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队找到劳拉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过半了。
鞋在路边的小沟里,离公共汽车站不远。
他们从朱莉在西顿的房子旁开始,循着那条小路,同时把搜索范围扩大到现已剩下草梗的田野里。
月桂大道的居民在楼上的窗边看着他们,他们的身影迎着明亮的阳光,呈现出黑糊糊的人影。
警察们像跳芭蕾的舞者一样行动缓慢,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影子也越拉越长。
经过一整天的搜索,队伍中肯定有人想,他们一无所获。
维拉想,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可能会觉得很难集中注意力,她开始想家,想洗个热水澡,想喝杯冰啤酒。
当搜索队到了路上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停下来。
他们继续顺着山楂树丛下了小水沟。
小水沟现在已经几乎要干涸了。
队员们依然没有丝毫松懈。
他们偶尔站起来,那也只是为了舒展一下身体,或者揉一下疼痛的腰。
他们几乎一声不吭地工作着。
即使是发现了那只鞋之后,他们还继续向怀特里湾的外围搜索。
显然,这鞋是不小心丢掉的。
是凶手犯的错误。
那个绑架劳拉的人当时没有意识到她的鞋不见了。
没有迹象表明,这鞋是被人藏在沟里,或者放在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沟里的水很浅,鞋子露在烂泥上,清晰可见。
维拉觉得这鞋和那些尸体被摆放的方式没有任何关系。
这里没有鲜花,只有一只鞋。
这是一只平底、无后跟的宽大黑鞋,款式很简单,今年夏天流行这种样子。
绑架者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这鞋丢了。
他会不会心急如焚呢?他会不会认为法医将通过这只鞋,神奇地推断出谁是凶手,凶手藏身何处?朱莉立即认出了那只鞋,哭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相信劳拉没去学校。
因为她是一个糟糕的母亲,这是报应。
因为她电话什么都不能说。
你还得来一趟。
也可能我说的什么用也没有。
是不是手上没烟了,戴维?这里的调查离不开她,她也不能因为他想抽烟,就跑到埃克灵顿监狱去吧。
如果没有劳拉的消息不去。
今天不可能去啦。
我能不能派其他人去?不行。
他说。
语调依然很平稳。
就是你,其他人不行。
片刻的沉默。
她还以为电话断了,但是很快他又说话了。
很负责。
有些古怪。
我想不通。
你也别急着来,明天也行。
有个女孩失踪了,戴维。
她说,你知道什么情况都告诉我。
但是这一次电话真的断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她放下电话,感到很窝火。
她应该不这样做的。
尽管她那样说,她心里还是想去一趟。
至少这也是为了破案采取的行动吧——开车去埃克灵顿监狱,和监狱门口的看守开开玩笑。
一种逃避。
听夏普说话的语气,好像不是很急迫的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桌上帕尔的作品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想到了帕尔。
在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他的样子——他和观鸟小组的其他人发现莉莉尸体的那个晚上,他们坐在福克斯米尔的花园里。
四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坐在烛光下。
她突然想到,所有那些男人对弗里西蒂·卡尔弗特都有些倾心。
把他们集中到一起的不是观鸟,是这个女人。
这是个理想的家庭主妇,穿着鲜艳的裙子,做面包的一把好手。
那些男人个个都很孤独,情绪低落、沮丧。
这倒像我一样了,她想。
然后她又回到朱莉刚刚打电话时看的那篇小说,写的是一个年轻人在夏天被诱拐。
维拉拉开门,喊阿希伍什。
他立即过来了,她看见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抬起头注视着。
她想,他们以为案件有进展了,发现尸体了。
如果那个女孩死了,这对他们来说也可能是一种解脱,他们可以松一口气了。
至少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么样的一个罪犯。
