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5-03-30 06:25:34

老宅的三进是两层楼,有个回字廊的天井,靠天井的西南角有一个楼梯间,曹老三就住在这个楼梯间里。

楼梯间很小,早先是放杂物的,勉强能摆一张床,曹老三用两张条凳放上几块木板搭了一个铺。

那天晚上把齐社鼎送到医院后,曹家兄弟俩就回来了,他们都是码头上的搬运工,干的是重体力活,需要早睡早起。

回到家,曹老三头一挨枕头呼噜声就出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从楼上踮着脚下来了,这是住在二楼的何惠芳。

何惠芳是一位正处盛年的寡妇,今年三十八岁,带着患小儿麻痹症的女儿住在曹老三的楼上。

她走到曹老三楼梯间的门口,从头上取下一个发夹,伸进门缝轻轻地拨开了里面的木闩,进去了,转身把门又关上。

楼梯间里一片漆黑,只听见何惠芳的声音:老三,醒醒。

老三,醒醒。

嗯?哦,是你。

曹老三好像醒了。

老三,今天晚上你看到什么了?曹老三睡意矇矓地说:没看见什么呀,就看见齐家大先生躺在地上。

何惠芳又问:没看到鬼?只听见床板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是曹老三翻了一个身:哪有什么鬼?是那个书呆子,自己被自己吓着了。

何惠芳不信,说:你再想想。

曹老三嘟囔了一句:想什么呀?又一阵床板嘎吱嘎吱的声音,这一次响得比上一次沉重。

突然,床板的响声戛然而止,天井里有人在说话,成虎和琪文回来了,楼梯间里没有了声息。

过了一会儿,何惠芳悄悄地走了出来,踮着脚,回到了楼上自己的家里。

老宅要拆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住在老宅里的人们都惊喜地奔走相告,把齐家遇鬼的事给冲淡了。

人们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这幢不洁净的老房子,终于要拆了。

人们还听说,城建部门要在园青坊大街修建一个绿化小区,建一个大的花园,有花草、雕塑,还有喷泉,供市民休闲。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进了深深的古潭之中,在85号大院里激起了一阵又一阵波澜。

几十年蜗居在这个阴暗潮湿的老宅里的人们,如同炸了窝的麻雀,兴奋得沸沸扬扬。

老宅,这个原先只是一个家族一家人住的宅子,如今麻雀窝一般地挤着十几户人家。

哪一家不渴望改善居住条件,哪一家不想有一天能住进宽敞明亮的新房。

改革开放以后,开始了大规模的城市建设。

在老百姓的眼里,改革开放的成果就是盖起了一幢一幢的新房子。

但那都是商品房,老宅里的人基本上都买不起,所以听说老宅要拆,而且是政府进行的老城改造,政府拆房都会给老百姓新房子,居住了几十年阴暗潮湿的老房子,现在终于要搬新房了,谁不高兴?连半大的孩子们都撒着欢儿地跑来跑去。

兴奋了几天,家家户户就开始打小算盘了。

算的无非是政府能给自家多少面积的新房子,按以往的政策,一般都是按各家的现居住面积为基本参考数。

老宅不是现代人建的单元房,一户一套,关上门各家的实际面积很清楚。

老宅里的人家都是混住的,你家的蜂窝煤可能堆在我家的厨房边,因为不是家家都有自己的厨房;本来是大家行走的过道,【www.jartxt.com整理制作】可能放着某家的一张旧床;后院里有人盖了披屋,当时是防震棚,后来就变成长大了的孩子们的住房了,这时,没有搭披屋的人就感到吃亏了。

连廊、过道、楼梯间、天井、厅堂等不能住人的地方,家家都放了一些杂物,这些地方该属于哪家?公用厨房里几家都支了灶,各家面积又怎么算?这些都没有明确的界线。

因此,最初几天的兴奋退下去以后,家家都在考虑自身的问题。

越考虑就越复杂,越复杂,人就越敏感。

邻里之间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表面上是多了一份客气,实际上是多了一份戒心。

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家家都会支起耳朵,就连夜晚野猫打架,人们也要探个究竟。

就在这个时候,老宅又出怪事了。

齐社鼎住院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曹老三回家比较早,手上捧着半只盐水鸭。

曹老三没有结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今天他没有在码头上喝酒,回家一定要喝。

不喝,晚上就无法入睡。

曹老三进门的时候,何惠芳正好抱着一堆衣服下楼来洗。

何惠芳问他:老三,听说要拆这房子了,你知道吗?曹老三说:什么,什么要拆?何惠芳说:这老房子。

曹老三将信将疑:要拆?谁来拆?早就听说这房子要拆了,可一直都没拆呀!何惠芳说:这次恐怕是真的,传得沸沸扬扬的啦,你还不知道?曹老三说:见到真佛再烧香吧,别又空欢喜一场。

