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在这天女孩子多是喜欢佩戴香囊的,而且他知道常家基本都是进的同样的香料,然後分给各房女子,可是凝霜身上的香气总是与众不同。
其实她平日里都是不戴这个的,因为她的身上总有一种极淡,但是闻起来极舒服的味道。
每到郑瑞安无意间嗅到这个味道时,都忍不住但是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然後将这气压到心间,晚上是可以入梦的。
不过,郑瑞安那时很想向凝霜讨一个香囊,因为他知道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他想留个念想。
但是又始终开不了口,因为谁都知道女子的香囊是不能随便赠人的。
郑瑞安开始幻想,希望凝霜也能像听来的某些故事里的小姐一样,无意间把香囊落下。
可是凝霜一定没有听过这类故事,否则郑瑞安怎麽会在她离去後找了又找,却只沾得满身香气呢?不过,倒是有几个大胆的小丫鬟在园中遇到他时要送他个绣工精美的香囊,均被郑瑞安婉拒了。
他的心已经完全被凝霜占据了,即便没有香囊,也没有人可以取代。
这两年,他从凝霜手里只得了个绣著桃花的帕子,每晚放在枕边入梦,可也在她伤了手的那天还了她,现在是什麽念想都没有了。
到了傍晚十分,是常家上下最热闹的时候,也是马上就要安静的时候,因为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准备著去河边看赛龙舟。
常万田为了这一年一度的赛龙舟特意请人打制了一条大船,还漆画了非常有气势的图案,并雇佣了一批强壮的赛手,对比赛是势在必得。
也真是如此,常万田在赛龙舟上哪年都拔得头筹,让一群小财主恨得牙痒痒的。
於是,每到这个时候,常家人除了必须留下来的,几乎都倾巢出动,齐齐奔向河边。
男子们可以尽情扯著嗓门呐喊助威,和对手的下人们较劲,女子们可以暂时抛掉礼仪围在一旁观看。
其实多是观看是假,找如意郎君是真。
结果端午过後就会有人上门说亲。
所以,对於晚上的赛龙舟一事,女孩子们更是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
凝霜却是个例外,她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郑瑞安也是,可是却被常万田好说歹说的用轿子用马车统统拉到河边。
凝霜坐在马车里不肯下来,常万田到了河边就豪情万丈,也顾不得她了,就由她在马车上待著。
郑瑞安极不协调的挤在一群激情燃烧的汉子中间,时不时的瞟过马车。
他看到车上了帘子被掀起了一角,露出了凝霜小姐的半张脸。
那脸在灯火辉煌下显得更加光彩熠熠,妩媚动人。
凝霜……郑瑞安记得凝霜那天穿的是水粉色的蚕丝裙衫。
凝霜最喜欢水粉色……如果我和凝霜远走他乡,没准现在也在开开心心的准备节日,在某个不知名的河边和其他人一样看著赛龙舟……咚咚咚……一阵鼓声传来,打断了郑瑞安的回忆。
他懊恼的换了个姿势,才发现後背被桌腿硌得生疼,腿也因为坐得太久而失去了知觉。
咚咚咚。
声音再次响起。
这回郑瑞安听清楚了,声音不是从河边传来的鼓声,而是敲门声,还是……自家的门。
这麽晚了,谁会来呢?难道是凝霜?这无疑是自己的妄想,别以为那夜的事还会突如其来的落到身上,还是别太会幻想才好,否则是会失望的。
郑瑞安自嘲著,唇边不由自主的挂上一丝冷笑。
走到门边,拨开了弱不禁风的门闩──穷家破业,连贼都懒得防。
拉开门,郑瑞安的冷笑一下子凝住了。
门外站的……居然是巧巧……你……你……郑瑞安很诧异巧巧怎麽会出现在自己门口。
他的思绪一下子飞回到了凝霜成亲那天早上,巧巧就是突然出现在门口告诉自己这个噩耗,现在她又来了,难道说……还没等他把有可能发生的悲剧想出来,就见巧巧盯住自己,身子却往旁边让了让……凝霜?!这个名字一下卡在了郑瑞安的喉咙口。
的确,是凝霜,即便她埋起脸来,郑瑞安也知道她此刻定是满脸泪痕,因为他注意到她的肩在不停的颤抖。
快,快进来。
郑瑞安条件反射的蹦出了这一句,他突然仿佛回到了三个月前的那个深夜,不过,此间却多了个巧巧。
二人进了门,郑瑞安就忍不住把凝霜拥进了怀里。
可就在这瞬间,他的心却钝钝的痛了起来。
凝霜瘦了,她突出的肋骨硌痛了他的手臂。
她的抽搐让他的整颗心都跟著不停的颤抖。
猛的,他看到了巧巧异样的目光,才从忘情中清醒过来。
不仅仅是因为有第三人在此,更是因为,凝霜,此时已是别人的妻子了。
自己,怎麽可以越礼呢?凝霜开始嘤嘤的哭出声来,哭声越来越大,弄得郑瑞安不知所措。
他想安慰她,可是却因为顾虑不知该说些什麽,只能傻傻的站在一旁干著急。
一向机灵的巧巧早就看出门道了,她知趣的对凝霜说了句:小姐,我先回去了,要不他们发现咱们两个都不见了该怀疑了。
凝霜一直低著头没有说话。
巧巧走到门边,停住了脚,回过头来看了郑瑞安一眼。
郑瑞安觉得那目光很是复杂,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自从聂世昌来到常家,连巧巧这麽开朗活泼的女孩都变得奇怪起来,可见凝霜天天过的是什麽日子。
巧巧走了,凝霜仍在嘤嘤的哭,郑瑞安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虽然再也没有外人,却觉得更加不自在。
凝霜突然止住了哭声:先生,你是不是嫌弃我了?郑瑞安一惊,她怎麽会这样想?看来真是被折磨得精神崩溃了。
他的心底像有团火在烤,而且已经能够听到滋滋的声音。
我……我走了。
凝霜咬了咬嘴唇,向门口走去。
郑瑞安一把拽住了凝霜的胳膊。
凝霜没有挣扎,因为她根本就不想走,只是郑瑞安的沈默和她的自卑让她无地自容。
郑瑞安叹了口气,再一次把凝霜拥在怀中。
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不合适,可是,他受不了,受不了相似的煎熬和凝霜的眼泪。
凝霜的泪已经把他胸前的衣襟弄湿了一大片。
她只是哭,不停的哭。
郑瑞安没有劝她,他知道她心里有太多的泪要流了。
而自己,也没有什麽奢望,他只求能够让她依靠就好,哪怕只是片刻。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耳边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他们都知道,是巧巧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