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三出院了,是曹老四用板车拉回来的,其实曹老三只是切了手,腿并没有受伤。
但他精神上受的刺激太大,变得很萎靡,身体就显得很虚弱。
他坐在板车上手机电子书-J\'a\'r\'t\'x\'t\'.c\'o\'m,伤了一只手指的左手缠着绷带,吊在脖子上。
一路上,两兄弟也不说话,曹老四只是抬着头往前走。
平时,曹老四拉板车的时候,都是像老牛拉辕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往前走。
今天却挺着胸脯直往前走,因为车上只坐了一个曹老三。
曹老四不声不响地拉,曹老三沉默不语地坐着。
两兄弟和两姐妹不一样,两姐妹可以有说不完的话,两兄弟却默默无语。
今天一早医生就给曹老三开了出院证,可是曹老四白天没有时间,等到傍晚送完货以后,才到医院把曹老三接回来。
回到老宅时天已经黑透了,曹老四在大门口将曹老三放下,又拉着板车绕到老宅后门。
他的板车每天晚上是停在后院的,老宅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住在后进的人家,不会将东西放在前院。
尽管前院也放得下曹老四的板车,他还是不会将板车停在前院。
曹老三下了车,一个人往家里走,刚到二进的天井,住在二进西厢房的钟贵珍手上端着一盆洗碗水从房里走出来,正要往天井水沟里倒。
从张家射出的灯光,正好照在曹老三身上,钟贵珍抬头,看见一个人手缠着白色的绷带吊在脖子上,垂着头直往里走,竟把她吓得手一抖,瓦盆啪的一声掉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
钟贵珍紧张地喊:谁?谁呀?那清脆的一声响,又把低头往里走的曹老三吓了一跳,他停在天井里,抬头见是钟贵珍一惊一乍的,苦笑笑说:是我,曹老三,像见到鬼一样是吧?听到是曹老三的声音,钟贵珍才平下心来:老三,怎么是你一个人?吓我一跳,出院啦!曹老三边往里走边说:老四接的。
我光棍一个,哪有人陪我?钟贵珍刚才的叫声并不大,但那瓦盆摔在石板上的声音却很响,周围几家邻居都打开了房门,一个个伸出头来。
看到曹老三,大家纷纷走出来,有人关心地问几句,有人并不说话只是站在那儿看。
曹老三还是低着头往里走,也不和大家说话,只是点点头。
大家像护送似的一直把曹老三送进了他的那个楼梯间。
曹老三把门关上了,大家还站在外面三三两两地议论着。
议了一会儿,房里的曹老三不接茬儿,大家谈兴淡了,回屋了。
曹老三原先和母亲曹老太、兄弟曹老四一同住在三进二楼的东厢房里,曹老四没结婚时,母子三人在一个锅里吃饭。
曹老太本姓汤,活了七十多岁,她一生的财富就是四个儿子。
在曹家她是个童养媳,没有自己的名字,随夫姓叫曹汤氏。
曹汤氏比丈夫小七岁,但个子却比丈夫高半个头,她十七岁结了婚,年底生下了第一个儿子,然后就不停地生,一共生了七个孩子,最后活下来四个儿子。
她三十多岁的时候丈夫就去世了,听说她丈夫年轻的时候是个酒鬼,后来得肝病死的。
丈夫死的时候,曹老太的大儿子才十六岁,二儿子十四岁,曹老三三岁,曹老四刚一岁。
那一年又闹饥荒,曹家米缸里没有一粒米,郊外的树皮也让人扒光了,一岁的曹老四叼着母亲干瘪的奶头,把嗓子都哭哑了。
曹汤氏想,一家人窝在一起可能都要饿死,于是把老大叫来,让他带着老二出去搞嘴,就是出去逃荒。
自己也肩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去要饭了。
母子们在长江边分手,一个往上游走,一个往下游走。
曹汤氏对大儿子曹家旺说:家旺啦,你老子刚死,又闹饥荒,这老天爷是不让我们穷人活呀,你带着你二弟去吧,能活一个是一个,好在我有四个儿子。
等到饥荒过去了,一定要带着你二弟回来,要给曹家留一条根啦。
曹汤氏说这番话时,是很悲壮的。
她心里认为,自己和这两个小儿子恐怕活不过饥荒了,她希望快成年的老大老二活下来,传承曹家的血脉。
那时抗战刚结束不久,家旺和家昌两兄弟顺长江而上,一路要饭打零工到了武汉,在汉口码头上当短工。
紧接着国共两党又打了起来,而且爆发了全面内战。
家旺在汉口瞒着年龄参了军,是国军,国民党的部队,很快就开拔前线了。
