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不远处有一位战士在轮值。
谭教授向他点头致意,大概说自己要上厕所,战士便挥手让她去了。
那晚风平沙静,月亮大而圆的挂在空中。
借着月色,看到谭教授的身影在黑暗中隐去了。
我急急忙忙跟上她,跟哨兵打了个手势,哨兵有些尴尬地点头,挥手示意让我和谭教授一起去WC。
尽管风很小,空气仍然非常寒冷。
原本迷迷糊糊的睡意被夜晚的凉气一激,人顿时精神了很多。
荒漠上没有可以掩饰身形的障碍物,除了一些在荒漠中横亘千年的怪石。
我只能尽量保持着距离,控制自己远离谭教授,同时不让她脱离视线。
我时刻准备着,一旦谭教授准备宽衣蹲下,立马假装梦游调头回营地睡觉。
谭教授没有停留的意思,一直向东北方向行进。
大概走了公里以后,我心里越来越发毛。
周围寂静的空气像是隐藏着千年不散的罗布泊亡魂,用各种方式低低耳语。
我再也按捺不住,如果不是谭教授停下脚步,我一定会跑上去叫住她,无论如何拉她回来继续睡觉。
幸好,谭教授似乎到达了目的地,站了下来。
我隔着一道高不及30厘米的小沙包看着她。
皎洁的月光清凉如水,照耀着一望无际的荒漠。
如果没有在这样的大地上站立,仰望星空,我想我永无机会体会那种激越、感动、恐惧、敬畏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心情。
这曾是生命和繁华覆盖的土地,也曾是一夜之间被人神共弃的土地。
就算为了这一夜月光,我此生也不后悔为它所承受的一切。
我缓缓地向谭教授走近了一点,她面前的景致清晰起来。
那是一座遗弃的古城。
我在梦中、幻想里、言谈时无数次勾勒的古墨山国遗址,此刻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
部分古城围墙依然静静伫立,整座城像是一个刻度精准的圆盘,荒弃破败的建筑依然可以推测出曾经的繁华。
晚风微微掠过时,它仿佛依然活着,那些包裹着风沙的断桓在荒漠里呼吸着,像是受伤的巨兽潜伏利爪。
谭教授在古城前站了不知多久,缓缓跪了下来。
我看到她伏下身子,把脸埋在沙子上,贴在这片饱受磨难而又神秘莫测的沙土上。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呜咽声毫无遮挡的传来。
她与往日威严的形象判若两人,像是一个少女回到故土,又似一个朝圣的信徒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到达圣地,呜咽声中既有狂喜也有心碎。
我踟蹰片刻,走到谭教授身边,轻轻喊了一声:谭老师。
谭教授似乎并不惊讶。
我从未见过她惊慌的样子,即便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陡然冒了出来,她也仅仅是淡淡说了句:很美,是吗?我在谭教授身边也跪了下来,月光下她风韵犹存的脸上泪光晶莹。
她的手指中都是沙子。
时间是一条流动的沙河。
我常常感觉到,历史永远不可能成为定量分析的科学,历史不可复制,不可重现。
梁珂,她悲伤的望着我,我们在追寻的是一个梦境。
一个很美,却永远无法再现的梦境。
老师,孔子说但尽人事,听天命。
我们去做能做的事情,其余的,交给命运吧。
谭老师摇摇头,望着我。
你还小,不应该去思考这些存在主义的悖论。
她的目光转向荒弃的古城,目光变得狂热起来,在我们凡人眼中,这片沙土掩埋的是一段历史,一段可以通过考古发掘、文献解读的秘密。
可是我们都错了。
它掩埋的不是历史。
在这里,就在这片历经生死劫难的大地上,掩埋的是人和神之间的契约!我一直以为谭教授和范教授一样,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无产阶级培育出来的知识分子斗士。
咋听此言,我心中不由得一惊,追问道:契约?什么契约?谭教授抬起双眼,望向月空,低声道:天何言?天何言。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更像是一个在历经四季流转,万物生长死灭后的孤独旅者的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