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3-30 06:25:34

把曹老四吓了一跳的,是住在后院的赵大队长。

他说曹老四的大板车挡道,他要把它移动移动。

后院除了曹老四的板车,还有孙拽子家的两部板车,几乎把整个后院都占满了,放不好就会挡道。

后院就是齐府的后花园,因为市商业局的办公大楼占用了后花园的一大半,剩下的就不大了。

听到黑影说话,曹老四才知道是赵大队长。

他检查了板车的气门嘴,就往家走,一进门就对翠兰说:操,这山东侉子吓我一跳,还以为遇上鬼了呢。

说着就上了床。

翠兰听他说鬼,紧张地问:遇上什么鬼了?啊,遇上什么鬼了?曹老四迷迷糊糊地说:没——事,是山东侉子。

山东侉子?翠兰还没弄清楚曹老四说的是什么,曹老四已经鼾声不断了。

宜市地处长江以北,但这里的人都以南方人自居,把北方人称为侉子。

老宅里住着两个侉子,一个山东侉子,一个河南侉子,两个人是死对头,而且是革命的死对头。

山东侉子是赵大队长,大名赵铁柱。

老宅里的人都称他赵大队长,这是对他的尊称。

他本人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喝了酒以后他会说:赵铁柱,这个名字我不喜欢,爹妈起的,农村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希望我像铁柱一样的结实,其实就是希望我健健康康地活着。

在我们北方,往天上扔一个土疙瘩,掉下来肯定会砸着一个叫铁柱的人手机电子书www.jartxt.cOM,哪能个个都健康地活着?赵铁柱还是喜欢人们叫他赵大队长。

赵大队长是山东胶东人,他把人说成银,比如说:你这个银(人),不系(是)个好银(人)。

赵大队长有一副北方人的威猛,就像电影中游击队队长的样子,身材高大[万卷书库·手机电子书-wWw.jaRtxt.cOm],腰板笔直,留着小胡子,说话时两手叉腰,给人一种随时拔枪的感觉。

赵大队长抗日战争时担任过县武工队大队长,解放初期又担任过土改工作队大队长。

这两种大队长,手上都有生杀大权。

他也确实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

赵大队长一九三八年就参加革命了,在抗日战争中出生入死,参加过铁道游击队,后来担任了县武工队大队长。

一九四九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势如破竹,辽沈战役、淮海战役后,已经解放了大半个中国,占领了很多城市,这就需要很多干部来建立新政权。

于是,从老解放区和部队抽调大批干部,跟随大军南下。

因此,在中国的词汇中,多了一个南下干部。

赵大队长一九四九年四月来到宜市,住进了老宅,就没有继续南下。

后来,成立军管会,建立新政权,肃清反革命等等。

再后来,进行土地改革,他担任了土改工作队大队长。

老宅里的人称他赵大队长,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土改主要是农村土地改革,简单说,就是把地主、富农的土地分给穷苦的农民。

赵大队长本身也是穷苦农民,贯彻这个政策是完全彻底的。

问题在于,他在土改中犯了一个错误,犯的是生活作风错误。

他搞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后来成了他的老婆。

至于为什么会因此给他那么重的处分,一直是个谜。

有人说,是因为他在老家结过婚,而且有孩子。

有人就反驳说,那时多少干部都换了老婆,至今不是仍在高位?也有人说是赵大队长革命意志衰退,经不住引诱,在土改中搞了地主的小老婆。

但大家更不信,那个让他犯错误的老婆,孩子们喊她赵姨,一直在建筑公司的施工队做泥瓦工的助手,每天往高高的脚手架上挑砖和泥。

她长年累月都在露天工地上,皮肤晒得很黑,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肩膀上缀着厚厚的补丁,怎么看都像个修红旗渠的铁姑娘。

惟一可疑的是,赵姨比赵大队长年轻得多,可能要差个一二十岁。

赵大队长退休前的职务仍然是个大队长,建筑公司施工大队的大队长。

可当时的市长,曾经是赵大队长的副手,土改工作队的副队长。

所以,赵大队长喝完酒,敢喊着市长的名字骂人。

后院原来是齐府里厨师、粗佣、水夫们住的地方。

赵大队长竟住了大半辈子。

他在这里生了三儿一女,建立了一个大家庭。

他的岳母,以及岳母的大女儿——他的大姨子一家也和他住在一起。

两家人像一家一样。

赵大队长毕竟是个老革命,老宅里没有几个人在他的眼里,只有成虎受到他的信任。

这天,他穿过那一人小巷,站在巷口,冲三进扯着嗓子喊:小成,小成,小成在家吗?叫了几声,没人答应,住在成虎楼下的月清伸头了,她家有一个窗户朝着后院,直对着那个一人小巷。

