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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2025-03-30 06:25:44

弗里西蒂从花园慢慢往回走。

她手里拿着一筐刀豆,准备晚上吃,她知道有些太多了。

今晚只有他们两个人,詹姆斯已经和一个朋友约好出去吃饭。

在厨房里,当她想到自己和彼得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端吃饭时,她感觉到片刻的不安。

她不知道他们互相会说些什么。

她想象着莉莉·马什也在那里。

一个美丽的幽灵,在他们俩中间。

一个陌生人的死居然对她产生了影响,真是滑稽。

她告诉自己,不要这么歇斯底里。

但是,她这么多年来创造的生活——包括这房子、花园、心满意足的家人——似乎突然变得非常脆弱。

她脑子里出现了这样的一幅图画——大嗓门、大脚丫的维拉·斯坦霍普用有力的大手拍打着桌子,她的生活就此被破坏。

随着维拉的每一次提问,她的生活将被彻底摧毁。

她瞥了一眼挂在厨房墙上的钟。

钟面上不是常见的那些数字,而是一些鸟的图案,在不同的整点时间,就会相应发出这些鸟的叫声。

这是彼得某一次过生日时,克莱夫开玩笑送给他的礼物。

她讨厌这东西,但是彼得坚持要把钟挂起来。

快两点了。

至少还要四个小时,彼得才会到家。

她上了楼,把裤子换成了裙子,又涂了些口红,洒了一点香水。

鹪鹩叫完的时候,她已经把桌上的车钥匙拿在手上,几乎是跑了出去。

她从来没有在塞缪尔上班时看过他。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上班。

她想,对于这次不期而至的见面,他当然会反对。

他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但是她又不能只待在家里干着急。

她以前从来没有提过任何要求。

压力已经让她难以忍受了,他会理解解的。

她行驶在狭窄的支路上,当她不得不慢下来让一辆拖拉机通过时,她有点不耐烦了。

她开的是一辆旧车,没有空调,她只好开着窗户。

太阳热辣辣地照在她的手臂和肩膀上。

到了市区,她开进了图书馆附近的一家停车场。

她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再一次想到,这次过来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塞缪尔是个聪明人。

如果他觉得他们可以见面,商讨对策,他肯定会说的。

她过来找他,他会认为这是一个鲁莽而愚蠢的举动。

她想见他的欲望终于让她失去了理智。

她关上窗户,出了汽车。

毕竟,她也是图书馆的会员啊。

她完全有权到这里来。

到了图书馆里面,感觉凉快多了。

几个学生和老人坐在公用的电脑前。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衣衫不整、瘦瘦的年轻女人,穿着皱巴巴的亚麻长裤、白色的棉布罩衫。

她和弗里西蒂对视了一下,对着她笑。

这个女人看起来面熟。

弗里西蒂隐约想道,她可能是书友会哪一个朋友的女儿吧。

书友会让她和塞缪尔走到了一起。

她加入其中有一年时间了,她喜欢这些朋友,喜欢看到一本新书时的那种兴奋。

她曾经说服他过来给她们做讲座。

真正出版过作品的作家。

书友会的人已经预先看过他最新的小说集,还不是十分清楚该怎么解读。

这些小说太压抑,她们说。

结构很好,但太复杂,也很恐怖。

有个女人说,这些小说让她晚上做噩梦。

一般而言,她们喜欢快乐的结尾。

但是当他真的去给她们做讲座了,她们给他的评价却要正面得多。

她们请他坐在壁炉前的一张宽大的扶手椅上。

为了这次活动,她们聚集在一个身材高大又能干的女人家里。

这女人是个理疗师。

她丈夫是外科医生。

室内富丽堂皇。

绿色的墙壁上挂着油画,还有一些老家具靠墙放着。

当时是二月,天气还冷,为了抵御外面的寒气,窗帘也拉上了。

所有的观众都是女性。

她们喝着高脚酒杯里的白葡萄酒。

塞缪尔和她们说着话,仿佛她们的意见对他很重要,这让她们喜欢上了他。

他谈论了小说的结构。

现在的人哪,只关注人物,他说。

人物重要,那是当然,但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很忠实地描写他们自己,或者认识的人。

他更感兴趣的是思想。

他小说的主题就反映在情节的构成上。

他感兴趣的不是描写现实,而是创造这样一个世界——非常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其实是可能的。