家昌因为年龄太小,部队没有收,就继续在汉口码头卖苦力,当搬运工。
家昌在汉口码头打了两年多工,已经是一九四八年了。
国内的形势已经渐渐明朗起来,国民党政府已经如秋后的蚂蚱撑不了多久了。
这时,家昌在码头上认识了一位地下共产党员,在他的介绍下,家昌去鄂西参加了解放军,是共军。
当国军的大哥家旺开拔以后,就杳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
而当了共军的家昌参军后,曾往宜市老家写过一封信,这也是他写给家里的惟一一封信,信中说自己参加的部队很快要进川,解放大西南。
此后,几十年过去了,再也没有家昌的消息。
曹汤氏就背着老三家胜,抱着老四家厚沿江而下去乞讨,帮人浆洗缝补。
她那两只在做童养媳时就被缠残了的脚,小得像两个紫茄子,真是三寸金莲。
常人走路都是脚掌先着地,脚掌软,落地时对身体有缓冲作用。
曹汤氏缠小脚时,把脚缠得像一个紧握着的拳头,因此也就没有了脚掌,她走路时全靠脚后跟着地。
一步一步地,直震后脑勺。
曹汤氏瘦高瘦高的,两只小脚仿佛支撑不了她那高个子,背上和胸前都有孩子,她不得不把腰哈下来,使身体平衡。
她就这样一直哈着腰,再也没有直起来。
曹汤氏还会唱徽州小调,到人家门前行乞,先开口问主人好,然后拿出两块竹板敲着节奏,唱一段小调。
曹汤氏的小调不是唱得好听,而是唱得诙谐,让听的人哈哈大笑,唱得最多的就是那首《宁愿嫁给种田郎》:悔呀悔,悔不该嫁给出门郎,三年两头守空房。
图什么高楼房,贪什么大厅堂,夜夜孤身睡空床。
早知今日千般苦,宁愿嫁给种田郎,日在田里忙耕作,夜伴郎哥上花床。
人们听后哈哈一阵笑,接着就会一碗剩饭、几块红薯、几个萝卜地拿给曹汤氏。
那时老四家厚还在吃奶,可她已经没有一点奶水,就将讨来的饭放在嘴里嚼碎,和着自己的口水嘴对嘴地喂给小儿子,她就这样把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老四养活了。
曹汤氏唱的小调,在徽州叫哭歌。
是过去的徽州女人们,以一种如诉如泣的方式发泄心中郁闷的歌。
曹汤氏在江南要饭时,在一个小洼上,曾有一位死了老婆的鳏夫请她到家里帮着浆洗缝补,她在那儿一连住了几天,把这户没有女人的人家里里外外地清洗了一遍。
那男人看她手脚麻利又会缝补又会做饭,就试探着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
曹汤氏真的走不动了,也背不动逐渐长大的两个儿子,她好想好想留下来,再也不外出乞讨了。
可她想到了另外两个儿子,自己如果留下来,儿子们回到宜市,到哪里去找母亲呢?曹汤氏婉言拒绝了,又背着一个抱着一个继续上路了。
饥荒过去以后,她带着两个小儿子回到宜市,但她日盼夜想的两个大儿子,却一直没有回来。
曹汤氏盼啊盼,一盼就是多少年,一直没有见到两个儿子回家。
想得太苦的时候,她就会低声地唱:生男啊,不知啊,娘亲苦。
生女啊,报了啊,父母恩。
生男啊,也是空;生女啊,也是空。
唱着唱着,曹汤氏双鬓渐白,唱着唱着,已经是曹老太的她,就把一切都想通了。
她对人说:活着就是过日子。
儿子死了,你也不能陪着他去死呀,日子不是还要过吗?我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于是,她照顾着身边的两个儿子以及儿子的儿女们。
经历过太多苦难的曹老太,有着很多自己特别的生活逻辑。
后来小儿子曹家厚娶了一位农村姑娘,生了两儿一女,全部由曹老太一手带大。
她带孩子有许多让媳妇不满的地方。
比如夏天给孩子们洗澡,为了节约水,她会把三个孩子放在一个木盆里洗,两个男孩又特别顽皮,每天都是一身灰一身泥的,结果洗澡盆里就成了一盆泥汤。
媳妇尽管是农村来的也看不过去,就说:老太,水太脏了,换一盆水吧。
曹老太却理直气壮地说:只有人脏水,哪有水脏人的?解放初期肃反的时候,有干部来调查老大曹家旺的情况,找到曹老太,问她有没有大儿子的消息。
她坐在那儿低头择菜,头都不抬地说:死了。
干部又问:死了?尸首埋在哪里?她反问说:都被炮弹打成灰了,哪还有尸首?干部悻悻地走了,曹老太继续择她的菜,连头都不抬一下,好像问的不是她家的事。
又有一天,民政局突然来了人,说接到上面通知,她二儿子曹家昌在进川剿匪时牺牲在川西了。