月清说:小成好像还没回来。

赵大队长你找他有事吗?赵大队长嗯了一声说:是,他回来后,你告诉他一声,让他到我家来一趟。

月清是个好性子的女人,她说:好,小成一回来,我就告诉他。

赵大队长谢谢都没有说一声,转身就回去了。

他前脚走,成虎后脚就回来了。

三进二楼的楼梯紧挨着月清家的墙,月清家的墙是一层薄薄的木板,楼梯也是木楼梯,楼上的人上楼下楼,月清家都能听见。

在一起住了几十年了,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

成虎回来的时候,月清听到了脚步声,就在房间里喊了一声:小成吗?成虎站在楼梯上答应:是我。

月清说:后院的老赵来找你,叫你去他们家一趟。

哦,知道了,谢谢你。

成虎放下包,马上就下楼了。

成虎和赵家有一层特殊的关系,他和赵大队长的二儿子赵大志是同班同学,而且非常要好。

赵大志在武汉大学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回家很少,总是托成虎代为照顾他们家。

赵大队长一家,也把成虎当做自家人,赵大志的弟弟都喊成虎三哥,因为成虎比二哥赵大志的生日小。

赵大队长的大姨子,也就是赵姨的姐姐正在后院收衣服,远远地看见成虎,就问:是小成吗?成虎答应了一声:大姨,是我。

大姨说:小成,我问你一件事,来,到我家坐一会儿。

说着,就把成虎往家里拉。

这时,赵大队长听见成虎来了,就喊了一声:小成来了?大姨和赵大队长住对门,赵大队长一家住在东面,大姨一家住西边,中间是通后门的过道。

大姨把成虎拉到家里,问:小成,你是记者,消息灵通,这老宅拆迁的事,怎么一直没有动静呢?成虎说:据我所知,现在还在规划之中,规划一定,就要调查摸底,然后和原住户谈判,谈判好了才能拆迁啦。

大姨说:哎哟,早点拆吧,这房子一天都住不下去了。

成虎说:恐怕不会那么快,牵扯到这么多住户呀。

大姨又问:小成啦,像我们家和老赵家,能分几套房呢?不会把我们算成一家吧?这是大姨的一块心病。

她二妹和赵大队长结婚后,她们全家都跟着住到老宅的后院来了,所谓全家也只有姐妹两人和她们的母亲。

直到现在,在房管所的登记上,只有赵铁柱一个人的名字手机电子书www.jartxt.cOM,而没有大姨和大姨夫的名字。

所以她一直担心拆迁后只还给他们一套房。

大姨说:唉,老太太死后,我们就是两家人啦。

老赵家三儿一女,全都成人了,房子怎么还不够住,不会把我们和他们家算成一家吧?成虎抬头看见墙上挂着大姨的母亲、赵大队长岳母的照片,这位老太太善良一生,却没有善终。

大姨的话,他都没听见。

赵大队长与他的岳母年龄相差无几。

文革中,赵大队长受到冲击。

赵大队长所在的建筑公司,是造反派闹得最厉害的单位。

有一天成虎上街,看到建筑公司的造反派把公司里所有的走资派都押在大卡车上游街。

每一个人胸前都挂着一个大牌子,牌子上写着他们的名字和罪行,名字上还用红笔重重打了叉。

成虎看见赵大队长也在车上,他胸前的牌子上写着道德败坏的赵铁柱。

在成虎的心目中,赵大队长可是一个英雄人物,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出生入死的老革命老八路。

成虎小时候喜欢听两个人讲故事,一是听曹老三讲武侠故事,一是听赵大队长讲战斗故事。

曹老三讲的是武侠书上的,是别人的故事,赵大队长讲的则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更吸引成虎。

夏天乘凉的时候,成虎看到赵大队长身上有好几个伤疤,印象最深的是他右腰上的枪眼,从前面打进去,从后面穿出来,一前一后两个圆圆的紫色疤痕。

成虎还看见过他的军功章,有十多块。

他对赵大队长充满着崇敬。

就是像赵大队长这样的,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今天的新中国。

今天,怎么会把他们五花大绑着游街?游街的车开得很慢,成虎一路小跑地跟着,眼睛直直地盯着赵大队长。

尽管成虎那时才十来岁,可无论赵大队长胸前的牌子上写着什么,无论高音喇叭里怎样控诉他的罪行,成虎根本就不信。

他一直就这样跟着,赵大队长看到了成虎,又无奈地把头垂得更低,汗水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成虎难过得直想哭。

