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傻子病了,几天不见好。
张奶奶昨天晚上给他招魂招到半夜,筷子总也立不起来。
这次二傻子生病和以往不同,总用手指着房梁说,怕。
张奶奶认为外孙遇上了狐仙,他是被狐仙吓病了。
于是,张奶奶深夜来到共用厨房,用一只碗,碗里装着半碗白饭,点燃三支香,磕了三个嘣嘣嘣的响头,将点燃的香插在饭里,又将碗摆在灶台上。
她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齐社娟和谢庆芳听到张奶奶说:红杏啊,有什么事跟妈说,别吓了孩子,是妈对不起你呀,妈给你烧高香了,妈给你磕头了。
说完,又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原来,张奶奶认为,狐仙是她屈死的女儿红杏。
红杏当丫头时就喜欢穿素白色的衣服。
怀了孕回到老宅的时候,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旗袍,生孩子的时候穿着白精纺的富春绸。
死后入殓的时候,张奶奶也是将她最喜爱的月白色的旗袍套在她身上安葬的。
磕完三个头,张奶奶又匍匐下去,口中红杏,红杏,说个不停,把悄悄躲在一边的谢庆芳和齐社娟吓坏了,两人赶紧回到各自的房间里。
第二天一早,齐社娟就被狼嚎一样的哭声惊醒了,她赶紧起床从窗台上往下一看,是二傻子在哭,旁边围着几个人,其中有何惠芳。
齐社娟伸着头问:二傻子,哭什么?何惠芳抬头用手指着厨房里面说:张奶奶死了!齐社娟一听,头皮一麻。
赶紧穿上衣服冲下了楼,走近厨房一看,张奶奶窝在昨夜磕头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齐社娟上前号了号张奶奶的脉搏,已经感觉不到脉搏跳动了,又伏下身子听听心跳,也没听到。
张奶奶身体已经发凉了,说明死了有几个小时了。
张奶奶死得很奇怪。
齐社娟她们离开时,她是匍匐在地,低着头,可现在却仰着头,眼睛微睁看着屋顶,面部有惊恐状:张奶奶看见什么了?想到这儿,齐社娟不由得浑身又一阵发麻,她昨天夜里还想爬到厨房屋顶的。
她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让大家赶紧把张奶奶送到医院去。
于是,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张奶奶抬到孙拽子的板车上,黑头拉着板车飞快地朝医院跑去。
医院最后诊断的死亡原因是:心肌梗死。
作为一个心血管科医生,齐社娟知道,人,特别是老人,在受到巨大的惊吓后,有可能因心肌梗塞而猝死。
这个老人在厨房里看到什么了?狐仙难道真的是红杏?一直对老宅里闹狐仙不相信,也从不关心的齐社娟,直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凉,她不敢再往深里想。
张奶奶的死,让那些正为了连廊和过道争得不可开交的人们,又安静了下来。
因为分房争利而逐渐淡化了的鬼气又出现了。
张奶奶死后的第三天上午,赵姨在后院晒衣服,看见本来放着三部板车的后院里,只有曹老四的那部不在了,孙拽子家的两部板车破天荒地都没有出车。
她回到房里跟赵大队长说:老赵,孙家好像有什么事。
赵大队长正在家里试用从医院里借来的一对拐杖,他腿上的石膏还没有拆,但已经可以下地走几步了。
听到老婆的话,就问:有什么事?赵姨说:他家两部板车今天都没有出去。
赵大队长伸头往院子里看,却见孙拽子一家人忙着把东西往两部板车上搬。
丘碧霞一边搬一边埋怨孙拽子这么急着要搬家,孙拽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他的那一只手把家里的东西往板车上码。
原来,张奶奶的猝死,对女儿死后就一直委靡不振的孙拽子又是一个刺激,他对丘碧霞说,一天都无法再在老宅里住下去了。
第二天,他就到处去找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就在郊区租了一间农民房,一间只有二十多平方的小屋。
埋怨归埋怨,隔壁的张奶奶突然死了,听说还是被吓死的,丘碧霞也害怕了。
两部板车一共跑了两个来回,就把家搬完了。
