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在车里拨通了克莱夫·斯特林格家的电话。
她的车停在沙丘后面,从那里可以看到远处的海滩。
一位老人正低头走在海边。
他不时地停下脚步,弯腰捡起海滩上漂来的煤块,放进背包。
她心想,这个老人很可能住在有中央供热系统的公寓里,但是老习惯就是那么顽固,改不了啦。
她按下了手机上的按键。
手机一直响着,在另一端就是没有人接,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 一个女的说话了。
她的声音很虚弱,气有些接不上。
维拉说了自己的号码。
斯特林格夫人。
有什么事?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怀疑,因为她已经习惯了那些推销电话了。
或许她儿子告诉过她,如果有陌生人打电话来就挂掉。
我叫维拉·斯坦霍普,斯特林格夫人。
我是警察。
也许克莱夫和你说过我会过来找你。
是关于那个在灯塔里被人发现的姑娘。
我不知道……克莱夫在家吗?也许我可以找他说话。
她双手的手指交叉着,手里的电话几乎掉了下来。
此时下午刚开始不久,他肯定还在博物馆。
他在上班。
你最好到那里找他谈谈。
维拉再一次觉得她快要挂电话了。
哎呀,我半个小时候以后就到你家了。
我那时再打电话。
我们可以聊聊嘛。
真的,我想你还是等克莱夫回来再说吧。
维拉听到了她的话音里有些恐慌。
这倒也不是对警察有什么恶意。
许多老人看到有陌生人敲门就紧张。
他们电视里的预防犯罪的广告看得太多了。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维拉说,我会给你看我的证件。
你可以打电话给警察局确认。
斯特林格夫人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她就按下了手机上结束通话的按键。
斯特林格一家住在北谢尔兹的一栋低矮的平房里。
这里的街道曾经是一条主要的道路,两边有树,也很繁忙,在街道的两端都有商店,而现在因为周围地区都已经被重新开发了,也铺设了新路,所以这里就成了被遣忘的角落。
刚纳大道在一座挡风墙前面突然结束,远处的一座由玻璃和水泥建成的体育中心在街道的中心留下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维拉知道这个地方。
到戴维·夏普家里去,她到这里来过几次。
戴维·夏普住在这么一个不起眼人却让人尊敬的地方,她觉得奇怪。
他真是会伪装,很能适应环境。
玛丽·斯特林格肯定一直在注意着她的到来。
维拉一敲门,门立即就开了一条缝。
她的个子不大,五官也小巧,脖子细得似乎无法支撑住脑袋。
我打过电话给克莱夫了。
他说他一点也不知道你要到我家来。
维拉从门缝里也可以感觉到她在颤抖。
维拉没有尝试着硬要进去。
她从包里掏出证件。
你看看,就是我。
她说,看看照片。
在这里不可能有其他人的脸长得像我。
克莱夫说我不一定非要和你说话。
他说得对,但是你总不至于希望这一条街都听见你有什么事,对吧?没有回答。
维拉看得出她有些让步的意思。
让我进去吧。
我刚才到拐角处的面包店买了些纸杯蛋糕。
你把水烧上,我们好好聊聊。
纸杯蛋糕似乎起作用了。
紧紧抓在门上的手慢慢松开了。
维拉轻轻地推了门,走了进去。
自从玛丽·斯特林格搬进来之后,房子里面可能变化不大。
里面很干净、整洁,但是家具旧了,显得有点寒碜。
维拉站在大门口,等着那个老女人过来领路。
她已经决定让维拉进来了,现在有了一个同伴,她似乎感觉很高兴。
她领着维拉进了一个狭小、拥挤的客厅之后,就很快走到一边去泡茶了。
壁炉上方挂着她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玛丽穿着传统的白色婚纱,一个和她一样瘦的男人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西装, 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玛丽端着盘子回来,看见维拉在打量着什么。
