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一。
这些天来,维拉醒来后似乎总是隐约有一种宿醉的感觉,觉得夜里没有睡好,今天也是这样。
她的窗户开着,邻居家小公鸡的叫声掩盖了其他一切声音,公鸡似乎就生活在她的眼皮底下。
她意识到在这座小楼的主人——那对夫妇看来,自己是个怪人。
他们从城市搬来,努力和她相处,心里有一种可笑的想法——乡村里的人对自然有着一种智慧,他们觉得这几乎是很神秘的一件事。
后来他们发现维拉是警察,她能看出他们不喜欢她这个职业。
他们会上街游行,把警察当做敌人。
对此维拉没有丝毫的不安,她只是偶尔想着要掐死那只小公鸡。
她关上窗户,走到厨房准备喝茶,对洗碗池里的那堆脏盘子视而不见。
喝了第一口茶之后,她已经完全沉浸在案件之中了。
她的头脑里一片忙乱,也不再想小公鸡了。
她准备今天到纽卡斯尔一趟。
她小的时候一直觉得纽卡斯尔是个大城市,去那里简直是一次冒险。
她在路上带上乔·阿希伍什。
她知道自己不适合一个人在学术世界里闯荡。
她这个人爱大声说话,行事冲动,这样会得罪一些人。
乔住在基默斯顿边缘处的一套小房子里,他也是在城里长大,能捅有一栋新房子和一个家庭,与专业人士为邻,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他的妻子又怀孕了,已有八个月,行动不便。
当维拉到达的时候,他的妻子刚刚起床,她睡眼蒙陇,全棉的晨衣下裹着巨大的肚子和鼓胀的乳房。
乔正在一边喂女儿吃早饭,一边听收音机。
那个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朝她微笑,而乔在用塑料调羹喂早饭给她吃。
快乐的家庭,维拉想。
现在到处都在说什么家庭破裂,但是不管她走到哪里,都看见有人其乐融融。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完整,满心沮丧。
星期天晚上她给彼得·卡尔弗特的家里打了电话,和他约好在大学里见面。
她不想看见他那完美的家、完美的妻子。
她的借口是那些花。
这会有助于我们知道这些花可能是从哪里摘的,要不然我们要花一段时间才能搞清楚。
你看见过那些花,至少在第二犯罪现场。
这样我们就可以立即开始……有人请他帮忙,他感到很兴奋。
这一点她可以看出来。
我知道您是专家。
她这么说的时候,几乎可以听见他发出满意的呵呵声。
他们到达大学的时候,比原定的时间早了一点,他正在上课,快要结束了。
他们站在大教室的后面听他上课。
维拉没有在意他在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在讲台上表演。
她以前曾经接受过课程训练,是关于体态语言方面的。
她竭力回忆当时那位心理学家讲的话,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现在能看出来的就是彼得·卡尔弗特喜欢年轻的女人。
教室的前排有几个漂亮的姑娘,她们穿着有饰边的薄棉布裙,你几乎看见她们里面穿的蕾丝的胸罩,而彼得似乎就只对着她们几个讲课。
一个姑娘问了一个问题,他夸奖她这个问题提得好,然后就微微皱着眉头,表示他在认真考虑她的问题。
看年轻的女孩并无大碍,哪怕你把自己弄得很傻。
她自己也并不介意看年轻的男人,虽然她努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等到卡尔弗特带着他们进了他的办公室,他的心情似乎还是很好。
他的手不停地拨弄着放在窗台上的过滤咖啡的机器。
我恐怕只能给你们喝没有牛奶的咖啡了。
我自己不喝牛奶。
也许可以向哪位同事借一点。
你们想问问关于花的情况?只是随便问问。
维拉赶忙说,不是请你做专家证人。
如果将来有需要的话,我们再说。
但是调查到了目前这个时候,抓紧时间很重要。
当然。
你儿子发现尸体的时候,你的确看到那些花了?是的。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詹姆斯弄走。
他当时很震惊。
遇到这样的事是够糟糕的了,更糟糕的是我们发现他认识她。
所以我就没有来得及仔细研究那些花,但是我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它们。
你看到了什么呢?似乎不止一种花。
他说,有些野花,你在草坪上就会看到的那种。
罂粟,春白菊。
其余的是些花园里可以找到的花。
常年开花的那种。
我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花。
那么说来,不是你在花店里买的那些花了?哦,不是。
