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随着那面色惨白的男人在洞窟之中缓慢地走着,那盏白色的灯笼散放着微弱的荧光,仿若虚无缥缈的鬼火。
小凰背后升起一丝彻骨的寒意,仿佛一条细小的蛇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爬。
她轻轻地颤抖着,双手双脚一片冰凉,几乎冻得麻木。
蓦地,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肩膀,她一惊,抬头,看到昱的眼睛正望着漆黑的洞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突然之间她的心中涌出充盈的暖意,原来……他也是很善解人意的啊。
荧荧的火撒下了一路的余光,带着两人穿梭于洞府之间,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工夫,那火光便停了下来,男人冷冷地道:我们到了。
到了?两人一震,四下张望,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冥府里没有光,可河面上依然荡着潋滟的光点,破碎地随着水波荡漾,千里不绝,竟真的如同万里飘金一般。
这……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忘川?小凰一阵战栗,过了黄泉,就真的到了冥府地界,那里有无数凶残的恶鬼和手持双叉戟的鬼差,以及满地的鲜血和残肢。
是的。
男人声音里没有一丝波动,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只是机械地回答早已设定好的答案,摆渡人的船马上就要到了,请两位稍等。
小凰闻言不禁后退了一步,艰难地吞咽着唾沫,却不觉肩上的那只手已移到腰上,轻轻一握,竟仿佛给了她无限的勇气,那因恐惧而狂跳的心也随之沉静下来。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句话: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他会保护她的。
小凰的心里泛起一阵甜蜜,像有人将那一整罐蜂蜜都倒入了她的心里,原来,她并不是孤单的,除了夷梦大人,这个世上,还有人关心她,还有人愿意保护她。
原来,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小凰那因爱而受了伤的心开始渐渐融化了,想要忘记一段感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爱上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忽然之间河面上传来喧哗的水声,在这寂静的冥府里显得特别清晰。
两抬眼望去,见一叶扁舟正朝这边驶来,舟上立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漆黑的布料将他的身躯包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男女,但一股阴森的气息依然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将这原本就寒冷的地狱又变得更加刺骨。
昱紧紧搂住小凰的腰,看着那船靠在岸边,摆渡人将那不知是用什么制成的长蒿在岸堤上一点,朝两人弯了弯腰,道:请上船吧,在下奉冥王殿下之命,来渡两位过河。
冰冷得像刀子的风在洞壁上激荡,响起痛苦的哀号,昱望了望那持蒿人,又与怀里的小凰对望一眼,下定了决心般地沉声道:好!待二人上了船,那只长蒿就带着小舟驶离了堤岸,提灯笼的男人并没有跟着来,只是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他们,手里的灯笼就像一座灯塔,始终亮着微弱而凄冷的光。
船离岸边越来越远了,渐渐地已看不清来路,耳边回响的依旧只有哗哗的水声。
小凰趴在船沿上,伸长了脖子向前张望着,也不知为何,自从上了船后,她的心里就有一种哀伤绝望的思绪涌上来,占满了她的胸膛,是因为世上有太多的冤魂了吗?他们的冤气凝聚在忘川里,才带来这样的莫名的感情。
昱似乎也感觉到了那哀伤的情绪,抱着小凰的手更紧了些。
两人望着同一个方向,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从那河流的上游飘来点点繁星,明明灭灭,闪动漂亮的微光。
看着这动人的景色,两人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天河的源头,无数星辰从那千万年不化的大冰壁里涌出来,混进天河里,随着水流奔入天际,在夜空里闪烁,几千万年后又化为碎冰,从新融入冰壁里,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那是什么?小凰开口问道。
是灯。
摆渡人摇着蒿,一下一下,在水里激荡,是好舟也是好船家,竟不起一点波澜,那是长明灯,人界的人希望这些灯能带着他们的祝福流到冥河里,给自己死去的亲人带去永远的希望。
在他讲解的时候,灯已经近了,小凰低头看着这些美丽的东西,看着上面画出的花鸟山水,层峦叠翠,心中就有些惆怅,万年以后,如果她死了,也会有人为她点一盏长明灯么?也会有人为她虔诚的祷告,一点一点扎好灯骨,糊好灯罩么?她转过头去看昱,只听他疑惑地道:人界每天都会死很多人,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鬼魂都到哪里去了?这里是忘川的上游,摆渡人道,是去冥都酆都城最近的路了。
别的鬼魂都会被直接送往十大阎罗殿,但你们是贵客,殿下特别吩咐了要走这条路,他会在酆都城的冥宫里见二位。
酆都城?两人一惊,传说之中酆都是冥界的帝都,居住着许多鬼怪以及性情暴虐的王,那里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怕是比地狱好不了多少吧。
就在两人为自己的想象颤抖的时候,忽然见到摆渡人腾出一只手,指着前方,道:两位请看,那就是酆都城了。
熏香那令人迷醉的香味在卧房里缓缓地浮动,白色的纱帐被流动的气流轻轻掀起一个角,露出一床绣满孔雀尾羽的棉被,和两张平和而俊美的脸。
夷梦坐在床上,转头看着睡在身旁的丈夫,他的脸是那么的温柔,即使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容貌,依然英武异常,嘴角挂着幸福的笑。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的场景呢?她的心中隐隐作痛,为什么竟和六千年前一模一样?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习惯在他熟睡的时候看他的脸啊。
夷梦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掀开被子,下得床来,却觉得手上一紧,转过头去,看到吴铭微皱的眉头。
渊,你又要乘我睡着的时候离开吗?他道,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夷梦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着一尊雕像般不带任何感情:我不会再离开了,因为要离开的是你。
什么?吴铭霍地一下坐起身来,脸上是惊异的神情,渊,你什么意思?这里是我的店。
夷梦挣开他的手,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姿态优雅地一件一件地将衣服穿上,还记得么?我说过,我不再爱你了。
吴铭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变得惨白,道:那……那昨晚算什么?是你不让我走,要我留下来!那什么也不算,哥哥。
说话间夷梦已经穿好了旗袍,那旗袍很美,绣满了血红色的彼岸花,你走吧,六千年,没有你我不也一样过来了?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
吴铭的心像刀子在狠狠地割一般,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夷梦走到桌边,打开炉盖,用旁边的铜棍轻轻拨动里面几乎已经燃尽的香料,感到喉咙像火在烧一般,干涩疼痛,穿上你的衣服,走吧。
吴铭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样伤人的话竟然是从妹妹的口里说出,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火一般的血液蔓延过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把他烧成灰烬。
好,我走。
吴铭忍住痛,用力掀开棉被,将衬衣和黑裤往身上一套,抓起落在地上的外衣,披在肩上,大步向外走去,到了门边,他顿了顿,转过头,道:渊,我知道,你并不恨我。
说完,他一甩水晶门帘,消失在了门外,水晶相撞,发出清越之音,宛如叮叮冬冬的琴音。
夷梦望着他消失的背影,眼中终于滑下一滴泪,带着她满腔的哀怨和仇恨。
不,哥哥,我恨你,我也希望不再恨你呀。
不恨就不会再爱,如果可以不恨,可以不爱,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美丽的女店主颤抖着双手将香炉捧起来,举在空中,轻轻一放,那铜制的古玩就落在了地上,滚动着划过地面,黑色的炉灰洒了一地。
况且,我……已经不配做你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