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失踪,让老宅人很是伤心了一阵子。
几乎所有的邻居都倾注了一份同情,近邻谢庆芳、何惠芳、齐社娟都帮着寻找过,住得远一点的钟贵珍、张翠霞,甚至包括朱银娣也到月清家陪着孩子们流了一阵眼泪,就连杜媛媛也让小郑和月清家的孩子们一道去找了几天。
唐秋雁更是甩着大脚丫子满世界找,没找着,就跑到月清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月清啦!你这个苦命的人啦!为什么想不开?马上就有新房子住啦!唐秋雁的哭,是对月清下落不明的一种悲痛,对月清苦命一生的一种同情,却无意之间把大家另一种心情表露出来了。
自从测量队走了以后,大家就在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结果,可好多天了,没有一点消息。
大家期盼住新房子的心情,冲淡了月清的失踪带来的沉重气氛。
大家心里都明白,月清凶多吉少。
那么一个单薄的人,又刚刚从医院里出来,又能跑到哪儿去呢?之所以不停地寻找,是因为月清的几个孩子坚持说他们的母亲没有死。
[万卷书库·手机电子书-wWw.jaRtxt.cOm]这一天,杜媛媛又在母亲杜阿娇的房里守着老宅的大门等成虎。
得不到消息的时候,大家就找成虎,老宅里不知道的事都找成虎,大家说:成虎应该知道,他就是不知道,也能打听到。
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有人找成虎,以至于每天成虎回家,楼下都有人在等他,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大家就都出来了,把成虎团团围住。
杜媛媛更是如此,一天不见成虎心里就急,今天干脆什么也不干,一直在家里等成虎,只要大门一响,她都伸头看看是不是成虎。
其实,成虎也一直没有打听到准确的消息,而且他这段时间的心情也不好,当然也是为了房子问题。
那天开发公司来测量面积时,成虎正好出差,是成虎的妈妈赶到老宅里来陪着测量队员量的面积。
结果,成虎的妈妈和测量队员大吵起来,准确地说,是成虎的妈妈气得大骂,测量队员倒没说什么。
成虎的家是三进二楼的厅堂隔出来的,二楼的厅堂本来就不大,当时为了给楼上东厢房的曹老太和西厢房的齐社娟家留出过道,又往后退了一截。
这样,测量的结果,满打满算,包括那个汪经理让的两平方,成虎家也只有十七点七平方,就是四舍五入也只有十八平方。
盼星星,盼月亮,最后只盼来十八平方的房子,只够还一个客厅。
所以,成虎的妈妈气得大骂。
这段日子,成虎一直在打听情况,但几家开发公司都是一个声音:正在研究,请耐心等待。
成虎去老城办找到老袁和小乔,他们说的也是一句话:还没有最后决定。
至于是谁做最后决定,开发公司还是市里?他们讲得很含糊。
今天晚上下班前,成虎终于从跑城建的记者汪平那里打听到了新消息,他带着这个新消息回到老宅。
成虎刚进老宅大门,就被杜媛媛喊住了:小成,正等你呢,今天还是没有打听到消息?成虎把自行车一架,兴奋地说:有了,有消息啦。
杜媛媛听了,拉着成虎的手不放,快说说,快说说。
园青坊大街的改造,由于工程比较大,所以由几家房地产公司分段开发。
最头痛的就是原住户的拆迁补偿问题,所以大家都把主要精力放在这儿。
各公司都做了充分的准备,有的公司方案都做了好几套,抽调了最强力量,甚至在进入前做了演练。
可是没想到,前段时间在测量摸底中发现,最大的问题倒不是原住户。
园青坊大街是老城区,是宜市的老商业街,临街的房子不少是店面,百货商店、照相馆、点心店、水果店和杂货店,还有一家有几十年历史的戏院。
他们都知道改造后的园青坊大街是个配套完备的新商业中心,店面的价值会直线上升,都想趁着老城改造在补偿上多要一些,个个都狮子大开口提出很高的赔偿和返还条件。
而几家房地产公司的利益也在这里,开发后商铺铺面的价格远比商住楼高,如果答应他们的条件,自己的利润就很薄了。
眼下,开发公司和那些商店为了各自的利益正在博弈。
几家开发公司联合给市里写了一个报告,通过老城办把情况反映了上去。
这段时间拆迁处于停滞的原因就在这里。
市长看到报告后,批示分管城建的李副市长负责协调解决问题。
军人出身的李副市长,有一股雷厉风行的作风。
他接到批示,立即投入工作,尽心尽责,天天都在现场,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把所有国营的集体的单位都跑到了,强调以大局为重,协调双方的利益,做通了大家的工作,并且亲自监督他们把所有的协议都签了下来。
李副市长连口气都没有来得及喘,又把所有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找来开会,他说:现在主要是拆迁户的工作了,这个工作比较复杂。
拆迁返还和赔偿,虽然市里有统一的文件规定,但是老百姓的利益,你们要保证,不能昧着良心赚钱。
他语重心长地说,老百姓几十年就住在这样的旧房子里,今天他们的期盼值可能高一些,我们既要执行政策,也要充分保证他们的利益。