可给成虎更大的冲击是游行结束以后。

成虎跟着卡车进了建筑公司的院子。

他看到了揭发赵大队长的大字报,感觉一股鲜血直冲到头上,人都有点蒙了。

大字报上说,赵大队长和他的岳母胡搞,最后又娶了人家的女儿。

后来造反派还把大字报贴到了赵大队长家的窗下。

赵大队长的岳母,这位六十来岁的老人无法自辩,她用自己的方法处理了这件事。

那天早上,她给家人烧好了早饭,脱下身上那件半旧的棉袄,盖在熟睡的小外孙身上,走出后门,撕光了墙上的大字报,扔进后街的公共厕所,然后在厕所里上吊了。

这是成虎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一个人的死。

他陪着赵大志给外婆送葬的时候,大志怀里抱着那件旧棉袄,他要给外婆穿上,他说外婆上路的时候太冷。

大志一路凄惨地喊着外婆,在坟地久久地跪着不起来,成虎也一直陪着跪着,泪流不止。

老奶奶死后不久,赵大队长就被放了回来。

他那原先黑黑的小胡子全部变成灰白色的了,像挂在嘴唇上的一串鼻涕。

一九八八年,赵大队长早已落实了政策。

听说后来还补了他在文革中被停的工资,待遇上也有很大的改变,但没有给他解决新房子,他们一家,或者说两家仍然住在老宅里。

赵大志那善良的外婆,如今只留下一张照片挂在家中的墙上,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挂在大姨家里。

成虎看着老奶奶的照片,心里感慨万千。

这时,赵大队长走了进来,他要问成虎的和他大姨子一样,也是拆迁的问题。

老宅里还有一个河南侉子,叫孙拽子,住在后花园旁由过道改成的屋子里。

孙拽子早先是个国民党军官,跟共产党打仗时掉了一只胳臂,后来成了历史反革命,坐了十几年牢。

刑满释放后,又回到老宅,在搬运公司拉板车,每天在赵大队长家门口来来往往。

早先,赵大队长看到孙拽子就要横眉冷对,孙拽子也总是低着头进出。

后来,孙拽子摘了帽子,慢慢地头也抬了起来,见到赵大队长,就有点阴阳怪气的。

再后来,改革开放了,孙拽子说,他的那只胳臂不是跟共产党打仗打断的,而是打日本鬼子受的伤。

赵大队长和孙拽子都喜欢喝酒。

孙拽子干体力活,多劳多得,收入比赵大队长还多一些,他家饭桌上出现肉的时候比赵大队长家多,喝的酒也比赵大队长的好。

赵大队长心里就更不平衡了,常常望空骂娘。

赵大队长退休后有一段时间闲在家里,孙拽子拉板车靠天吃饭,天阴下雨的时候也闲在家里,有时候,整个后院白天就这两个死对头在家。

慢慢地,两个人就国共合作了,合作的项目就是下棋。

两个人都是臭棋篓子,可都好下棋。

两个人之所以能够合作,也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他们这样的臭棋篓子过招。

他们两个下棋的时候,倒总是津津有味,边下棋边斗嘴。

赵大队长恶狠狠地说:我吃了你的炮!孙拽子咬着牙说:我先杀你的马!赵大队长好悔棋:别急,别急,我没看见。

孙拽子怎会善罢甘休:不行,不行,共军打仗,就是不讲章法。

赵大队长生气了:白猫黑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管什么章法不章法。

你们国民党八百万军队,不是都让我们吃了吗?于是,两人吵起来了。

吵到严重的时候,还会掀了棋盘,掀棋盘的多是赵大队长。

他说:现在是共产党当家,你还翻了天了!吵归吵,第二天又会接着下。

听到老宅要拆的消息,两人都没心思下棋了,各自想着自家的事。

共产党的赵铁柱,国民党的孙拽子,两家住房都很困难。

已经变得很小的后院,平时白天大家晒晒衣服,晾晾东西。

晚上,孙拽子和曹老四的三部大板车差不多把整个院子都占满了,而且有一部已经放到了赵大队长家的窗边。

多年来,老宅虽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老宅的周围却已经面目全非了。

市商业局的办公楼不但占了后花园的一大半地方,还一直将围墙砌到老宅的厨房边,仅留下了一条一人小巷供人进出。

前进的人一般不到后院来,后院的人更少到前进去。

时间一长,老宅的后院和前进,就好像是两个世界。

只有孩子们在一人巷里穿进穿出,到后院玩耍。

前进闹狐仙,后院的人只是风闻,没有感受到那种紧张的气氛,酒照喝,娘照骂,棋照下。

但是这天晚上,后院也出了一件怪事。

孙拽子又喝醉了。

他喝醉了喜欢骂人,但只骂家人,先骂小孩,后骂老婆,那天不知怎么开始骂丈母娘。

孙拽子的丈母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一个寡妇,在码头上摆小烟摊,能混过来,全靠三寸不烂之舌,骂倒了多少心怀不轨的人。

其实,这也是弱者保护自己的一种方法,她用骂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母老虎,保护自己和女儿。