何惠芳觉得曹老三讲得有道理,于是就不再讲下去了。

她又想起那天齐社鼎遇鬼的事,追上进厨房弄鸭子喝酒的曹老三:老三,那天晚上到底你看见什么了?曹老三知道她问什么,就说: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呀,就看见他躺在地上。

何惠芳心有不甘:你再想想,再想想。

曹老三说:想什么呀,他躺在地上,我去拉他。

就是这样的,清楚明白,没有看到鬼。

你怎么总想着鬼?何惠芳两手端着洗衣盆,就用脚踢了一下曹老三,说:你知道个屁,酒鬼。

曹老三哈哈一笑,说:不是酒鬼,我是酒仙。

酒鬼也好,酒仙也好,曹老三现在就想喝酒。

他没有厨房,平时也不开伙,如果要烧什么,就借何惠芳家的厨房用,这时他走进的就是何家的厨房。

老宅各家都没有专用的厨房,何惠芳也只是把三进的西连廊隔了一小块做厨房,这个西连廊就在曹老三的楼梯间外面,所以,也很难说这个厨房就应该是何惠芳一家独用,何惠芳和曹老三两人也都不计较这厨房是谁家的,因此,曹老三走进何家的厨房,就像走进自家的厨房一样。

何惠芳将一堆衣服泡在木盆里,蹲在天井边洗衣服。

曹老三将半只鸭子切了一半,剩下的放进了何惠芳的碗柜里。

然后,将昨天喝剩的半瓶酒拎了出来。

曹老三不喜欢一个人喝酒,他说一个人喝那叫喝闷酒。

喝酒是为了寻开心,哪能闷着喝。

在家里喝酒,他就会喊上曹老四一块喝,曹老四比曹老三还要嗜酒。

曹老三走到天井里,直着脖子叫了一声:老四呀——不用再叫第二声,住在二楼东厢房里的曹老四就下来了,一手提着一个竹椅子,一手提着一张活动的小桌子,他将桌子撑开放在靠近厨房的雨廊里。

从老宅的二进进入,走回廊,进天井,就是三进的厅堂,穿过厅堂又有一道门,过了这道门就是雨廊,曹家哥俩就在雨廊里喝酒。

曹老三再拿来一张小板凳,酒、酒杯、盐水鸭就摆开了,剩下就是开喝了。

曹老四名叫曹家厚,也是个码头搬运工人,他三哥曹家胜用肩膀从船上把货物扛下来,他把扛下来的货物用大板车拉走。

兄弟俩所在的单位,一个叫港务局,一个叫搬运公司。

港务局是国营单位,国营单位的工人曹家胜每天抬头挺胸地扛包。

搬运公司是集体单位,集体单位的工人曹家厚每天埋头弯腰地拉车。

曹家厚不仅要埋头弯腰,还要低三下四地对国营单位的工人赔笑脸,因为国营老大哥一不高兴,集体小弟弟就要吃苦了。

例如,港务局的搬运工从船上把货扛下来,卸到搬运公司的板车上时,不把货包放顺,板车就会失去平衡,搬运公司的搬运工拉起来就会很吃力。

如果遇上了哪位老大哥不高兴,在卸那些不怕砸的布包、棉花包、米包时,他会连腰都不弯一弯,肩膀一斜,包从肩上滑下来重重地砸在板车上,砸得车都会跳起来,那可叫搬运公司的工人心疼哟,因为集体单位和国营单位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他们的生产工具——板车,是由自己花钱维修的。