具体工作你们谁开发,谁负责,马上就要开始,‘老城办’协调配合。
这都已经过了中秋了,时间不等人。
各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都在会上表了态,他们见李副市长已经帮他们把最硬的骨头啃下来了,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剩下的老百姓的事,在老城办的帮助下,应该由他们自己来解决了。
其中两家公司搞过旧城改造,有一定的经验。
特别是新地房地产公司,刚刚在园青坊附近开发完两个项目,更是胸有成竹。
我估计,恐怕就在这两天就有消息了。
成虎最后说。
门厅里没有灯,黑乎乎的。
成虎说完以后,一回头,发现身后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大家大气都不出一声,生怕听漏了一个字,静悄悄地站在那儿。
成虎一落声,大家就纷纷议论起来。
张翠霞说:这下好了,市长亲自过问,我们大概不会吃亏的。
程基泰说: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嘛,不就是一家要求一套房嘛。
杜媛媛想,她和母亲住了两处,应该还她们家两套房,马上说:那也不一定,各家情况不同,不一定都是一视同仁。
同月站在身后,立即插话说:对,还要参照各家的人口。
程基泰只好修改自己的意见,说:我说的是至少,至少一套房。
成虎觉得事情恐怕不会像大家想得这么简单,但也不愿意破坏了大家的好心情,就转身推车往里走,边走边说:等着他们公布结果吧。
同月立即上来帮着成虎推车,边推车,边对成虎说:小虎哥哥,哪天把自行车送到修车铺来,我帮你擦擦油,调调车圈,好像车轴缺机油了,这样骑起来累。
大家也边议论边散了。
杜媛媛本来想跟到成虎家里,请成虎帮着她具体参谋参谋,下一步该如何与房地产公司谈判。
同时也想问一下成虎,认不认识房地产公司里的人,有熟人总好说话。
但看到同月推着成虎的自行车往里走,也就作罢了。
她拉着小郑回到房间,说:下一次要单独问小成,让这么多人都知道,一人一条心,弄得自己一点主动权都没有了。
这一夜,老宅里家家都兴奋,家家都睡得晚,家家都在憧憬又宽敞又明亮的新房。
大家对新房的期望值更高了:市长都过问了,小小老百姓的问题还能不解决吗!程基泰听到成虎带回来的消息后,睡了一个好觉,一觉睡醒来已是九点多了。
前段日子,程基泰一直睡不好,女儿越是没有消息,就越是牵肠挂肚地想她。
想得多,又睡得少,就觉得女儿在香港日夜遭受着像黄瀚浩这样的男人们的蹂躏,那心就像被揪了似的一阵一阵的疼。
一闭上眼睛,女儿那清秀白晰的脸庞,充满无助的痛苦神情就出现在眼前。
女儿虽不是自己亲生,但自小就抱回家,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带大,他熟悉女儿的一颦一笑,甚至身上的胎记。
他清楚地记得,女儿屁股上有一个疤,那是小时候不小心碰到煤炉上烫的。
很小的时候,他将女儿抱在怀里,女儿喜欢用小手摸他的脸。
一生未婚娶的他,感到那只温柔的小手从脸上往全身传递着一种令他陶醉的舒畅,这是一个男人最大的享受。
他真的希望女儿不要长大,永远像这样躺在自己的怀里,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比亲生的还要亲。
长大了,女儿就渐渐疏远自己了,她发现了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
程基泰理解女儿心中的隔阂,也知道女儿悄悄找着了她的生身父母,他们和程基泰本来就是亲戚,就住在程基泰的老家。
每年清明节,他都带着女儿回老家给爷爷奶奶扫墓,实际上都见到了她的亲生父母。
后来,也许是女儿见到那老农和村妇般的父母后,特别是家里有着那么一大群孩子,她深深地失望,又不敢相认了。
此后,程翠玲就开始反叛,反叛到今天这样的结局。
他伤心过,生气过,甚至恨过,也萌生过是死是活随她去的想法。
但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女儿今天在别人的怀抱里,程基泰怎么睡得着?起床后,他锁上房门,准备出去转转。
走出大门,站在大街上,街中心那棵如盖的老槐树让他感到十分亲切。
他搬进齐府的时候,这棵老槐树就已经很老了,但每年五月仍然满树槐花,整条园青坊大街都散发着浓浓的甜甜的槐花香。
有人家把落在树下的槐花捡起来,回家和在面粉里做槐花粑,是一道季节性的美点。
程基泰平常走过这棵老槐树的时候,看都不看它一眼,今天伸手摸着它的树干感慨不已。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自己都变得像一块老树皮了,这棵老槐树还是这样生机勃勃地活着,不知它已经活了多少年了,也不知道它还能活多久。
但是,如果拓宽这条街,这棵老槐树恐怕也保不住了。
他像和一位老朋友依依惜别一样,深情地抚摸着它。