一点也不是。
那些花是刚刚掐的,或者掐下来以后放在水里了。
那些花没有枯萎。
至少我的印象是那些花看上去没有死或者枯蒌。
那里面有你在花园里种的花吗?我在想你是不是可以带我们看看。
我们可以在书里查到那些花,但是和实际看到的不会是一回事。
而且,现实的花也会激起你的记忆。
对此我可不敢肯定。
他随意地说道,你们认为我认识那些花,但弗里西蒂才是我们家的园丁。
欢迎你们过来看看。
随便一天晚上都行。
通常我们都在家。
关于莉莉·马什,你肯定绝对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是的,探长。
你知道,这个学校很大。
我和她的生活没有交集。
有人敲门。
一个年轻人把头伸了进来。
卡尔弗特博士,你说今天什么时候想和我谈谈,现在行吗?哦,对,提姆。
等一会儿吧。
如果你已经结束了,探长……现在学期快要结束了,一切都忙了起来。
有些学生我必须和他们谈谈。
维拉想,这个理由真是太顺理成章了。
她不会认为这是彼得·卡尔弗特故意安排了要和这个学生谈话,警察对他的提问就不会拖得好长时间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心里没有鬼。
他可能就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家伙,不想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抓住凶手这样的事情上。
她甜甜一笑,领着阿希伍什出了办公室。
沿着走廊走过去,维拉看到一间办公室,里面有三个中年妇女坐在电脑前面。
书架上有植物,还有小孩的照片。
她们似乎确在热烈地谈论一些和学校无关的事。
维拉想这些人可能和她一样喜欢流言飞语。
她在开着的门上敲了一下,径直走了进去,让阿希伍什在外面守候。
房间里立即安静了下来,但是她想,她们只是好奇来人是谁,对她并无敌意。
不知你们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叫维拉·斯坦霍普。
我负责调查你们学校一名学生被人谋杀的案件。
果然不出所料,她们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她想,她们会一直说到午餐后的休息时间。
卡尔弗特博士一直给我们提供一些专家建议,他现在和一个学生在一起,我不想打搅他。
不知你们是不是有人有他的工作时间记录。
我需要查几个时间,看看他何时有空。
像坐在教室后排的学生知道怎么回答老师的难题一样,一个灰色头发、体态丰满的女人兴奋地举起了手。
我这里有。
活该我倒霉啊。
我叫麦乔莉·贝克薇。
维拉对着她笑了。
我想,根据学校规定,他应该在电脑上不断更新自己的日程安排,是吗?他应该是这样做。
麦乔莉侃侃而谈,这样系里就知他在干什么,但是我恐怕他不是那种按照要求来做的人。
她手伸到身后的架子上,拿了一本硬面的黑本子给维拉。
居然如此简单。
维拉把本子拿到一张空桌子前,背对着房间里的人坐下,翻看起来。
鲁克死的那个星期四,彼得·卡尔弗特参加了上午系里的会议。
五点钟时他本来安排辅导两个学生。
本子上没有写全名,只有名字的缩写。
这一项被划了两条线,有人在两条线的中间字迹工整他了已取消三个字。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五——莉莉被杀的那一天——他约了人吃饭。
没有写名字,只有12:30-2:00,外出就餐。
可能这是请麦乔莉吃的饭吧。
星期五其余的时间都没有安排。
维拉又往回翻,约人吃午餐的情况似乎经常出现。
我想能不能星期五下午和他见面。
维拉把记录本住前翻了一周,看到上面是空白,于是这样说。
没有什么安排。
他不会有固定的安排吧?比如说讲座?哦,不,麦乔莉说,卡尔弗特博士星期五从来没有讲座 她抬起头,一脸急于帮忙的样子。
要我先给你安排一下吗?不用了,宝贝儿。
如果我们需要求助于他,我在下半周的什么时候会打电话给他。
维拉把记录本放回架子上,朝那三个女人挥手,和乔会合。
乔依然坚守在走廊里。
有什么发现?那两个下午他都有空。
鲁克死的那个星期四下午以及莉莉死的那个星期五下午。
他取消了星期五下午五点的辅导。
这么说来,他和东北部百分之五十的人口一样,都有机会作案。
阿希伍什说,可是没有作案动机呀。
他们之间甚至都没有联系。
据我所知,受害人他都没有遇到过。
维拉准备说,她不管这些。
她就是不喜欢这个男人。
可是她总不至于要听阿希伍什大谈什么客观、公正,因此她就什么也没有说。
外面仍然很热。
有学生躺在草坪上,或者闲步走在哥特式建筑的阴影里朝市区走去。
