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想从被驯服的死开始说起,试想中世纪的史诗以及远古传说中的骑士们都是怎么死的?——菲利普·艾里耶斯(Philippe Aries),死亡与历史? 1 ?为了主宰自己的死亡,接下来,我想在这里举行临终的仪式——一等葛林和赤夏进入房间,史迈利马上宣读起他的遗言。
负责去叫他们的玛莎在讲到宣布这两个字的时候,还刻意提高了音调。
也对啦!在这之前,史迈利已经宣布了两次,可是偏偏他的命很长,怎么样都死不了,所以连同这次在内,同样的戏码已经演了三次。
昨天的茶会也是,还有更早之前的遗嘱修改也是,很明显地,史迈利在和死亡玩游戏。
他所说的主宰死亡,指的是把死亡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看起来,他简直就是在整身边的亲人嘛!正因为如此,当时在场的人中,有几个露出了不耐烦地表情。
虽说面对亲人的死不应该这样,但他们实在控制不了自己。
首先,是从饭店被紧急召回来的约翰。
他一个人孤独地站在窗边,葛林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一边在心里猜想:他站那么远,是不想史迈利看到他的表情吗?还有,不站在约翰旁边,却和威廉黏在一起的伊莎贝拉;隔着威廉,正好站在另外一边的海伦;海伦的旁边,强忍住呵欠的詹姆士,以及一直抱歉来迟了的洁西卡和弗雷德夫妇——这些人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被邀请来参加家庭电影试映会的宾客,一点都没有面对亲人死亡时的那份紧张感。
这里面,只要坐轮椅的莫妮卡来到丈夫的床边,表情安详地闭上眼睛。
她的膝头摆着《圣经》。
当然,她的随从诺曼就站在轮椅后面,像一堵墙似的守护着她。
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马利阿诺神父。
他以白色法医外罩披肩的正式打扮,尽忠职守地静静候在一旁。
在他身边有一张放了十字架、蜡烛、圣油等物品的小桌子。
这些人的样子,史迈利好像完全没有看见,他神色自若地继续发表演说。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想跟中世纪史诗里的英雄或骑士故事里的主角一样,驯服自己的死亡。
当医生宣布我罹患癌症的时候,诚如大家所知道的,我完全乱了方寸,深受恐惧所苦。
从以前到现在,什么事都按照自己的意思,一路披荆斩棘、克服种种困难的我,碰到这世界上唯一不叫你称心如意的死亡,会感到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呢,都到了这份上,我总算也比较释怀了。
反正早晚都要死,就学自己心中的偶像——中世纪的诗人骑士一样,死得漂漂亮亮吧……这时,史迈利突然轻咳了起来。
莫妮卡一脸担心地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史迈利虚弱地笑了笑,算是安慰她。
嗯,大概有点发烧吧!你的手感觉好舒服,只是比起自己的身体,我更关心的是你的情况。
这个家的人好像都很忙,很少有人会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吧?史迈利语带讽刺地说完后,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棒槌学堂·出品——话说,要驯服自己的死亡、成为它的主宰,首先必须死在自己家中最喜欢的房间里面。
医院可不行,呆在那种地方,等于是把死交付在别人手上。
因为对医生还有护士来说,用科学方面延续人的生命,要比有尊严的死亡来得更重要。
在被硬戴上氧气罩、自己什么时候会死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哪有可能发表什么感性的辞世宣言?史迈利的话让葛林忍不住点头。
自己在日本的外婆死的时候,脸上也是罩着人工呼吸器,导致他根本听不清楚她想讲的话。
医院里面,因为有精准的科学仪器,使得死亡的瞬间被拖得很长,还被细分成好几个阶段。
在那些被细分的阶段里,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死亡,又有谁知道?难道自己死掉这种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大事,就只是停止看护这么简单吗?史迈利的目光在众人身边逡巡,这时他看到认真听讲的葛林——哦,法兰西斯,你也来了?很好。
我就是想让你这样的年轻人亲眼目睹人类是怎么死的。
要是死在别的地方,子孙们就看不到了。
