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头举双手投降:我错了。
等下车子再陷入沙子里,我一定第一个去推。
说话间,车子又陷入了沙子停了下来。
寒风中大家裹紧了外套,顶着一头乱发挤到车子后面,喊着号子一同推车。
考古其实是一个体力工作。
这一点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李仁熙苦着一张脸,混迹人群中奋力顶车。
大概他恶补的那些羊肉热量都用来顶车了。
就在这时我听见不远处一阵轻微的声响,接着是一声仿佛狼嚎般的叫声。
李仁熙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借着微光,我看到他的苦瓜脸已经变成了萝卜脸,惨白不堪。
我们都听到了那个声音。
在这空旷无人的荒漠地带,这声音像是追人索命的恶鬼,又像是黑暗中伺机而出的饿狼。
魏大头结结巴巴道:热胀冷缩……雅丹地貌里经常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声音,这是有科学解释的。
《水经注》当中有记载……就在此刻,车子被推出了沙坑,发动了起来。
没人再听魏大头的走近科学栏目,最快速度蹿上了车子。
大家的动作堪比迅猛龙,连滚带爬,毫无美感可言。
车子再次开动以后,大家松了口气。
在这个只有风声耳语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坐在车里才是安全的。
三辆沙漠车像三只小小的蚂蚁,行驶在无边无际的大漠里。
人类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自傲,在这个世界里,渺小到不值一提。
读过《佛国记》的人会知道,东晋隆安三年(公元399年),法显和尚一行人在长安出发,前往天竺取经。
这不仅是一次宗教和文化之旅,更是一次生命之旅。
他们在茫无边际中的沙漠中行走,渡过沙河,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一路生死相随,以死人枯骨为地标,最终走出了这死亡之漠。
法显的记载中能窥见他在漠海中行走后的心有余悸,千年后连贝格曼这样的老狐狸在沙漠边缘时都感叹,这里是魔鬼出没的地方。
而最让我感动的是当法显一行人终于出了沙漠,到达昆仑山脉时,极度的严寒活活冻死了法显的同伴慧景。
慧景在生命的尽头如是说:我不复活,汝等速去,勿在此俱死。
当读到法显抚尸痛哭,最终不得不放下慧景的尸体,一步三回头的向前继续行进时,我在S大的图书馆里放声大哭,如此悲戚连管理员都看不下去了,走过来递给我纸巾。
这曾一时沦为魏大头和李大嘴口中的笑柄,时不时拿出来取乐。
大概是在他们记忆中我唯一一次落泪,所以特别值得铭记。
而当我们最终进入营盘地带,在库鲁克塔格山和干涸的孔雀河古道的守望中与荒漠戈壁相伴而行时,老李和老魏都沉默了。
我看到老魏拿出纸巾,迅速地擦了一下眼镜,然后极快的速度抹了一下双眼。
我问他怎么了,老魏犹豫片刻,低声道:师妹,如果有一天你成了慧景,我绝不放开你的尸体。
李大嘴立刻向窗外吐了口口水: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接着扭头对我说道:师妹,老魏几年前读的《佛国记》,现在才反应过劲儿来。
这速度堪比雷龙。
雷龙是灭绝恐龙中的一种,体重可达二十多吨,身高十多米。
如果雷龙的尾巴受伤,它得经过二十多分钟才能传达到大脑,发出吃痛的哦的一声。
如果拿老魏的几年反应时间和雷龙的二十多分钟对比,雷龙泉下有知,大概要六月飘雪了。
看到我抿嘴一笑,李大嘴正色道:师妹,无论你和老魏谁成了慧景,我都不会放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所以为了你们安全起见,谁都不许去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