门外咳嗽一声说道:门外的那位,你还打算再躲多久?倘若不出来,俺的壳子炮可要给你脑袋卯几个窟窿了别别别……,外面响起一个男声,随着声音落下,窗前黑影一闪,木门外蹭进了一个身高过丈的大汉,我抬眼一瞅,这男子金发碧眼,是一个十足的洋毛子相貌。
这洋毛子双手举过头顶,向我们赔笑着,我注意到,他年岁大约有四十左右,头顶有一处斑秃。
你们不要误会,我……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华莱士,洋毛子紧张得只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
华莱士?,我朝他瞟了一眼,我怎么听老段说,要从辽西赶回来至少也要两三天你说的没错,做客船可不就得两三天么?,洋毛子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我是接了电报里的密码,知道情况紧急,特意转到大连乘坐快艇回来的。
其实半个时辰之前,我就已经回到买办处,老段告诉我,来了一个姓刘的先生,出去了一天还惹了一档子闲事,就连胶澳的保安队的人都给招来了。
我听完之后,马上就想来找你们,但当时你们饮得正欢,我没好意思打搅,就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
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海涵,说完,这个洋毛子还学着绿林人的姿势,双手抱拳,朝着我们深鞠一躬。
哦……,我点了点头,逐渐解除了疑虑。
的确,这个买办处不是谁想进都能进来的,知道密码这件事的,除了那个丰腴的女士官之外,也再没有第二个外国人,想到这儿,我也还了一躬,说道;我就是老段说的那个‘刘先生’,我是邓宠邓老前辈指派而来的。
之前就从他的嘴里听说华莱士先生的诸多事情,没想到您还是个通晓汉语的人岂止是通晓汉语,华莱士一看我们解除了戒备立刻乐了起来,我对中国的了解,可能比许多中国人还多呢哦?,我抬头注视着他那张得意的脸,现出了一丝怀疑。
你不信?呵呵,那样我就和你说说中国的传统文化,华莱士也不见外,搬了只凳子就坐在我对面,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华莱士大嘴一咧,把他所知道的中国,大到三山五岳,四书五经,小到饺子甚至麻将的打法都和我说了一遍,众人听完无不拍手称好,觉得这个洋毛子很不简单。
华莱士越说越高兴,四人不知不觉就谈了一个多时辰。
说着说着,话题越来越窄,众人自然而然把注意点就转回到燕叔身上。
我知道事情不能隐瞒,就把我与燕叔独孤璞三人经海路去往云南去拜会方唯清,及至后来入穴探墓的经过和华莱士讲了一遍,当讲到燕叔为了救我送命之时,华莱士声泪俱下,泪珠子滚得一塌糊涂。
老邓死得太惨了,华莱士也不顾自己的身份,拿袖子把脸擦干,他不应死的那么早,他本来还答应同我一起去探遍中华的名山大川,一起去寻找那本《太平要术》,现在看来,全都没了,一切全都没了……,华莱士愈说,情绪就愈发低落。
不对!华莱士先生,我忙接了他的下句,邓老前辈早在弥留之际,就对身后之事做了一个交代。
我之所以能来找你,全是拜他老人家的吩咐。
邓老没有忘记给你的承诺,我来胶澳和你商量去找这本《太平要术》此话当真?,华莱士擦了擦微肿的眼泡。
千真万确,我斩钉截铁地应答。
听完我的叙述,华莱士的情绪好了许多。
我又补充说道:先生,我还有件事要与你说,说实在的,最近这几天,我给你捅了好些娄子哦?我倒要听听,你究竟捅了什么娄子?在见你之前,我跟老段讲了许多谎话,说自己是德皇派来的密使。
你也知道,胶澳的地界很不太平,倘若没有这套说辞,恐怕老段都不会给我发电报的机会。
除此之外,我今天上街又恰逢两位关东的朋友遭了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危急的情况,我又和保安队的人撒了同样的慌,保安队看在你的面子上暂且把人放了回来,可最终仍然要你的文书确认才行,你说,这不是给你捅了不少娄子,添了不少乱?哈哈哈哈哈……,华莱士听完哈哈大笑,我还当是什么天大事情,这根本就不算是问题?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天高皇帝远’,又有一句古话叫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那德皇志向虽长,而身体却远在欧罗巴,事事不能亲力而为,胶澳的这些事情就只能全权交给我们这些臣子来办,既然如此,我不谦虚地说,就是胶澳的土皇帝,只要我肯保你,你在德国人的地界里就肯定没事儿呵呵,那就好了,只要这事儿你能帮我捋平,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心满意足的与华莱士说道。
对了,你怎么不跟我介绍介绍你的两位朋友呢?,华莱士见琐事办完,便把话锋一转,将视线移向胡老三和洪屠户二人。
对啊,我一拍脑门,刚才光与你说邓老前辈的事了,倒把这两位给晾了起来。
来来来,听我给你介绍,说完话,我赶紧伸手给他们三人介绍引荐。
三人互通了姓名,聊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时天色已近二更,饭桌上的酒菜也已经凉得无法下咽,华莱士抬手看了看腕子上的金表说道:天色已然不早,您几位也应早做休息才是,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