虽然她一天比一天老,但骂人的功底还在。

那天孙拽子喝醉了酒骂着骂着,竟骂到老岳母的身上了。

人家说你一朵鲜花插到我这牛屎上了,我还是一棵青树栽到你妈妈这堆牛粪上去了,而且还是干牛粪。

孙拽子是丘碧霞的倒插门女婿,但别人听了这话,好像是岳母占了他的便宜。

没等丘碧霞开口,他的岳母就上阵了:砍头的!老娘是干牛粪,你就是癞蛤蟆,还少了一条腿的癞蛤蟆。

你这样黑了心,还要掉一条腿!这时女儿心情就复杂了。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丈夫。

骂谁,都和自己有关。

可是母亲这句话也骂得太毒了,她冲着母亲叫了起来:他再掉了一条腿,你老了吃屎去。

谁养你?女儿和母亲吵起来的时候,孙拽子已经睡着了。

下半夜,孙拽子出来解手,迷迷糊糊走出房门。

那天没有月亮,后院里一片漆黑。

自家门口的路,孙拽子走了这么多年,闭着眼睛也走不错。

可那天他刚出屋门,就好像被一个人猛击了一拳似的,咚的一声,两眼一冒金光,就昏了过去。

丘碧霞听到一个门板倒下去似的声音,一摸孙拽子不在床上,赶紧起床来看。

过去曾发生过孙拽子喝醉酒,夜里出来解手,然后就睡在地上的事情。

丘碧霞一步迈到院子里,也咚的一声,被一个什么东西击到脸上。

虽然没有昏倒,却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出鬼啦——出鬼啦——深更半夜的,叫得非常瘆人,把后院里的人都惊醒了,连三进的人都听见了。

有胆大的,就拿着手电筒出来了,发现地上躺着一个,旁边坐着一个。

用手电筒一照,我的妈呀!把大家吓得又叫了起来。

只见孙拽子和丘碧霞两个人的脸上,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圆圆的红肿块,约有茶杯口大,而且那么对称!是什么东西打在他们夫妻俩的脸上呢?人们自然而然想到了狐仙。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孙拽子抬到床上,他睁眼看看,翻个身,又睡去了。

丘碧霞却哭了起来,边哭边埋怨母亲:你骂他砍头的,怎么样,头差点给鬼打掉了!都是你咒的,要不怎么发生这样的怪事。

她母亲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丘碧霞又骂孙拽子:死鬼,猫尿灌的!怎么样老太也是你的岳母,你骂老太,遭报应了吧!老宅里的人纷纷议论,是什么把孙拽子夫妇打成这样。

一左一右两个圆圈,怎么也不像是人打的。

那天晚上,成虎也出来了。

成虎一直认为,世上本无鬼,鬼由心而生。

可他也被那两个肿块惊呆了,自然界难道真的有不可解释的鬼现象?他还发现,平时最和孙拽子过不去的赵大队长,那天晚上只打开门伸了一下头,并没有跟大家一起大惊小怪。

孙拽子家的事还没完,赵大队长家也出事了。

赵大队长家自建了一个简易阁楼,赵大队长上上下下,从没有出过意外。

那天,他想上楼睡一觉,爬到阁楼上,一抬头,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从木梯上摔了下来,把腿摔断了。

丘碧霞母亲骂孙拽子的话,却应验到赵大队长身上来了。

成虎接到赵大志的电话,说他爸摔断了腿,让成虎照应一下。

成虎赶紧来到赵家,见赵大队长躺在床上,一条腿从脚底到腰都打着石膏,身下垫着一件白不白,黄不黄的军大衣。

受伤的腿被抬得高高的。

平常他总喜欢把这件大衣披在身上,很像解放军的一位首长。

现在成虎看见他,忽然觉得他像是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兵。

唉,什么事让赵伯摔成这样?成虎自小和赵大志要好,赵伯也很喜欢成虎。

赵家有什么好吃的,从不会忘了成虎。

成虎喜欢吃赵家的猪肉青菜馅的饺子,尤其是冷饺子,一口一个吃得很过瘾,赵家只要做,都会给成虎留一点。

赵大队长是看着成虎长大的,他总喜欢摸着成虎的头说:小子吔,又长高了。

他们之间总有一种很亲密的感觉,成虎大学毕业后分回家乡,而赵家赵大志没有分回来,赵大队长有什么事都愿意找成虎商量。

成虎看见赵伯时,觉得他又苍老了许多,怎么摔一跤会把人摔老了呢?赵大队长看见成虎,就想坐起来,可一动,就痛得他哎哟一声,又躺下了。

他竟然哭了起来,说:我这把年纪了,还不知道骨头能不能长得好,要是长不好,就要瘫在床上了。

我都老了,怎么还这么命苦?成虎宽慰他说:赵伯,不要紧,会长好的。

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耐心静养。

赵大队长擤了把鼻涕,然后两手一搓,又在身上擦了擦,说:还静养?这房子恐怕就要拆了,我还不知道到哪儿去存身呢。

这几天测量队已经出现在园青坊大街上了,这里量量,那里瞄瞄的。

成虎问过仍在工作的测量队员,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快了。

赵大队长透过窗户,看到了孙拽子放在他家厨房窗外的板车,他问成虎:你说,这院子到底属于谁的?这话把成虎问住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后院属于谁。

