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阳光下喝着咖啡,等着见克莱夫。
斯特林格,乔似乎很开心。
维拉没有这耐心,她坐不住了。
我准备去看看是否能找到安妮·斯莱特,莉莉死的那个晚上,莉莉的室友就住在她家。
她是莉莉的辅导教师之一。
她们住在同一条街上。
我在博物馆等你。
还没有等他争辩,或者说要和她同去,她已经走了。
乔一直就像她的看护人,她已经受够了。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逃学的调皮孩子,她不知道这位男同事是否也有同样的反应。
她在员工公用的房间找到安妮。
安妮站在柜子前看一封信。
莉莉的室友谈论过她的孩子,维拉还以为她已经很老了呢。
现在看来,她只有四十五六岁左右,保养得很好。
她的头发乌黑,剪得极短,唇膏很红。
她领着维拉进了一间小办公室,皱着眉头。
我没有很多时间,十分钟后有个会议。
不会花很长时间,就问几个和莉莉·马什有关的问题。
好的。
她说,可怜的莉莉。
太让人震惊了。
我们经常听说这些事情,但是很少发生在我们认识的人身上。
维拉想,她的震惊似乎隐藏得很好。
她的注意力似乎还在手里的作业上。
她会不会是个好教师?安妮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第一次把注意力放到了她们两人的交淡上。
我可能会这样描述她:有能力但是悟性不够。
她那一堆学生里的绝大多数我都只能这样评价。
她学习很努力,备课,给孩子上课还不错,但是我不觉得她的心思在这上面。
我认为二十年后她还做老师,这一点值得怀疑。
她有没有看上去很沮丧或者焦急?我倒是没有注意到,当时很可能也不会注意。
这门课很短,老师和学生没有什么接触的时间。
你最好和她的朋友谈。
我会的,宝贝儿。
但是我不敢肯定她还有没有什么朋友。
她怎么会在赫普沃斯的学校实习的?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说她看过英国政府教育质量评定办公室供的关于这个学校的报告,觉得在那里会学到很多东西。
看到她在教学上显露出来的热情,我很高兴,就为她安排好了这件事她表现如何?几周前我和那里的教研组长聊了聊。
她说莉莉在和孩子们交朋友这一方面真是花了心思。
此前我觉得她上课有些太机械了。
听了她的话我很高兴。
对她的私生活,你有什么了解吗?安妮,斯莱特抬起头,显然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
当然不了解。
无论怎么说,我们都谈不上是朋友。
你们住在同一条街上,你和她的室友有交往。
那不一样。
我家和艾玛是亲戚。
你一会儿这么说,一会儿又那么说。
维拉觉得她在敷衍她。
然而,或许就是她的这种做法反而让她坚持着要问下去。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莉莉和这里的老师有什么关系?探长,我不喜欢听这些学校里的流言飞语。
这句话根本不是什么回答。
她又看着信,让维拉自己琢磨去了。
维拉和乔在汉考克博物馆外面见了面。
有一队小学生在教师和父母的带领下慢慢走近博物馆,他们只好等着。
里面有恐龙展览,就是把骨架重新组装起来,还能动。
这次展览的广告在全城铺天盖地,公共汽车、地铁和商店大门口的广告上,暴龙歪着脑袋。
看到博物馆恢弘的建筑,又想到巨大的野兽、侏罗纪公园来到了纽卡斯尔,孩子们都不像往常一样吵闹了。
维拉和阿希伍什跟着他们进去,站在过道上,享受着博物们里的凉爽,这时克莱夫·斯将林格过来接他们了。
很棒,对吗?看着那群孩子消失在画廊里,阿希伍什说道。
趁着他们还小,把他们吸引到这里来。
维拉想,他几年后也会把自己的孩子带到这里来的。
我不知道。
克莱夫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面高深莫测地眨着,我不和来参观的公众接触。
他的王国位于一扇木门的后面。
他用门卡开了门。
里面有一排排天花吊得很高的房间,一排排积了灰层的橱柜。
这里似乎没有别的职员。
他把他们领进工作间,这让维拉想起了万斯贝克总院的那个地方,约翰·基廷对莉莉·马什进行了尸体解剖。
中间有一张长桌,一端是深深的水槽。
化学药品和死亡的味道。
尽管这里的一切都很陈旧,用的不是不锈钢,而是木头和珐琅,没有一种擦洗、消毒的感觉。
窗户很脏,外面的光是经过它们的过滤才进来了。
在一块木板上,躺着一只黑白相间的鸟的尸体。
尸体旁是一把解剖刀,一些棉球,小金属碗。
这里是另一种肢解的地方。
这不是一只小海雀吗?是的,才长到第一年冬天。
是去年十一月的一股大风把它刮到内陆来,有人在一家花园里发现了它的尸体。
房主把它送到了这里。
我当时就放进了冷冻箱,因为我想用它做一个‘柜皮’。
他看着阿希伍什.注意到他没有听懂这个术语。
我们把鸟的皮保存起来供研究,不是展览。
标本保存在这里的博物馆,让科学家和学生来看。
维拉的父亲赫克特曾经在业余时间做过标本制作。
他曾在老车站站长之家酒馆的厨房桌上做过那些操作,然而即使厨房柜子的贴面起层,他也从来没有管过。
他说他的兴趣是科学研究,但维拉知道,他这样做只是在欺骗自己。
他制作过站立着的鸟标本,一直都是那些沼泽地里才有的鸟类。
他通常感兴趣的是些猛禽。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也是一种艺术,维拉想。
在赫克特干这一行快结束的时候,这样的行为已经是非法,但是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一点而感到不安。