没有任何消息。
她说,这话时对房间里所有的人说的,只要有,我会告诉你们的。
阿希伍什关上门,靠在上面。
她觉得他一脸疲惫,然后又想起了他的妻子,想起了随时可能出生的孩子。
怀孕到了产前的最后几周,孕妇觉得很不舒服,特别是在这样的天气下。
她听人这么说过。
也许阿希伍什和他妻子两个人夜里都没有睡好。
看看这个。
维拉说。
她对着桌上的那本书点点头。
这是帕尔写的小说。
虽然和绑架女孩不完全一样,但十分接近。
乔看着她,一脸迷惘,但是他还是拿起了书,看了起来。
我是昨晚开始看的,维拉说,现在脑子里老是想着这本书。
乔抬起头。
你觉得这是一种狂迷。
帕尔在书中写了后现在又在现实世界中将之付诸实施。
疯了,是不是?不要被我的话干扰。
她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简直像戏剧。
没有证据表明他曾经遇到过阿姆斯特朗。
乔慢慢的说,肯定没有作案动机。
我说过,维拉说,我这个想法很愚蠢。
这小说写得真的很怪异。
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和绑架案以及那些谋杀案很接近。
也许不是所有的细节都一样,但是……他停顿了一会儿,小说里的氛围。
小说是怎么结尾的?他认真对待她说的话,她很高兴。
早些时候因为他对案件不够专心,她还对他不满呢,现在已经忘记了。
就因为现在这件事,她什么都愿意原谅他。
我还没有看完呢,我不知道。
我忙得没有时间坐下来看书。
他的注意力重又回到书上。
你要做什么?我想确切知道他们在哪里。
维拉说,莉莉的尸体被发现时的那些人。
他们今天在干什么?弗里西蒂·卡尔弗特在家里。
我去福克斯米尔的小房子看过了。
我想万一那个女孩被关在那里呢。
今天早晨弗里西蒂去莫佩斯了。
逛街,只是她什么也没有买,也没有人看见她。
她到过莫佩斯唯一的证据是镇中心停车场的票据。
我打电话给卡尔弗特,他在大学里的某个地方,至少他的秘书说他今天早晨签到了,后来就去开会了,这个会大概要开一整天。
秘书答应我说找到他之后让他打电话给我,但是我没有接到任何电话。
克莱夫·斯特林格在上班。
我早些时候和他在博物馆说过话。
他还在那里吗?我想是的。
我和他说话没有过多久。
加里·莱特在北谢尔兹。
他要到今天晚上才上班。
早些时候当他的警察去他家看过。
他们朝里面看了吗?不知道。
没有问。
我准备检查莱特的公寓。
维拉说。
她知道这很可能是浪费时间,但是让她办公室里坐等电话响,她可没有这个耐心。
我想象着劳拉·阿姆斯特朗被关在她和莱特啤酒聊天的那个房间里。
即使她来到阳台上大声喊叫,会有人听见吗?帕尔呢?他在哪儿?没人知道。
他请了一天假。
昨天就请了。
他不在莫佩斯的家里。
我想找到她。
阿希伍什点点头。
哎,你想不想让我把话说完啊。
我今天可不想离家太远。
莎拉昨天夜里不舒服。
可能是快要生孩子了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想。
他一点也不支持她工作,只是找个借口待在办公室里。
她正准备说些不好听的话,后来又想这样做不值得。
办公室里的政治和劳拉失踪相比就不那么重要了。
你就待在这里,她说,如果你看完了,就给我这个电话。
如果你想起什么,就早点打电话。
他点点头。
她拿起包离开了办公室。
他已经完全被书迷住了。
维拉意识到她还没有看验尸官关于克莱尔·帕尔的死亡报告,此时她已经在停车场了。
她回到办公室,也不看舒舒服服的坐在她椅子上的阿希伍什,就在一堆文件里翻了起来。
她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哦,天哪。
她说,帕尔的妻子,她的确割了自己的手腕,躺在了浴缸里。
帕尔发现了她。
加里·劳特一只手拿着三明治,为她开了门。
她意识到她应该很饿了。
但是她不饿,一想到食物她就觉得恶心。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站到一边让她进去,你的人今天早晨来了,他们就是不说有什么事。
有音乐的声音。
维拉真的对音乐不敢兴趣。
偶尔也有什么歌曲在她脑子里盘旋,让她觉得感伤。
这通常是她小时听过的曲子。
大部分时候,她只觉得这是一种干扰。
你介意把那个关掉吗?他转了一下旋钮,音乐停了。
他们都站着。
要咖啡吗?他问。
然后他似乎想起了她上一次过来的情形,于是又问:啤酒?你没有朱莉的消息?今天没有。
他顿了一下,她昨晚在这里的。
啊对,她说了。
维拉做了下来,你没有听说有关她女儿的事?劳拉?怎么了?他刚刚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吃到了嘴里,她只好等着他把嘴里吃完。