赵大队长告诉了成虎,这就是他的心病。

赵大队长家的房子住得特别挤。

四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只有二儿子大志没在,其他全都窝在家里。

大儿子赵大鹏在玻璃厂工作,是个吹瓶工。

他是个一天不说三句话的主,都三十多岁了,找对象一直很困难。

最近大鹏交了一个女朋友,女方家长说,只要有房子就可以考虑结婚。

大鹏为了房子都要疯了。

三儿子赵大成中学毕业后去了国营农场,后来回城了,但没有正式工作,今天倒这个货,明天倒那个货,也不知道赚没赚到钱。

大成是个小白脸,不缺女朋友,可走马灯似的,今天换一个,明天又一个,把他父亲都搞糊涂了,把阿琴喊成阿兰,把阿兰又喊成阿芳。

他让儿子早点找个正经的结婚,大成瞪着眼睛问他:房子呢?房子在哪里?女儿大丽倒是很听话,也体贴父母,是她妈妈的一个好帮手,可二十几岁的一个女孩也不能总窝在家里呀。

赵大队长心里都是烦心事,而且都和房子有关。

搬进老宅的时候,赵大队长觉得这房子很大。

这两大间房子,每一间大约四十平方米。

赵大队长搬进时,还没有后来的老婆,他住了一间,另外一位干部带了全家住了一间。

后来搞土改,他娶了现在的老婆,有了一大家子人。

不但自己有了孩子,还有岳母和她的大女儿两口子。

正好对面的干部分了新房子,就把那一间也给了他。

赵大队长这一住就住了四十年,房子没有变大,人倒是越来越多。

实在住不下了,就在房后两家的窗外,各接了一间厨房。

孩子们又长大了,就在房间上面铺一层板,做成阁楼,把孩子们安置在上面睡觉。

再以后,女儿和儿子住在一起不方便了,赵大队长就带着几个儿子在阁楼上睡,让女儿和妈妈睡在楼下。

可怜赵大队长从四十多岁开始,就基本上没有夫妻生活了。

有时实在憋不住了,就乘孩子们上学后,把赵姨从工地上喊回来,匆匆忙忙地发泄一下,完了赵姨还要接着去上班。

有一次,女儿大丽从学校回来取东西,正赶上赵大队长完事后在系裤带。

慌忙中,赵姨对女儿说,我给你爸爸量量身腰做一条裤子,把女儿给蒙过去了。

赵大队长抱怨说:革命革到今天,就过的这种日子?赵姨用手拉拉他的小胡子,宽慰他说:忍忍,忍忍吧,等孩子们大了就好了。

如今,孩子都大了,可是更难了。

房子,房子,房子快让赵大队长急疯了。

这时候,听到老宅要拆,无异于冬天里的一声春雷。

高兴完以后,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就摆到了赵大队长面前,拆了以后,能还给自己多少房呢?赵大队长拿了一个施工用的皮尺,把房子量了又量,怎么量,也只有四十来平方米,把厨房包含进去,也多不了多少。

再抬头看看那简易的阁楼,就是全算上也就是六七十平方米,一套房的面积。

可那两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呢?怎么也得想办法,能分上两套房,最好是三套。

可办法在哪里呢?那天吃完晚饭,赵大队长在家里琢磨半天,没有找到办法,就出了房间。

走出家门,就是过道,通向后门。

如果没有这个后门,过道就是一间房子,赵大队长在打这个后门的主意。

后门开在过道的南面,如果在北面也安上一道门,过道就好像是他们家的了。

老宅的人绝大部分从前门进出,只有住在后院的孙拽子家和张奶奶家从后门进出。

张奶奶家只有一个傻子,今后从赵家房里进出也可以,生活上再多关照关照她们就行了,或者再让几个平方给她,好商量。

但每天有三部板车要从过道里拉进来放在后院,一部曹老四的,两部孙拽子的。

曹老四住在前进,可以跟他商量,让他把板车放到前院去。

可孙拽子就住在后院,他的两部板车每天必须从过道走,这让赵大队长无计可施。

他想着想着,就来气了,自言自语地骂道:狗日的‘国民党’,两部板车占着院子,把过道也占了,他一家占了这么大的地方,老子革命几十年白革了!他从过道走到院子里,又看到孙拽子的板车其实一直放在自己家厨房的窗边,又骂:他妈的,都占到咱们家门口了!这时,他看到孙拽子正在家里喝酒,嘴里还哼着河南梆子。