差不多已经十几年没有听到二儿子消息的曹老太,好像听别人家的事一样,没掉半滴眼泪,提着篮子到江边洗衣去了。
后来,民政局给曹老太送来一本烈士证书,是塑料皮的,曹老太就拿这个塑料皮当钱包用,用它夹了家里的粮票、油票、肉票、布票,每次从证书里拿粮票去买粮时,都会骂:要这个破本子有什么用?还不如配一点粮票给我,我们家两个大肚子汉儿子,总是吃不饱。
一天,民政局又派来了一个干部,要在曹老太家的门楣上钉一块上面写有革命烈士之家的木牌。
那时曹老四还没有结婚,曹老太在帮别人带孩子,一个月有几块钱的收入。
曹老太刚刚把这个孩子哄睡着,想抽空洗菜给两个在码头上做工的儿子烧饭,这时民政局的干部来了,老太又是没好脸色给他,径直下楼去洗菜了。
这位民政局的干部一脸的没趣,就想找块地方把牌子钉上去完成任务就走人。
没想到在门上钉钉挂牌子时,把刚睡着的孩子给敲醒了,那孩子立即哭了起来,曹老太生气了,从楼下跑上来把民政局的干部骂得狗血喷头:捶、捶、捶,捶你家的死人头啊?挂那个破牌子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还不如发几块钱给我花花!结果,刚钉了一根钉子的民政局干部,被曹老太气得扔下牌子就走了。
直到老太太死,门楣上那革命烈士之家的木牌还是用一根钉子歪挂在那里。
一生都哈着腰的曹老太,患有肺气肿的毛病,一到冬天就难过,喘气的声音楼上楼下的人都听得见。
有时候邻居们听到她哼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仍然爬起来,给两个上班的儿子烧早饭。
曹老太对生活不满的最大宣泄就是骂人,谁都骂,谁都敢骂。
但她也不糊涂,文化大革命中,她快七十岁了,就是不敢骂街道居委会的丁主任,因为当时曹老三被打成了坏分子,主要由街道居委会管制。
有一次,住在一进的四斤儿指着刚刚离开的街道居委会丁主任的背影,逗她说:老太,你不是说,你谁都敢骂?你骂丁主任给我听听。
曹老太指着四斤儿骂了起来:折寿的!然后非常明白地说:谁都敢骂?那不害了我儿子老三?曹老太也有她散心的办法,实在闷得慌,她就唱她家乡的徽州小调。
有一首叫《嫁小姑》,让曹老太唱得有声有色:油菜开花满地铺,打锣打鼓嫁小姑,小姑命不好,嫁了个驼背佬,进房又要牵,出房又要驮,隔壁邻居不要笑,结发夫妻无奈何。
曹老太病重卧床以后拒绝就医,儿子要送他去医院,她说:谁打了铁喉咙管不断气?知道自己要死了,还要到医院去送冤枉钱?钱花光了你们不活啦?我就在家里等死!没有别的要求,曹老太就是要土葬,她有她的道理:我苦了一辈子了,不能死了还遭火烧。
至于棺材,要求不高,她说:四块板一钉,入土为安了。
两个儿子家境差,只能给她准备四块板的薄棺材。
曹老太就一直在家里等死。
曹老太患的是严重的肺气肿,临死前,喘不过来气难受,就叫两个儿子扶她起来站一站。
两个儿子一边一个把母亲架起来了,这一架让曹老太挺直了腰,啊,个子真高呀。
第二天天还没亮,挺直了腰的曹老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就像一个深深的叹息,然后就静静地躺在那儿,像睡着了一样,脸上没有半点痛苦的表情。
好像在告诉人们:我这一辈子苦受够了,现在要睡了!妈妈嘴对嘴喂大的小儿子曹老四像追魂一样,跑到窗前,朝着一片漆黑的夜空,叫了起来:妈妈吔——妈妈吔——你回来,你回来呀——好像要把已经走了的曹老太叫回来。
那种特别的悲伤表现,老宅里的邻居们听了,都心酸不已。
挺直了腰的曹老太,带来一个新问题,儿子们给她准备的棺材短了。
最后,来帮助入殓的人不得不将她弯蜷着放进了棺材里,直起腰来的曹老太,仍然弯着腰到阴间去了。
这就是曹老太的一生。
临死前,她把两个儿子叫到身边,对老四说:老三还没有结婚,你成家了,我死了后,你们还是要在一个锅里吃饭,这就是多一把米的事情,还可以省点柴火,穷人过日子就是要省,老三回家也有个热菜热饭吃。
曹老四结婚了,曹老三就不能再在一个房里住了,他搬到了楼梯间,但饭还是在一个锅里吃。
曹老四的媳妇叫翠兰,翠兰嫌曹老三饭量大,还餐餐要喝酒,就不高兴了。
曹老太在世时,她不敢多说什么。