下午天阴了,接着开始刮风,风把一些废纸枯叶吹得满院子里打转转。
张奶奶死了,孙拽子家搬走了,后院里一下变得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了。
当晚,这一年的第一次寒流到来了,从北方刮来的寒风,带来了很强的冷空气,在老宅里穿堂而过,使年久失修的老宅,到处都在噼里啪啦地怪响,风在老宅里肆无忌惮地打转。
风,一直在刮,风的嘶鸣仿佛像鬼叫,叫得人们都无法入睡。
直到下半夜,风才渐渐地小一点,门窗也不响了,人们这才渐渐入睡。
可睡了不到半小时,住在后进的人又被一种呜呜——狼嚎一般的声音惊醒了。
风明明停止了,人们竖起耳朵听,声音好像从共用厨房发出来的,那不是张奶奶死的地方吗,是鬼叫?呜——呜——真的像鬼叫,一阵一阵的,似有似无。
成虎也被这像鬼一样叫的声音惊醒了,他不相信有鬼,可这声音从刚刚死过人的地方发出来,而且是那样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响着。
一夜的寒风,仿佛把世界上的最后一点暖气都刮没了。
第二天一早,成虎起床后,感到天气生冷生冷的,他赶紧找出一件厚毛衣穿上,再套上了一件外套。
下楼后,走过雨廊,看见跨院里落了一层霜。
刚入冬,就下霜了,今年的天气冷得快。
穿过一人小巷,后院里空荡荡的,成虎看见赵大队长拄着拐杖往张奶奶家走去,突然想到,人们又把一个人给忘了:二傻子!这两天,人们先是忙着给张奶奶送葬,后来孙拽子家搬家,人们就把二傻子忘了。
昨夜一定是他又饿又冷,才会在寒夜里嚎哭。
成虎赶紧走到张奶奶家门口,看见赵姨在给二傻子送吃的。
二傻子像一只饿狗一样,一只手端着碗喝粥,一只手捏着一个馒头往嘴里送。
成虎想起张奶奶生前曾经说过的话:我死了,二傻子怎么活?看着二傻子的吃相,赵姨眼里泛出泪光。
二傻子饿了两天没有吃饭的事,在老宅里很快就传开了。
大家纷纷来送吃的,朱银娣送来一件毛衣,钟贵珍送来一床被子,唐秋雁把二傻子的脏衣服拿回去洗了,还说,今后二傻子的衣服她包洗。
杜媛媛把小郑的一件军大衣拿来了,四斤儿把二傻子家的门窗修了一下,不让它再透风了。
后来,大家商议了一下,把能送饭的人家排一个表,一家一天,尽管是个二傻子,总不能让他饿死呀。
眼看着已经到冬天了,开发公司仍然没有和老宅人达成协议。
虽然有几家没有连廊和过道之争,各自协商好后请开发公司重新丈量了面积,但也只增加了二三个平方,和大家的期望相差甚远,他们也想再看一看,也没有和开发公司签协议。
到这时,大家才明白,各家争来争去,都不能解决问题,于是,老宅人又团结起来了。
团结的结果就是都不和开发公司签协议,抵制拆迁。
开发公司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原来指望老宅里的人会因利益关系冲突起来,他们再各个击破。
结果,利益是冲突起来了,但开发公司却无法乘虚而入。
大家共同喊出了一个口号,不答应基本条件,就不搬!老宅人与开发公司僵持着。
成虎把整个老宅自前门到后门丈量了一遍,发现老宅的实际面积,除去天井前院后院跨院等露天的地方,仍然比开发公司丈量的各家面积的总和多百分之四十。
成虎拿着这个结果让杜媛媛跟开发公司谈,开发公司当然不愿接受。
汪松和说:这些地方,除了极小的一部分属于私房主,其他都属于公共面积。
按照当年的房改政策,应该属于国有,国有就是房产局的。
成虎又让杜媛媛到房产局去谈,房产局的回答让大家更失望。
他们说:没错,按照政策这部分是属于国家的。
但老房子拆了以后,还回新房子仍然给原住户住,我们无法一户一户地去和开发公司谈判。
因此我们建议原住户把旧房子买下来,然后再和开发公司去谈判。
因为房产局既无法代表原住户的利益,也没有钱添在里面给大家增加平方。
杜媛媛一身冷水地回来了。
这时,园青坊大街的临街店面已经搬完了,其他居民也已经开始拆迁了。
只有85号大院紧闭着大门,无声地对抗着。
那每天拆房子的锤声,仿佛砸在谢庆芳和齐社娟心里,齐社娟看着嫂子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起来,自己也急得直掉头发。
成虎也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就去找汪松和谈了一次。