克莱夫一岁大的时候他就死了, 是船厂的一次事故。
他们的心肠还不错,我有救济金。
但是你很不容易呀。
维拉说,一个人带大孩子。
你有其他的家人帮你吗?没有。
这里的邻居很好。
如果没有他们,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这条街道上的人很友好,现在也还是这样。
克莱夫说,托马斯·夏普小的时候,你帮了不少忙。
那不算什么,玛丽很快说道,我是说,如果他们忙的时候我照顾他的话,他们会给我一点钱。
你知道我的处境——戴维在监狱里是一会儿进,一会儿出,是那里的常客。
我不想让社会救济机构的人知道,还有那些社会福利机构——我从来没有正式在那些机构登记过申请帮助。
你那个时候帮了他们不少忙。
维拉不知道她这么焦虑才安,是不是因为她十年前曾经犯过几次罪,所以到现在还为此担心。
现在早就没有人记得以前的那些事啦。
听了这话,玛丽这才似乎放心了,开始像个女主人一样招待起维拉来。
她端来了茶水和点心,点心放在漂亮的盘子里。
维拉从纸袋里拿了一块蛋糕,递给玛丽之后,又舔了舔手指。
你有没有遇到过托马斯的朋友鲁克·阿姆斯特朗?尽管希望不大,但还是值得一试。
我最近根本没有看见汤姆①。
没有和他说过话。
他路过这里去坐汽车进城的时候,总是会朝我挥手。
但是就只有这些了。
这不能怪他。
我一个老人,能给他什么呢?那克莱夫应该对他很了解了?托马斯小的时候,他对他很好,有时甚至还帮他换尿片。
你想不到青年人会做这样的事,对吧?托马斯蹒跚学步的时候,克莱夫经常用推车带他出去玩。
维拉想,好像玛丽不仅仅是偶尔为夏普一家带孩子,可她没有说什么。
她咬了一口蛋糕,外面的糖霜很甜,她觉得牙齿都要甜倒了。
里面的香草馅心冒了出来,她用手指刮了一下,放进嘴里。
玛丽疼爱地看着她。
我的克莱夫喜欢吃零食,她说, 可他从来不长胖,他肯定全部消耗掉了。
他是不是有点神经质?维拉问。
也许那是我的错。
那个时候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我很不喜欢这样,也许我的情绪感染了他吧。
如果说他有什么问题,那也不是天生就有的。
她停了一下,露出了自负的微笑,他是个好小伙子。
不久前我得过一次中风,虽然大部分人不会这样,但是的确有一些人家的儿子会抓住这个机会把母亲送到养老院去。
他没有。
他请了假,把我带回家里照顾。
―――――――――――――① 是托马斯的昵称。
你们母子俩感情很好了?对,非常好。
如果他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你一定会知道。
啊,这是另一回事了,对吗?我家的克莱夫他不是那种有什么心事都说出来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出他头脑里在想什么。
他最近有没有和一个姑娘约会?没有!她似乎觉得克莱夫和姑娘约会这样的说法难以想象。
我们俩在这里很快乐,只有我们母子就行了。
接着她又补充道,不过我并不担心他和姑娘约会。
我是说,如果他能找到一位好姑娘一起生活,那当然很好了。
我喜欢小孩。
克莱夫的神经质有没有接受过任何治疗?你什么意思?她突然起了疑心。
本来她一直在像老鼠那样下小口小口地咬着点心的边缘,现在她皱起了眉头, 看着维拉。
我只是随便问问。
许多人都有这个问题。
如果你想问的是他是否得了抑郁症,那么我说,他没有。
我们俩在这里感到心满意足,他和我。
我们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来打听我们的事。
维拉没有理会她,但是心里却在想,这个女人是不是反应有点过火了。
你不介意他晚上不回家?她问。
这些天来他不怎么在外面过夜了。
也就一次吧,而且是周末。
他和他那些朋友在一起。
我不说他,他有自己的生活。
自从我中风之后,他就比以前注意了。