老太死后一段时间,两兄弟还是在一个锅里吃饭。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翠兰不依不饶,最后曹老三也就没有脸再和老四在一个锅里吃饭了。
翠兰嫁给家厚,本以为到城里来能享享清福,没想到比在农村还累。
白天要和丈夫一块去拉板车,回到家还要照顾三个孩子,缝缝补补忙到深夜,所以对夫妻的性生活已经烦透了。
再加上老四常常醉熏熏的,几乎天天都要借着酒劲来找她的麻烦。
麻烦一过,就睡得跟死猪一样,翠兰哪有半点乐趣,所以本能地拒绝与丈夫过性生活。
而喝了酒的老四又没有理智,所以两个人就在床上打架。
老宅的房子不隔音,周围的邻居都能听见。
带着三个孩子睡在老四床后的曹老太,一听到翠兰和老四在床上打,她就骂:做人妻,就要服人骑,哪有这样的!当年你公公不也是酒鬼一个,不也是天天要骑,不然我怎么生了七个孩子?有一天下雨,下得很大,两兄弟都不用上班,就在家喝酒。
他们喝不起好酒,就在门口小店里买散装白酒,正好倒霉,买到了假酒。
两兄弟先是坐在桌旁喝,后来坐在地板上喝。
从中午一直喝到下午,两斤假酒差不多喝了有一斤半。
老三的舌头都直了,觉得这酒有点不对,就不想喝了,对老四说:今天这酒、酒、酒,怎么这么上头?老四舌头已经卷了:上、上、上什么头,别装熊,再干一杯。
老三说:我、我不干了,我要去撒尿。
说着,就摇摇晃晃地下楼去了,一头倒在自己的床上,睡死过去。
一泡尿都尿在了裤子里。
见老三走了,老四又把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喝了,我、我也要撒尿。
说着,就想站起来,站了几次才摇摇晃晃站直,刚站直,又咚的一声往后倒下了,楼下的月清以为楼板塌了,赶紧跑上来一看,老四已经人事不知了。
月清吓得叫起来。
翠兰乘着阴雨天不上工,带着两个儿子回娘家去了,曹家只有一个哇哇哭的大女孩。
而曹老三昏睡在楼梯间的床上,你就是砍他一刀,他也不会醒来。
老宅里有一个传统,尽管家家都有一本自己的账,家家都会算计别人,但不管哪家出了事,家家又都会出头来帮忙。
于是,邻居们七手八脚,把老四送到医院去抢救。
曹老四在医院灌了肠,昏睡了四天才醒来。
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给我一口酒喝。
回到家,翠兰咬牙切齿地骂他:你怎么不死在医院里?曹老四嬉皮笑脸地说:嘿嘿!我死过了啦,阎王爷不收我,说我酒还没有喝够,叫我喝够了再去他那里报到。
说着,又把桌上那瓶没喝完的酒瓶拿到手里,打开就喝。
翠兰赶紧从他手上抢下来,骂道:死鬼!就是这假酒害了你。
翠兰把卖酒的小店店主骂了一顿。
小店店主挺委屈地把手一摊,说:我哪知道是假酒?要是知道一定不会进货的。
于是,翠兰就迁怒于曹老三。
曹老三酒量比老四大,那天喝得也比老四少,当曹老四在医院抢救时,他被遗忘在那个楼梯间里,昏睡了三天。
后来还是住在楼上的何惠芳唤醒了他,给他烧了一点粥喝,才让他缓过神来。
迁怒于曹老三的翠兰天天骂,她是个农村的姑娘,读书不多,她对生活中的不满的宣泄方式也是骂,这一点和曹老太太像了。
过去她常常骂曹老四是猪,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小儿子憨憨听多了,就说:爸爸是猪,我们不就是小猪吗?妈妈,你不就是母猪了吗?气得翠兰给了他一巴掌。
打是打了,她骂曹老四就少一些了。
曹老三毕竟是兄长,翠兰骂曹老三也只能指桑骂槐地望空骂。
翠兰骂起人来韧劲很大,可以从早晨一直骂到晚上,第二天接着再骂。
她骂人,不耽误做家务,一边烧饭,一边骂人不断。
翠兰的家在宜市的郊区,虽然离城里只有十几里路,但生活与城里却是天壤之别。
生活在这里的姑娘们,几乎每天都可以感受到城里的气息,过的却是道道地地的农村生活,因此她们比远离城市的农村姑娘们更向往城里的生活,村里的姑娘们把能嫁到城里去,当做最大的理想。
翠兰并不是个漂亮的姑娘,她妈妈骂她是个闷头屁,意思是说话不多,但说起话来却冲得很。
村里的小伙子都不太喜欢她,妈妈也经常说她是个嫁不出去的货。
就是这么个嫁不出去的货,竟然嫁到城里去了。
翠兰家所在的生产队靠城吃饭,以种蔬菜为主,那时种菜主要是施农家肥,这里离宜市这么近,城里的人又那么多,当然宜市就是主要的粪源了。
生产队在城里包了一些厕所,把菜送到城里去卖完以后,又从城里把粪拉回来。