如果要说有什么影响的话,这只是增加了他的兴奋和愉悦。
他还收集各种鸟蛋。
当他死的时候,维拉放了一把火,把他收藏的东西全部烧了。
花园里起了熊熊大火。
她喝了她父亲最喜欢的麦芽威士忌,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伤心。
她觉得一阵轻松——他终于走了。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阿希伍什问斯特林格。
我离开学校后就在这里了。
做这样的事情,难道不需要什么学位吗?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学徒。
他顿了一下,我很幸运。
彼得认识馆长,于是替我说了句好话。
你说的是卡尔弗特博士?是的。
你认识他很久了吗?是的,我开始给鸟上脚环的时候,他就是我的老师。
那年我十五岁。
上脚环?研究鸟的迁徙。
人们用网或陷阱抓住鸟后,就把小的金属环上到鸟脚上。
如果下次再抓住它,或者发现它死在什么地方。
我们就能知道它们第一次上脚环的时间和地点。
帕尔先生和莱特先生也是做这个的吗?你们就是这样认识的?现在我们已经不像以往那样经常给鸟上脚环了。
我是经常去迪普登海岸边的那个观鸟塔的人。
我不像以前那样常去了。
其余的人有其他活动,比观鸟更加令人兴奋的生活。
但是我们依然是朋友。
我们依然一起去观鸟。
也看海吗?’’维拉问。
她是第一次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克莱夫脸上的表情近乎于笑容。
加里观鸟很有激情。
如果时间合适的话,他会在观鸟塔里待上几个小时。
我说这是因为他无所事事。
他不介意慢慢等待鸟的出现。
他说这是一种思考。
星期五晚上遇到尸体,那一定让他吃惊不小。
当然。
对别人也许是,但对你却不一定。
她说,你每天都和尸体打交道。
我见到的是鸟和动物的尸体,不是年轻女人的。
对,不是年轻漂亮的女人。
她顿了一下,你有女朋友吗,斯特林格先生?她第一次在福克斯米尔看见他的时候,她就想,他看起来像学生,只不过这个学生已经超龄,过早地秃顶了。
这时的他气得脸通红,她又一次想起学生的形象。
她几乎为他感到难过。
不,他说,我没有女朋友。
你是同性恋吗?不是。
她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我觉得女人很难接近。
他终于说,我想是因为我害羞吧。
我和外面的人交往不多。
我和我母亲住在一起,我还小的时候她就成了寡妇。
现在她的身体不是很好,我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维拉想叫他出去,趁着他还有机会,去寻找自己的生活。
但是这话不应该她说。
卡尔弗特博士有女朋友吗?克莱夫惊恐地盯着她。
你什么意思?情妇。
情人。
当然没有。
他和弗里西蒂结婚了。
宝贝儿,也许这对你来说有点受不了,但是有些结了婚的男人的确在做通奸这样的事。
但是彼得不会这样。
你看见过他们夫妇在一起的,他们多幸福。
他们的戏演得不错,维拉想。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她对他笑了。
对,她说,也许你说得对。
她朝阿希伍什点点头,让他继续提问。
你上个星期四上班吗?是的,一直工作到四点半。
我八点开始,本来应该四点下班,但是一般我都在四点半才离开。
那你干什么了?我回家。
路上去了超市。
我知道星期五晚上要出去,所以想买些东西,让我妈妈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自己可以弄着吃。
我们一起吃了饭,她通常早早地就上床睡觉了。
大约九点吧。
此后我就看电视。
我以前录了一些和热带雨林有关的纪录片。
我妈妈常常在看自己不喜欢的节目时,一直说个不停。
你没有出去?没有。
你好像对那天晚上做的事情记忆非常清晰。
我的记忆的确很好。
星期五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擅长记住那些细节的东西。
你开车吗?我会开。
我是说我通过了考试,也有驾驶证。
但是我不喜欢开车。
我总是想着开车可能会发生的危险,而且我对自然环境也很关注。
温室气体。
几年前我就想好了,不开车。
要进城,公共交通就很不错了。
我有自行车。
维拉能够感觉到克莱夫浑身不自在。
虽然房子灰暗而凉爽。
他却已经开始出汗了。
他胡乱玩弄着面前台子上的解剖刀。
她告诉自己,不要因为他这样的表现而想得太多。
这很可能是他这么多年来和他人交谈时间最长的一次,当然,除了他的母亲之外。
他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听众。
现在她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随和,像拉家常。
他的母亲很可能喜欢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话。
加里告诉过你关于他新认识的那个女人了吗?提问的语调突然改变,似乎让他吃惊不小,他镇定了一下之后才作了回答。
他把这件事告诉过我们所有人。
他停了一下,这是正常现象。
在他的生活中总是不断有新的女人出现。
他对女人很疯狂。
但也就是大约一周的时间。
没有一个能长久他说过这次的女人不一样。
维拉说。
克莱夫又笑了。
这笑好像是他每半年才会有一次。
他总是这幺说。
自从艾米莉离开后,他一直在寻找什么人来代替她,艾米莉?他们订婚了,然而她甩了他。
你认识朱莉,那个新近认识的女朋友吗?不,他约会时不会带我出去。