所以,曹家厚只要和三哥在一起喝酒,一定会借着酒劲骂港务局的国营老大哥不是东西,来泄泄心中的怨气。

曹家胜就憨憨地端着酒杯,满脸国营老大哥自豪的笑容。

今天仍然如此,曹家老四开始骂国营老大哥。

曹老四有一句开口腔屌东西,今天也是从这里开始:屌东西,不是个东西!旁人乍一听,不明白曹老四骂的谁,可曹老三知道。

他低头喝酒,不接曹老四的话。

曹老四接着骂:今天老子拉大米,二百斤一个包,我拉了十个。

屌东西码包的时候,给我码得后重前轻,下坡的时候车把手翘起来把老子挑得像玩杂技一样两脚离地。

要不是我反应快,车就溜坡了。

溜坡,是指板车失控,车子从坡上溜下来了,这是拉板车的搬运工人最害怕的。

因为,车子溜坡,轻则砸坏货,重则撞上人,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曹老四和曹老三长得一点不像,黑瘦黑瘦的,一双牛眼,喜欢瞪着眼睛看人。

他常常自嘲说:我这副屌样子,贴在门上辟邪,挂在床头避孕。

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他很凶,其实他是个怕老婆的主。

曹老三长得五大三粗,性格却没有曹老四那么急,也不像曹老四那样喜欢骂人。

他小的时候,听母亲说大哥二哥都参了军,就一直幻想着去当兵,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闯荡。

他跟着几位习武的拳师练拳,练得最好的是南拳。

平时经常在后院练什么石锁呀、石饼呀,练得一身的腱子肉。

一年四季敞着胸口,露出发达的胸大肌。

就是寒冬腊月也敞着胸,再冷就用一条布带拦腰一扎。

曹老三的那条布带,宽三尺长六尺,平时是从不离身的。

这种布带几乎每个搬运工都有一条,他们把它叫做搭布,这条搭布就和现在的工人戴手套一样,也是一种劳动工具。

扛包的时候,把搭布展开,披在头上,既可以当垫肩,又可以擦汗,在烈日下还可以遮阳。

在曹老三的身上,这块布还有另外一用。

清晨,到长江边的柳树林里习武,曹老三就把这块搭布变成腰带紧紧地扎在腰上,他拍着被布带勒得细细的腰说,这样可以帮助提气、提神,蹦跳腾飞,身轻如燕。

曹老三长得五大三粗像只熊,但走路确实很矫健,来去健步如飞。

练完武,曹老三跳到长江里洗个澡,搭布又变成毛巾用来擦身。

码头上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曹老三这些文化低、没有一技之长、全靠体力干活的搬运工,就面临着要下岗的结果了。

曹老三喜欢在人面前露一手,他一有机会就会表演一下他的力大。

当年刚用自来水的时候,还不能把水管铺到家家户户,只是在园青坊大街建了两个水站。

人们洗衣洗菜还舍不得用自来水,不是到长江边,就是到街口的一处水井去用水,只有烧饭洗漱喝的水才到水站去买,最早是一分二厘五买一担水。

各家用水不是大人们去挑,就是孩子们去抬。

挑水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园青坊大街铺的全是青石板,这些青石板已经被人的脚底磨得溜溜圆,一溅上水就很滑。

挑着一担沉沉的水,走在滑溜溜的石板路上,一般人都感到吃力。

而且,水挑进老宅后,基本上是在爬坡,特别是在三进的住户,把水挑到家一路要爬几十道坡。

曹老三身体好力气大,他挑水从不用扁担,而是用两只手提。

从水站走过五十多米长的石板路,进入老宅后,还要走七十多米的路,才到三进他的家,他从来都是一口气提回家,中途不休息。

所以,他每一次提水都引来许多人观看,特别是孩子们,像是看杂技表演。

曹老三身体好,用他自己的话说,不知道什么叫生病。

遇上一点不舒服,喝上几口酒,睡上一觉,第二天又在后院敞着胸练他的石锁。

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却还没有结婚。

曹老三平生两大爱好,一是喝酒,二是说书。

他粗通文字,由于习武,喜欢看武侠小说,《三侠五义》《七侠五义》《小五义》《水浒传》等等,看得滚瓜烂熟。

他不但喜欢看,看完以后还喜欢当做故事说给大家听。

每到夏日的夜晚,老宅里的孩子们就搬一个小板凳在院子听曹老三说书。

曹老三穿一条大裤衩,摇一把大蒲扇,端一个大搪瓷缸,里面泡着浓浓的粗茶,来给大家说书。

曹老三自小就喜欢跑说书场,当时在宜市最热闹的四牌楼里有一家说书场,曹老三有几个小钱都扔到那儿去了,学得一招一式都像个说书先生。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因为这个爱好,他在文化大革命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倒了大霉,以宣传封、资、修的罪名,戴上了坏分子的帽子,他一生未婚娶和这一点有关系,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戴着坏分子帽子的人。

