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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2025-03-30 06:25:44

那晚维拉回到家的时候,看见有只秃鹫在她屋子上空盘旋。

秃鹫弧形的翅膀微微倾斜着,好去追赶那上升的热气流。

最后一抹阳光照在秃鹫身上,使它看起来像一块用木头雕成的秃鹫图腾。

这兰秃鹫才刚刚回到诺森伯兰的这部分地区不久。

在这个国家的西部地区,很多人把秃鹫看做是讨厌的东西,用枪打,将它们的蛋踩碎,还放毒饵。

维拉知道附近有一个人就想把秃鹫赶尽杀绝。

让他去吧,维拉想。

就让他去试试吧。

屋子里又乱又闷。

她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待在家里了。

她打开窗子,从卧室地板上拾起脏衣服塞进放在单坡屋顶房间的洗衣机里。

接着她琢磨着冰箱里是否会有什么东西可吃。

父亲去世后,维拉一直是一个人,她现在很清楚自己将一直这样样下去了。

现在再考虑是否应该维持一段恋情,实在是毫无意义啦。

曾经有个人让她夜夜失眠,魂牵梦萦,但什么结果也没有。

现在后悔太迟了。

她从冰箱呈拿出一瓶啤酒,用开瓶器将瓶盖打开,对着瓶子喝了起来。

即便是在她嫌麻烦、不买食物回来的时簇,她也总能在旧车站旁边的老车站站长之家酒馆里狂饮一番。

她酒喝得太多,至少是太频繁了。

她对自己说,这是情感上的依赖而非酗酒成瘾。

她拿着啤酒回到单坡屋顶房间,彻底搜索了一遍冰柜。

她父亲以前把用来制作标本的动物和鸟类放在她这儿,现今她只需用一个小一些的冰柜就可以了。

她在冰柜的最底部找到了一盆炖鹿肉,鹿肉就是那个憎恨猛禽的人送给她的,但她当时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住在山上,你就不得不装出喜欢你邻居的样子,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会在某个下雪天需要别人帮着把你的车从沟里拖出来。

她在一个下雨的星期天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来炖鹿肉,用了许多根类蔬菜好让鹿肉的汁多些,还有从花园里采来的月桂树叶和红酒来调味。

她还以为鹿肉已经吃完了,现在发现还有一小部分着实让她欢喜了片刻。

作为一个成年人,这样单纯的喜悦是很少能体验到的。

她不停地在屋里踱步,脑子里想着阿姆斯特朗的案子。

她像演员一样试着找到每一个角色的感觉,体验他们的生活。

她对鲁克,阿姆斯特朗已经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朱莉的话已经让他的形象活生生地展现在她面前,而且不管怎么说,她以前也曾遇到过像他这样的男生,但多数情况下都是在警察局或少管所。

现行的社会体制让他们无法立足,如果鲁克没有像朱莉这样的母亲站出来为他抗争的话,他同样会有这样的下场。

鲁克一直很努力,每件事对他来说都不容易——学校、人际关系以及日常生活中那些乏味的事情——他是隔着一层迷雾来看待世界,因而总是形成错误的理解。

他甚至根本不曾看懂过这个世界。

他是个很容易被控制的男孩。

几句好话,或者许诺给他些好处,他就会把陌生人当做救世主一般敬为上宾。

如果他是在酒馆里和人打架死了,或许维拉还能够理解。

她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他变得越来越愤怒,然后带着蹒跚学步的孩童跌倒时的挫败感猛然反击。

即使是街上的枪杀也能说得过去呀。

他可能无意中背叛了谁,他的死可能是打斗中的误杀,或者是为了给其他人传递的一条信息。

但是这个谋杀案根本不合理。

鲁克的尸体被充满爱意地摆放在浴缸里,洒上了香水和鲜花,所有这一切,几乎都暗示着他得到某种尊敬。

这让维拉(她表面上毫无想象力,其实不然)想到了牺牲这个词。

一个多么俊美的孩子。

一种宗教仪式和尊敬。

而且这肯定和某部文学作品有关。

学英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那个文学形象却让人印象深刻。

奥菲丽娅①的自杀。

那么鲁克的那些朋友以及和他有过接触的人中有几个读过《哈姆雷特》呢?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知道劳拉是个怎样的孩子。

她妈妈说她很聪明。

在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中——鲁克被勒死,浴室的流水声——她一直都在熟睡,这是否可信呢?凶手甚至是否知道她在现场?维拉试图在脑中想象着事情发生的过程。

有个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束鲜花。

是鲁克让他进去的吗?他认识那个人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犯罪现场调查人员尚未有充足的证据确定谋杀现场在哪里。

