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克灵顿监狱位于海岸线的上游,几乎就在维拉回家的路上。
在下午这么迟的时间安排探视戴维·夏普实在不太容易。
早晨是官方探望时间,是给律师、负责假释或缓刑的官员还有警察用的。
监狱的制度非常严格。
他们先找人打招呼,后来又在电话里大发雷霆,这样才征得了狱方的同意。
她停好车,向监狱大门走去。
通往大海的平地上笼罩着一层热气。
四周一片寂静。
太阳依旧肆虐地照射着大地,就在走向监狱的这一小段时间里,维拉便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和鼻尖上直冒汗。
看门的警官喊着她的名字和她打招呼,但她却没认出他来。
他很友好,一边谈论着天气,一边让她交出手机,然后签名。
如果不赶紧休息的话,将会有大麻烦的,他说,天气太热了,他们受不了。
车间里简直像一场噩梦。
很快就会有人投诉的,要是不引起暴乱我们就万幸了。
她在接见室里等着他们把戴维·夏普带过来。
白天所有的热量似乎都集中在这间小小的四方屋子里。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子照射进来。
她知道,这里的冬天寒冷刺骨,因为直接受到了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寒风的影响。
她拼命让自己集中精力。
她以前曾与戴维·夏普交谈过。
他这个人比较阴沉,沉默寡言,或者说还比较有魅力。
她觉得他应该做一名演员或是一条变色龙。
他能根据需要扮演各种角色。
如何应付他总让人头疼。
他看上去笨,实际上却要聪明得多,认识到这一点很重要。
整个这段时间里她的思绪总会情不自禁地被拉回去,不断想到直接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啤酒,还有顺着杯子外壁向下流淌的水珠。
从杰弗·阿姆斯特朗家出来后,她的脑子里就一直在想象这样的画面。
外面走廊里传来靴子撞击地面的脚步声,还有钥匙串上钥匙互相碰撞发出的叮当声,紧接着门就开了。
戴维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条纹衬衫,一条蓝色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运动鞋。
他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倒是看守发出了些响动。
他站在一边,手里掂量着那串钥匙,然后朝她这个方向点了点头,但并没有看她,也没有开口说话。
维拉看得出来,他对这次意外的探视心怀不满,这打破了他的正常规律。
他的同事们这时正在办公室里喝着茶,开怀大笑着,而他却不得不为这名犯人开锁,并从牢房一路把他押送到这儿。
他走出了房间,坐在一张直背椅子上,两眼看着前方。
她关上门,突然闻到了汗味,她心里希望是戴维而不是她自己身上发出来的气味。
她从包里拿出一盒香烟,递给他一根。
他接过烟,很快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说。
现在监狱每个房间里都有电视。
即使鲁克的死讯尚未通过别的途径传到他这里,他也应该在电视上看到新闻了。
那个与我们家托马斯是朋友的男孩,你指的是关于他的事吗?她没有说话,而是努力将盛满啤酒的玻璃杯从脑中驱逐出去。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
香烟已抽完半支了。
他把烟灰磕在烟灰缸里。
他是一个瘦瘦的、相貌平凡的人。
如果你在街上遇见他,从他身边走过时你不会看上第二眼。
这一点恰好是个优势。
他出生于一个视偷窃为第二天性的家庭,恶名远扬。
谢尔兹的母亲们在教育犯错误的孩子时总会说:如果你再像那个样子的话,你最后的下场就会像夏普一家。
他专门进行信用卡诈骗。
他很适合做这一行,因为人们根本无法记住他的面孔。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干这一行并不是很出色,因为他成人之后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监狱里度过。
也许在里面他过得更舒适些。
他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她。
你不会认为我们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吧?鲁克为你儿子的死深深自责。
我在想是不是你也因此责备过他。
那是个意外。
他用脚将烟头踩灭。
她看见他的手在颤抖,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装出来的。
她把烟盒推给他,耐心地等着他从里面抖出第二支香烟。
你有没有遇到过鲁克?托马斯活着时我从没见过他,他嘴角一撇,微微笑了笑, 最近我一直没回过家。
我儿子举行葬礼的时候,他们让我出去了。
我是在那儿见到阿姆斯特朗家的男孩的。
以前托马斯来这儿看我时曾经和我说起过他。
听起来他们俩似乎是真正的好朋友。