那个被杀的孩子就是她儿子。
维拉说,是被勒死的和莉莉·马什一样。
抱歉。
有一家姓夏普的,我想你可能不认识吧?她说。
她心里并不指望他会回答。
戴维·夏普不在监狱里的时候,就住在我们那条路上。
你遇到过那个孩子,托马斯?我看见过他。
他小的时候我妈妈曾经照看过他。
她喜欢这个孩子。
有时我下班回来,会看见他在我家里。
这当然不是最近的事了。
他长大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以后,我就没有在家里看见过他。
他死了,你妈妈一定很难过吧。
是啊。
我们两个人一起到那条河边去了。
她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了漂水面上的花,就想去看看。
也是为了和这个孩子告别。
他停顿了一下, 等我们到了那里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
当时正在退潮,把花带到海里去了。
他们默默地坐着。
开着的窗户传来警笛和喊叫声。
和我讲讲你的那些朋友。
维拉终于说,加里,彼得,还有塞缪尔。
他们都是你朋友吧?几个人当中,似乎只有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除了观鸟以外。
我们的关系很近,就像一家人。
你和加里是弟兄两个,塞缪尔和彼得分别是妈妈和爸爸?别瞎说!她知道自己在紧逼着他,她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满脸通红。
那好吧,她说, 他们并不是真的像一家人。
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相处得那么好,这么些年来,是什么让你们关系密切?她真的对这些问题感兴趣。
对友谊她没有十分的把握。
她有同事,和她一起长大,住的地方也靠近她,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全身心投入,或者愿意去为了友谊而迁就的。
她想,友谊可能是柄双刃剑。
你最终付出的要比得到的要少。
有一部分原因是观鸟。
他说,不投入其中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他们认为你是个讨厌的怪胎,但是事情比这个要复杂。
虽然我们之间的差别很大,我们却相互信任。
我觉得自己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她咯咯笑了。
呃,宝贝儿,你让我实在控制不住要笑了。
你这话听起来像哪本妇女杂志上的话。
他耸耸肩膀。
我本来就没指望你理解。
说说星期五的事怎么样?阿希伍什说。
维拉说的话,还有提问,好像也让他感到厌烦,他不想在这里待上一天。
你去福克斯米尔吃饭之前你干什么了?我见彼得去了,要和他一起吃饭。
又是庆祝生曰吗?不,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大部分星期五我们都会见面。
就喝几杯酒,吃个三明治。
以前我们对于给鸟套脚环这件事很积极的时候,我们的周末就是以那一餐为开始。
我工作时间比较灵活,因此我可以请假,然后我们就吃饭,彼得会用车带我去海岸边的那座观鸟塔。
其余的人会陆续赶到。
现在我们不经常出去了,但是,只要有可能,我们还是会一起吃饭。
维拉悲伤地想,和一个只需要崇拜者、自恋的老家伙一起吃饭,这很可能就是他这周生活的重点了。
卡尔弗特博士怎么样?不错。
和平时一样,盼着周末的到来。
’你们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你肯定记得。
你的记忆很好,尤其是细节。
他在写书。
我们谈了那个。
饭后呢?我就回家了,和我妈妈一起待了几个小时。
卡尔弗特博士呢?阿希伍什问, 他到哪里去了?回学校了,至少我估计是这样。
他没有说,但是他是朝那个方向走的。
你怎么回福克斯米尔的?搭了加里的便车。
他从你家里接你的?不,他时间来不及了,直接从盖茨赫德音乐中心过去,我们约好在在市里见面。
我乘的是地铁。
他又拿起解剖刀,把板上的鸟翻了个身,他的手指摸过鸟的头。
真的,我应该坦然接受这些。
我不理解你们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我在那里。
就这些。
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受害人。
维拉看着阿希伍什,想知道他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他摇摇头。
我们就问到这里。
她说,目前就这些。
我送你出去。
克莱夫把自己的视线从那只小海雀身上移开,在他们前面走过甬道,灰尘在从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中飞舞着。
他开了门——门里面是员工区域,门外是公共区域——犹豫了一下,仿佛不愿再往前走。
维拉也停了下来,看着他。
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不是怀疑这些谋杀是你朋友中的哪一个干的?他立即回答说:当然不怀疑。
我信任他们。
我知道如果他们干了杀人这样的事,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他转身走了,维拉和乔盯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