你认识她?去西顿的房子时遇到过她一次。
你觉得她怎么样?什么也说不上来。
不知道。
我们只是说了几句话。
长得很有趣的孩子。
她对着艾米莉的照片点点头,你喜欢她们瘦瘦的。
老天爷!她才十四岁!尽管他怒气冲冲,维拉却感觉到话里隐藏着什么。
是罪恶感?没准那女孩惹恼了他。
我为她感到难过。
弟弟被扼死的时候她居然在屋子里,几天前我还跟克莱夫说起过……维拉打断了他的话。
她失踪了。
你不介意我在这里很快的看看吧?她会在这里干什么?她不知道我住哪里。
宝贝儿,让我看看吧。
尽管她一直知道,她不会找到劳拉,她还是站了起来。
如果加里绑架了她,他也不会愚蠢到把她带回自己的公寓里。
现在她既然来了,那就应该把该看的地方看看。
她打开他卧室的门。
床铺得整整齐齐,房间里也很整洁。
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他问。
大约八点半。
她都没有上校车。
那个时候我和朱莉在这里。
据她所言,她喝了一大杯酒 ,于是就睡着了。
是你给她喝的。
维拉猛地打开卫生间的门。
窗台上放着一排沐浴用品和须后露。
她从来都没有这么多让自己味道好闻的东西。
没有劳拉的任何迹象。
她决意要发火。
即使我想劝阻,也劝不住她。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需要一个不再思念鲁克的夜晚。
维拉看了看厨房,又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
什么也没有。
我知道,我不怪你。
她静静的站在房间的中央,她现在状态如何,你可以想到。
你肯定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你从克莱夫、彼得或者塞缪尔那里没有听到什么吗?他只犹豫了片刻。
他是不是想着要把彼得·卡尔弗特和莉莉有私情的事告诉她?他知道那件事吗?但是,最终还是男人之间的义气占了上风。
他摇摇头。
对不起,探长。
这只是这个可怕的巧合。
我实在无能为力。
听了这句话,她对他的耐心尽失,走了出去。
她才到楼梯顶,这时又听到音乐响了。
她在汽车里想了一会儿之后,才用手机拨了自己办公室的号码。
乔立即就接听了电话。
这里是斯坦霍普探长的电话。
什么?没有关于那个女孩的消息。
如果有我就会打电话的。
那篇小说怎么样?我才看了一半。
我曾经想从头开始看起呢。
很令人着迷,不是吗?那些相似之处。
我想我快要疯了。
她说,老想着一件事,你就会那样。
我要看看我能不能找到帕尔。
他还没有回答,她就挂了电话。
她把电话丢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装一个免提接听的装置。
当她到了莫佩斯,已经是傍晚时分。
在塞缪尔·帕尔住的那条安静的街道上,他的邻居——一位中年妇女正在那座小花园里给玫瑰花园剪枝。
远处,孩子们在一座小水池里泼水玩,他们时而嬉笑、时而兴奋地尖叫着。
维拉下了车,去敲塞缪尔的门,那位妇女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她,可能是觉得盯着别人看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而且她也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在窥视。
维拉想塞缪尔·帕尔应该在家。
现在是准备晚餐或者喝第一杯葡萄酒的时间。
门里面无人应答。
维拉走到院墙边。
那位妇女似乎想躲到房子里面去。
你知道帕尔先生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吗?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嘴唇紧咬,仿佛不愿意花费那个力气去说话似的。
没关系,宝贝儿,我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维拉掏出警官证给她看了一下,欢快的笑着,我要找到帕尔先生。
有急着事。
那个女人看看街上。
你最好还是进来吧。
她们在家里坐下,可以看见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后花园。
远离了公众的视线后,这个女人似乎不那么紧张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我和他做邻居已经好长时间了,一直没有成为大家所说的朋友。
帕尔先生的妻子你认识吗?你说是克莱尔吧,认识。
真惨哪。
她似乎一直很快乐。
或许还是一点兴奋。
