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莉回到了她自己的家里。
她妈妈给维拉开了门,又把她拖到身边,说起了悄悄话。
我们叫她和我们住一段时间,但是她说,她绝对不好意思回去。
因此,我就搬过来帮她看看。
大概一两周吧。
维拉点点头,走进房子。
她也放低了说话的声音。
理查德森夫人,劳拉呢?她怎么样了?嗯,我不知道呢。
不吃。
一个人发呆。
我问她,要不要她的朋友过来陪她,她说不要。
她现在在吗?在她房间里。
我过去和她说两句。
如果可以的话,我出来后再去见朱莉,请你告诉她我在这里,好吗?劳拉蜷身侧躺在床上,身边放着一本杂志。
杂志展开着,但她似乎并没有在看。
窗户关着,房间里很热。
劳拉的房间在整座房子的后面,向外看去可见一座小围场,围场上两三匹疲倦的小马在啃着枯草,然后又走到一片耕地上。
维拉敲了门,没有等人答应就走进去了。
那女孩抬起头。
你要干什么?她身材瘦削。
十四岁了,还看不出有什么体形。
她的头发短而粗,一双眼睛直盯着人看。
鼻子上几颗雀斑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些。
维拉想,她很快就能成为一个漂亮姑娘了,别看现在的她闷闷不乐、痛苦不堪、顾影自怜。
维拉有一段时间非常想要有个孩子。
那是她三十岁快接近四十的时候,这种感觉突如其来,其强烈程度让她震惊。
相对于她做的那些有关男人和性的梦,这种渴望隐藏得更深。
现在她想,幸好没有孩子,像眼前这样的孩子我可应付不了。
我只想和你聊聊。
她说,你现在可以把发生的事情好好想想。
那天晚上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睡着了。
我就是想和你谈谈那天晚上,宝贝儿。
你真的什么也没有听到吗?比如敲门、说话声、打斗声。
你可能听到了,但是你以为是鲁克和他的同伴在闹着玩。
如果是这样的话,没有什么值得内疚的。
我不觉得内疚。
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居然一直睡着了,我觉得这不可思议。
我睡死得像个石头。
劳拉说,你问妈妈。
她盯着维拉,维拉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了。
她本来可以举出另一个证人,但是这个年轻女孩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弟弟。
还有,维拉说,你能提供帮助。
我需要和你谈谈鲁克同伴的情况,他都干了些什么,他平时和谁一起玩。
你比你妈妈更了解这些情况。
不,我不知道。
女孩的语调充满挑衅,她仿佛觉得维拉有这种想法是疯了。
那他以前没有和你说过?是没有说过。
那副挑衅的腔调又来了。
这些少年如果他们真的想惹恼你,常常会用这副腔调。
冷笑。
那种声音直让你想扇他们一个耳光。
我才不要他和我说呢。
你们关系不好?劳拉用肘弯把自己撑了起来。
我听到的唠叨够多的了。
行了吧?妈妈、婆婆和学校里的老师。
他学习方面有缺陷,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我知道我对他不好,但是我忍不住。
每个人都对我指指点点,知道我是他妹妹。
他做了什么蠢事,他们就在我背后窃笑,好像这件事我能控制一样。
我们合不来。
我希望他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那话一出来,她就意识到其中的含义,但是她还是不愿表现出一丝歉意。
她又躺到床上,背朝着维拉。
她的苦楚维拉也知道一些。
当她还小的时候,人们也对她窃窃私语过。
她和一个发疯的父亲住在一起。
没有母亲。
没有人为她熨烫校服,没有人为她在学校举行运动会的时候做蛋糕,没有人她带她去理发店或解释月经是怎么回事。
她的父亲赫克特一有时间就在山上寻找猛禽的窝,他似乎更在乎那些收集鸟蛋的朋友,毫不关心这个长得丑的女儿。
但是即使她和劳拉谈这些也没有用。
在年轻人的眼里,中年人是一个不同的族类。
维拉的经历又怎么可能触动这个躺在床上的痛苦女孩呢?她伸出手碰了碰劳拉的肩膀。
嘿,宝贝儿,这不是你的错。
你可能在无意之中还帮了他忙了呢。
劳拉翻了个身,正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他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识。
托马斯·夏普呢?他死了。
维拉让自己的语调镇定。
她想,自己这么冷静有耐心,远在基默斯顿的自己带的小组成员看了,肯定会觉得奇怪。
但是他到你家来的时候,你肯定遇见过他吧。
有时候遇到过。
你觉得他怎么样?一阵沉默。
维拉心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咄咄逼人。
他还好。
劳拉终于说,比其他那些和鲁克一起玩的人要好。
|她觉得他不错,维拉心想,甚至是喜欢他。
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呢?瞒着她母亲偷偷来往?鲁克对此有什么反应呢?他死的消息一定让你很吃惊吧。
太可怕了。
你参加他的葬礼了吗?她摇摇头。
我妈不让我请假。
她说我是这个家里唯一有脑子的人,我要用脑子。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但是,他们带花去河边时,我和他们一起去了。
鲁克有没有和你讲过托马斯淹死时的情况?他说他该救他的。
她的回答响亮而愤怒。
你认为他可能救他的命吗?我不知道。
也许能吧。
如果他不是那样的一个傻瓜。
如果他当时更加卖力。
她哭了起来,但并不是因为她哥哥,而是因为他哥哥的朋友。