说到这里,史迈利虚弱地眨了眨眼睛。
现在的年轻人对死亡的认知太贫乏了。
虽然他们很清楚人不是从高丽菜里头蹦出来的,却一点也不了解死亡的意义。
就像文森所讲的,亲人死掉的时候,他们不会在旁边看,每天只能从电视这个潘多拉的盒子里吸收安全无害的死亡知识,还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这可不行,要活出真正的人生就必须见识要真正的死亡。
可是——葛林在心中呐喊道——已经太迟了!因为我已经死掉了,我不但知道人不是从高丽菜里头蹦出来的,还很清楚死亡不是在演戏,不是这边演一演,换一套衣服,三十分钟后又在另一个节目出现……只是,葛林的心事史迈利哪会知道呢?他继续发表自己的高论。
说到高丽菜,我就想到,人是无法选择出生——也就是人生的入口的,我生在经营殡仪馆的家庭,并不是我的选择。
人类终其一生,都得像这样背负着与自己意愿无关的入口。
可是为了证明我有坚强的意志,足以掌握自己的人生,我决定至少出口要由我自己来选择。
因此,与其让冰冷僵化的科学来捣乱,我宁愿学古代的骑士那样,在亲人的环绕下,安详地迎接死亡……这次的谈话比起以往那几次都真挚了许多。
如此一来,就算有一、两个人被感动了吧?虽然他们完全看不出来有半分难过不舍得样子——葛林心想。
就在这时,史迈利突然话锋一转,从浪漫主义跳到了现实主义。
对了,关于财产分配的事——此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地全都转紧身上的发条,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这件事,我看还是等我死了之后,再请哈定律师代为说明吧!我已经把遗嘱交给他了,啊!我不会叫大家失望的,就请拭目以待吧!好不容易转紧的发条这下子又全松了。
很明显地,史迈利不只在跟死亡玩游戏,还在捉弄身边的人。
十字路口咖啡馆老板说的话又在葛林的脑袋里响起了。
——他们家现在正在为了遗产闹得不可开交。
哼!史迈利那家伙哪天被人家毒死了……——在我们之中,如果有人这么想的话……史迈利似乎看透了葛林的疑虑,他望着众人说道:我不担心你们起内讧。
自从我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之后,我挂念的都是我的分身——这整个家族的前途。
如果你们笨到自己人打自己人的话,我就算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史迈利审视过众人的表情后,仪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有了遗产这个东西当诱饵,至少表面上,认真听史迈利讲话的人变多了,葛林心想。
史迈利轻咳了几声后再度开口说道:我要在这里请求神保佑留在世上的人……巴利科恩一族,微笑墓园,还有接纳我的美丽国度美国,愿神永远与你们同在……史迈利的声音洪亮到让人怀疑这个病人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次的史迈利可真是卯足了全力在演,众人全被缠绵病榻、即将迈向死亡的伟大墓园主人感动了。
——然而,就在这之后,史迈利准备了好大一个震撼弹。
我很清楚,大家听了三次的临终宣言,已经觉得厌烦了。
不过请再忍耐一下,这次绝对是真的,我也该走了——这时,史迈利看向马利阿诺神父。
来吧!神父,该是借你手一用的时候了。
请你聆听我的告解。
之前的临终场面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桥段,史迈利的提议让众人开始骚动了起来,有人倒抽口气,有人低声呻吟。
然而,史迈利似乎已经看不到周遭人的反应了,他只顾专心在自己的临终仪式上。
……神啊!求你慈爱地饶恕我的罪,我真心地忏悔……房间内,众人屏息以待,就在这个时候,炸弹扔下来了。
……劳拉会结束自己的生命,都是我的错。
我明明已经有妻子了,还去招惹莫妮卡……劳拉因为受不了才会……哦!请赦免我的罪。
莫妮卡在史迈利的枕头边惊恐地喘气。
其他人则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大家都觉得很尴尬,不知该作何反应。
活人们完全被垂死之人牵着鼻子走。
然而,这里面总算有一个人保持着冷静——约翰走到莫妮卡的身边,向诺曼指示,要他把精神开始错乱的老太婆带出去。
我没有罪,你现在这样……坐在轮椅上被诺曼推出去的莫妮卡,一路上还口齿不清地叨念着。
劳拉生的三个小孩冷眼目送着后母离去的背影。
这时葛林终于知道,原来前妻的小孩对这个后母一直心怀芥蒂,是因为碍于史迈利的威严才不敢表现出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紧张,要让着混乱的场面重新恢复秩序,唯一方法就是让仪式继续进行下去。