要扮演上帝,人只有这一条路。

他说。

一个女人问,这样是不是让他更像诗人,不像小说家。

他高兴地笑了,说也许的确是这样吧。

弗里西蒂担心地想着,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但是如果你写那些长篇纪实作品,赚的钱不就更多吗?这话是一个女农场主说的。

她看起小说来如狼似虎,但是对那些文学技巧一窍不通。

她从来不考虑什么评论或者文学奖名单。

一阵沉默。

其他的女人都担心他是不是会生气,但是似乎那个问题也让他感到高兴。

如果我写那样的小说,我会被人看出来的。

他说, 我不是个好作家。

我那样写不到五千个单词。

他转身朝着弗里西蒂,心照不宣地看了她一眼。

壁炉里的火光照在他脸上。

房间里的女人都笑了。

她看得出来,她们都崇拜他。

此前是弗里西蒂开车带他来参加这个书友会的,这样她就可以送他回家了。

在汽车里,他建议两人去喝点什么。

她同意了。

她只能这样。

她在书友会里的地位变了,因为是她介绍他给书友会的人认识的。

酒馆里拥挤嘈杂,根本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平时愿意去的地方。

他们选择这样的地方,也许是因为不会被人认出来吧。

他们在墙角处的一张小桌子上坐下。

他的话突如其来。

他双手抓住她的手,说他觉得自己喜欢她。

一开始她不敢相信他是认真的。

开玩笑吧。

他很喜欢玩游戏。

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他说。

他是彼得的朋友。

她看见他说这话时十分认真,她很感动,也很满足。

他是一个多么高贵的正人君子啊!从酒馆的停车场看出去,可以看见光秃秃的山腰。

在停车场里,她踮起脚吻了他。

雾凝结成的小水滴附着在他的头发和夹克上。

后来到了他的住处,她问:难道你不想请我进去喝杯咖啡吗?她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早已考虑过自己穿的什么内衣,也记得那天早晨剃过腿毛。

他迟疑着,犹豫不决的时间比她预想的要长。

也许他和彼得的友谊很牢固,他会拒绝她。

他终于点了头,为她开了门,一到里面就抓住了她的手。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他们一直保持着情人的关系。

他们非常谨慎。

凡是可能被人偷听的电话一律不打,可能被人看到的电子邮件一律不发。

他们隔几周才见一次面,地点通常是在他位于莫佩斯整洁的小屋。

这样的见面和公开的友谊可就不一样了。

如果是去看戏或者看芭蕾舞演出,他们从来不会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即使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她还不认为他们的这种关系是不正当的。

他们一点不浪漫——从来没有什么鲜花、礼物或烛光晚餐。

她知道塞缪尔一直有种负疚感。

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谈论过爱情这个话题。

她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要离开彼得。

他需要她。

她看到了塞缪尔给她带来的兴奋。

这是对她那枯燥、波澜不惊婚姻的补偿吧,好让她将快乐的卡尔弗特夫妇这场戏继续表演下去。

她知道女人一般不会这样看事物,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不能维持一种朋友关系。

至少在维拉带着那么多问题找上门来之前,她就是那么想的。

弗里西蒂在书架边走来走去,仿佛在犯难,不知道该选哪一本书。

她没有看见塞缪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在这里。

他是管理者,在写着非工作人员勿进的门后面,应该有他一间办公室。

他会在那里和同事一起开会,或者一起出去到某一家专为图书馆供书的商家去选书了。

在莫佩斯那座小房子里,他们一起喝着茶,分手前她要他说说他的工作。

她一直对别人的工作生活极感兴趣,当她下午洗澡躺在浴缸里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着他坐在大办公桌后面,或者以他那不容置疑的方式在主持会议。