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们都感到很震惊。
说是自杀,难道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没有,当然没有。
塞缪尔的心都碎了。
我敢说他肯定在深深的自责。
为什么要这样呢?在这种情况下,这是自然反应,不是吗?那个女人说,负疚感。
你不认为是他引发了她自杀?比如说,他和某个女人有染?当然不是。
那个女人一脸惊恐,塞缪尔是图书管理员!好像他的职业使他不可能有这样的事似的。
她们默默的坐了一会儿,然后她说:你怎么会有这么疑问的呢?我在调查另一件案子。
维拉说,帕尔先生是证人。
他妻子自杀这件事很可能和我的调查无关。
我只是有些担心他的安全。
当然应该担心!那个女人说,今天是克莱尔自杀二十周年纪念日。
我丈夫今天早晨看了《每日电讯报》上的日期后还这么说来着。
她顿了一下。
你认为塞缪尔没做什么愚蠢的事情?他无法面对没有克莱尔的生活?没有这样想过。
维拉说,我认为不会有这样的事。
如果你看到他了,叫他给我们打个电话。
在汽车里,维拉意识到自己去和那个女人说话的时候,把电话丢下来了。
她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乔·阿希伍什的。
她打了过去。
我小说看完了。
他说。
有什么发现?我想你最好过来。
她回到办公室,看到乔一副高兴的样子。
她没有看见过他有这么兴奋过。
看最后几页。
他从她的桌前走开,好让她坐下。
维拉看看小说。
里面描写了一座花园,那个被绑架的年轻女子就被关在那里。
那花园简直就是一座伊甸园,里面枝叶繁茂,到处是鲜花和熟透了的水果。
维拉觉得很压抑,希望能看到一段以小山为背景、描写辽阔天空和徐徐清风的文字。
从这个案件的一开始,她就有这样的感觉了。
随着小说的情节快要结束,她也变得越来越紧张。
她告诉自己这是小说,是虚构的,她希望自己可以把这本书扔到一边,回到法医检测和推理的现实中来。
但是乔在一边看着他呢,于是她只好继续看下去。
终于,结尾来了。
那个年轻女子被勒死了。
帕尔把这场谋杀描写写的就像一次拥抱,一次示爱。
到这个时候依然不知道凶手的姓名,他/她和被害人的关系也只字未提。
在最后一段,女子的尸体被放在一座池塘里,周围洒满了荷花。
怎么样?阿希伍什问,你有什么想法?肯定是帕尔干的。
维拉没有回答。
我知道这小说发生的背景了。
她说,我去过那里。
迪普登观鸟塔是一个委员会建的,维拉的父亲是该委屈会的成员。
她不知道是哪个愚蠢透顶的家伙叫他参加进去的。
她父亲对观鸟的热情持续的时间不长。
赫克特和其他的委员们一直合不来,他集中注意力的时间太短,为了筹集资金以及设立观鸟的机构而召开的无聊会议时间又太长。
另外,夜里进山偷一些猛禽蛋,在厨房桌上放着鸟的标本,这些非法的行为常常让他兴奋不已。
对鸟类迁徙进行科学研究,这不是他感兴趣的。
六个月之后,他递交了一份言辞尖刻的辞呈。
他还是收到了一份邀请,请他参加观鸟塔张开十周年的庆祝酒会。
维拉想,这张请柬很可能是搞错了。
他被列在了某份名单上,负责的人并没有仔细核对那些名字。
委员会的人不会希望他出席酒会的,因为当时诺森伯兰观鸟界的人个个知道他的非法行为。
虽然他没有遭到处罚,但是这毕竟是个小圈子,关于他收集鸟蛋的传言几年前就有了。
他喝醉酒的时候经常吹嘘这件事。
他是这个国家业余收集猛禽蛋的人当中最好的一个,他会这样说。
很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个。
接到邀请,赫克特当然很高兴。
他坚持要去参见酒会。
她知道自己劝阻不了他。
他一直是个固执的老家伙。
看到别人讨厌他,他反而很高兴。
他那个时候喝酒已经很厉害了,维拉和他一起去的目的有两个:不让他在那里丢人现眼,开车把他带回家。
当时也是现在这个时候,也是仲夏里一个干燥、宁静的夜晚。
和最近的谋杀案有关的人很可能也参加了那场酒会,几乎可以肯定的两个人是彼得·卡尔弗特和塞缪尔·帕尔。
她记得有两个小伙子整个晚上都在厨房里吃香肠卷、喝啤酒。
她想不起他们的相貌,那两个人可能就是加里·莱特和克莱夫·斯特林格。
她依然没有忘记的是那个地方。
晚会的那天晚上,花园里花草茂盛,俨然是环绕在四周的干涸农田中的一处绿洲。
他们被领着参观了给鸟上脚环的小屋、捕鸟网和果园。
后来,她站在池塘边,警惕的看着赫克特,如果他开始制造麻烦的话,她随时准备把他弄走。
那天晚上他一直很好,也许只是说话声音大了点吧。
他的心情一直很好,别人见到他似乎也很开心。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她也轻松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喜欢这样的场合了。