这次见面没有吃饭,气氛也有点紧张。
成虎说:汪总,这样和大家僵持下去,对大家都不利,对你们开发公司也不利呀。
汪松和说:对我们有什么不利?我们等好了,反正也不是我们拖工期。
成虎说:汪总,别这样说话,整个园青坊大街,几家开发公司除了你们新地公司,其他都开工了,你们已经严重影响了整个园青坊商业大街的工期。
汪松和突然来火了:那也没办法,不是我们的责任,是85号大院里的人胃口太大了。
成虎耐心地说:不是我们胃口大,你要理解老百姓的心情,你们应该向老百姓再让一点利。
拖了工期,也必然影响你们的效益。
汪松和缓了缓:成大记者,有什么好办法?成虎从采访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他丈量后的数据:85号实际面积你心里明白,你们就从这里面让出一点给住户好了。
我建议,按现在实际居住面积,给每户平均让四至五个平方,然后以百分之五十的优惠价再向各住户出售十平方。
这样,一家平均可以增加十五平方左右,基本上保证每家都有一套新房,大概可以解决大家的实际困难。
汪松和接过那张纸,看了看那上面的数据,想了想说:我跟总经理汇报一下,研究研究再答复你。
成虎觉得汪松和听进去了,就说:那好,我们等你的消息。
回到老宅,成虎把这个意见说给了大家听。
大家都基本赞成,如果开发公司接受这个意见,大家就签协议。
听到这个消息后,谢庆芳回到了家里,就在楼下喊齐社娟。
齐社娟听到谢庆芳喊她,就从楼上下来了,孩子们都上班去了,只有齐社鼎躺在床上,谢庆芳把成虎的话说给齐社娟听。
齐社娟听后就说:如果开发公司答应了,那么,大家很快都要搬了,你看周边的房子拆得多快。
谢庆芳急得转身对齐社鼎说:你这死鬼,再不说话,真的来不及了。
忽然,像奇迹发生了一样,只见齐社鼎哦——了一声,像是回答谢庆芳的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声音很小,谢庆芳没注意,齐社娟却听见了,她马上走到床前,拉着二哥的手问:二哥,你知道我们在找什么东西吗?齐社鼎又发出一声哦,神态很肯定。
谢庆芳马上跑到床的另一边,两人一边一个围着齐社鼎。
齐社娟接着问:你知道藏在哪儿吗?齐社鼎又是一声:哦。
还点了一下头。
天啦!真的是苍天不负有心人?齐社鼎突然能说话了,虽然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但却是清楚明白地表达了他的意思。
齐社娟把身子倾到齐社鼎面前,二哥,那你快告诉我,在哪儿?齐社鼎哦、哦、哦半天,自己也急得满脸通红,汗都出来了,突然咳嗽了起来。
谢庆芳喂齐社鼎喝了一口水。
齐社鼎喘了一口气,忽然扭头看着那杯水,又一次把手伸进了那杯水里,在茶几上写字。
齐社娟和谢庆芳都大气不敢出一声,等待着齐社鼎写出来的字。
齐社鼎毕竟大病了这么久,已经不能像那天夜里在茶几上写出狐仙两个字时自如了。
手在发抖,不听他的使唤。
抖啊,抖啊,抖了半天,手上的水差不多要抖完了才在茶几上画字,画什么,看不出来。
齐社娟赶紧把齐社鼎的手再次塞进茶杯里,让他再写。
这次,齐社鼎在茶几上写出了一个字:神。
啊!这可把齐社娟吓坏了,神是什么意思?一会儿是鬼,一会儿又是神,二哥被什么附体了吗?只见齐社鼎又把手伸进了茶杯,在茶几上写了第二个字:龛。
神龛?要我们供神?齐社娟在猜。
谢庆芳已经糊涂了,她一点都没明白丈夫写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时,齐社鼎又写了第三个字:后。
齐社娟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神——龛——后——,神龛后是什么意思?谢庆芳突然明白了,她大叫一声: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把齐社娟吓了一跳。
齐社娟赶紧按住嫂子,又转身到房门口看看,厅堂里没有人。
这才再次关上门,问:嫂子,你知道什么?这时,谢庆芳已经两眼发直在走神。
齐社娟又喊了一声:嫂子,嫂子,你怎么啦?谢庆芳缓过神来,轻声地对齐社娟说:社娟,你还记得吗?太太曾在后面大厨房的厅堂里,设过一个神龛。
哦——齐社娟恍然大悟,她想起来了,早先,太太曾在她房里设过神龛供观世音。