老宅出事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年代的后期,曹老三的坏分子帽子已经摘掉了。

两兄弟喝着酒,曹老四舌头就有点大了,舌头一大,他就不骂人了,闷头喝酒。

曹老三的酒量比曹老四大,喝着喝着,就没菜了,两个人还都没喝好。

曹老三说:老四,你等着,我把那半只鸭子再切来。

其实,那是半只的半只。

他穿过天井,又进了何家的厨房。

这时,住在何惠芳家楼下的杜媛媛,从前进过来了。

杜媛媛是上海人,她妈妈杜阿娇在大门口有一间房,一家人住不下,女儿杜媛媛两口子就住在三进东边的下厢房里。

这天傍晚,杜媛媛从前进母亲那儿吃完饭后,到后面房间来休息,遇上了正在洗衣服的何惠芳。

何惠芳喊住了杜媛媛。

杜媛媛一向不太瞧得起像何惠芳这样文化不高,只是个小商店营业员的人,但见何惠芳兴致勃勃地和她打招呼,也不好扭头就走。

看到杜媛媛穿着一身带绣花边的睡衣,何惠芳说:媛媛真是美人坯子,穿什么都好看。

其实,她是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人们见了她,总会夸她是远近有名的美人。

杜媛媛只要别人一夸她漂亮,心情就好了,于是停下来和何惠芳拉家常。

何惠芳问杜媛媛:媛媛,听到什么消息了吗?杜媛媛回答说:拆房子的事吧?我还想问你呢,你听到什么了吗?杜媛媛比何惠芳还要关心拆老宅的事。

何惠芳说:我还不就是听到那么点传言。

刚才问曹老三,曹老三说,别又是空喜欢一场。

何惠芳坐在那儿洗衣,杜媛媛站在旁边,从何惠芳的领口里看到一对丰满紧绷的乳房,有点羡慕地轻声说:何姐是怎么保养的,这么大年纪了,还有这么一对漂亮的乳房。

杜媛媛本意是在夸何惠芳,但何惠芳听了很不舒服,她觉得自己年纪还不算大,想想又不愿和杜媛媛计较,就说:什么漂亮,女儿都这么大了。

媛媛,你也不错呀,就是小点,只要不耽误喂奶就行了。

何惠芳这话也不好听,杜媛媛的乳房看起来也很丰满,其实里面戴着很厚的乳罩。

另外,杜媛媛虽然结婚了,但还没有孩子,心态上还是一个姑娘,因此对喂奶的话题就不感兴趣。

杜媛媛转身往自己家走去,边走边说:这鬼地方,真是住不下去了。

何惠芳听到杜媛媛说到鬼地方,立即想到齐社鼎遇鬼的事。

她看看周围没有别人,就说:哎,你知道吗?齐家大先生就是被鬼吓的!何惠芳和谢庆芳两人有些不和。

齐社鼎病倒,她总想和齐家的历史连到一起去,因为自从住进这老宅,就觉得这房子太阴沉,后来丈夫暴死,她也一直觉得和住这房子有关。

杜媛媛不太相信,说:呀,不要瞎七讲八的!杜媛媛说着带有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还总有点发嗲的声音,吃饭的时候,听阿拉姆妈说了,不会的,哪有鬼呀?看花眼了。

何惠芳说:唉呀,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齐家大先生用手蘸着茶水,在茶几上写了‘狐仙’两个字!杜媛媛一听说亲眼看见的,也感到好奇,问:哪能啦!真的?真的有狐仙?何惠芳说:我看是真的,这房子太老,不是一直有人说,在老宅里看到过穿一身白的女鬼吗?狐仙就是女鬼。

正说着,吱呀一声,三进东厢房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人干一样的女人,真的是那种瘦得前胸贴着后背的女人,身上穿着一件宽大得像连衣裙一样的男式汗衫,一直兜过屁股。

她的房间里已开了灯,灯光是从她身后的房间里射出来的,把她的影子一直送到杜媛媛面前。

这个女人也许是太瘦,走路没有声音,再加上衣服太大,所以有一种飘起来的感觉。

正好刚才何惠芳讲着鬼的事,看着眼前的情景,杜媛媛吓得尖叫一声:侬别骇我了,以后我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回家了。