突然,程基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从街口走来。
钱启富!只见他人瘦毛长胡子拉碴的远远走来。
程基泰心里咯噔一跳,他一直觉得对不起钱启富。
今天真是冤家路窄,一出门就遇上了钱启富。
程基泰想躲,可钱启富先喊他了:老程啦,不认识我啦!程基泰只好迎上去:唉呀,老钱啦,你放、你回来啦!硬把冲到嘴边放出来的话吃回去了。
钱启富不知道是程基泰举报了他,相反,他在公安局里就知道程基泰没有举证他,他很感激程基泰。
所以今天一看到他远远地就喊上了。
钱启富一边和程基泰说话,一边忍不住地把手从肩膀上伸到背后,挠后背的痒,够挠不到痒处,就拼命把手往后弯。
钱启富边努力挠着痒边说:放出来了,放出来了,我没有罪,老关着我怎么行?钱启富倒卖文物一案,一直没有证据。
物证没有,人证也没有。
公安局曾经想让程基泰作证,可程基泰对举报钱启富已后悔不已,怎肯再进一步作证?他说:我对什么是文物都不懂,我怎么可以作证?公安局全力以赴地找黄瀚浩,一直找不到,就让钱启富给黄瀚浩写封信,让黄瀚浩来证明他们不是倒卖文物。
已经被关急了的钱启富,抓住根稻草都以为能救命,就照黄瀚浩留给他的地址写了一封信,恳切地请他来救自己。
黄瀚浩收到信后,也还算仁义,他让香港的律师楼给宜市公安局发了一封律师函,表明自己所买的是古玩而非文物。
为了提供证明,他还把在徽州买的东西,拍了照片,做了公证,寄给了公安局,让他们请专家鉴定。
公安局收到信和照片后,首先想到宜市文化局属下有一间文物商店,他们应该懂得什么叫文物。
如果不行,再到省博物馆去找专家鉴定。
到这里,可以说是钱启富的精明救了他。
本来,钱启富和文物商店的秦经理就很熟,他曾帮助秦经理为不少古玩断代,秦经理也教他如何界定什么是文物。
钱启富帮黄瀚浩收购古玩时,凡觉得可能是文物的东西,就送给秦经理看看。
照片一送到文物商店,秦经理马上就记起,这些东西大部分钱启富都拿来给他看过。
但是,钱启富请他帮忙,他可以谈自己的看法,现在公安局来了,万一当时自己看错了,东西现在倒卖出去了,自己不是要受牵连吗?因此,他既不愿直话直说,又想帮钱启富说话,就绕着圈子说开去了。
他先拿起那张花瓶的照片说:像这种瓷器,早在清末民国的时候就开始做假了,而且那个时候,瓷器、青铜器、玉器等做假的技术都可以乱真,做假的技术千奇百怪。
他又指着另一张照片上的一个玉马说:你看这个玉马,从风格上来看,好像是汉代的东西。
玉,分为软玉、硬玉,软玉数白玉最好,硬玉,即是翡翠。
这个玉马,是中国白玉,马身上的这块红叫做沁,什么是沁呢,就是埋在土里久了,接触泥土和水了,被泥土里一种矿物质氧化了,就红了。
所以,只要见到玉身上带有这种红,即沁,就表明是出土的,证明是中国的老玉。
可是,后来做假者发明了一种办法,用火烤,把新玉烤出这种红色的效果来,冒充沁。
我看这个马上的沁,像是火烤出来的。
但仅凭着照片,没有实物,很难准确鉴定是真是假。
不能证明真假,如何证实钱启富是倒卖文物呢?秦经理接着说:我无法证明钱启富是不是倒卖文物,但他确实曾收购到文物交到我这儿来了。
两个警察一听马上追问:有记录吗?秦经理说:我找找,应该有。
其实,记录就在抽屉里。
秦经理算是帮了钱启富一个大忙,他找出了钱启富曾经收购到文物送到文物商店的记录。
将收购到的文物主动送到文物商店去的人,怎么会倒卖文物呢?公安局决定结案,释放钱启富。
钱启富在新房子就要分配的前夕回来了,这是朱银娣家的喜事,也算是老宅的一喜。
朱银娣高兴得要烧高香了。
只是钱没了,钱启富辛辛苦苦挣的、朱银娣数了无数次的钱,公安局一直也没有退还。
钱启富不甘心,想去问。
朱银娣拦住了他,说:没了就没了,只要人平安就行了。
你再不回来,我都不想活了,还要那钱干什么?都是钱引来的祸!有了这钱,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钱启富仍然心有不甘地说:可那中间有些钱是我们的工资,有些是你开服装店挣的。
朱银娣说:我们不是还有退休工资吗,够花了,粗茶淡饭保平安。
你不就喜欢喝粥吗,能花多少钱?服装店不是还在开吗,现在虽然生意不好,等园青坊大街改造成新的商业中心,人气旺了,我们的店也会旺起来。
再说,马上有新房住了,还有什么比这喜事更大?朱银娣找一切理由宽慰钱启富,她自己也真的害怕再进公安局了。
新地房地产公司终于张榜公布调查测量结果了。
那天,测量结果用大大的毛笔字抄在大大的粉红纸上,张贴在老宅的前院,整整贴了一面墙,所有户主的名字都在上面。
老宅里所有在家的人几乎都来了,把前院塞得严严实实的,那面墙只有那么大,大家都往前挤。
二傻子不识字,看见人多也兴奋地往前挤,挤到前面看不明白,又挤出来了,拉着张奶奶去看。
张奶奶也不识字,她在等人给她念呢。
四斤儿个子小,从人们胳膊下钻了进去。
一直钻到最前面,正好站在自己的名字下面,一抬头看见了,第一个叫了起来:咦?我们家这么小,只有二十六平方?比我老婆的屁股大不了多少!大家不仅没笑,反倒像炸了锅似的闹腾起来,一片叫骂声。
面积最多的是赵大队长家,八十二平方米,这包括他对面的大姨子家的住户在内,实际上是把两家算成一家了。
