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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2025-03-30 06:25:44

朱莉觉得,如果她不走出了那间房子,她会尖叫的。

她站在台阶的嘴上一级,吸足一口气,张开了嘴,那声音将会很响亮,在这条路的尽头都能听见。

她妈妈还在那里打扫着。

吸尘器轰鸣了一整天,后院一股漂白粉和抛光剂的味道,朱莉甚至觉得这里不像自己的房子了。

她的妈妈理查德森手上不忙的时候,就会和她说话。

妈妈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朱莉从愧疚的心情中缓过劲来。

但是如果朱莉的心里已经没有了那样的感觉,听了这些话就是另外一种感受了。

朱莉一直觉得她爸爸比较好相处。

如果是他在这里的话,他肯定会和她并肩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里的音乐频道,讲些他认识的音乐家的旧事,如果她想哭,爸爸还会抱住她。

她无法交她妈妈离开。

妈妈认为自己在帮她,这么说会伤她的心。

这样,朱莉就会再次觉得非常内疚。

她一整天都在想着如何找个借口出去。

她撒谎说丽莎邀请她到她家去。

丽莎将烧饭给她吃,她就住在她家的客房里。

丽莎在市里的一家大型律师公司工作,朱莉的妈妈喜欢她。

这样,朱莉走到外面的花园里,用手机给丽莎打电话。

在马场的另一边,有人在割草。

她看着拖拉机来来回回地开着,那么有规律,让人昏昏欲睡。

她本来可以整天都看这些的,但是她妈妈从来不让她这么做。

她妈妈认为这样是无所事事、放纵自我,她自会为朱莉找些有用的事去做。

如果我妈打电话过来,就说我在你家里,但是我睡着了,你不希望叫醒我。

丽莎是她的好朋友,叫她做事情,她从来不问为什么。

只要朱莉说了,她会烧饭给朱莉吃,和她一起喝酒,让她哭。

但是丽莎住在泰恩茅斯的一栋漂亮的新公寓里,朱莉觉得在那样的地方,她从来无法完全放松自我。

说了这些谎之后,朱莉觉得自己又像一个少女了。

下午快结束的时候,她已经精疲力竭了,她又有点兴奋。

她心里一直很清楚,她真正想做的是看见加里。

出去之前她洗了个澡,就站在鲁克躺的那个地方。

他们家以前有一条旧浴帘,挂浴帘的支架上有粉红色的斑点,警察把那帘子拿走了。

她妈妈已经去过超市买新的浴帘了。

朱莉拉上浴帘,闭上眼睛洗头。

这是鲁克死后她第一次洗头。

此前她想洗澡的时候,都是在萨尔家洗的。

她慢条斯理地做好准备,洗完后又化了妆,还洒了一点香水。

这样不会引起她妈妈的怀疑。

她所处的那个时代,女人如果不打扮一下是不会出门的。

劳拉在她房间里。

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就蜗居在那里,出来也只是为了吃饭或上厕所。

朱莉想,在鲁克死之前,她就一直是那种样子了。

她先敲了门,然后把头伸进去看看。

劳拉正躺在床上。

不是在看书,也不是在看电视,只是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你还好吗,宝贝儿?朱莉坐到了床边。

劳拉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朱莉想她应该待在房间里不出来。

她又想起鲁克刚开始变得压抑的那个时候。

但是她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她不从这个房子里出去,她会发疯的。

我想出去走走。

丽莎要我去她家。

你觉得行吗?劳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膀。

没问题朱莉想,她将永远也不知道劳拉心里在想什么,以前也从来没有知道过。

我可能要在那里过夜。

外婆会在这里的。

我没事的。

真的。

朱莉坐在那辆旧菲亚特汽车里,那是杰弗离开后买的。

这车现在已经因为重新补了腻子刷了漆又能算是一辆车了。

每年在年检的时候,这车总是有检验不达标的危险,她朋友简的儿子是机械师,他简直像施展魔法一样,让这辆车通过检测。

这又是一个第一次。

自从鲁克死后,她还从来没有开过车。

她心想,那些邻居正在窗帘后面看着她,等着她开车走呢。

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或者,她是个勇敢的女人,又开始重拾自己的生活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属于哪一种女人。