她没有把这段经历告诉阿希伍什。
我当然不是很肯定。
她说,但是我想那地方就是迪普登。
离女孩被发现的那个灯塔不远,从阿姆斯特朗一家住的西顿过来也不远,一条路就到。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如果帕尔和那个女孩在那里,我们就需要有人增援了,对吗?你要不要我去打电话?现在他也不担心他的妻子了。
他不想错过逮捕嫌疑人那一光荣时刻。
目前我们先要声张。
要低调。
如果有任何迹象表明我们要抓他,他就会杀了她。
他这样做了对自己有什么损失呢?她与其说是担心那个女孩的安全,不如说这事关自己的荣誉。
她最大的问题就是把荣誉看的太重了。
万一她和手下搞错了,她可不希望搞的满城风雨。
她并不确定的认为塞缪尔·帕尔就是杀人凶手。
她的脑中另有他人。
劳拉可能已经死了。
维拉可以想象,如果她搞砸了,外面会有什么样的闲话出来。
那家伙是从一本书里得到的灵感,简直是不可思议,这次她真的惨了,那她就无法说这都是阿希伍什的点子了。
她还没有完全确认他的说法,所以她不想把队员们从一开始想到的那些地方——西顿池塘撤离。
那些地方还要派人监视。
这次就我和你,咱们去碰碰运气。
她对阿希伍什说。
她看出,他已经相信那个女孩就在迪普登,他被那篇小说、那些花、那水迷住了。
她从办公室架上取下一张大比例的全国地形测量局测绘的地图,铺到桌上。
我们要把车停在这里。
她用粗大的手指指着地图,如果他在那里的话,我们不想离房子太近了,那样他会听到发动机的声音。
离开警察局之前,她又走到暴力事件处理室,坐在查理桌子的边上,给他发布指令。
起来吧,到外面透透新鲜空气,有件事要你去查查。
在开车前往迪普登的途中,她竭力在头脑中想着到了那个地方之后的行动计划。
那座平房就在路边,后面有个果园。
房子前面是茂盛的花园和池塘,在远处就是一直延伸到海岸边的平地。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在哪儿,但是阿希伍什坚持说,在他们到达观鸟塔之前,要把手机开着。
可不能和莎拉失去联系。
她直想对他尖叫。
如果你的妻子快要生产,你会怎么办?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开车和家人团聚、其乐融融?或者,你和我待在一起?坚持到最后,让你的妻子生孩子的时候没有你的陪伴?她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或许他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因为她能感觉到他坐在身边心神不宁。
他用那只小手电看地图,指点着地图上的路线。
今晚没有人登记进入观鸟塔。
他说,我已经问过秘书了。
这话他已经告诉她了。
他在没话找话说。
这不是他一贯的样子,在通常情况下,他是一个安静的人。
或许她应该把他留在暴力事件处理室,这样他就可以每隔十分钟和他妻子联系一次了。
可在一些重要的时候,维拉已经习惯于有他在身边了。
这次她不是一个人,她很高兴。
他清清喉咙,上周那里显然很忙。
有一些珍贵的鸟。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人们一般只是在周末的时候才过来。
离观鸟塔还很远的时候,她就停下汽车,关掉引擎。
这里没有街灯,非常安静,他们都可以听见汽车冷却时发出的细微的啪啪声。
车外已经黑了,什么颜色或者细节的东西已经不可能看见了,她还是依稀认出了他们身边树篱的形状。
我走过去,她说,看看小房子里有没有灯,那里有没有汽车。
阿希伍什没有说话。
下车后觉得热,这让她想起了西班牙。
那里应该有蝉,有迷迭香的味道。
为了防止有汽车从大路上下来,他紧贴着树篱走在小路上,这时她又想起了父亲。
他出去掏猛禽蛋的时候都是带着她去的,直到她大了以后说不愿意才作罢。
她藏在沟渠里、躲在灌木丛和石头墙的后面,替他望风——警察或皇家鸟类保护协会随时可能出现。
她恨那样的时刻。
恐慌。
害怕被抓起来关进监狱。
如果真的有人来了,她该怎么办?可是,那样的时刻也让她兴奋不已。
或者就因为这,我才做了警察,她想。
我从小就经历过冒险、刺激,而且上瘾了。
她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她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见通往观鸟塔花园的那五扇栅栏门,还有门后面远处小房子黑黝黝的形状。
没有汽车。
至少在小路上没有。
可能汽车停在车道上,被树和荆棘丛挡住了。