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属于同一类型,脑袋都不太灵光吧。
这是我从我老婆那里得来的印象。
我们都为孩子与阿姆斯特朗家的男孩交上朋友而感到高兴。
我们都不希望托马斯跟着我干这一行。
他不行的,而且,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根本无法生存。
葬礼上你有没有与鲁克说过话?是的,不过只简单说了几句。
他们没让我待到上啤酒和三明治的时候。
他说了些什么?他说他很抱歉,说他曾竭尽全力去救托马斯。
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真的。
他看上去心情很糟。
葬礼上他从头到尾都哭得像个婴儿。
在和我说话时他几乎泣不成声。
当时他妈妈在场吗?你指那位大个子金发女郎吗?是的。
托马斯曾提起过她,说她对他怎么好。
我为此对她表示了感谢。
这么说托马斯去世时你还在监狱里了?在押候审。
可是我想你肯定曾经调查过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我找过几个人了解情况。
结果是——那帮男孩在一起喝酒,打闹。
然后托马斯就掉进河里了。
正如我所说,那是个意外。
他停顿了一下,我倒是希望能有什么人可以责备,可是没人对此应该负责任。
托马斯还有其他的朋友吗?好像没有。
他小时候曾和一些孩子一起玩耍,街上—个大一点的男孩曾照看过他,但是鲁克·阿姆斯特朗是他死前唯一的真心朋友。
他们坐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房间外面的那个看守在椅子上一定坐得很不舒服,他不停地移动身子。
他们听见他腰带上挂着的钥匙发出的叮当声。
就这些吗?最后夏普问道。
你认为谁最希望鲁克·阿姆斯特朗死呢?他摇了摇头。
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人会掐死一个男孩。
维拉知道这话不是真的,但暂且让它过去吧。
他没有为你工作吗?我是说你没利用孩子为你跑跑腿吧。
她脑子里在想些比较卑劣的念头,也许他给他们几镑钱让他们帮他传递口信。
我告诉过你,在我儿子葬礼以前我从未遇到过鲁克·阿姆斯特朗,而且我也不希望托马斯干我这一行。
再说了,我也不会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的,即便是替我取一袋薯条。
他们太不可靠了。
只是看起来有些巧合。
他们俩都死了。
会不会是有什么人想借此给你传递什么信息?巧合经常会发生的。
他冷冷地说道。
她紧紧地盯着他,竭力分辨出他的话后面是否隐藏着什么,但他的脸上神情冷漠。
你是否放风出去,她说,让人们知道你对此事感兴趣?开始他对她的话毫无反应,继续注视着自己的前方,彷佛她什么话都没说过。
接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几乎让人无法觉察。
我会这样做的。
如果听到些什么,你会让我知道的,对吗?他再次点了点头。
她感到自己遗漏了某件事,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他们坐了片刻,彼此对视着。
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他,鲁克的尸体在浴缸里,水面上洒满了鲜花——或许这对他来说会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但是警方已对媒体封锁了这个消息,她不想让这个细节成为众所周知的事情。
她默默地将那盒烟从桌上推了过去。
她一直等他把烟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这才打开门去喊看守。
好了,我们谈完了。
在监狱门口等签字出去的时候,她试图回想起夏普的面孔,回想起一些她本该引起注意的表情,或者是某个他试图掩盖的信息,但是,她居然无法做到。
在她的记忆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形象。
她甚至怀疑自己脑中对他的印象是从一支相貌统一的游行队伍中挑选出来的。
她把手机交给门口的警卫时关了机。
她一边走回自己的汽车,一边打开了手机。
没有短信,也没有未接电话。
自发现鲁克被害那晚起,他们至今没有取得更多的进展。
她先前把车停在了一个阴凉处,现在太阳已开始下落了。
她关掉汽车里的空调,摇下车窗。
驶离海岸的公路上非常安静。
在驱车向山上开去的路上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家里的冰箱里装满了啤酒,明天她又能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地投入调查了。
她刚把车在老车站站长之家前停好,手机就响了去来。
起初她没有听见,因为当时开往爱丁堡的火车正呼啸着向北飞驰而去。
是维珍铁路公司的,不是大东北线铁路公司的,一抹红色瞬间一闪而过。
火车过去后手机又重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