此时才八点,她径直进了市区。

和往常一样,当她开到公路拐弯处的时候,还是觉得恐慌。

她从来不知道走哪条道上桥。

后来到了盖茨赫德,她错过了开往盖茨赫德音乐中心的那个弯道,结果到了波罗的海艺术中心前面的停车场。

她无法容忍就这样返回,然后待在家里。

她坐了二十分钟,头脑一片空白。

然后,她在付费处买了一张票。

九点钟。

开始熄灯了。

虽然她只身一人,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对此感到狂喜。

她离开汽车,绕过波罗的海艺术中心。

楼下酒吧里有什么招待活动。

透过长长的玻璃窗,她看见身着长裙的女人、穿着小晚礼服的男人。

他们端着高高的酒杯在喝香槟。

一个短头发的肥胖女人在讲话。

朱莉感觉像到了一个新的国度,这些人都是些怪物,和她完全不同。

冲动之下,她走过由盖茨赫德通往纽卡斯尔、新建的千禧年大桥。

这也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她站在桥中间,看河上游其他的桥拱或桥塔,原本熟悉的标志建筑现在出现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光线里。

在市中心的码头畔地区,她挤开酒吧里的人群,只是为了用一下厕所。

她一点也不想停下来喝酒。

她想在和加里见面的时候,自己的头脑是清醒的。

她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疯狂。

等到她回到泰恩河南岸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河水朝大海流去。

那些衣着光鲜的人还在波罗的海艺术中心附近的酒吧,那个人的讲话已经结束。

她坐在外面的长凳上看着他们,那扇大玻璃窗好像巨大的荧屏,尽管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还是被这表演深深吸引了。

那里面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老是安静不下来,她说笑着从这群人走向那群人,走动时的脚步越来越不稳。

她离开的时候,一群人立刻扭过头去,谈论起她来。

那个女人似乎很孤独,看到这里,朱莉只想哭。

电话响了。

接听的时候,她看了看时间——23点38分。

她已经坐在这里看了有一个多小时了。

她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度过的每一分钟她都很舒服。

是加里打来的。

你好,我结束的比预想的要早。

你在哪里?我已经在这里了。

就在波罗的海艺术中心前面。

河边上。

她想再加上一句,她刚到这里。

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几个小时等他。

他一直在说整个演出如何成功,大家都很高兴。

虽然音乐不怎么样,观众也不是很多。

有些夜晚就是这样。

一切顺利,让人觉得温馨。

后来她就看见他仍手拿电话说着,朝她走来。

他下了盖茨赫德音乐中心入口处的那些台阶。

她站了起来,他看见她了。

电话挂了,她把手机放到包里,这样手就空了。

他们站了一会儿,互相看着,然后几乎是跌跌绊绊地冲向对方,笨拙得像孩子。

她以为他会吻她,但是他没有。

他抱了她一会儿,抚摸着她的后背。

你想到哪里去?我们到你那里去,好吗?她问,我不喜欢人多。

好。

我最好跟着你走,她说,因为我不认识路。

她希望他说点不同的话。

你为什么不把车停在这里呢?早上我再把你带到这里拿车。

但是他没有。

他们在一起只有短暂的几分钟,就又分开了。

他叫她在她的汽车里等他,又告诉她,如果她跟丢了他的车,该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就像那个在波罗的海艺术中心附近那个酒吧里穿行于人群之中的那个女孩。