当时老宅后门观音巷里的厕所,就是翠兰所在的生产队包的,在拉粪的过程中,翠兰的父亲认识了曹老三。
曹老太正为两个儿子找不到老婆犯愁,经常骂兄弟俩没出息,让她抱不了孙子。
有一天下雨,老三老四又在一块喝酒,曹老太把酒杯夺下来,骂道:你们两个哥哥无后,你们又整天只知道喝喝喝,喝得哪天和你老子一样‘翘辫子’了,你们曹家就绝后了。
翘辫子,就是死了的意思。
曹老三没酒喝,烦了,拿了他的搭布想到码头上去躲清闲,走到后门观音巷,正好看到翠兰的父亲披个蓑衣来拉粪,就跟他说:你们村里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给我兄弟介绍一个。
曹老三有心无心地说,翠兰父亲却一心一意地听了。
回到家里和老婆商量,老婆正和翠兰呕气,就一拍大腿说:就把那个‘闷头屁’带给他们看看,不行再说。
这样,翠兰就被父亲带到老宅和曹老四见面。
那天曹老三不在家,曹老四刚喝过酒,处在半清醒半迷糊状态,看了一眼根本就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曹老太看了,也不满意,说了两句客气话就没话了,气氛有点冷。
翠兰父亲是个厚道人,知道自己女儿长得实在不怎么样,本来带她来也是碰碰运气的。
现在一看人家的不满意已经放在脸上了,就准备带女儿回去。
就在他们转身往外走的时候,翠兰圆圆的翘翘的大屁股让曹老太看见了,她认为长着这么一个大屁股的女人会生孩子。
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是长着一个大屁股,所以生了七个孩子。
在曹老太的心目中,选媳妇能不能生孩子是最重要的,当前她要的是孙子,是曹家不能绝后,媳妇漂不漂亮不是主要的,只要五官俱全,不太难看就行了。
再说,自己的儿子长得也不怎么样。
曹老太认定要曹老四娶翠兰,曹老四却嫌翠兰长得不好看,不愿意。
曹老太就天天骂。
骂,曹老四也不松口。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曹老四的态度。
曹老四已经三十多岁了,又嗜酒,酒精这东西有助性的作用,过去曹老四酒后性起,都是靠手解决。
那一次,可能是喝过量了,解决的时候用力过度,竟然把自己弄伤了,到医院里还缝了几针。
这事发生后,曹老四想通了:自己这个条件,也只能找一个农村姑娘了,还挑什么,又能挑到什么?赶快解决实际问题吧!曹老三也劝曹老四说:有这么一个大屁股的女人嫁你就不错了。
你看我,一混就把年龄混成这么大了,连寡妇都找不到了。
说着,曹老三还有点眼泪汪汪的,把曹老四说得也心灰意冷了。
曹老四一仰脖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自嘲地说:算了,结婚吧,脸长得不好看,多看看屁股好了。
曹家人看中的是翠兰的屁股,而不是她的脸。
嫁到曹家的翠兰,却让曹家人看够了她的粪勺子脸。
翠兰第一次跟着父亲来老宅相亲时,她还从来没有进过这么深这么大的宅子,走进以后头都晕了,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里也是门,那里也是门,一会儿这个门里走出来一个人,一会儿那个门里又出来一个人,不知道这个大宅子里藏了多少人。
她是家里的长女,当初以为嫁到城里来,可以不用像在农村那样,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土里刨食。
和曹老四结婚时,她跟曹老四要了里三套外三套,即三套春装,三套冬装,一下子有了六套新衣,翠兰在小姐妹们面前可是挣足了面子,生产队的人都说翠兰到城里享福去了。
结果,嫁了这么一个穷家,不仅只有一间房,而且家徒四壁,婆婆就睡在新婚夫妻的床后。
最痛苦的是丈夫是酒鬼,每天喝完酒,一起性就要干那事,她不愿意,想孙子想疯了的婆婆就在床后面骂:做人妻就要被人骑,不被人骑怎么做人妻。
骂得还挺顺口的。
多年后,孩子生了几个,也感受到一点夫妻性生活的乐趣了,翠兰却从来没有痛痛快快地过一次性生活,一想到婆婆睡在床后,就生怕弄出一点响声来,哪还能尽兴?不高兴的翠兰不争也不吵,就是整天把脸拉着不说话,让全家人看她的粪勺子脸。