这‘国民党’一高兴就哼,哼得跟吃饱了的猪一样!赵大队长在心里骂道。

想着想着,赵大队长气越来越大,老八路如今过得连个摘帽反革命都不如。

他伸手把孙拽子的板车一直推到他们家的门口。

两只车把向上翘着,像两个大炮的炮口,以一肩之隔的距离直对着孙拽子家门口。

赵大队长感到向国民党开炮之快,拍拍手上的灰,回家睡觉了。

那天夜里,正好没有月亮,后院里黑漆漆的。

喝醉酒的孙拽子半夜出来小便。

拉开房门,一头就撞在车把上,仰面倒在地上。

丘碧霞出来扶他,一出门也被另一只车把撞倒了。

丘碧霞的惊叫,赵大队长当然听见了。

他知道是自己干的好事,赶紧悄悄地把板车推回原位,等大家纷纷赶到后院,他已经回家睡觉了。

丘碧霞后来也明白他们两口子是撞在自家的板车上,先是纳闷,接着就怀疑是有人搞的鬼了。

一连多天,丘碧霞有空就站在院子里骂人,以泄心头之恨。

丘碧霞骂人不误事,她可以一边干活,一边骂人。

被板车撞了以后,她整整地咒骂了七八天,一直骂到脸上红肿消退。

赵大队长和成虎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个人,一生明人不做暗事,可这次就是这么糟,被人咒骂了这么多天,骂得头昏脑涨的,还不能回击。

妈的,这要是在抗日那会儿,我一枪毙了她。

成虎说:赵伯,算了,别往心里去,你也确实把孙拽子给害苦了。

赵大队长说:是他把我害苦了,他一家把整个院子都占了,一占就是这么多年。

原来我不想计较,想想这是他们一家糊口的工具。

可现在,分房的时候我就要吃亏了,要吃大亏了,我不能不计较了。

正说着,他的三儿子赵大成风尘仆仆地从外地回来了。

大成穿一件米色的西装,腰身收得紧紧的,内衬白底紫花的衬衣,下着淡黄色的西裤,还披了一件棕色的风衣,蛤蟆太阳镜的商标还贴在镜片上。

成虎看着他笑了,他知道大成这一身只有那个蛤蟆镜可能是新的,但那商标肯定是假的。

此外,全身上下都是旧货。

赵大成说自己在做生意,其实他是受几个倒腾旧西服的个体户的雇佣,到福建去运货押货,雇主中有一个就是杜媛媛。

赵大成最乐意干这种活,游山玩水,还方便交女朋友。

赵大成毕竟是在劳动人民家庭长大的,上中学的时候,每到寒暑假,他都跟哥哥们一起到建筑工地帮母亲顶班,分担母亲一份辛苦。

后来,大哥工作了,二哥要考大学,他一直坚持干,直到他毕业后去农场。

他自小能吃苦,做事也认真。

大成进了门,看见成虎坐在床前,就笑笑说:三哥来了。

然后从包里拿出来一条555牌的香烟,递给父亲:爸,我听说你摔了,就日赶夜赶地赶回来了。

赵大队长把烟往床上一扔,说:知道我抽不惯这种进口的香烟,你就是买着自己抽的,假装送我。

大成也不尴尬,从床上拿过来,说:要不,三哥拿去抽?赵大队长说:你知道你三哥不抽烟。

大成就自己将烟收了,说:那我待会儿上街去给你买一条锡纸包的牡丹。

抽什么牌子的香烟,能表明一个人的生活水准。

大成要给父亲买牡丹牌香烟,是要说明他有钱了。

爸,听说这房子要拆了,你可不能总躺在床上啦,我要结婚了。

这时大家才发现,大成身后还站着一位衣着同样鲜亮,个子不高的姑娘,低着头,红着脸。

在这个时候赵大成突然说他要结婚,成虎感到很诧异,朝那小姑娘点点头。

赵大队长却很平静的样子,一言不发。

大成见父亲没什么反应,便拉着那小姑娘的手说:走,见我妈去。

就朝厨房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赵大队长说:爸,这回可是真的啦,她怀孕了,没有房子你让我把孩子生在院子里?你要去找找你的那些老战友,走走关系啦!现在做什么都要走关系。

他拉着那小姑娘往里走,小姑娘被动地跟着他,转身朝成虎笑笑。

这时候,赵大队长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成虎说:我托你办件事。

不要告诉赵姨。

成虎问:行,什么事?赵大队长从床垫下面窸窸窣窣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信封里掏出五元一张共六张三十元钱,递给成虎说:我腿摔断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床。