最少的是曹老三,榜上叫曹家胜,名字倒没错,只有五平方米,因为他住的那个楼梯间只有那么大。
程基泰家只有十二平方米,两张床都放不下,女儿回来住哪儿?人们都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可就是粉纸黑字贴在那儿,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看到这个结果,有的人气得哭,有的人气得跳,有的人在院子里直转圈子,有的人把那纸拍得啪啪响。
同日气得用手捶着他们家的面积数字,竟然把那墙捶了一个洞。
他们全家加在一起,还包括那汪经理让的一平方才四十平方米,只是一个小户的面积。
一个小户,三个兄弟加素梅,怎么住?杜媛媛看完结果后直叫:小成,小成,成虎呢?她们家虽然算了两户,可是杜阿娇二十三平方米,杜媛媛才十二平方米,加起来一共三十五平方米。
天啦!不搞这老城改造,老宅人虽然家家住得逼仄,但至少还住得下。
这一改造,反倒家家都住不下了,盼来盼去,不是一场噩梦吗?公布的结果完全不是大家期待的。
人们多日来的期盼,变成一个个肥皂泡,全爆了。
找小成,找成虎。
一院子的人,都在满世界找成虎。
成虎不在,成虎上班去了。
有人说,快快派人去找。
同月自告奋勇地说:我去,我骑摩托车去。
四斤儿说:我陪你一块去。
同月在修车铺里推出一辆修好的摩托车,两个人飞快地往报社去了。
其实,结果并没有出成虎的意料之外,他早有预感,当他从母亲口中得到自家只有十七点七平方米时,就知道公布的结果恐怕就是这个数。
前些日子自己心情不好,就跟这有关。
为此,他找到同事汪平讨主意,了解市里拆迁政策。
汪平告诉他:拆迁返还,原则上是住多少平方还多少平方。
成虎问:什么叫原则上?是不是还有松动的余地?汪平笑笑说:世界上的事情什么时间会铁板一块?毛主席不是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么?政策就是原则,策略就是变通。
没有变通,革命怎么会成功?成虎说:那你教教我,怎么变通法?十七点七平方,只有一间房啦,我还指望等着分新房结婚呢!汪平说:那就要视具体问题,想具体的变通办法了。
成虎,房子是一生的大事,比结婚还重要的。
有了女人没有房子,不能结婚,可有了房子就不愁没女人。
我一定帮你想想办法。
等到你们具体情况公布后,你告诉我,我再帮你变通。
成虎知道汪平神通广大,不像自己跑文化线的,接触面只限在文化界。
这位跑城建的老兄,已经跑了好多年了,对城建系统熟透了,到时候他一定能帮忙,心情这才好了起来。
成虎正在编辑部写稿,突然看见同月火急火燎地来找自己,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同月个子比四斤儿高,又戴着一个头盔,急匆匆地走在前面,个子矮小的四斤儿跟在后面,整个被同月遮住了。
所以当同月在走廊里大声喊着:成哥,成哥,成虎哥哥。
成虎从办公室出来时,并没有看到四斤儿。
等四斤儿从同月身后钻出来时,他吓了一跳,四斤儿半边脸都破了。
原来,同月心里急,摩托车开得很快,在报社前面拐弯的时候拐急了,一下把身后的四斤儿甩了出去,四斤儿的脸就擦破了皮。
四斤儿从地上爬起来,一连声地说:没事,没事,找成虎要紧。
两人就一先一后进了报社。
同月一见成虎就说:成哥,快,快回去吧,家里炸锅了。
四斤儿语不成句地说:他妈的,太欺负人了。
成虎把同月和四斤儿拉到院子里,只说了一句话:等我下班。
下班后,成虎没有回母亲家吃饭,空着肚子就急匆匆地赶回老宅。
一推开大门,发现全老宅的男女老幼几乎都在等他,从前院一直站到一进的厅堂里。
这让成虎心里热乎乎的,这些无助的人,把期望全放在他的身上了,其实他也无奈呀。
可是大家这样信任他,他不能退缩。
成虎走到张贴着公告的地方,把整个老宅的测量结果都看了一遍,心里明白了,就来到一进的厅堂里。
住在一进的吴富生家、四斤儿家,都把自家的灯牵出来了。
齐家破败以后,恐怕这个一进大厅堂,从来也没有派过这么大的用场。
这么多人挤在这儿,却鸦雀无声,平添一种悲壮的气氛,大家都在等成虎说话。
成虎看看大家说:开发公司要想顺利地开工,就必须先做好拆迁工作。
拆迁拆迁,只有把我们都迁出去了,他们才能拆。
如果不能和我们签订好补偿协议,我们能迁出去吗?因此,他们比我们急。
现在公布的结果,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步,我估计他们在投石问路,给实际结果留着空间。
因此,我们要和他们谈判,把实际要求告诉他们。
只要大家团结,不分心,共同来维护自己的利益,我想,他们一定会让步的。
下面有点万众一心的气氛,我们一定要团结。
成虎,我们听你的。
这是大家的共同利益,不团结就没有力量。
平时总在磕磕碰碰相互算计的老宅人,今天前所未有地心往一处想了。
成虎一席话,让焦躁人们的情绪稳定下来了。
杜媛媛说:得有一个为首的和他们谈,我看就请成虎代表我们吧。