杜媛媛一急,上海话就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把你说成侬,把吓说成骇了。

这个走路没有声息的女人叫月清,此时,她也是出来洗衣。

看见何惠芳和杜媛媛,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就坐在天井的对面,好像苦难沉重似的默默地洗衣,没有一句话。

曹老三在何惠芳的厨房里切他的盐水鸭,何惠芳和杜媛媛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前面说到女人的乳房,他不好插嘴,现在听到何惠芳又讲鬼的事,就说:瞎讲,哪有什么狐仙。

何惠芳不高兴地顶了一句:你知道个屁!曹老三说:我怎么不知道,齐家大先生是我抱回来的。

何惠芳就追问说:那你没看见齐家大先生写的字?曹老三说:看见了,那可能是齐家大先生犯迷糊。

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还能那么清醒地写字?那是鬼画符。

何惠芳抓住曹老三这句话就说:对呀,鬼画符不就是鬼指使的吗?鬼就是狐仙!曹老三说:我是说他犯糊涂的时候乱画的。

何惠芳不依不饶:既然是乱画符,为什么不画别的呢?单单清清楚楚地写了‘狐仙’两个字。

曹老三语塞了,他也不愿在杜媛媛面前输面子,就说:我是最早看到齐家大先生的,我怎么没见到狐仙?何惠芳笑了:你灌了几两猫尿回来的,还能看见狐仙?再说,你回来时,狐仙早已经走了。

曹老三不想和何惠芳争论,又低头切他的盐水鸭,边切边说:哼,我要是看见了狐仙,我就不让她走,抓她来做我的媳妇,给我烧饭。

何惠芳和杜媛媛在外面都笑了。

何惠芳说:想媳妇都想疯了吧……何惠芳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咚的一声,菜刀落地的声音,几乎是同时,曹老三啊——地惨叫了一声。

此时,已是黄昏,从天井的上方漏下最后的一片亮光。

何惠芳和杜媛媛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月清也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西连廊这边。

何惠芳连忙起身,冲进厨房。

只见曹老三呆若木鸡,眼睛直瞪着房梁,右手紧握着左手的食指,血从指缝中流出,滴在砧板和盐水鸭上。

何惠芳忙问他:怎么?切了手啦?只见曹老三翘起右手的一只拇指,直指着窗外的屋檐,语不成句地说:看、看、看——何惠芳顺着曹老三手指的方向去看,只见一个白影立在窗外屋檐上,看到何惠芳在看,还朝她招了招手,然后消失了。

何惠芳也吓得一声尖叫。

这时,杜媛媛也进来了,她没有来得及看见那道白影。

原来,曹老三边和何惠芳斗嘴,边切他的盐水鸭。

当说到,要把狐仙抓来当老婆的时候,突然感到头顶上有个白影一闪。

他抬起头来,在黄昏的暮色中,只见一道白影从房梁的这一头闪到了另一头,又停了下来,好像转身在朝他招手。

恍惚中,曹老三那拿刀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就切到了左手的手指上。

何惠芳的大叫,惊动了老宅。

在雨廊里等着曹老三拿菜来下酒的曹老四,听到叫声赶紧跑来了。

正在天井边洗衣的月清也赶紧把她的几个儿子叫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曹老三扶到曹老四的板车上,飞快地送到医院。

不过几天时间,老宅里有两个人因为遇上了狐仙而住进了医院。

曹老三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差点把自己的食指切断了,而且那把刀又有点锈。

医生说需要住一段时间医院,要等伤口没有感染基本愈合才能出院。

短短的几天内,曹老三一下变了形,壮实的身子迅速消瘦下来,眼神也变得呆滞了。

他对去看他的人说:真的有,我亲眼看见的,真的有。

不信,你们去问何惠芳。

他不敢说出狐仙两个字。

有人问到何惠芳,何惠芳只点头,一会儿说确实看见了,一会儿说眼花了,没有看真切。

问急了,她就说:我再也不敢说这事了,别和曹老三一样遭报应。

她也回避着狐仙这两个字。

大家问杜媛媛和月清,她们俩都没看见。

这以后,何惠芳的精神总有些恍惚,没事就往外跑。

老宅里在外打零工的唐秋雁,曾经看见何惠芳一个人到这个城市最古老的寺庙——万佛寺去烧香。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