在赶赴下一个约见之前,他们还有一个多小时无事可做,维拉有种时间流逝、时间被浪费的感觉。
她打电话给基默斯顿的警察局,没有人有任何新消息。
霍莉已经安排好下午和莉莉的室友见面,查理正想方设法从莉莉的银行账户里挖掘出些消息来。
明天他们安排了一次新闻发布会,当地的警方将在下午去灯塔,询问经常去那里散步的人,看看他们有没有看见什么。
负责接待媒体的警官将主持新闻发布会。
维拉对此很高兴。
因为每次有这样的场合,她总是觉得自己像个在舞台上表演的熊。
她关掉了手机。
来杯咖啡,阿希伍什说,还有面包。
我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呢。
他感觉到了她的沮丧,知道吃点东西可能会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一会儿。
维拉想,他是不是把她当做他的女儿一样看待了。
他在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让她发火。
人行道上摆放的座位上方撑着太阳伞,他让维拉先坐下,然后自己走到里面去了。
这间咖啡馆靠近大学,里面似乎全是学生。
几个年轻女子走到维拉的桌旁,维拉盯着她们看,希望能把她们吓走。
但随后她就认出了她们。
彼得。
卡尔弗特上课时表演得起劲,目标观众就是这几个女学生。
对不起,她说,没问题。
欢迎和我们坐到一起。
我把包移过来。
她们犹豫不定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只危险的狗,她想。
这些年轻人现在还有没有教养?难道她们不知道对老年人应该有礼貌?这时阿希伍什过来了,他满脸堆笑,说了许多好听的话。
此时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慢慢对他有了依赖心理。
我请你们喝咖啡,他说,你们还是学生,对吗?我记得自己是学生时的情形,尤其是到了学期快要结束、钱快要用完的时候。
一个女生笑了。
开学后一周,我的钱就全废了。
我去。
维拉说着,走到里面去买这些多出来的咖啡,让他编出什么故事来,把她们吸引住。
她端着咖啡盘回来的时候,阿希伍什和她们已经笑成一团,不分彼此了。
他应该是有可能做过学生,但是维拉非常清楚,他的脚从来就没有踏进大学的门过。
他们做了自我介绍。
全是些好听的南方人起的名字,说出来五分钟后她就记不得了。
卡米拉?阿米莉亚?杰米玛?无所谓了。
阿希伍什会记下来的。
这是维拉,阿希伍什说,我的婶婶。
她们小口喝着泛着泡沫的咖啡,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是上班时间溜出来的,她们想。
她过生日,请她出来吃饭。
或者也许是他把她带出来,到维多利亚皇家医院给她看痫。
维拉咬着牙,心想,随他胡编乱造去吧。
这么说你们是学植物的了,他说,几年前我有一个朋友也搞这个。
那个给你们上课的老师,那个有名的家伙叫什么来着?卡尔文?彼得·卡尔弗特。
他常常认为自己很有名气,但是实际上他已经有几年没有出版过什么东西了。
你们不喜欢他?他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他已经真的很老了,但是他还是花心不死。
就是,大家都知道他有老婆,四个孩子。
我的意思是,以他那样的身份,他也太不要脸了。
系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就有人愿意迎合他。
你知道,她们和他调情,就是为了多拿学分。
只是调情?阿希伍什语调随意地问,好像他在开玩笑一样。
天哪,如果要比调情更进一步的话,那你真的是疯了。
想想吧,让他摸你?天哪,你会吐的。
是有那样的谣传,另一个学生说,你记得这一学期刚开始的时候,有人在市里看见他和一个比他年轻很多的女子在一起,后来很快就有传闻说,他和学生有一腿。
哦?阿希伍什说。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很感兴趣,只是出于礼节才作出这样的回应。
在我的调教下,你学得不错。
维拉心想。
这很可能只是传闻而已,那学生说,谁也说不出什么更详细的情况。
我们曾经费尽心机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的意思是和他在一起的这个人有多种可能性,说不定是他女儿。
肯定不是我们这几个人中的一个。
不是搞植物研究的学生。
说着说着,她们的话题就扯到褐色手臂上叮当作响的镯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