这时,张和顺坐在人群的后面,他在老婆钟贵珍的耳边说了几句,钟贵珍立马站起来说:我看啦,先不要把成虎推出来,他是我们的主心骨,你把他推在一线,谁来指挥大家?大家一听就知道这是张和顺的意见,钟贵珍说不出这么深奥的话。
杜媛媛一听,觉得有道理,马上说:对对对,那么谁来代表大家呢?吴富生说话了:先不要派代表,因为还没有到谈判的阶段嘛,要求开发公司来说明情况,大家都去,人多才能反映民意嘛。
杜媛媛就说:那总得要有一个召集人,不能事事都要小成来召集吧?吴富生说:要有一个召集人,还应该有一个小组,有什么事大家在一起先商议商议,这就是团结。
然后共同向外,这就是团结的力量。
但这个召集人不能是成虎,成虎是大家的主心骨,他还是公家的人。
公家的人就要受公家管,园青坊毕竟是市里的老城改造工程,和一般的房地产开发工程还不一样,要防止到时候市里为了赶工期,帮助开发公司一同做工作。
‘老城办’是干什么的?就是干这个事的,目前他们还没有出面,如果出面了,开口闭口都是市里的大局,你叫成虎怎么说话?成虎要是不听,他们找到成虎的领导,那不就要影响成虎的进步吗?所以,这个召集人最好不是公家的人。
吴富生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直点头。
张和顺一直没有说话,就是想说话,也是通过自己的老婆钟贵珍。
他也是公家的人。
现在,吴富生把核心说出来了,大家对他刮目相看,自己也应该说说话了,在老宅人与开发公司交涉中,自己不发挥一点作用,也是不利的。
他一开口就称吴富生为吴股长,有一官半职的人,相互必称职务,尤其是官职不高的人。
吴股长讲得有道理,我们在商议决定时,就要考虑各种可能出现的问题,以防止被人击破。
召集人一定要有,而且还要有一个核心小组,不能每次都这样七嘴八舌讲不到点子上去。
召集人和核心小组的人,可以一个对外,一个对内,对内的是核心小组,对外的就是召集人。
杜媛媛听得不耐烦了,她问:那就决定一个召集人吧,谁当好呢?张和顺说:你,你最合适。
杜媛媛从来没有当过头,在学校,在袜厂,在知青点,连一个小组长也没有当过,她没有自信:我?行吗?张和顺说:行,你最合适。
第一,你热心又年轻,脑子清楚。
第二,你的身份,公家的人不能把你怎么样。
第三,你不用按时上下班,随时都有时间。
杜媛媛说:不用按时上下班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呀。
再说,我虽然年轻,但我的点子不多呀,还有比我更好的人选呀。
杜媛媛一连用了好几个呀,一是表现了她的不自信,再就是上海姑娘的毛病,别人一重视她就发嗲。
吴富生把话头接过来了,核心问题是自己点明的,不能把最后的风头让给张和顺,他说:不是还要成立一个核心小组吗?成虎,我,还有张所长,都可以进核心小组,帮助你。
另外,大家都要帮助媛媛,这是我们大家的事呀。
吴富生好像受到杜媛媛的传染,也说了一个软软的呀。
这时,程基泰说话了:我也没有什么事,我既不是公家的人,也没有生意。
我给媛媛当个跑腿吧,有什么事,媛媛指挥,我跑腿。
朱银娣也说话了:我也算一个,我那个小服装店,现在生意也淡,我有时间跟着媛媛跑腿。
这样一说,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话了:媛媛,你就当了吧。
媛媛,我们都听你的。
赵大成起哄地说:媛媛,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腿长,跑起来快。
杜媛媛转过头望望成虎,成虎点了点头,她这才下了决心,说:好吧,总得有一人出头,小成不合适,那我就顶着吧,不过大主意还是小成来拿。
成虎说话了:不是我拿,是核心小组共同研究。
接下来,就是决定核心小组人选,成虎是当然的一个,还有吴富生、张和顺、杜媛媛。
成虎看了看坐在那儿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庆芳,说:我提议请谢师母也参加,她是老房东,私房主要有一个代表。
还有,请赵伯也参加,他是老干部,万一市里要出面时,他出面说话有分量。
大家一致通过。
过了几天,新地房地产开发公司在前院贴了一纸通知,说周六上午九点,他们来人和85号大院住户见面,商议具体拆迁补偿问题。
老宅人空前地团结一致,接到开发公司要和大家见面的消息后,杜媛媛召集核心小组的人在一起商议了一下,研究了斗争策略,一是要求每家每户都要派代表到场,人多势众;二是与开发公司对话以杜媛媛为主,其他人也要插话;三是第一次见面什么也不要答应,一切都待核心小组研究后再定。
见面会还是在一进的大厅堂里,由于是周六,大部分人都在家,上班的也请了假,老宅里的人把个一进厅堂坐得满满的。
开发公司为首的仍是那个大肚子的汪经理,他带着七八个人,还专门有几个漂亮的售楼小姐来招呼大家,抬来一箱箱矿泉水、可乐、橘子汁。
这点小恩小惠,怎么能打动大家呢,大家只看开发公司怎么说。
弥勒佛似的汪经理未开口先堆一脸笑。
他说: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我们搞老城开发,完全是按市场化操作。
国家没有给一分钱,我们公司还要向国家上缴一千多万的地价。