她在这里看不见。
她沿着小路走着,希望找个地方,可以把房子前面看的更清楚一点。
房子前面有窗户。
他会不会冒险把灯开着呢?他在那里吗?一开始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后来看见了一小撮光在闪烁。
是有人擦火柴或手电筒开了又关了。
如果她是属于那种富有想象力的人,她应该是可以想到的。
或许乔是对的。
或许帕尔在这里。
她想,如果她告诉乔房子里有人,他该会有多得意呀。
她让自己做了一会儿美梦。
她在朱莉家的厨房,搂着劳拉。
我把你的女儿带回来了,宝贝儿。
尽管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劳拉还活着,她还是非常渴望看到那样的时刻。
她转身走回到汽车旁,开门进去。
她刚关上门,阿希伍什的电话就响了,她吓了一跳,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速了。
电话响了第一声他就接听了。
喂?他即使是小声说话,此刻也似乎很响。
她觉得他不那么紧张了,她知道电话的那一端不是他妻子。
她一定还在家里舒服地端着可可喝着呢。
他不必为了她生孩子时在场而急着赶回去了。
是查理,他说,他想和你说话。
她从乔手里接过电话。
什么事,查理?有什么消息告诉我?我找到帕尔了。
他在哪儿?就在你说的第一个地方。
墓地。
在他妻子坟旁边。
二十年前他妻子自杀了。
我在那里的时候,他正坐在草地上。
看起来好像一直在哭。
你将他的轮胎和西顿那里路上的轮胎印核对过了?对,两者一点不像。
查理说,他开着一辆新车。
比利·韦恩莱特说,从印迹来看,那个轮胎几乎已经要报废了。
另外,我觉得他没有心情绑架那个女孩。
他好像今天大清早就在墓地了。
我问他认识不认识劳拉·阿姆斯特朗,是否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真的,他一直在说自己如何让他的妻子伤心。
我把他带回他家,很快看了一下他屋里的情况,然后才离开了。
没有发现那个女孩的迹象。
谢谢,查理。
她把电话还给乔,他们找到塞缪尔·帕尔了。
他和绑架劳拉没有任何关系。
那就只要这样了。
我们回基摩斯顿吧。
他的推断没有任何结果。
她不知道他是否不高兴,或者,因为他可以回到他妻子身边了,他心里正高兴呢。
小房子里有人。
我看见灯光了。
真的?当然。
我没有看花眼。
也许是哪个观鸟的人呢。
会员都有钥匙。
如果她们想到那里去,应该通知一下负责预定房间的秘书,但是他们并不总是按照规定来做。
她看见他瞥了一眼手表,但是她没有在意,而是闭上眼睛,好让自己凝神静气。
我们为什么不到大门那里去呢?阿希伍什说,看看谁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听他的话。
现在得好好想想了。
或许塞缪尔·帕尔写的那篇有关绑架的短篇小说和此事毫无联系,只是奇怪的巧合而已。
她急于找到劳拉·阿姆斯特朗,结果乔的说法冲昏了她的头脑。
但是那些细节是如此相似,如此一致。
她想起那本文集的封套,一些图案上面是醒目的白色标题。
帕尔的名字在封面的底部。
她从图书馆借过这本书的精装本。
成百上千的人可能借过或看过这本书。
当她睁开眼睛,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一直是对的。
她并不感到奇怪。
她通常是这样。
他们发现小房子的门没有锁,她松了一口气。
阿希伍什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她不知道他是否相信她说小房子有灯光的说法。
当他们小心翼翼的推开那扇木栅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灯光,整个地方一片漆黑。
他们走过草地,以免脚在硕石铺就的车道上发出声音。
长长的草踩在凉鞋下,觉得凉爽,还有一点湿润。
后来月亮出现了,此时她甚至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或许她看到的是什么东西反射的光。
她是多么希望在这里找到劳拉啊。
她从窗户看去,但是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如果这里空无一人,为什么小房子的门开着呢?她轻轻的推着门,门开了一条缝。
她听着。
乔·阿希伍什正悄悄的朝房子后面走去。
她什么也听不见。
她伸出进去在墙上摸索着电灯开关。
先是墙裙,然后是开关周围光滑的塑料面板。
她努力回忆着房子的布局。
她敢肯定这里没有大厅。
这里起居室,接着是厨房,右边有两扇门通往卧室。