于是,马利阿诺神父连忙从小桌子上切了块面包下来,塞入史迈利的口中,施行圣体领受之礼。
是自己多心吗?怎么葛林觉得神父这样做,是为了让史迈利别再开口讲话呢?接下来神父取来圣油,涂抹在史迈利的额头上,进行临终的抹油礼。
然后,他开始祷告了。
藉此神圣膏油,愿天主赦免你所有的罪……至于史迈利则进入完全无我的恍惚状态,他双眼朦胧地瞪着天花板,不断地喃喃自语:……从不食言的我的真父啊!你曾从死人堆里把拉撒路唤醒,从狮子嘴里把但以理救出来,也请你让我的灵魂脱离所有的苦业吧……说到这里,史迈利呻吟了一声,闭上眼睛。
垂死者与神父肃穆的祈祷声让众人的情绪平复了,屋内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不,还不只是这样。
垂死者的恍惚传染给周遭的人,大家好像着魔似的盯着史迈利看。
紧接着,神父的祝祷开始了。
我现在以宗座所授之权,给你全大赦,并赦免你的一切罪过。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阿门。
——赦免你的一切罪过。
史迈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神吹在泥人身上的那一口气——灵魂正离开老人的躯体。
房间里的人简直就像商量好似的,同时惊呼一声,全都围到床边去。
就这样,严肃的气氛达到最高潮,但在这个时候,另一颗谁都料想不到的炸弹竟然爆了——还爆得真不是时候。
房间里本来鸦雀无声的,就在大家正要放声大哭,高喊你别走、别丢下我们的时候,类似喇叭破掉的刺耳噪音陡然响起。
一时还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的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可是,他们马上明白那百分之百是放屁的声音。
情势大变。
不是我!有人连忙摇头,也有人用狐疑的目光瞪着隔壁的人……不过,当他们知道无法找出代罪羔羊的时候,又把目光移回床上。
在这之前,一向惨白的史迈利的脸竟然泛起了红潮。
……然后,应该已经断气的老人睁开了眼睛。
看样子,史迈利的灵魂不但征服了死亡,还顺便和死亡讲和了,讽刺的是,连他的肉体都违背了他的意志,拒绝去死。
碰到这么扯的事,即使身在无比严肃的气氛当中,也会忍不住想笑吧!站在葛林身旁,早旁人一步看出端倪的赤夏捂着嘴,肩膀不住地抖动。
当然,她的眼里没有泪水。
哼!抱歉,看来我不只意志,连肉体都很坚强哪!史迈利仰望着天花板说道。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一路领先跑了八十码,眼看球就要触地得分却临时跌倒的笨橄榄球员一样,充满了不甘心。
? 2 ?葛林,我昨天也说了。
临床上你算是已经死亡了。
哈斯博士以好像是在讨论扁桃腺炎的轻松语气打开了话题。
就在史迈利的临终宣言荒唐落幕之后,葛林来到哈斯博士位在巴利科恩家的房间,听取他昨天说要告诉他的另一种假设。
老博士似乎觉得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继续轻描淡写地说了下去。
与你身体有关的重要生命迹象全消失了。
中枢神经的功能停止,心脏也不会跳动,当然,也没有血液循环了。
因此,需要用到氧气的肌肉运动、消化、发烧等等都不会再发生了。
然而,此刻在我面前的你却会思考、会动、会说话,这么大的矛盾该作何解释?……我只能说,你的人格,即使在临床死亡之后,依旧存在——人格依旧存在?是的。
你之所以成为‘你’的那个部分在肉体死后依旧存在着。
虽说人格的产生是建立在生物学的基础上,可是,我们不妨把这抽象的存在和肉体分开来想,看看会怎么样。
到时——葛林,你现在的感觉,有没有哪里是和生前不一样的?……虽然我跟活着的时候一样,可以思考、动作,但总觉得……有种隔阂感,好像在看电影,又好像在做梦……哦,你说做梦吗?……哈斯博士的脸都亮了。
这可有趣了。
睡觉和死亡是兄弟——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说法……此刻的你因为已经临床死亡了,所以照理说,感觉器官是无法把从外界受到的刺激传达给脑的。
同样的,我们在梦里意识到的经验,也不需要透过感觉器官来补足刺激,就可以达到内在的一致性——等、等一下,那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就算肉体没有切身体验过,我们在梦里,还是可以感受到色彩、声音、温度、香还是臭、苦还是辣、痛还是舒服——就像我们醒着的时候一样,可以运用四肢抓取东西,跑步。
我们在梦中,感觉无比真实地做出各种行为,爱抚,杀人……杀人…… 棒槌学堂·出品没错。
