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被自己传呼机的叫声吵醒了。
他把传呼机设置为只有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才会发出声音,也就是说,在某处看到了一只及其罕见的鸟。
此时是六点钟,每年的这个时候,又在这么靠北的地区,天已经亮了一个多小时了。
他睡觉时习惯把传呼机放在床边的地板上,现在他手忙脚乱地去够了过来,按了几个键,眯缝着眼睛看上面写了什么。
尽管现在他已经再也不为了看到罕见的鸟而全国到处跑,但是看到这个消息,他还是激动了一下。
他好一会儿才看明白信息。
刺嘴莺。
诺森伯兰的迪普登自然保护区。
是他的地盘。
他和克莱夫在那里慢慢和彼得以及塞缪尔惺惺相惜,成了朋友。
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停止对艾米莉的思念。
这些念头过后,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嫉妒。
应该是我。
发现鸟的人应该是我。
如果不是我,那也应该是我们中的其他哪个人。
真的,发现鸟的人应该是克莱夫,他想。
我们四人当中,只有他最在乎这样的事。
克莱夫从来没有真正谈论过自己的母亲,但是你能看出,只有在迪普登度过的那些周末,他才是个心智正常的人。
他们其余的人走了后,他还留下来打扫。
他这样想着,已经拿着手机下了床。
他是唯一还用着传呼机的人。
其他人装着一副瞧不起传呼机的样子。
他们是研究自然史的,不是为了记录在哪里可以见到些珍稀鸟类。
他先拨了彼得的号码。
如果说他们是某种形式的小帮派,那么彼得·卡尔弗特就是他们的头目。
尽管卡尔弗特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应该还是不希望自己失去这次机会的。
迪普登自然保护区六十年代创建的时候,他就是创建的成员之一。
彼得听加里把话讲完,然后低声骂了一句。
我十点有课。
但是如果天好的话,我可以直接过去……加里知道,不管有没有课,他都会去的。
我给塞缪尔打电话。
他接着说,上班前他应该有空过去。
加里觉得他们当中只有彼得会给塞缪尔这位作家打电话。
他挂了电话,又按了克莱夫的号码。
克菜夫无疑会去的。
如果有必要,他会给老板交一份病假条,在观鸟塔那边待一夜,第二天早晨接着再看。
可是他需要有人开车带他。
等到克莱夫低声接电话的时候——他那可怕的母亲就在隔壁房间睡觉呢,加里已经在脖子上挂好双筒望远镜,人下了几节楼梯了。
关于迪普登观鸟塔的起源,加里已经听过几百次了。
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每到周末就去那里,那些老的观鸟成员这么说。
白天给鸟套了脚环,晚上他们坐在火堆前喝啤酒或威士忌,他们又重新体验到以前胜利的快乐:他们募集了钱,从这个地方的主人——一个老妇女手里买下这间小房子;在花园里种上植物;挖池塘;把灌木丛里的捕鸟网砍摔。
观鸟塔的盛大开张吸引了自然历史领域的大小人物。
也许一旦工作做完,激情就舍消退,因为甚至在那时候,他们花在小房子里喝茶的时间就比在野外的时间长。
他们四人几年前就不经常来了。
这是一种态度。
一种立场。
加里对看海更感兴趣,从那以后,就只是偶尔去观鸟了。
他们为了什么而起的争执,他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
观鸟组织内部的权力争斗。
或者彼得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尊敬。
彼得辞去主席的职务,其他三人都支持他。
周末在小房子里度过的惯例戛然而止。
克莱夫比其他人更难接受。
因为除此而外,他根本没有别的生活。
当然他们还是会去那里,但是作为一个外人出现,总是感觉怪怪的。
克莱夫已经在他妈妈那带走廊的平房外等着了。
我们应该在昨天离开福克斯米尔的时候就去。
他还没有打招呼,没有上车,就说了这样的第一句话。
在以后朝北开的路上,他在乘客座上弓着腰,肩膀僵硬,浑身紧张。
加里谈论了朱莉,谈到了她的孩子被人杀了。
他们都和克莱夫说,因为他们知道他不会乱说。
绝对是场噩梦。
他说,那样失去自己的儿子,想想那是怎样的感受!还有她的女儿。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正睡在隔壁房间里。
克莱夫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在加里的传呼机红灯闪烁时才动了动身子,然后把有关刺嘴莺的最新消息大声读了出来。
观鸟塔深入内陆四分之一英里,对那些迁徒的鸟儿来说,它们一旦到达海岸线,这就是它们的第一块栖息地。
房子是个低矮的平房,是战前用来度假而建的,平房周同是一公顷的花园,现在已经成了保护区。
就是这个地方使它如此特别。
在任何海滨城镇,这样的平房——一间灰头土脸的砖头和白灰建筑——并不是不好看。
阳台周围长的铁线莲现在已经开始开花,让这座房子别有韵味。
他们从A1公路向东行驶,过了一条狭路,看见初升的太阳,穿过丑陋的村庄,然后又走过一条土路。
观鸟就在这条路的尽头,与他们到了的时候,已经有六七辆汽车停在房子边了。
加里认出了彼得的沃尔沃、塞缪尔最近买的运动型的大众汽车。
加里还没有关掉引擎,克莱夫就下了车,穿过木门,进了花园。
加里跟在他后面关上木门。
花园是这里的绿洲,因为房子周围全是平坦的不毛之地。