她可不想把自己弄成一个傻瓜,因此,她照他说的那样做了。

她在停车场入口处等着。

那辆白色的厢式货车开过去后,她一路跟着朝谢尔兹开。

如果她在红绿灯处跟丢了他,他就会减速靠到路边,等她赶上来。

他在一条狭窄的路上停下车,她靠在他后面停下。

在这里看河又是另一番景象。

突然她觉得非常紧张,她多么希望自己是在家里,穿着睡衣坐在电视机前,她妈妈在一旁没完没了地唠叨。

到了他的公寓里才感觉好了些。

他打开一瓶酒,她很快就喝了一大杯。

不管了,她想。

反正她本来就不想晚上开车回家。

他放着音乐,她不知道那是什么音乐。

他们坐在沙发上,斜靠在沙发垫上,两人几乎是躺着了。

他搂着她的脖子,谈论着正在放的音乐,他喜欢这音乐的什么地方。

他说这些话时全是低语,她都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吹到她的脖子上。

他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轻轻抚弄着她耳朵下面的那块地方。

她突然想起了鲁克。

那个人怎么用手掐住他的脖子,又紧紧套上一根绳子,直至他死掉。

她没有尖叫。

她最讨厌做的就是大惊小怪。

但是加里肯定已经感觉到她心里的紧张,因为他慢慢地把手抽了出去。

对不起她说。

没什么值得你说对不起的。

她把自己刚才心里想的告诉了他。

有人在她家盥洗间里勒死了鲁克。

对不起。

她又说了一遍。

她咯咯笑着,他也笑了。

只要你愿意,我们做什么都行。

他说,你要我带你回家吗?她想,她睡在那张双人床上多么孤单。

她妈妈应该铺好了床,床单拉得平平的,掖在床垫下面。

她从未想到过要自己铺床,她喜欢柔软、微微起皱的床单。

不。

她说,我能不能再喝点酒?他又给她倒了一杯。

她躺在沙发上,头脑昏昏沉沉地醒来。

除了鞋子不在脚上,她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

从某个不同的方向射进来一束古怪的光,因此她立即就知道这不是她自己的床。

厨房里传来一股咖啡的味道。

她没有想到过他会喜欢咖啡。

他一定一直在等着她醒来,因为他端着一只大杯子、一盘吐司进来了。

你本来是可以睡到床上的。

他说,但是我搬不动你。

天哪,好难受。

几点了?她的确觉得难受,但这也意味着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恢复正常了。

她没有吃安眠药,却也睡着了。

十点了。

哦,天哪。

劳拉已经上学去了。

我妈会狠狠骂我的。

她放下腿,这样沙发上就有地方让他坐下了。

你知道,她说,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没关系,我昨晚很愉快。

真的吗?我不是这么想的。

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高兴。

哪怕是在你生气的时候。

我们有大量的时间。

是的。

她柔声说,希望我们有大量的时间。

她回家走的是怀特里海湾、路过圣玛丽岛的那条风景优美的路。

她爸爸曾经为她录制了一盘自己编选的磁带,此刻她就跟着那盘磁带后面唱着。

是摩城(Motown)出品的磁带。

她想拖延回到家里的时间。

她慢慢开着那辆菲亚特,扯着嗓子喊叫,后面的那个开着欧宝雅特汽车的家伙猛按喇叭。

她几乎相信,所有的那些噩梦都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她一打开门,她妈妈就从厨房出现了。

她活像那些机械闹钟钟面上的人。

当然不是布谷鸟。

是穿着围裙、探头探脑的农妇。

谢谢老天。

你到哪里去了?我担心死了。

我告诉过你,我待在丽莎家。

这不是说谎,对吗?我以为你在劳拉上学前会回来。

又是罪过。

啊,对,昨晚酒喝多了。

她没事吧?她没来得及吃早饭。

她从来就没有时间吃早饭。

恐怕你也没吃什么东西吧。

她立即就回厨房,放上水壶,开始煎火腿。

这肉没有泡过水,也没有肥肉。

尽管这火腿的味道几乎让她要吐,她还是坐在餐桌旁,等妈妈把三明治端上来,强迫自己吃。

因为她向妈妈撒谎了。

因为她有几个小时没有想着鲁克。

盘子吃干净之后,她妈妈才拿来邮件给她看。

邮件不太多。

在最上面是一个长长的白色信封。

看。

朱莉说。

她想重建两人的友好关系。

这是写给劳拉的。

她妈妈此刻穿着鸡心领羊毛衫站在洗碗池边。

她转过身来:好啊,也许是她学校里的朋友写的吧。

也许吧。

但是这时朱莉已经认出了方方的大写字母,她想起了维拉看到上一张卡片时的反应,我想我还是给斯坦霍普探长打个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