园青坊大街居住密度这样大,开发起来困难也就很大。
赵大成叫了一嗓子:不要说大道理了,说实质吧,怎么还房子。
杜媛媛制止了赵大成,说:听听他们怎么说,听听他们怎么说。
汪经理往嘴里倒了一口矿泉水,又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拆迁户的返还问题,市里有专门的文件,我给大家传达一下。
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一句一句地念了起来。
全场都鸦雀无声地听,这是市里的文件,市长不是向着我们老百姓的吗?汪经理念得很慢,终于把那份文件念完了,他说:刚才大家都听到了,我是一句一句给大家念的,没有漏掉一个字。
市里文件的精神就是,拆迁户的还房是拆一个平方,还一个平方,你们居住的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已经残破不堪的老房子,我们还给你们崭新的带有厨房厕所的公寓房。
曹老三冒了一句:我那五平方的房子里,也有厨房厕所吗?大家哄堂大笑。
汪经理不气不恼。
他已经搞了两个老城改造的项目,积累了一定的经验。
所有这一切,他都见识过了。
汪经理说:五平方里当然没有厨房厕所,我们开发的房子也没有五平方的。
同年也忍不住了,他大声地喊道:我不相信,我们家的面积只有那么小!曹老三也说:是呀,我住的房子就那么小吗?五平方,狗窝差不多!这时,大家开始鼓噪了,嗡嗡的一片。
程基泰说:是呀,我们家就那么小?唐秋雁说,那么小的房子怎么住?何惠芳叫了一嗓子:我们要求重新测量!汪经理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拿出一叠表,翻到曹家胜的一页,说:你叫曹家胜,是吧?你家只有四点八平方,我们让了零点二平方,才有五平方,这上面有你的亲笔签字。
顺便说一句,你住的地方虽然不是狗窝,但也不是房子,那是楼梯间。
汪经理没等曹老三说话,马上转向同年,问:这位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同年说:邵同年。
汪经理翻了一会儿,说:没有叫邵同年的,你不是户主吧?报户主的名字。
同年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一点,说:金月清。
说大声一点,我没听见。
同年叫了起来,因为突然报母亲的名字,立即勾起他的心酸:金——月——清——汪经理说: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天你妈妈在家,这里还有她的签名呢。
这才几天,已经天上人间了。
汪经理又转向大家说:所有公布的情况,这里都有户主的签名。
这时大家才知道,人家早已经做好了圈套等你钻了。
那天笑面佛似的汪经理,表面上那样好说话,一个平方米两个平方米地让,实际上他要大家签字,就是为了堵大家的嘴。
厅堂里突然静了下来。
杜媛媛觉得自己现在该说话了,就问:每家的房子都这样小,你们难道还准备把我们几家安排进一套房里住吗?汪经理马上接过话头说:那怎么会呢?我们开发公司要给大家一个大大的优惠,原则上每户一套新房,以旧房一平方还新房一平方,剩下不够的面积,本公司以成本价优惠出售给各家,(万卷书库-www.jartxt.Com)今后,大家都有自己的房了。
杜媛媛问:那么出售的面积,多少钱一平方呢?杜媛媛毕竟没有经验,把话题引到买平方上去了。
汪经理知道大家已经进沟了,现在大家所关心的已经不是还给多少平方,而是要花多少钱了。
第一道坎过去了,他深深地嘘了一口气。
当总经理的弟弟说了,顺利拿下来,奖励他五万元。
他也知道,仅此拆迁一项,他就帮大哥至少多赚五百万以上,拿个五万元也是心安理得的事。
汪经理擦了擦汗说:现在没有开工,还不能准确地算出成本价。
到时,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价格。
汪经理知道,不能一次把所有的事都说满,人心难填,得了一个好处,他还会想着另一个好处。
杜媛媛继续跟着汪经理的套走,她关心的是买房价格问题,因为她现在居住的三进下厢房,就那么一小间,怎么算也多不了几个平方米,根本不能解决她的住房问题。
母亲的房子再小,也得有一个独立的小套。
自己一直勤奋地努力,就是为了存钱买房,现在她关心的当然是房子的价格。
她以为全老宅的人关心的也是买房价格问题。
杜媛媛冲着汪经理说:这样不行,现在如果没有一个定价,到时你们把房价定得高高的,我们怎么知道成本价是多少呢?汪经理说:这点你放心,到时会有一个参照价,即房子的售价,相比一下,你就知道是不是成本价了。
自以为精明的杜媛媛紧接着说:那也不行,房价多少都是你说了算。
我提个建议,现在虽然还不能算出成本价,但是不是定出一个优惠比例出来,比如优惠百分之五十?汪经理哈哈哈一笑:你实在是聪明,优惠百分之五十是无论如何不行的。
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利润,优惠百分之二十,我回去争取争取。