后来,在大厨房的厅堂里也就是现在被孙拽子家隔了进去的通道旁边的厅里,设过一个神龛,供着齐家祖上的牌位。
神龛后,就是说,太太和老爷把财宝藏在神龛的后面!谢庆芳当年听到老爷和太太从后院来,是对的,她找的方向也是对的,但就是没有想到神龛,因为神龛早就没有了。
神龛的那个位置被孙拽子隔到家里去了。
如今好了,老天保佑齐家,孙拽子搬走了,那房子现在是空的,甚至都没有锁手机电子书www.jartxt.cOM,只等今天夜里去取了!毕竟是齐社娟冷静,她对谢庆芳说:嫂子,你先睡睡,保持好精神。
我还要去医院电工班借个小梯子,那神龛,当时设得很高,比门框还高,没有梯子够不着。
晚上十点多钟,齐社娟就扛着梯子和谢庆芳一道从后院进到孙拽子家里,很快找到了神龛的位置。
神龛没有了,神龛的架子被孙拽子家用来放杂物,现在也搬空了。
房间里遗弃着一些垃圾,透着一股霉味。
齐社娟架起梯子,谢庆芳在下面扶着,她就往上爬,刚够着神龛的架子,突然一群老鼠从架子上飞奔而过,齐社娟吓得从梯子上摔了下来,躺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
谢庆芳说:我来吧。
说着,一步一步爬上了神龛的架子,然后打开电筒,只听见一阵吱吱吱——的声音,唉,老鼠在神龛上做了窝,生下一窝白花花的小老鼠。
谢庆芳又往上爬了爬,头已经够着屋顶了,她用电筒仔细照着神龛上面,什么都没有!谢庆芳用电筒又仔细地照了一遍,然后非常失望地说:什么也没有呀!在下面扶着梯子的齐社娟说:嫂子,再看看,二哥是说神龛后,你看看那后面有什么?谢庆芳再仔细看。
神龛是设在门楣以上紧靠房梁的地方,神龛后就是墙了。
谢庆芳用电筒往里照,突然,看到在神龛后面靠近墙的边上,有一个两尺见方的箱子,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乍一看像是一截墙头。
谢庆芳就伸手去够,够着了,是个铁皮的箱子。
谢庆芳欣喜若狂,找了差不多一辈子了,今天终于把它找着了!她用力一点一点地往外挪,对下面的齐社娟说:箱子很沉。
齐社娟说:你小心一点,小心一点。
两人都在想:沉好,不沉,就不是财宝了。
终于,谢庆芳把箱子挪到神龛架子的边沿上,两手抱住,小心翼翼地下了梯子。
落地了,箱子落地了,人落地了,一颗心也落地了。
谢庆芳将箱子交给齐社娟,齐社娟接过来,也感到沉甸甸的,又将箱子交回给谢庆芳。
谢庆芳抱着箱子,齐社娟扛着梯子,匆匆地离开了孙拽子的家。
到了齐社娟的房间,谢庆芳把铁皮箱放在桌上,齐社娟把房门插上,两人这才认真地看一看眼前的这个箱子。
这是一只铁皮包起的箱子,两尺多长,不到一尺宽。
箱子已经生锈了,箱口上了一把铜锁,锁上一层铜绿。
谢庆芳用手去拉那个铜锁,拉不动,就问齐社娟:有老虎钳吗?齐社娟说:没有。
没有,就打不开这个箱子。
谢庆芳又用手去拽,齐社娟笑着说:用手怎么拉得开这把锈锁?这样吧,东西已经找到了,也就不在乎一定要今天晚上打开。
明天白天吧,我们在二哥面前打开他,毕竟是他告诉了我们藏宝的地方。
这个二哥,真的是沉得住气,保密保了几十年。
谢庆芳想想,这么晚也不方便去找工具,就等明天白天吧,等孩子们去上班后,再找工具打开它。
这天晚上,齐社娟第一次允许别人睡在她的床上,谢庆芳和齐社娟睡在一起了。
第二天,齐社娟到医院维修部借了一套工具,下午老宅里的人都上班上学后,谢庆芳从齐社娟房间里把铁皮箱抱到楼下。
齐社鼎一看到那铁皮箱,就哭了。
谢庆芳以为他是高兴得哭。
齐社娟从工具包里拿出一把大号螺丝刀,插在锁环里,再用锤子去敲。
第一次没敲开,第二次一下敲在自己的手上,手破皮了。
谢庆芳要找布来给她包上,齐社娟没让,虽然血从手上流下来,她一点都没感到痛,继续撬那把锁,锁终于被撬下来了。
箱盖开了,上面铺着块黄绸布,绸布已经有点朽了。
掀开绸布,下面是厚厚一叠书!足有十多本,是那种手工皮纸印的线装书。
谢庆芳把书拿出来,一本一本足有十多本。
再翻翻箱底,箱底还放着一尊一尺多长的象牙观音像,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马上将几本书交给齐社娟说:社娟,你快看看,是不是账本,或许上面记着藏宝的地方。
齐社娟接过书,书页已经有些脆了,一碰就破,只得将它放在桌上展开,只见书的封面上有四个大字:齐氏家谱。