麻烦你,按照信封上地址,帮我把这三十元钱寄出去。

成虎接过钱和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的是山东莱西的一个什么村。

赵大队长说:汇款人,不要写我的名字,就写‘知名不具’。

成虎不解地看着他,这时,赵姨从厨房里走出来了:老赵啊,你儿子要结婚啦!成虎赶紧把钱收起来,和赵姨搭讪了几句,起身离去了。

出门的时候,听到赵大队长一声长长的叹息。

成虎帮赵大队长把三十元钱寄走了。

那时候三十元钱对一个普通市民来说也不算少。

赵大队长一个月的工资和各种津贴,加起来也只有二百多元。

成虎看见那只发黄的信封里,有一叠汇款收据存根,都是知名不具,表明赵大队长已经寄了很长时间了。

第二天,成虎把寄钱的收据送给赵大队长。

这天艳阳高照,后院里撑满了竹竿,竹竿上挑满了被子。

赵家人也把赵大队长抬到了院子里晒太阳,他窝在墙根儿,坐在一个旧藤椅里,那只上了石膏的腿架在一只方凳上,身上仍盖着那件旧军大衣,眼睛眯着,半睡半醒的。

成虎走到他跟前,发现他的胡子几乎全白了,仍是那种灰白,像冬天原野上经过无数次霜打的枯草。

赵大队长睁开了眼睛,将旁边一张小板凳上的茶杯拿开,说:你来了,坐坐。

成虎说:钱已经汇了,这是汇款收据。

赵大队长说:哦哦,放这儿,放这儿。

将信封接过去,马上塞到胸前的口袋里。

成虎说:赵伯,下个月您要还不方便,我再帮您汇。

赵大队长说:唉,下个月不知道还有没有钱汇哟。

大成那小子跟我闹,不知他在哪儿听到,这次拆房还房,如果要想多要房,可以花钱买。

他要我帮他买一套新房,我哪里有钱?成虎说:我也听说了,这次拆老宅,各家按已有面积还新房,要想多要,需另外补钱。

赵大队长愁容满面地说:房,钱,逼死人啰!成虎问:赵伯,老家还有什么人需要你每月补贴?只见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造孽哟!说完直摇头。

成虎听出这中间有难言之隐,赵伯不说,他也不好问,只好默默地陪坐在旁边。

也许是阳光太强,也许是根本就不想把眼睛睁开,赵大队长闭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对成虎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前几年搞冤假错案平反的时候,我们家乡来了几个外调的人员,调查四三年抗战时候的一件事。

这件事,让成虎听得心灵震颤。

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三年,是中国抗日战争最艰苦的阶段。

赵大队长在家乡担任武工队大队长。

他们家乡紧靠铁路边,是日本鬼子和八路军拉锯的地方,白天由日本鬼子占领,晚上鬼子撤回炮楼,八路军又来了,斗争形势非常复杂。

八路军在村里建立了堡垒户,掌握着村里的实权,但鬼子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在村里安插内线,于是八路军又把内线安插到鬼子的炮楼里面去。

因此,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斗争非常残酷,稍不小心,就会有人头落地。

用赵大队长的话说:难啦!银(人)心隔肚皮呀。

武工队除了打鬼子,还要清理内部的叛徒。

有一次,一个照顾八路军伤员的堡垒户连同藏在他家里的伤员,被鬼子抓走杀害了。

不久,炮楼内线传来的情报说,是一张盖着某村村长私章的纸条,向鬼子报告了伤员的消息,但他不知道是哪个村村长的章。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正在家睡觉的赵大队长听到有人跳进了院子,立即爬了起来,从枕头下抽出手枪。

这时听到门上有两长两短的敲门声,是自己人敲门的暗号,交通员来传达上级的密令。

上级命令赵大队长去严惩叛徒,这叛徒竟是他的大舅子。

大舅子是邻村的村长,向鬼子告密的纸条上盖的就是他的私章。

这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来人说当天夜里一定要执行命令。

为了革命,赵大队长不是第一次杀人,但那杀的都是敌人,现在却是去杀自己的亲人。

穿衣的时候,他一阵一阵地发冷。

但他心里明白,别说是大舅子,就是自己的亲爹亲儿子也得执行。

他带上枪立即出发了。

出门的时候,老婆还给他披上棉袄。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丈夫要去杀自己的亲哥哥。

走到院子外面,门口还有几个人,大家一句话也不说,就出发了。

赵大队长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几个武工队员跟在他身后,只听到沙沙的脚踩枯叶的声音。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大舅子的家门外,站在窗台边轻轻地喊了几声。