婆婆越来越老,老到只能整天躺在床上了,孩子们也慢慢地长大,翠兰已经能当半个家了。
她就改变了策略,把心中的不满,化成咬牙切齿的骂。
骂天骂地,骂孩子骂丈夫,曹老太听不过去,就骂翠兰,开始翠兰不吭声,后来二人对骂起来。
骂得像唱歌一样顺溜,骂人的方式也变化多端。
曹老四和曹老三喝酒差点喝死了,她能不骂吗?心里不想骂,嘴巴也不会听话的,还骂得越来越狠了。
你们像几十岁的人吗?真是白活了!几泡猫尿一灌,就不是人,连鬼也不是了!最让曹老三伤心的是,你无根无后,喝死了就‘翘辫子’吧,人家还有一帮儿女要养呢!其实翠兰并不认为曹老三是坏人,她心里有个小算盘,就是不想每天带着曹老三在一个锅里吃饭。
曹老三不仅餐餐要喝酒,而且吃得太多。
翠兰就是要用持之以恒的骂,把他逼走。
曹老三当然不愿天天看着弟媳妇的那张粪勺子脸吃饭,听她指桑骂槐。
他对何惠芳说:天天吃饭的时候听这样的女人唠叨,真的要得‘嗝食病’。
嗝食病是宜市人对食道癌的俗称。
后来发生了喝假酒的事,曹老三感到自己确实有责任。
亏得曹老四没死,否则他的三个孩子就要拖累自己一辈子了。
从那以后曹老三就不再和老四一家在一个锅里吃饭了。
此时出了医院的曹老三,默默地坐在黑暗中。
自从老娘死了,就再也没有一个人操心他的生活了。
曹老三笑称自己是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神仙。
实际上他的生活质量却很差,不要说回家没有热饭吃,连热水也没有一口。
衣服破了,就到码头医务室要一块胶布,从里面把破洞贴上。
虽然楼上的何惠芳每天都会给他送一瓶热水,但他也不好意思总麻烦她。
黑暗中的曹老三脑子一清醒,就知道问题来了。
手指受伤了,连上厕所都成了问题。
曹老三喜欢穿一种抄腰裤,这种裤子腰围很大,穿时将宽大的腰围一抄,再别进裤腰里,码头上的男人几乎都穿这种裤子。
抄腰裤里面是衬裤,也是系带子的,现在一只手缠着绷带,怎么解带系带呢?曹老三犯了愁。
曹老三是个王老五,而何惠芳是个寡妇。
按理说,曹老三住在何惠芳楼下的楼梯间里,于情于理都有不合适的地方。
这两个人竟然相安无事地住了多年,老宅里的人也见怪不怪了。
这一切都源于住房紧张,十几户人家挤在一个大宅子里面,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啦,寡妇门前是非多啦,个人的隐私啦,通通都顾不上了。
不身临其境的人,无法理解住在楼梯间里的痛苦,仅何惠芳每天上上下下就够曹老三受的。
有一段时间时兴穿木屐,也就是木拖鞋。
夏天的晚上,满街都是木屐与青石板撞击发出的呱哒呱哒的声音。
何惠芳也有一双这样的木屐,那段时间她在楼梯上上上下下,无异于在曹老三头上敲木鱼。
后来又时兴穿塑料拖鞋,那是一种硬塑料,比木屐软不了多少,上下楼仍然是呱哒、呱哒的,曹老三一直忍着,连一声不满都没有表示过。
曹老三有一个秘不可宣的乐趣,他喜欢何惠芳在楼梯上上上下下。
何惠芳是个丰韵犹存的寡妇,曹老三的乐趣就在于从楼梯的缝隙中偷看何惠芳的裙底春光。
他已经看了很多年,甚至连何惠芳的身体特征他都记住了。
其实,何惠芳也知道曹老三在偷看她,一开始有点惊慌,这种事又无法启齿寻求别人的保护,只好不再穿裙子,晚上睡觉时把门锁死,并在门后顶上东西。
日子长了,她发现曹老三对她并没有企图。
也许是他被打成过坏分子,虽然帽子摘了,但胆子已经没了,不敢再造次。
也许他的本性善良,知道何惠芳的痛苦经历,也知道都是邻居不可逾越雷池,因此只是过过眼瘾而已。
偷看别人的私处,毕竟心里有愧。
终于有一个机会,曹老三报答了一下何惠芳。
何惠芳有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女儿叫茉莉,双腿无力不能下地行走,一天夜里突然发高烧,又说胡话,又抽搐,病得很重。
可怜何惠芳一个女人抱也抱不动,背也背不起,情急之下,只有求助曹老三。
曹老三听到喊叫立即钻出热被窝,上楼背上茉莉就往医院跑。
那是冬天,一连几天都在下雪,道路很滑,心急火燎的曹老三出门就摔倒了。
毕竟是练过武功的人,他迅速伸展身体,平趴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给背上的茉莉当了垫衬,而两手仍然兜住她不放。