她对阿希伍什几分钟时间找好自己的位置,打开灯,然后把门推开了。
灯光来自一只悬挂在天花板上、瓦数很低的节能灯泡,在那一瞬间,她还是觉得看不见任何东西,眼睛像瞎了一样。
警察!不许动。
她一边眨眼睛一边喊道。
她听见某个地方传来门打开的声音。
房间里没有人。
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
窗户底下有张桌子,它曾经有过风光的时候,现在桌面上被刮坏了,满是咖啡杯、啤酒杯印子。
桌子下面有两把直背椅。
一张破沙发和两站躺椅朝着空荡荡的火炉。
墙上贴着一些鸟的照片、几张油画和铅笔画,这些画的水平不怎么样。
几张书架上放着些自然历史书、地图和野外考察手册。
就在她打量四周的时候,阿希伍什出现了。
刚才她听到的是他开门进厨房的时候。
她一言不发的推开那几间卧室的门。
卧室里整洁的出奇。
每间卧室里都有三张双层床。
每张床的脚头叠放着灰色的毛毯,房间里有淡淡的霉味和袜子味。
阿希伍什又进了厨房,她转过身跟过去。
此时她该承认自己错了,她要叫他答应不把他们判断失误的事告诉其他人,她该让他回家去陪在妻子身边。
这里刚才还有人。
他说,水壶还是热的。
你刚才看见的灯光可能是有人在这里生火。
那他们还是有机会在劳拉被杀死之前找到她的。
她真想亲他一下。
阿希伍什似乎没有想到自己说的话产生那样的效果。
他不可能跑到哪里去。
我们在路上经过一辆汽车。
车道上没有车。
他肯定有车停在远处了。
他现在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维拉说,把那个灯打开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最愚蠢的事了。
几英里远的地方都能看得见。
她冲出屋子,在大门口的最后一级台阶上绊了一下,跑到花园里。
池塘就在她前面。
水面上几乎没有什么倒影,只有池塘的边上波光粼粼,池塘中间是黑黢黢的阴影。
尽管她从来不相信什么上帝,此时她的心里突然祈祷起来:求求你,千万不要让她出现在这里,那个女孩不要在这里。
劳拉不要在这里。
她听见阿希伍什在她身后走近了,听见了他呼吸的声音,听见了他走路时棉布裤子的沙沙声。
我希望你心里在祈祷,她想。
你笃信上帝。
他会听见你的祈祷。
她蹲下身子,靠近池塘里的水。
阿希伍什打开手电筒,他们慢慢看见了一个年轻女子的身体,她的手臂向外伸展着。
随着电筒那窄窄光柱在水面上慢慢移动,他们看到的景象也在改变。
她看见了表面上像上了蜡似的扁平的叶子,纠结在一起的植物上悬挂下来的球状物,就是没有看见什么人。
没有什么死人。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停止了呼吸,赶忙吸了一口气。
她觉得头昏目眩。
那个女孩可能已经被杀死了,还没有被凶手摆成某种姿势。
目前还没有。
她没有被凶手用来制造某种效果,而且这种效果可能和现实世界中的劳拉没有任何关系。
维拉站直了身子,努力让自己思维清晰,好回忆起迪普登晚会时所发生的事情的细节。
因为当时她要留心赫克特的一举一动,所以她一滴酒都没有喝,非常清醒。
她的记忆应该很准确。
当时有人带着他们走过果园,太阳在树缝隙中斜照过来,他们看了那座小房子。
为了配合这场给鸟套脚环的展示会,小房子刚刚刷了油漆。
演示如何给鸟上脚环。
他们站成半圆形,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高个子男人伸出手上拿着的鸟给他们看。
那是一只黄鹉鸟。
被那人的手松松地抓着,鸟的脑袋在那人的第二根和第三根指头之间。
此前他们从开着的门里看到过他在称鸟的重量。
他先将鸟的脑袋伸进一只锥形的塑料杯里。
这杯子放在一只弹簧秤上。
他用金属尺量了鸟翅膀的长度,另一只手从架子上拿了钳子,又从挂在墙上的线上取下一只银色的环。
他将环投到鸟的脚上,然后小心地用钳子夹好。
他的手掌上拖着那只鸟,站在门口,直到鸟飞走。
不是这座小房子的门。
对此她非常肯定。
她在自己的记忆中努力搜寻着。
和花园里小棚屋大小差不多的小屋的门,小屋的墙是用木板做的。
屋顶是波状钢。
小屋周围是荆棘和沙棘组成的灌木丛,所以在花园和房子那里都看不见小屋。
当导游领着他们走过一条穿过灌木丛的小路时,他们都很惊讶。
靠近小房子前面的灌木已经被清理了,一群人就站在那里,等着表演开始。
现在的她努力辨明自己所处的位置。
那天晚上站在赫克特旁边,给鸟上脚环的人在表演的时候,她觉得她父亲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
她想他可能会逃离这里。
他这样做太容易了。
小房子就在观鸟塔所在的那块土地的边上,和大海相邻的那块地上的草被牛羊啃得不成样子。