哈斯博士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此外,我们也会在梦中创造一个陌生的角色,跟他展开高深、知性的对谈,有时甚至还会发挥超出实力的能力。
……这么说的话,我现在是在做梦啰?葛林脑袋一片混乱,开始问起笨问题。
不、不是这样。
哈斯博士突然打了自己一记耳光。
虽然我刚才说了,在梦里也是有痛觉的,但是看在我脸颊非常痛的分上,就请你接受你已经死掉的事实吧!否则我们就讲不下去了。
然后是一阵诡异的笑声。
啊!抱歉、抱歉,好像让你更加混乱了……不过呢,从做梦这样的经验,我们可以推论人格实际上是和肉体、生理分开,是独立存在的。
如果可以证明这点的话——哎呀!你不就是证明吗?我们就可以相信,即使在临床死亡之后,与肉体分离的人格、人性是可以完整存在的。
可是……怎么,你连自己的状况都没有办法掌握吗?唉!身为一个严正的生物学者,我也有我的困扰。
这存续下来的人格是怎么让已经死亡的肉体动起来的?关于这点,恐怕只能借助尚未得到证实的超心理学才有办法解释了。
超心理学?是的。
超能力,一种摆脱一切的精神力量。
不靠血液输送氧气,手脚却能活动;明明感觉器官已经死了,耳朵却听得到,这些都只能归功于念力或心电感应的力量吧?可是,如果真有所谓的精神力量,那这种力量的发源地——我的脑髓也已经死了,这样就会有矛盾产生了。
嗯,确实如此。
所以我在想,所谓的超能力,跟肉体、生理应该也是分开的。
如果精神力量得依附肉体才能存在的话,那你要动一下脚,就得先把构成脚的基本粒子视觉化,再去分析让脚和地板紧紧相连的重力和惯性的平衡状态,这样搞下去不精神错乱才怪。
人类的中枢神经没那么大本事。
因此,超能力这玩意儿应该不是源自大脑本身。
诚如某位伟大的日本科学家所说的,认为人类的脑髓在这个时候扮演的角色不过就像是电话的拨接系统。
所以不管是刚刚说的人格也好,超能力也罢,要让它们继续存在、发挥作用,应该还有一个有别于肉体的系统,这就是我的假设。
你说另一个系统?嗯。
等等,在解释这点之前,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死亡那瞬间看到光,是吧?葛林想起当时的情况,点了点头。
死亡的世界确实充满了光。
这也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你知道松果体这个器官吗?松果体……以前在书本上曾经读到过,我记得好像是中枢的退化器官。
不,它才不是退化的器官。
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现松果体是一种会分泌褪黑激素的腺体,由于大脑的发达,现在它半隐藏在前脑的中心深处,如果皮肤是透明的话,你就会在这里看到它。
哈斯博士指着自己的额头说道。
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第三只眼。
第三只眼……嗯。
在印度教的世界里,又叫做‘智慧之眼’。
你有一半东方人的血统,应该听得懂吧?自古以来,要开智慧得先有感应光的眼睛。
瑜伽行者的冥想,就是去感受很强的光,而顽固的形式主义者保罗之所以皈依基督教,也是因为在前往大马士革的途中被光打到。
所以啰,有人主张,以进化的角度来看,由眼睛演变而来的松果体可以感应到肉眼看不到的神秘之光,是掌管智慧的部位。
再者,从精神可以超越肉体的事实来看,超能力可能就是源自于此。
葛林没料到会讲到这个,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好意思,容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在伦敦应该有染上毒瘾吧?比方说曾经嗑药什么的?葛林勉强点了点头。
一想到死后还得管这些狗皮倒灶的事就觉得自己很可悲。
哦,果然如我所料。
刚才说的松果体所分泌的褪黑激素,后来已经证实是由一种叫做血清素的物质制造出来的。
这个名为血清素的东西被发现的地方也非常有趣,比方说野生的无花果树,在非洲,那就是被许多种族视为圣物的猴面包树;在印度,则是佛陀坐在底下悟道的菩提树了。
还有一个地方,在某种由人类合成的恐怖物质里,也可以找到类似的血清素分子……你是说迷幻药……没错。
在强力药效的作用下,身处幻觉中的人,即使感官没有受到任何刺激,还是可以看到、感觉到强烈的光火各种东西。
我在想,这应该是迷幻药改变血清素的浓度所引发的现象——葛林再也受不了了,出声抗议。
等一下。