是在楼梯的底端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鲁克就是被扛上楼梯到浴室的。

维拉无法想象,这太不合理了。

那么也许是凶手请鲁克让他用一下浴室,于是鲁克带着他上了楼。

如果这样,那凶杀就应该发生在劳拉的隔壁房间。

想着劳拉仍在熟睡,而此时鲁克就在离她如此接近的地方遇害,维拉不禁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她坐在一扇打开的窗户旁,吃放在托盘里的晚餐。

她的近邻们是几个上了年纪、追求幸福生活的嬉皮士。

他们有一小份财产,几只山羊,一头用来挤奶的奶牛,还有六只母鸡。

他们从来不用什么杀虫剂,也根本不把农业经济放在眼里,不管他们家的草地上野草丛生。

维拉能够闻到草的味道。

有一群黄嘴朱顶雀在吃草种。

她打开了一瓶美乐葡萄酒,而且已经喝了几杯了。

她感觉到这几个月来从未有过的愉悦。

近来她的大部分工作都是些无聊乏味的日常事务。

这个案子不同寻常,对她而言是个挑战。

她可以在每晚独处的时候来仔细思考,这样,就用不着让BBC第四电台播放的那些感伤的节目占据她的脑筋了。

上帝,她心里想。

我是个老疯子。

自己竟然对一个男孩的死感到如此兴奋,她的确为此感到些许内疚。

她喜欢朱莉,认为她对这个男孩已做得够好的了。

但是这些都不能阻止她细细地品味整个案件,细想着犯罪现场不同寻常的细节。

她的生活中再找不出其他乐趣了。

她在敞开的窗子旁一直坐到天黑,那酒也几乎全喝完了。

第二天她召集了全部队员谈论鲁克的事,那语气仿佛她以前就认识这个男孩似的。

你们肯定会遇到这样的人的。

反应有点迟钝。

和他说话,你会怀疑他是否真的理解了你说的一切。

你只好再说一遍,可你依然担心他是否比上一次聪明些了。

但他不是坏孩子。

他心地善良,慷慨大方。

他与他妈妈工作的养老院里的老人们相处融洽。

但他常惹麻烦。

他不够聪明,不会为自己考虑,而且当他的那些朋友捉弄他时,愚笨的他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就是些细小的事情了……鲁克亲眼目睹了一次溺水事故。

乔那里有详细的资料,他会给大家传阅。

当然这也许只是个巧合,但这是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最有价值的线索了。

她顿了一下,也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得到她的暗示后乔·阿希伍什便开始扮演发卷员的角色,给大家分发A4纸。

维拉突然想,自己是不是把自己当做教师,把他当做老师喜欢的学生了?他对此反感吗?但麻烦就在于,他是这个队里她能够完全信任把事情做好的为数不多的队员之一。

她继续说道:在北谢尔兹码头区斗殴事件后溺水而死的男孩叫托马斯·夏普。

夏普家的。

这是个臭名昭著的家族,我们大家都听说过他们。

他父亲是戴维·夏普,目前正在英国监狱局属下的埃克灵顿监狱里服刑三年。

那次事故发生后,他们家没有起诉——他们很自然地认为,这是因为打闹失去控制而造成的后果。

当然这件事很可能与本案毫无关联,但最好还是去打听一下。

鲁克是否还与某些他妈妈不知道的人有来往?是不是有人想借此传递什么恐吓信息?她又一次停了下来。

她喜欢有听众,但更希望听众能有所反馈。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提出的疑问。

那么,她问道,有人听到了些什么吗?他们摇了摇头。

他们似乎吃得太饱,而且都觉得很热,看上去昏昏欲睡。

房间里是不通风.但是维拉觉得很诧异,他们居然一点都不兴奋。

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案子才聚到一起来的,不是吗?她没有想到的是,组里的大多数人都怕她怕得要死,即便是那些敢在警察局餐厅大声叫嚷的人在她面前都不敢说话,担心自己的观点会被她认为是愚蠢至极。

犯罪现场,她说,到目前为止你们已经听说了,是一个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小男孩。

那孩子是被勒死后放进注水的浴缸里的。

水上散落着许多花,漂浮在尸体上。

幸运的是当朱莉发现鲁克时没有把水放掉。

调查人员为了把那些水保存下来,用了好几个小时才把水舀尽。

应该有线索的。

他们正在化验沐浴用的精油。

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能找到凶手的一根头发。

但对此我们不能有十分的把握。

我们要查出花是从哪里来的。

是从田野里摘的,还是从村里的花园里采的?抑或是凶手买来的?我们需要知道有哪些花,然后派人去当地所有的花店去盘问一下。

依我看这些花并不像是从花店里买的那种。

我认为很可能是野花。

那么是在哪里采的呢?当地有没有一位植物学家可以帮助调查呢?乔,你能在大学里找一下吗?她并没有等待他回答,又继续说: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用这样庄重的仪式?这看起耒似乎是一种冒险,一种毫无必要的小题大做。