由于没有手的支撑,曹老三的下巴结结实实磕在地上,上牙一下咬破了下嘴唇,血立即流了出来。
曹老三爬起来,来不及擦擦嘴唇上的血,又背着茉莉往医院跑,一路上跌跌滑滑快到医院时,又摔了一跤,曹老三的两只膝盖重重地跪在冰上,硬是没有趴下。
茉莉得的是猩红热,经过医生的治疗,病情稳定了,沉沉地睡在观察室里,何惠芳这才想起要去谢谢曹老三。
她走出观察室,看见曹老三蹲在那儿,嘴巴肿得像个猪拱嘴,胸前都是血迹,见到何惠芳只是焦急地问:茉莉没事吧?没事吧?像茉莉是他的女儿似的,何惠芳心里一阵感动。
何惠芳有一点尖刻,好管闲事,与人相处不大好。
她的丈夫江堂发在文革中是个造反派头头,在两派武斗中被打死了。
她是在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当家时,半强行地搬进老宅的,因此,从一开始老宅的人就不欢迎她。
何惠芳的父母早先是摆水果摊的,夫妻俩生了一大串孩子,何惠芳是最小的一个。
家庭生活一直很拮据,在何惠芳的记忆中,小时候就没有穿过新衣服,一直穿姐姐们的旧衣。
长大以后,她竟出落成一个芙蓉花一般的女孩,和父母及哥哥姐姐们长得都不像,白里透红,水灵灵的。
后来她到供销社的一间商场当了营业员,整个宜市都知道这儿有个美人儿。
何惠芳是在那样一个贫穷家里长大的,又有文革中的经历,因此在日常生活中很计较,对周围的人有戒心,对邻居也比较尖刻,也拒绝大家对她的帮助。
曹老三拎水的时候,常常顺便替她拎上两桶,但她从来都不领情,反而担心曹老三跟自己套近乎,会乘机占自己的便宜。
何惠芳并不是一个贞妇烈女,丈夫死了以后,她也想过嫁人,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
也想过找个情人,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和曹老三这样的人有什么瓜葛。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何惠芳突然感到自己平时瞧不起的曹老三其实还是挺正派的,除了在那个楼梯缝里占一点眼睛的便宜,从未对自己有过不敬的举动,并且一直在关心和帮助着自己,心里一下就对曹老三解除了戒备。
茉莉出院以后,何惠芳想,也许曹老三会借这次机会来和自己套近乎。
她甚至想,如果曹老三有什么企图,就迁就他一次,自己已经十多年没有做女人了,给曹老三一次也不为过。
可是曹老三并没有得寸进尺,他没有找任何借口到她们家的楼上来。
只是默默地帮她挑水、劈柴、搬重东西等。
干完了,也不说什么,好像这就应该是他干的似的。
后来,何惠芳有重活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喊一声老三,他就来了。
何惠芳的女儿茉莉,是个精怪一样的女孩。
她长着一张椭圆形的鸭蛋脸,白皙的皮肤像透明果冻一样,看得见皮下的静脉。
皮肤白,眼睛就显得黑,坐在光照不够的房间里,人们一进门,先看到的是两个亮晶晶的玻璃球一样的眼睛。
她消瘦单薄,却透着江南女孩特有的秀气,长得比她妈妈还要漂亮。
可是她患过小儿麻痹症,留下严重的残疾,两只腿又细又短,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
看着茉莉你会形成一个强烈的反差:上身像美丽的天使,下身像一个畸形的精怪。
茉莉是一个遗腹子,她还没有出世的时候,父亲江堂发就死了。
何惠芳一个人带着她,经常把她锁在楼上那几乎不见天日的房间里。
这孩子自小就很乖,一个人呆在家里没有一点声息。
人们常常看到她趴在二楼的窗台边,望着天井上面那一方小小的蓝天。
人们在楼下走过,猛一抬头,看见老宅那灰暗的窗户下,露出一张白白的脸,会吓一跳。
等再抬头看时,那张脸又不见了。
茉莉害怕别人盯着她看,就把自己藏起来了。
何惠芳害怕身有残疾的女儿受到伤害,不让她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到了九岁也没有送她上学,自己在家里教她认字算算术。
茉莉出院后的一天是个艳阳天,天气暖洋洋的。
曹老三破天荒地上楼来了,他要背茉莉到后院去晒晒太阳。