她开始在草地的边缘走着,看看哪里有没有草漏长。
她似乎觉得月亮比以前要亮,也许是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
后来她找到了,那是穿过灌木丛的一条狭窄的小路。
她让自己走的慢些。
她知道,如果她跑动起来,他就会听见他们过来的声音。
如果他在凝神静听的话,他肯定会听见他们的动静。
有些声音她是无法避免的——喘息声、干燥的灌木挂在衣服上突然断裂的声音。
那条路很窄,她也没有办法。
也许他没有在注意听外面的动静呢。
也许他在草房里,没有看见小房子里的灯光。
她担心的是,如果他知道他们在这里,他可能采取某种过激的行动。
他已无法接近水源,也弄不到什么鲜花了,但是有鲜活的人在一旁观看,他还是喜欢的。
他已经忘记这一切是因何而起的了。
他已经被这一辉煌的行为所蛊惑。
他很可能有一本剪报簿。
我们到哪里找这些剪报呢?茅草屋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或许外面的涂料已经褪色,屋顶上也生了锈,在这样的光线之下根本无法辨认。
他们站在一块空地的边缘。
维拉把嘴贴近阿希伍什的耳朵。
她都能感觉到他的皮肤碰擦到她的嘴唇。
在这里等着。
除非我喊你。
她知道自己有多重,也知道自己身躯的庞大。
她慢慢穿过草地,仿佛草房里面的人已经感知到她脚在地面上的颤动,感知到空气的流动。
她在门口停下了。
外面没有锁。
门是从里面向外推关上的,但是她觉得里面没有上门闩。
她静静地听着。
没有声音。
然后她听见一种有规律的咯吱咯吱声,是金属而不是木头的咯吱声,然后是咝咝声。
门和门框的缝隙中露出了一道白光。
她推开门,竭力想象自己是到邻居家串门。
没有任何慌张,十分安静而轻松。
是过来请邻居帮个忙的。
我的酒喝完了,能不能匀给我一瓶?克菜夫·斯特林格站在一张窄窄的木头桌子旁,一盏汽灯照亮了他的脸。
原来这就是她在外面听到的声音:咯吱咯吱声是他在往灯里打气,咝咝声是灯点亮时发出的。
在灯旁边有一束花,大部分都是春白菊,春白菊的枝干部分包在一张湿报纸里。
她竭力不看那些花,也不看阴影里的那个女孩,用来捕捉候鸟的雾网卷在袋子里,放在角落处。
袋子里还有些用来固定竹竿的细尼龙绳。
在克莱夫的房间里一直就有雾网。
她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用尼龙绳把受害人勒死了。
她很高兴自己有那么大的个子,可以把门堵住了。
他看起来是那么小。
宝贝儿,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她说。
她让自己的语调很友好。
她不希望和他动手打起来,她想也许他觉得被抓住是种解脱呢。
你还是跟我走吧。
他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语调平稳地继续说:我一知道莉莉和彼得·卡尔弗特有染就怀疑上了你。
你和这两个家庭都有关。
但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
你是为了他们才这么做的,是吗?为了汤姆和彼得?你的朋友?她以为他会回答她的问题,但是他一把抓起灯,朝墙上砸去。
灯上的玻璃粉碎,木头一下子就着火了,油漆被烧得起泡,干枯,火焰顺着泼洒出来的煤油舔舐着。
斯特林格后退到墙角。
维拉没有理会他,现在她只关心那个女孩。
她一动不动躺在维拉脚边的地上。
她的脸被东西盖住了。
维拉把她扶了起来,觉得她是那么瘦,那么轻。
阿希伍什在门口,大喊着要维拉出来。
维拉把那个女孩交给他,转过身去找斯特林格。
尽管他的衣服没有着火,但此时他已经几乎被火焰包围。
红色的火焰在他眼镜的镜片上闪耀着。
她想冲到他身边去。
喂,你快出来。
你的朋友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听了这话,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正准备冲过去,但是阿希伍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外面。
他把那个女孩放在草地上。
女孩的脸上很脏,嘴被胶带封住了,手脚也被绑得严严实实。
维拉撕开胶带,摸了一下她的脉搏。
她没有看见茅草屋被烧塌,没有看见沉重的屋顶砸在里面那个人身上,此时哪怕他想逃出来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如果那个人曾经发出过尖叫声,维拉也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