凶手制造这个庄严的场面似乎是想让大家注意他。

朱莉晚上外出去纽卡斯尔了,但没人知道她什么时侯回来,她肯定差点儿就撞上凶手。

那男孩的妹妹劳拉一直都在房间里。

案发时她正在酣睡。

她母亲说,即使是天上扔炸弹她也能睡得香。

这是不是有某种含义?这时,一只手试探性地举了起来。

维拉喜欢听众有所反应,但对打断她话的人也相当无情,就像喜剧演员在表演时不喜欢有人打岔一样。

然而,这一次她的态度非常和蔼。

有问题吗?这是否意味着凶手认识这家人?知道劳拉睡觉睡得很沉,而且也知道那晚朱莉不在家?她不常出去,是不是?维拉赞同地点了点头。

有可能。

或者是他已经监视她家好一阵子了,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又有一只手举了起来。

什么?会不会是他妹妹?两人发生争执,结果场面失去了控制?维拉思索了片刻。

你可以想象他俩在打架。

她说像他这样的男孩,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对她来说就像一场噩梦,尤其是处在她这样的年龄。

在那个年龄你希望能和大家一样,不是吗?最不希望家里有个傻子。

可能是她将他淹死的。

如果他正在泡澡的话,那么,把他按到水里去不需要花费太大力气。

但他是先被勒死,事后才被放进水里。

我不认为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能做这些。

我先前曾和她简短地交谈了一会儿,她是个瘦瘦的小姑娘,还有些紧张。

但我不认为她隐瞒了什么。

她从哪里弄到那些花的呢?她妈妈说房子里是肯定没有花的。

我觉得我们可以排除这个女孩,除非有什么新情况出现。

大家同意吗?几个人缺乏热情地点了点头。

维拉继续说道:但是孩子的父亲却是另外一种情况。

听起来似乎他与鲁克一直都很合不来。

几年前他和朱莉分开了,但仍然与他们保持联系,不是固定的联系,在他想去的时候会去造访他们。

孩子们也会偶尔去他那里。

如果是他杀了这个男孩的话,那就能解释为什么现场没有闯入的痕迹。

鲁克自然会为他开门的。

朱莉说这孩子总是让他很恼火。

这样的场景可以想象:鲁克激怒了他,他产生了杀死他的念头,于是将男孩勒死。

但你依然无法解释花的问题。

乔·问希伍什说道。

可能吧。

除非他足够聪明,知道自己将被认定为嫌疑犯,而且知道那样精心布置的现场会把我们引向别的地方。

所有这些都更加说明了我们必须搜寻有关花的各种细节信息。

如果在村子里就能找到那些花的话,那么他一定是在谋杀后采摘的。

阿希伍什对此表示怀疑。

他一定很冷静。

先构思场景,再出去采花,然后回到房子里。

如果这样的话,应该有人看见他。

你早该想到这些了,不是吗?你们挨家挨户询问时有没有什么收获?是否看见什么人在街上出现?她心想自己今天晚些时候得亲自去村子里一趟,这并不是因为登门造访是她分内的事情,也不是她的上司要求她这样去做。

在上一次评估的时候,她的下属指出,她不愿授权下属做事。

她的上司说,她的角色是制定战略决策,是对信息的梳理和整合。

然而她还是喜欢那种熟知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的感觉。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那样的。

她看着一张张毫无表情的面孔,期待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她想,我不喜欢指派下属做事,这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吗?最终阿希伍什开口了, 又是这个教师的红人,维拉想,她不在场的时候,他们可能会用比这更难听的词来称呼他吧。

根据逐户调查那一组人员的报告,没有人看到什么异常的情况。

那朱莉记得在周三晚上看见停在街上的那辆汽车呢?他看了看他的笔记,说:显然九点时车肯定还没有停在那儿。

一名妇女在九点时正在把她女儿接回家。

她说,如果车已经停在那里的话,她肯定会记得的。

其他人没有人作声。

现场出现了一阵沉默。

维拉坐在桌子的边上,像尊胖胖的、圆滚滚的佛像, 一动也不动。

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闭上了眼睛,看上去陷入了沉思。

他们能听见大楼其他地方远远传来的声音——一阵电话铃声,一阵大笑声。

她再次睁开了眼睛。

如果坏人不是这孩子的父亲她说我们就必须考虑在案发现场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这就像一出舞台剧,或者说是那些艺术布景之一——死亡的羊羔、一堆堆大象的粪便,是一种含义远比表象或者制造表象所投入的技术更为重要的艺术。

我们需要了解这位艺术家想要说什么。

大家有什么想法吗?他们看着她,那神情更像是死亡的羔羊。

这次她并不责怪他们,因为她自己也没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