何惠芳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茉莉趴在曹老三宽厚的背上,很快乐,长到九岁了,竟是第一次来后院,她眯着眼睛看太阳,太阳通红通红的。
她闻到一阵清香,是那棵枯枝一般的腊梅开花了。
后来,曹老三总跟何惠芳说:这孩子虽然残疾,但很聪明,不读书,今后怎么办?再三再四,何惠芳终于下定决心,将茉莉送到学校去读书。
曹老三从码头机械厂要了四个废弃的轴承,做了一个简易的推车,让茉莉坐在上面,由何惠芳推着她送去学校。
轴承滚在石板路上,声音太吵,曹老三又把轴承换成了胶皮轮子。
后来,成虎上学和茉莉同路,他主动提出每天推茉莉去学校,茉莉更开心了。
刮风下雨的时候,就由曹老三背,茉莉长大了,不愿意再被他背,就叫成虎哥哥背她。
曹老三就做了一副木拐杖,经过练习,茉莉竟然可以站起来自己拄着拐杖走了。
所以,茉莉那时候对曹老三比妈妈还亲,长大以后,才渐渐和曹老三疏远了。
曹老三也不生气。
现在茉莉在一间绣花工厂上班,周末才回来。
曹老三虽然没有占何惠芳便宜的企图,但他一直在楼梯下偷看何惠芳。
他认为,偷看是他个人的事情,他不能欺负一个寡妇。
这是曹老三的逻辑。
何惠芳也知道他仍然在偷看,不过在知道了曹老三是一个没有危险的人以后,她就放松了戒备。
实际上,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她也有生理的需求,只是一直克制着。
一天,何惠芳洗完澡后,发现忘了拿换的内裤,就匆匆地套上裙子,拎着洗澡水下楼去倒了。
恰好曹老三刚刚下班回到楼梯间里,何惠芳那双红色的硬塑料拖鞋把楼梯踏得一路呱哒呱哒响,曹老三也在楼梯缝里把她看了个够。
何惠芳将水倒到阴沟里,回头看见曹老三的门虚掩着,正好从门缝里看见曹老三蜷在床上,面部表情很痛苦地在自慰。
何惠芳赶紧转身上楼。
她哭了,曹老三是个正人君子,他宁可折腾自己,也不愿占她一点便宜。
夜里,何惠芳轻轻地敲开了曹老三的房门……这是何惠芳和曹老三之间的秘密。
可是他们忽视了一个人,茉莉。
曹老三吊着左手坐在床上,一切都安静下来了,门外议论的人也都走了。
这时,楼梯响了,曹老三知道是何惠芳下来了,她没有穿平时穿的塑料拖鞋,好像是换了一双布鞋,而且踮着脚,因为她下楼的声音很轻。
他以为何惠芳是到厨房去拿热水,这正是何惠芳洗洗上床睡觉的时候。
老宅里十几户人家,由于住得近,各家的生活习惯,甚至夫妻性生活的规律,都不是秘密。
当然,各家也就特别怕自己的隐私被别人知道。
听着何惠芳轻轻的一下一下的走下来,然后听到何惠芳进了厨房,曹老三就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这时,他又听见何惠芳从厨房里出来了,接下来应该是上楼的声音,可是没有听到楼梯响,而是自己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他立即从床上坐起来,听到何惠芳轻轻地说:你洗洗吧。
洗好了,把汗衣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另外,你的衬裤放在哪里,我把裤绳换成松紧带。
说着,就去翻曹老三床头,曹老三平常的洗换衣服都放在床头。
找出几条衬裤,她转身就出去了。
曹老三起床,发现床前放着一盆温水,水温不冷不烫。
他用一只手将自己洗了洗,感到莫名的舒服,钻到被子下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何惠芳又踮着脚下来,将一叠衣服放在床上,然后端走了床前的木盆。
第二天天亮,曹老三一觉醒来,看见他所有衬裤的带子全换成松紧带了,何惠芳解决了曹老三受伤后最大的难题。
曹老三出事,让老宅里那些对齐社鼎遇鬼的事将信将疑的人,心里也发毛了。
虽仍然有人不信,但不信者也说服不了大家。
曹老三住院时,老宅也暂时安静了几天,他一出了院,人们又想起他遇鬼的事,老宅里又有点怪怪的。
信也好,不信也好,日子总还要过。
天亮以后,人们各自为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奔波了。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