没有哪一位员工会想到他下班后做什么,这个念头让她感到兴奋。

她正准备问办公桌后面的那个人他在不在,就在这时他从那扇非工作人员勿进的门后面出现了。

他手里拿着公文包,似乎要出去。

他穿着敞领衬衫,白色的亚麻夹克,她想,可能是为了防止天冷吧。

通常他们见面的时候,他下班了就直接过来,他是打着领带的。

他衣着讲究,很在乎在他人眼里的形象。

一开始他没有看见她。

他朝着柜台后面的那个年轻姑娘笑。

弗里西蒂顿时觉得心里被刀刺了一下,觉得很不舒服,她意识到,这就是嫉妒啊。

她想,他不上班的那些下午,是不是也把其他女人带回家呢。

他转身时看见了她。

他没有表现出他们俩认识的样子。

他对那个年轻姑娘说: 下午我要到伯维克去,不回来了。

如果有人打电话过来,就叫他们明天再打过来。

这个会议很重要。

我不希望有人打扰。

弗里西蒂到外面赶上了他。

他沿着人行道朝自己的汽车走去。

如果她不急着在后面追上他,也许他已经开车走了,让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对不起,塞缪尔。

我必须和你谈谈。

他肯定早就听见她跟上来的脚步声了,但是他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我真的要到伯维克开会。

他皱着眉头,那样子与其说紧张,不如说不开心。

就十分钟。

她真的到了这里,又不知道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了。

安慰,她想,安慰他一切都将像以前一样继续下去。

他答应在A1号公路边的小厨师酒馆和她见面,等她到了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了。

他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研究菜单。

但是即使是在朝他走过去的时候,她也能感觉到他害怕了,他比她还需要安慰。

那地方几乎没有人。

所有的窗户都开着,外面汽车的噪音传了进来。

他们向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点了茶,盯着对方。

你知道一些情况。

她突然说道, 和那个女孩有关。

莉莉。

你见过她吗?没有。

事情绝对不是那样的。

他怒冲冲地说,根本不是他平常那种内敛风格。

这和他写的小说不一样。

情节的发展他无法控制。

那么那个男孩呢。

鲁克·阿姆斯特朗。

你听说过他吗?我想加里正在和这个孩子的妈妈约会呢。

就是他谈论的那个女人。

她叫阿姆斯特朗。

我肯定她有一个儿子。

这可能就是警察对我们感兴趣的原因吧。

他们是这样把我们联系起来的。

我告诉那个侦探,加里正在和一个叫朱莉的人约会。

他什么人也不会杀的。

他当然不会杀人,但是就因为这个,警察不会放下我们。

他们不相信什么巧合。

在她看来,这个联系似乎很紧密。

名叫阿姆斯特朗、有一个儿子的女人。

电话号码簿上有多少个名叫阿姆斯特朗的人?塞缪尔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他不愿说。

服务员端来了他们的茶。

当他往桌上摆的时候,茶水泼到了碟子里。

他停了一下,以为他们会有所反应——愤怒,抱怨,但是在他走开之前,他们只是默默地坐着。

我担心那个侦探会发现我们俩的事。

弗里西蒂说。

她怎么会呢?但是她能看出,他心里也有过这样的念头。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看上去那么不自在,和平常彬彬有礼、自信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我想,也许我们应该把我们的事悄悄告诉她。

她说,这样,她就知道了,这和那个女孩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没有关系!他的语气很不耐烦。

她想,他和一个愚蠢的图书馆管理员说话时,可能用的就是这样的语气吧。

她觉得眼泪出来了。

这我们知道。

她尽量让自己的话有说服力, 但是莉莉·马什在死的前一天到福克斯米尔来了。

你可以想象一下,警察肯定会迫不及待地下结论,假想犯罪场景。

要是那天下午我们在一起被她看见了,怎么办?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了杀害她的动机了。

她等待着,以为他又会有什么愤怒的回答,这一次他笑了。

你应该写小说。

他说,你的想象力那么有创造性。

那一天我们没有在一起,对吗?下午没有在一起。

星期四一整天我都在上班。

先是选书,后来是图书管理小组会议。

我可以找到证明。

我们只是在晚上见面了,去看电影了。

另外,那个女孩在你家的时候,詹姆斯也在。

对。

她说,詹姆斯是在。

塞缪尔打量着他们坐的那个房间。

里面没有其他顾客。

工作人员在柜台那里,只顾着自己说话。

他在桌子上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

其他人怎么可能知道呢?我们一直都那么小心。

我讨厌被人知道这件事。

这也太龌龊了。

人们怎么可能理解呢?他把手从她那里拿开,往后靠在椅子上。

他的声音很低,她努力听着只有这样才能听清他说的话。

我无法接受让彼得知道这件事。

我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