我对他说——如果我中风发作,又是一个人在这里,你会有什么感觉? 维拉开始觉得,玛丽简直就是个恶毒的老巫婆了。
如果克莱夫想撇下她,她可能也明白。
你知道他上周五要出去吗?当然,他不征求我的意见是不会事先做出安排的。
他给你做好了饭?正如我说的那样,他是个好小伙子。
如果他在家,通常是他烧饭。
那一天他烧好饭后没有吃。
她说,在晚会上有好吃的。
那前一天——星期四的情况呢?他下班回家有点迟了,因为在回家的路上去买东西了。
我等着他。
如果你一整天都是一个人的话,你就会盼望着你的同伴回来。
他现在不怎么开车了,他这么告诉我的。
是啊,她说,我以前很喜欢开车出去,但是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开车。
几年前,车子年检因为废气超标没有通过,他都不愿意把车修一下,直接就把它当废铁卖了。
他说,为了保护地球,最好还是使用公共交通。
现在如果有汽车我就方便多了,他会顺路把我带到医院的门诊部。
她很快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还有其他什么事吗?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喜欢的电视节目快要开始了,我得走了。
维拉觉得,趁自己还没有说出什么感到遗憾的话之前,还是走吧。
她已经核实过克莱夫说的话了。
她认为克莱夫不是乔认为的那样,是个看谁不顺眼就杀人的疯子。
也许他的确有抑郁症。
如果你也有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妈妈,你也会变成这样的。
玛丽打开了电视。
维拉一开始还觉得她有些可怜,可现在她觉得这个女人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并不可怜。
维拉站了起来。
我走了,好吗? 那个小个子女人点点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你就走吧。
我的腿不太好。
维拉出去后,关上了客厅的门。
她站在过道里。
电视机里的音乐声变得小了。
主持人开了个玩笑。
玛丽咯咯笑了。
维拉推开了一扇与走廊相连的房间的门。
房间里面铺着厚厚的白色地毯。
一张双人床上放着-条粉红色的被子,房间里一股那个老女人身上旧睡衣和爽身粉的味道。
她推开隔壁一间的房门,是卫生间。
很小,在浴缸上方是一莲蓬喷头,蓝色的浴帘上是鱼的图案。
这里稍稍有了些雄性的气味。
须后露①?她看着放在架子上的那些瓶瓶罐罐。
克莱夫是不是一直很在乎自己的外貌,因为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会找到一个女人,这样就有离开他妈妈的借口了?接着她就站到了克莱夫房间的门口。
门关得很紧,没有上锁,只听得咔嗒一声,门就轻轻地开了。
房间里的窗帘拉着,她只打开了灯。
她原以为会在这里看到一个像博物馆工作间那样满是标本、脏乎乎的房间,但是这里纹丝不乱,丝毫也看不出和博物馆有什么关系。
一张单人床和与之相配套的松木衣橱。
一个架上放着一套田野指南丛书。
一张捕鸟网塞在帆布包里,放在房间的角落,这么看来,克莱夫一定也给鸟上过脚环。
几本奇幻小说,床边的桌子上有一本翻开的书。
电脑桌上放着电脑,还有一套棋。
墙上没有照片或图画。
他好像知道他妈妈可以进入这个房间,他什么也不想暴露。
房间里只有一张照片,立在床边的橱子上。
那里常常是放女友或爱人照片的地方。
那张照片上是他们两个人——克莱夫一脸害羞和不自在,加里在笑,两人的身边分别是彼得·卡尔弗特和塞缪尔·帕尔。
这张照片是在灯塔前拍的,他们都望着大海。
维拉回到走廊上。
电视机里的观众爆发出一阵大笑。
她趁机关上大门,走到了大街上。
―――――――――――① 一种剃须后用的香水。
她站了一会儿,向前走了三户人家,来到夏普家门口。
既然她到了这里,那么她还是可以找戴维的妻子聊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