齐社娟再翻翻,本本都是家谱,一共十二卷。
有四卷是明代修的,上面从齐园青记起,第一页就是一幅齐园青的画像。
后面是一九三六年重新修订的。
原来,当年齐社玉从南京回来以后,让太太把值钱的东西都藏好。
这时齐府里哪还有多少值钱东西,太太和老爷商量。
老爷说,天下要改朝换代了,听说,共产党是为穷人说话的。
我们齐家人如今各奔东西天各一方,老大在英国,老二要去台湾,将来不知哪一天全家才能团聚。
因此,那份家谱要藏好,特别那四卷明代传下来的孤本,是我们齐府的传家宝,还有那三六年重修的。
由于抗战跑反,只剩下这惟一一部完整的家谱了,一定要把它藏好,否则将来,齐家的后人,一家人都不认识一家人了。
老两口把装家谱的箱子搬出来,想来想去,就藏到神龛后面了。
太太给自己最心爱的象牙观音像敬了最后三炷香,也把它放到箱子里了。
直到老爷临终的时候,才把藏有家谱的事和藏的地方,告诉了齐社鼎。
齐社娟仔细地看着这部家谱,里面没有她的名字,因为那时她还没有出世。
一旁的谢庆芳着急地催她说:快告诉我,记着什么?快告诉我,记着什么?齐社娟抬起头来,突然哈哈哈,哈哈哈——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颤,笑声没有了,人还在发抖。
谢庆芳急得声音都哑了,问:到底记着什么——齐社娟说:不是账本,不是账本,是齐家的家谱。
哈哈哈——谢庆芳听后,沉默了好半天,像憋住了气似的,呜呜呜——哭了起来,没有哭几声,然后站起来了,发出一种叫唤:唉呀——唉呀——唉呀——谢庆芳好像疯了一样,无论任何人问她怎么啦,她就是那么一句话:唉呀——唉呀——齐社娟差不多也疯了,她不哭,她总是笑,呵呵呵——呵呵呵——地傻笑。
姑嫂俩为什么会这样,除了齐社鼎知道,谁也不知道。
可齐社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找出来的家谱和那尊象牙观音像就放在家里的桌上,孩子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琪文就来找成虎,成虎一看,是明代的家谱,知道有很高的价值,就让琪文一定要保管好。
钱启富像苍蝇逐臭一样,耸着鼻子就来了,对那尊象牙观音像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他不停地咂着嘴说:好东西,好东西啊!琪正知道他刚因倒卖文物才从公安局放回来,就问他:值多少钱?钱启富摇着头说:唉呀,不好说,不好说。
这东西是个古稀的东西啦!你看这雕工,你看这上面的包浆,可能是百年以上的好东西啦!琪正根本不懂什么叫包浆,但他看到钱启富那爱不释手的样子,当天晚上他就把这尊观音像藏起来了。
后来琪文问,他就说:我是齐家传人,又是男丁,我来保管吧。
琪文说:那你把这部家谱也一起保管着吧。
琪正对家谱不感兴趣,就说:我家房子小,先放着,先放着,等分了新房子放在新房子里。
琪文是个与世无争的姑娘,更不会去跟哥哥琪正争,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老宅里有两个人怪怪地疯了,加上张奶奶的死,人们感到,这里真的出鬼了。
孙拽子给大家做出了表率,逃吧!大家像躲瘟疫一样,逃了。
一直关着的老宅的大门敞开了,人们纷纷走出去,到处去找房。
有的跟孙拽子家一样,到近郊去租,有的跟亲友去暂借,有的找到自己单位,临时找房子暂住一下,等新房子盖起来再搬。
先是张和顺家搬了,他毕竟是工商所的副所长,很快找到一处房。
接着是吴富生家,也是在供销社的一间仓库里暂借了房。
七妹搬到她妈妈家去了。
邵家两兄弟搬到修车铺去住了,同年又住到集体宿舍里,素梅搬到学校里去了。
何惠芳暂时和女儿茉莉住到绣花厂宿舍去了,朱银娣两口子也搬到那小服装店里去住了。
成虎正好去深圳出差,不在。
杜媛媛在外面租了一间房,两口子也搬走了。
那段日子里,老宅里天天都有人搬家。
一下子,整个老宅就空了,剩下的人更害怕了,不搬也得搬。
于是,没有和开发公司签协议也搬了。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老宅里搬得空空的。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