你从刚才就松果体、超能力的,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难道我是拜迷幻药之赐才有了超能力的吗?不管怎么说,我的脑髓已经死掉了,那个叫松果体的也已经死掉了,你所说的那种能力,它根本就发挥不了好不好?然而,哈斯博士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我说你啊!都已经死了,没必要这么性急吧?请你有话快说。
葛林发火了。
……总而言之,根据我的假设——你可不可以直接讲你的假设? 棒槌学堂·出品哦。
我想说的是,总而言之,除了肉体以外,还有第二个系统存在。
刚才提到的人格、超能力或是所谓的智慧,都隶属于这抽象的第二系统。
松果体只不过是这第二系统暂时的居所。
也有可能松果体是一个分界点,主要在区别存在于不同次元的肉体和第二系统。
如此一来,松果体就和死亡没有关联了。
只要第二系统还存在的一天,临床已经死亡的人依旧可以爬起来、思考,行动。
葛林盯着哈斯博士的脸看,一瞬间他以为这个老学者是不是疯了。
可是,如果他说的话不可信的话,那已经死掉的自己可以这样思考、行动的现象不是更不可思议吗?葛林抱着头。
哈斯博士完全不管葛林的反应,继续口沫横飞地说下去。
你所叙述的濒死经验,听起来跟诞生的过程非常相似。
在死亡的世界打盹,就像是胎儿在母亲的子宫里睡觉,而通往那个世界的狭窄、幽暗的隧道就等同于产道。
……没错,然后再度醒来的瞬间,也像是通过你所说的产道,诞生到这个世界的感觉……那个时候,来自于外界的强烈光线,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对,光线!老博士的眼睛闪闪发光。
没错,智慧的光、皈依的光,松果体——第三之眼感觉到的特别之光……这不是很有趣吗?濒死和诞生两个过程都充满了光!说到这里,他像偏执狂似的频频点头。
——然后,变成活死人的你,有种好像在做梦的隔阂感,而在平常的梦境里,性格可以脱离肉体而独自存在……把这些事情全部联想在一起,你有没有得到什么启示?葛林的脑袋一片混乱,根本回答不出来。
我认为,诞生和濒死时都会看到充满光、宛如梦境的风景,是因为这两者其实都是让某件事情发生的契机。
契机?什么契机?就是让第一系统——所谓的肉体——与第二系统融合和分离的契机啊!诞生是让第一系统和第二系统融合的契机,濒死时让第一系统和第二系统分离的契机。
如此一来,人类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在梦中体验到的人格独立于肉体之外的奇妙经历,就可以把它解释为是小规模的第一系统和第二系统的分离。
不会吧……葛林一时语塞。
照你这么说,那人类在睡眠中做梦的时候,不就是在练习‘小小的死亡’吗?很有可能。
就像希腊人所说的,‘睡眠和死亡是亲兄弟’,不是吗?那称为活死人的我现在所面临的状况,像在做梦般地隔阂感,全都是因为你所说的第二系统脱离死掉的肉体后,依旧存在并发挥功能所造成的吗?你大可这样想。
再进一步讲,一般人做梦的时候,第二系统通常被所在肉体里面,可是活死人的情况却恰好相反——也就是说,活死人的第二系统不但跑到死掉的肉体外面,还把它整个包覆起来……唉,这种事用物理的概念加以说明是否适当还有待商榷,可是——这时,博士头一次皱起了眉头。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这个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我在想,肯定跟光有关系。
因为诞生和濒死的过程中,神秘的光一直都存在着。
你有可能是天赋异禀,也有可能是拜迷幻药所赐,反正,你就是拥有可以感应这种光的能力,所以你才可以清楚看到死亡的景象,现在才可以变成像这样的活死人,诉说你的体验……葛林一边听着哈斯博士的解释,一边想该是直探问题核心的时候了。
那个,你所说的‘第二系统’到底是什么?嗯。
自古以来,许多伟人用了各种不同的方式来称呼它。
当然,有些也不太精准,不过呢……我想姑且可以用 ‘灵魂’这个词来替换它。
灵魂…… 棒槌学堂·出品没错。
就是苏格拉底说的Psyche(德语,魂魄),《新约圣经》的‘圣灵’,而没有自信的科学家保守称之为‘生命原理’的东西。
还有、还有,笛卡尔认为松果体是灵魂的居所……哎呀,它的名称可多了,如果你希望的话……如果我希望的话?也可称之为——神。
那天晚上,葛林发现就算用手指去压腿上的尸斑,颜色也不会褪掉了。
血液开始腐败了。
尸体僵硬的现象开始解除,冬天的话,大概到了第三天,深色的腐败血液就会充满血管,呈树枝状喷张的腐败网将会布满全身。
在葬礼社打工的葛林非常清楚这一点。
虽然灵魂还活着,虽然好比神的东西操纵着自己,然而亲眼见到自己的肉体的腐坏还是很难过。
不,在查明自己死亡的真相之前,他决不能就这么轻易烂掉。
当机立断,葛林马上跑去找哈斯博士。
他请博士把自己体内的血全抽出来,注入防腐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