你认识叫莉莉·马什的人吗?那些老女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你为什么认为她是个老女人?这不是老女人的名字吗?莉莉。
维拉突然想到,这是一种花的名字。
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这有什么意义吗?鲁克有没有中间名?和花有关?有没有男人的名字和花有关?劳拉越来越按捺不住。
她非常好奇地问:她到底是谁?她不是一个老女人,维拉说,是实习教师。
她有没有在你们学校实习过?没。
劳拉拿起杂志,假装看了起来。
维拉知道今天从她这里是问不出更多的情况了。
我现在要和你妈妈谈谈。
她说,如果你想起什么,就给我打电话。
我把我的名片放到窗台上。
朱莉正坐在客厅盯着电视机的屏幕。
尽管天气热,她还是穿着慢跑健身时穿的裤子和毛衣。
看见维拉的时候,她跳起来,关掉了电视,或许是因为被人看到自己在做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她感到十分尴尬。
这个房间和隔壁塞尔家的房间一样大小,只是更加拥挤。
这里到处是让人想起鲁克的东西——他的衣服还在熨衣板旁边的塑料洗衣筐中,他最喜欢的录像堆放在地板上。
不好恚思,这里乱七八糟的。
朱莉说,你知道……维拉点点头,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借口,但是她知道这里以后会一直这么凌乱,很可能会比现在还要乱,因为现在还有理查德森夫人在帮她收拾东西呢。
朱莉不是一个喜欢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人,这一点和沃尔森德的凯瑟琳不一样。
理查德森夫人用吸尘器吸着地面,来到这个房间。
要喝茶吗,探长?好吧。
如果再喝茶,我就要被淹死了,维拉心想。
她坐在扶手沙发上,示意朱莉也坐下来。
是关于加里的,她说,加里·莱特。
朱莉非常缓慢地转过脑袋,看着维拉。
他怎么了?你真的了解他?不是很了解。
说说吧。
鲁克被杀的那天晚上,我和他在一起。
我说,并不是只和他一个人,不是那样的。
我们没有离开俱乐部一步,只是一起跳舞,说说笑笑。
她突然闭上嘴巴,仿佛现在哪怕想到笑也不对。
那不是你第一次遇到他?不是第一次。
几周前,我和爸爸妈妈在一间酒吧里。
那是一个基期天的下午。
鲁克马上就要出院了。
那一天劳拉和一个朋友在一起。
我爸爸喜欢他的音乐。
如果你一直听他讲,他会一连几个小时和你唠叨过去的事情。
什么动物啦,六十年代镇上他经常去的俱乐部啦。
这间酒吧在周穴下午有现场音乐表演,其中有一个乐队他想去听听。
我在他们家里吃了晚饭,然后就一起出发了。
我玩得很开心。
加里在做音响。
朱莉的声音渐渐没了。
她直视着维拉,你知道,我刚才说的事也可能发生在几个月前,几年前。
我感觉就像一切都改变了。
现在是我在说话,却感觉我在讲别人。
我知道。
维拉说。
加里让我开怀大笑。
朱莉接着说,一开始你能看出他只是在炫耀,讲自己工作时经历的故事。
他为那些音乐人做过音效。
你可以看出他对任何人都是讲着同样的话。
至少对那些年龄在十五至五十岁之间的女人。
甚至是我?维拉想。
后来我们就聊得很是投机。
我们发现,我们上的是同一所小学,于是开始聊那些我们都能记得的人。
到最后妈妈只好过来叫我走。
她担心我们会错过医院的探视时间。
当时她要和我一起去看鲁克。
你和加里约好在镇上见面?维拉问。
不,并没有完全说定。
真的没有完全说定。
但是维拉能看出,朱莉是把这次约定看得很重,她肯定会去的。
他只是问我是不是会到镇上去,我说,几乎不去。
然后我突然想起了简的生日,她要我和她的那些朋友一起过去,因此,我说我会去镇上的。
就是那天晚上。
维拉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
朱莉的母亲在一旁听着,朱莉使自己说话的声音很随意,但是又注意让加里记住日期以及姑娘们总是去的那个地方。
不是在大市场①。
我们太老了,不适宜去那个地方。
她肯定整个晚上都在找他。
后来他出现了。
她当时肯定觉得自己像十六岁。
她满心欢喜。
结果,她回家后发现她儿子被人勒死了,水面上洒着花。
理查德森夫人两手各端着一只大杯子,从厨房里出现了。
维拉接过给自己的那杯,趋理查德森夫人转身去拿饼干的时候,维拉把杯子里的大部分茶都倒到伞莎草的盆里去了。
朱莉只顾盯莉电视机屏幕,没有注意到。
很棒的一杯茶。
维拉咂咂茶渣说,我正想喝茶呢。
两个女人坐在那里,看着她。
或许她们知道,她另有话要说。
------------------------------------------------① 著名的夜生活地区,那里有很多适合年轻人的酒吧和咖啡馆。
又发生了一起谋杀案。
这次是个年轻的女子。
大学生。
她叫莉莉·马什。
这个名字能让你想起什么吗?她们摇摇头。
对一个陌生女子的死,她们并不是真的在乎。
鲁克才一是她们的一切。
维拉在咖啡桌上找了块地方放下茶杯。
我想告诉你们,她说,这件事会见报,这样我们会更容易找到杀害鲁克的凶手,会给我们提供更多的线索。
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的。
她站了起来。
现在我要走了,理查德森夫人。
如过有任何消息,我会和你联系的。
朱莉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打听加里的情况?没有理由,宝贝儿。
只是例行公事。
维拉在门口停了下来。
鲁克有没有中间名?杰弗。
朱莉说,和他爸爸一样。
和花没有任何联系。
此路不通。
维拉走到街上,她能感觉到窗帘后面的许多双眼睛。
她的车开走后,邻居们肯定会拿起电话,互相传递最新的流言飞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