说到这儿,下面嗡嗡地议论起来了。
汪经理看看大家,知道已经大功告成了,就说:是不是今天就到这儿,我回去向公司汇报,尽快把优惠价格定下来,大家先把拆迁偿还协议签下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成虎,知道再不开口就来不及了,杜媛媛已经被开发公司完全套住了。
他说:等一等,汪经理,我有一个疑问。
市里拆迁政策的确是旧房一平方还新房一平方,可是旧房的平方怎么算才合理呢?像85号大院这样的旧房子,过去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子,如今住了十九户人家。
你们在测量的时候都是进屋量的室内面积,自然每家都很小,还有其他共用面积呢?比如,三进有三户人家在共用厨房里烧饭,那共用厨房的面积你们怎么没有算?你们这种只算屋内净面积的算法,有依据吗?其实,那天看完公布的结果,了解了市里拆迁返还政策后,成虎就一直在琢磨,从开发公司所公布的情况来看,表面上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是老城改造,一个85号大院这么大的深宅子,十九户人家,家家都弄得住房更为紧张,这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呀。
但,拆一平方米还一平方米,确实是市里的政策,从政策的本身来看也应该是合理的,你不能要求开发公司拆一平方,还两平方呀?但是,拆一平方米还一平方米,对现代盖的宿舍楼,包括老百姓自家盖的那种东接一块西接一块的自建房,都是不行的。
那种房子,一家一家都是独立单元,算起面积来也清楚。
可老宅里,十九户人家几乎是住在一起的,如果按照各家房内实际面积来算,就大不合理了,还有那么多的厅堂、过道、连廊,包括公用厨房的那些面积被开发公司贪污了。
成虎一说完,下面立即炸了,大家如梦初醒般叫道:对呀,对呀!曹老四骂开了:他妈的!搞了半天明明骗了我们,还在这儿装好人,这不是欺负人吗?刚刚从看守所里放出来的钱启富,懂得了一点法,指着汪经理说:你,你们懂不懂法?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告你们。
杜媛媛如梦初醒,她的脸红了,知道自己差点酿成大错,难为情地回头望着成虎。
情况急转之下,已经无话可说的人们又像火山爆发了。
汪经理的汗又冒出来了,他求救似的朝着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副总经理示意。
这位副总经理也姓汪,民营企业家族式的管理很普遍,他也是总经理的亲戚。
汪副总经理好像是成竹在胸,他先让大家鼓噪了一会儿,因为这种时候要是硬压,反而会激化矛盾,他得等大家先把火发一发,只要现场不失控。
鼓噪之声稍低一点后,汪副总经理不紧不慢地走到前面,开口说话了:我是公司负责拆迁的副总经理。
刚才那位同志问我们,有没有什么依据,还有那位老同志,问我们懂不懂法,我很敬佩这两位同志的理智和清醒。
我们是一家有一定知名度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一切都会循着法律和政策去做。
这样大的一个项目,我们专门请了律师当我们的法律顾问。
他指了指站在旁边的一位年轻人,这就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
那位年轻人两手抱在肚子上,矜持地朝大家点了点头。
这时,汪副总经理从包里掏出一叠纸,举了举,继续说:刚才那位同志问我们有没有依据,有。
没有依据我们怎么向大家交待呢?我们的依据就是这个。
说着,他将手中一叠纸,朝四周都示意了一下,然后尽量用非常清楚的话语说:大家在房管所承租的房子的面积。
赵大队长说:那都是几十年前租的了,谁还记得,恐怕也没有原始记录。
你找一找我的承租合同给我看看。
原来,赵大队长住进来,是当时政府后勤科出面安排的,他相信根本就没有什么承租合同。
那时新政权刚刚建立,部队南下,向谁承租?跟谁签定承租合同?那时房子实际产权还是齐家的呢。
汪副总经理仍然是不紧不慢地说:是的,有些确实找不到原始承租记录了,但是——他故意停了停,环顾大家一圈,然后接着说:房管所有每一户每个月缴房租的记录,还有你们每月缴房租的收据底根。
这里准确地记录了你们实际居住面积。
如果说那些公共部分是属于你们的,那你们为什么没缴房租呢?汪副总经理的一番话,把刚刚鼓噪起来的声音压下去了。
大家都低头一想:是呀,每个月缴房租的收据,是依据呀!老宅里有三种住户,一种是齐社鼎、齐社娟,他们是老房主,所住的房子属私房,产权明晰,但具体面积也和承租户一样,很含糊。
一种像月清家这样的,虽不是老房主,但房子是解放前租的,准确地讲,是典租。
一次性将一笔定金交给房主,约定在若干年内,房主将定金返还给承租者,就可赎回房子,承租者实际上是用这笔资金的利息作租金。
如果不能赎回,房子就归承租者。