尽管是在深夜,大舅子很快就披衣出来了,见是妹夫,就问:有行动?是。

赵大队长只说了一个字,转身就走。

大舅子二话没说就跟上了。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仍然只有沙、沙、沙脚踩枯叶的声音和风刮着树叶哗啦啦的声音。

村长一句话也不问,默默地跟着走。

走到村外一个破窑口,赵大队长突然停下来,大舅子没止住脚步一下子就撞在他身上。

赵大队长顺势捂住了他的嘴,后面的人立即一拥而上,把村长结结实实地捆上了。

从头到尾,村长也没有说一句话。

赵大队长对成虎说:不是用枪打的,怕惊动了鬼子,因为鬼子的炮楼离得很近,是用绳子勒死的。

勒死以后,将尸体一直拖到鬼子炮楼的出口,还在尸体上放了一张写着‘这就是叛徒的下场!’的纸条。

然后,我回到家又和老婆睡在一张炕上。

赵大队长说:那时候革命就这么残酷,六亲不认!但是,赵大队长的后半生却一直为此而惴惴不安。

前几年从老家来了几个搞外调的同志,把这个案子翻了个底朝天。

原来,当村长的大舅子没有文化,大字不识一个,他就刻了一枚私章挂在腰上,有事就盖上,证明他同意。

出卖伤员和堡垒户的叛徒知道炮楼里一定有八路军的内线,为了不暴露自己,谎称告密的字条是出村的路条,要村长盖章。

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舅子稀里糊涂地盖了章,为此把命送了。

多年以后,真正的叛徒被抓了,在审讯中把这件事供了出来。

可办案人员竟然将材料放进档案,让它石沉大海了。

直到文革后平反冤假错案因为别的案子查案卷时,带出了这份材料,大舅子的冤案真相才大白于世,当地就给他平了反。

这时,他的老伴已经双目失明,身边又没有儿女,生活非常凄苦。

杀死村长的命令是上级发出的,赵大队长只是个执行者,可他毕竟是亲手杀死了大舅子,当从外调同志的口中得知这个情况后,他的心立即抽起来般的疼。

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怎么办?于是,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每月从自己不多的工资里省出三十元钱,寄给大舅子的老伴。

每月挤出的三十元,几乎改变了赵大队长的生活。

因为他的工资每月交给老婆以供家用后,剩下差不多就只有三十多元。

这种拮据,使他有一段时间甚至悄悄捡过别人的烟头抽。

在战争年代,赵大队长不止杀了一个人。

战争哪有不流血的?赵大队长曾经理直气壮地想:战场上,我不杀敌人,敌人就会杀我,杀我的同胞和同志。

对于亲手杀死大舅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赵大队长内心的一个隐痛,那毕竟是自己的亲戚。

但他一直以自己是维护革命利益的来安慰自己,因为自己杀的是人民的敌人。

后来,却突然发现,一切都是错的,自己错杀了一个同志,错杀了一个亲人。

他的内心永远背上了包袱,这个包袱要一直跟着他进入坟墓。

还是那句话:革命是残酷的。

听了赵大队长的故事,成虎心里像塞了一块脏抹布堵着,憋得慌,又呕不出来。

因为一个偶然,错杀了自己的亲人,又因为一个偶然,把错杀的真相翻出来了。

不揭开这个历史的真相,对大舅子是残酷的;揭开了这个历史的真相,对赵大队长也是残酷的。

虽然历史并不会要赵大队长承当责任,但良心的不安,将残酷的折磨着他的余生。

在每月那微薄的工资中,挤出三十元钱寄给死人的遗属,可以使他的良心得到一点安慰,但是,历史的错误,他承受得起吗?应该由他来承受吗?这个逐渐走向暮年革命了一辈子的赵铁柱,本来就因为儿女众多,住房窄小,经济拮据,弄得他疲惫不堪。

战争年代冒着危险出生入死,和平年代始终在和贫困搏斗,这就是他的一生,所以牢骚大,骂人多,以此来发泄心中的郁闷。

太阳慢慢地西沉,赵大队长抱着那件旧大衣缩在藤椅里。

成虎看见一滴浊泪顺着他的鼻翼流到他的胡须上,像是眼泪,又像是鼻涕。

突然,赵大队长像是被什么惊醒了,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张开眼睛四处张望。

成虎纳闷,他是怎么了?孙拽子拉着板车回来了,像个野鸭子一样嘎嘎笑着。

天黑了,成虎和赵家人一道把赵大队长抬回屋里。

那天,曹老四去远郊拉水泥,送完水泥,到江边把板车洗了洗,回家时,老宅里家家都吃过晚饭了。

曹老四刚把板车放好,突然听到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铁姑啊,你就这样走啦!你叫我怎么活呀!哭喊的人是孙拽子的老婆丘碧霞,铁姑是她的大女儿,年纪轻轻的怎么突然死了?!·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