再往内陆看去,是一大片开阔的露天矿,月球表面一般崎岖不平的岩石和岩坑。
此前有重型卡车在这里忙碌过。
在房子和海岸边的一排沙丘之间,牛群在狭长的田地上啃着草。
当初设花园的目的是吸引鸟和昆虫。
他们挖去草坪,取而代之的是小池塘。
现在池塘周围及上方长满了植物,水几乎看不见了。
有叶子扁平的荷花,还有一片芦苇。
以前曾经是长草的地方,现在是醉鱼草,它粗大的枝杆上停着蝴蝶,还有一些灌木,每到秋天,这里的浆果吸引了大量的画眉鸟。
捕鸟网张开了,表示有一群准备给鸟上脚环的人在这里呢。
他们肯定第一次布网的时候就发现了刺嘴莺。
房子的远处有一个小果园,当初建房子的时候就有了。
那群观鸟的人就站在小果园里。
有人在这块保护区边缘处的山楂树上看见过刺嘴莺。
观鸟人站在苹果树洒下的斑驳阴影下,举着双筒望远镜在观察。
在远处不知道是那只鸟就在那里,还是那些人正在找它。
加里到的时候,克莱夫已经支好三脚架,用望远镜观察了。
十分钟前它消失在那片灌木丛里了。
他说,谁也无法确切地说出它的去向。
他非常内疚地说,好像鸟是被他杀了。
加里想,那只鸟飞走了之后,他们就会聊天了。
在这群人的另一边,他看见了彼得和塞缪尔,他们面带笑容地在闲聊。
一旦你看见某只乌,压力就得到释放,原来的集中精力得到了放松。
他盯着那片灌木,觉得肚肠因为焦急而打起了结。
他不喜欢这样观鸟。
知道鸟曾经在那里出现过,这是多么紧张的等待。
你不知道它还在不在那里。
自从艾米莉出事之后,他就无法应对让他感到紧张的事情。
他更喜欢的是观海。
坐在灯塔旁的观察塔里,这是他知道的最让他放松的体验了。
你根本无法控制鸟飞过或不飞过你的面前,因此没有理由紧张。
现在他觉得心跳加快了,于是赶忙控制呼吸,心想自己来得对不对呢。
在那儿,弯腰看着望远镜的克菜夫说话很轻,只有加里听见了,距离篱笆大约四米,就在篱笆顶下面的光树枝上。
于是加里过来用他的望远镜看。
鸟张嘴叫的时候,他看见了它喙的内侧,还看见了它眼睛的颜色。
他的脑袋因为激动,嗡的一下。
在英国这是第六次看见它,而且是在迪普登。
早晨六点起床,一路驾驶的紧张——值!他周围的人已经被他的兴奋感染,也在观察那只鸟。
后来那鸟又一次消失在篱笆的后面,他们又围成一圈,笑了。
有人开始走开去,谈论着熏肉三明治和工作。
但是克莱夫还是集中注意力在观察,于是,等那只鸟再次出现在远处路边的一棵死树上的时侯,是他先发现的。
彼得·卡尔弟特完全沉浸在喜悦当中。
你会以为是他先发现那只鸟的呢。
我们每年都可以观察到《英国鸟类》杂志上列出的罕见鸟类。
这么小的保护区。
我们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都说这是在浪费时间。
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彼得仍然在为此沾沾自喜。
想到这,加里心里觉得好笑。
虽然他并不在意彼得这样,但是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会不喜欢他。
我要走了。
彼得说,今天上午有个讲座。
不能让学生失望。
你走吗,克莱夫?我可以把你带到市区。
尽管大家可以看出克莱夫本来想和鸟儿多待一会儿,但是他还是收拾起三脚架,跟着彼得上了车。
彼得在他心目中还是英雄。
加里想,只要彼得下了命令,他肯定会冲到着火的房子里的。
外面的小巷里还不断有车子到达。
观鸟塔委员会的一名成员手端着水桶站在门口,要求人们交了钱后他才放人进来。
塞缪尔和加里进了屋子。
他们仍然是付了费的观鸟塔委员会的成员,因此没有人会拦他们。
一进了门,加里就被带回到以往的时光——他们那时还是这里的常客。
屋里有一股木头烧过的烟味,尽管这里肯定已经有几个月没有点过火了。
木头烧过的的味道、往巴伯尔防水夹克以及皮靴上涂的防水材料的味道。
他们泡了了茶,从碗橱的碟子里各拿了几块饼干,坐到池塘边生锈的铁椅子上。
星期五晚上的那件事你怎么看?塞缪尔问。
加里一开始还没有明白过来,后来才知道他在说灯塔旁的那个女孩。
用那件事这几个字来说发现一具尸体似乎很奇怪。
我不知道。
昨天那个侦探到我家去了。
就是那个在福克斯米尔的大个子女人。
西顿死掉的那个孩子是朱莉的儿子。
星期四晚上她和我一起在市区,后来她回家就发现了他。
这给人的感觉肯定是一种奇怪的巧合,但是我说关于那个女孩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的时候,她似乎相信了我的话。
塞缪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加里看过他的几篇小说。
如此温文尔雅、如此普普通通的塞缪尔居然能写出那样的东西,这让他感到震惊。
鄢些东西让你过目不忘,常常萦绕在你的心头,夜里醒来的时候,那些画面依然在你的脑中。
小说让人印象深刻,但又有点恐怖。
你不认识莉莉·马什,对吗?塞缪尔终于说道。
不认识!我以前从没有见过她。
塞缪尔似乎对这个回答很高兴。
也许我们又应该回到这里来了。
他说,给他们看看该怎么做事情。
但是加里认为迪普登留给了他太多的回忆,他会想起艾米莉离开他的时候自己几乎失去了这个地方。
当时他需要这里,还有让他度过难关的三个好朋友。
现在,他想,自己该继续前行了。
虽然他直到下午才该回到盖茨赫德音乐中心,他还是告诉塞缪尔自己要去工作。
他返回屋子里放下杯子,又走到自己的箱式货车上。
那条小路上挤满了汽车,他几乎花了半个小时才把车头掉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