齐家一直没有能力赎回房子,所以一直由邵家住着,根据解放后的政策,认定房子为邵家的私房。
以上两种都不用缴房租,也就没有房租收据。
第三种就是房改以后,房子的产权属于国家,后来的承租人每月向房管所缴房租的,这部分人在老宅里占大部分。
刚才汪副总经理出示的收据,就是这部分向房管所租房的人的。
成虎没有慌,这个问题他仔细思考过,还问过汪平。
汪平说,据他所知,在执行拆迁还房政策时,一般是宜粗不宜细,细了,问题会越搞越复杂,矛盾也会越搞越大。
成虎问:怎么粗法?汪平说:具体问题都不一样。
具体问题,具体处理。
汪平这后一句话,等于没说,但给了成虎一个启发,即,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应该据理争一争,连争都不争,那就是任由开发商宰割了。
现在成虎清楚地看到,开发商步步为营,准备得十分充分,步步引人入套。
这就更让他警惕了。
开发商是在与老宅的人斗智,目的是维护他们利益的最大化,就是在与老宅里的住户争利益。
老宅的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大伙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老城改造,最后却可能得到与自己的期盼背道而驰的结果。
成虎决定好好和他们斗一斗,先把问题复杂化,然后抓住开发商的弱点攻击他们。
成虎说:这种老房子的房租,应该考虑一下它的历史背景。
当年房改前,老房主租房一般都一间一间地租,也就是说,除了房客承租的部分,其他都是属于房主的。
后来搞房改,老宅里很多公用部分都收为国有了,公用部分也就属于国家了。
国家将房子租给老百姓住的时候,实际上也把公用部分无偿地提供给他们使用了。
这些公用部分很多界线也是不明晰的,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你们如果抓住房租收据来做文章,就错了。
因为房改以后,除了私房,其他都归国家了。
我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的一切都是人民的,对老宅里公用部分的面积,国家并没有斤斤计较,也无法斤斤计较。
如果今天你们要计较一下,那么好,你们是民营的房地产公司,也就是跟我们85号大院里的私房主一样。
85号大院,除了私房和大家缴房租的这部分面积,多出来的面积都应该是属于国家的。
我们要求重新测量85号大院,测量的正确方法应该是,从前门到后门,整个85号大院的实际面积。
成虎的一席话,很多人没有听懂。
有些人还有点怪成虎,把问题搞那么复杂干啥,管他什么国家的,国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还给国家,我们不是更少了?那汪副总经理听明白了,他知道碰上了一个厉害的对手。
开发公司实际上在做一道模糊题,他们把老宅里各家都分裂开来,余下的部分就都成了开发公司的。
成虎看到了他们的要害。
按照市里政策,拆一平方米还一平方米,成虎要求把整个老宅当一个整体来算,老宅里所有的前院、跨院、后院、天井、回廊、连廊、雨廊、过道都得统统算进去。
这部分的面积实在太大了。
汪副总经理知道自己已经败下阵来了,只是成虎还留有余地,没有把问题完全说破,也没有继续往下追,所以才有人埋怨他。
他开始让步了,悄悄地把那一叠纸塞进了包里,然后说:刚才这位同志说的话题,也实在太大了。
国家的,什么不是国家的?我们都是国家的嘛,今天我们是来讨论返还面积的,就不说那么远了。
不过,这位同志讲的历史事实我们也该尊重,大院里共用的厨房,各家门前的连廊,可以考虑算一部分面积。
我们回去再好好研究研究,尽快地拿出一个办法,好不好?我看今天就先讨论到这儿。
散会吧。
汪副总经理急于结束今天的会,他怕拖下去,又会节外生枝。
成虎也没说什么,他知道,刚才说的观点,只能点到为止。
现在重点是为老宅里的人也为自己争取更多一点的利益。
他心照不宣地望着汪副总经理笑笑,言外之意很清楚,你们好好研究吧,我是有所保留的。
散了会,很多人把成虎围起来,杜媛媛问:小成,你刚才讲什么国家的,国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国家也不会给我们呀?成虎胸有成竹地说:等着吧,他们一定会让步。
杜媛媛还是不解地问:让步,怎么让步?成虎不想说了,就说:给你加平方。
这时,张奶奶家的二傻子插了上来,伸着舌头说:让步——好!张奶奶给了二傻子一巴掌,说:一边去,你懂什么?二傻子摸摸自己的头,呵呵呵——笑着走了。
人们也都若有所思地匆匆回家了。
成虎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这番话使刚刚团结起来的老宅人,又要四分五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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