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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纪》第三章十九节

2025-03-30 06:26:23

在死人一一复活的怪异世界里,为什么犯人还要浪费精力去杀人呢?——我们首先要思索这一点。

葛林说完后,环顾着屋内的每一个人。

经过史迈利的劝阻,莫妮卡现在已经老老实实地坐在轮椅上了。

她的对面,可怜的死人依旧不雅地吊在那儿,头还挂在窗棂的绞刑台上。

可是,留下来的这些生者们,或许他们现在的处境比死了的人更惨。

夜已深了,令人震惊的事接踵而来,他们疲累不堪,体力耗弱。

葛林看在眼里,有了新的观点——活着就等于逐步迈向死亡。

从这角度来看,也许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可以称作活死人……活死人们不回坟墓去,是因为对这世界还有依恋。

如果没有弄清楚事件的真相为何,他们是无法安心长眠的。

葛林重新开始说下去:要了解事件的真相,就必须要用完全不同于寻常谋杀案的逻辑来思考。

若是普通的谋杀案,不论动机为何,通常都会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被害者无法再表达意思或有所行动。

可是现在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死人一个个复活了,可以活动、可以思考、可以讲话,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真的是为了想置某人于死地而杀人吗?棒 槌 学 堂·出 品沃特斯说过,死人都陆续复活了,还有必要去调查命案吗?赤夏说。

哈斯博士也附和:詹姆士也说过,死人都醒过来了,所以没有人会去做杀人这种蠢事。

葛林朝着发话的两个人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是的,听了沃特斯的话后,我也是以这个论点来思考。

后来我去了教堂一趟,看到半圆形浮雕上的‘最后审判’,又再次想起了这件事。

那幅雕刻作品里,我特别注意到死神的表情——看到死者在审判日复活的死神,满脸惋惜地张大了嘴、死神心有不甘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自己做的一切全部白费功夫了。

其实对杀人犯来说,现在世上发生的异象也是如此。

就算把人杀死了,被杀的人还是会再醒过来,像活人一样活动,杀人变得毫无意义、白费力气。

而且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是醒过来的死人有可能会告发杀害自己的凶手,这不是很冒险吗?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凶手敢杀人的话,那么凶手的动机一定有某种逻辑存在。

我们要先思考这一点。

莫妮卡有她自己的逻辑?赤夏问道。

没错,对坚信末日审判的莫妮卡来说,死人复活的世界是稀松平常的。

在我们而言这种情况诡谲异常、令人害怕,但在她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此,她才会拿纸镇朝约翰和詹姆士的头敲下去。

这种行为的出发点和我们所谓的‘杀人’完全不同。

对莫妮卡来说,她这么做不是杀人,是为了接受神的审判而预先做的准备工作。

什么啊?你说得太抽象了,我完全听不懂。

崔西不耐烦地说。

那么,我们再回到比较现实层面的话题好了。

莫妮卡之所以会拿纸镇打约翰的头,是因为约翰在发表墓园改造计划的晚餐会上说要将史迈利爷爷火葬。

对于坚信末日审判之日死者苏醒、肉体复活的莫妮卡而言,火葬是绝不允许的。

当时她还引述《旧约》的《但以理书》,一再重复肉体复活的事。

她说:‘没有了身体,人要怎么复活?’换言之,把史迈利的尸体烧成灰烬,对她而言,就等于是让自己挚爱的丈夫再无复活的机会。

而且好不容易末日审判就要降临,死者也陆续复活了,她更不可能把史迈利的尸体烧成灰烬。

因此,莫妮卡极力阻止,同时她也自愿挺身而出,制裁不虔敬的约翰。

所以晚餐结束后的当天夜里,先回大宅休息的莫妮卡从窗户,跑出去,潜到殡仪馆的办公室,拿纸镇砸约翰的后脑。

葛林讲到这儿,崔西插嘴道:等一下,你怎么知道约翰是在那晚被杀的?莫妮卡从窗户跑出去?她怎么做得到?这也太扯了吧?我根本就无法理解。

莫妮卡的腿不好,应该无法行走,然而她却可以走出户外到殡仪馆去,这个原因我刚才讲过,就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啊?崔西再次按住自己的胃,脸色转为苍白。

哈斯博士代替葛林补充说明。

一般而言,死人的肌肉不像活着的时候那样,需要靠血液循环进行新陈代谢来运作。

硬要说的话,它们靠的是灵魂所拥有的超自然力量。

所以在世时身体机能已经损坏的莫妮卡,一旦死亡后,很可能马上就能活动自如。

崔西还是无法认同,自顾自地嘟哝着。

葛林不理他,继续说道:这个部分待会儿再解释。

现在我们先来谈动机。

我认为莫妮卡用纸镇敲约翰头部的时候,她绝对不是像常理所认知的,是为了要杀害约翰。

她是要让约翰变成死人,让神来审判他的罪。

也就是说,如果倡言火葬的约翰得到神的赦免,他就可以复活,获得永恒的生命,和活着的人一样活动。

相反地,如果神不赦免他的罪,他就会像《圣经》上写的一样,遭受‘第二个死’——受尽灵魂死亡的屈辱……哈斯博士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在那场谈论生死观的茶会上,也就是约翰死亡的隔天早上,看到约翰的莫妮卡心情十分愉快,还一直对他说:‘我看到你真是开心,我知道你的本性,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那就是因为她看到约翰死而复活,认为约翰经过神的审判后已经得到赦免,获得永恒的生命了。

崔西忍不住又插话,不过,这一次他问到了重点:你从刚刚就一直把‘第二个死’挂在嘴边,这难道是约翰收到的那封恐吓信上的——葛林点了点头。

刚才也有讲过,我一开始以为这是宗遗产继承谋杀案。

史迈利死了,接着轮到约翰被杀。

换言之,我把那封恐吓信上的文句‘JOHN……SECOND DEATH’解释为:‘约翰,继史迈利之后,接下来的死人就是你!’但根据后来了解到的事实,我对这种解释产生了疑问。

赤夏,请你告诉大家你是何时看到那封恐吓信的。

突然被点到名的赤夏慌张地说:你们都没有人问我,所以不是我故意不说的哦!我看到那封恐吓信的时候,呃……当时我进办公室把被约翰没收的溜冰鞋拿回来,所以是史迈利爷爷演出临终闹剧的那天晚上。

也就是说,那时史迈利爷爷还没有死。

约翰在那个时间点就收到恐吓信,凶手在那时就预告约翰是继史迈利之后下一个要杀害的目标,也未免太性急了,这实在不合常理。

了解情况后,我不禁想到另一种可能,或许那封恐吓信上写的‘第二’,并不是在讲史迈利先、约翰第二的杀人顺序。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上头写的‘约翰’,看到这个名字,任谁都会以为是约翰·巴利科恩的约翰,但我发现不可如此妄下断语。

在完全不相干的场合里,我得到了意外的启发。

因为调查需要,我问了在厨房的玛莎:‘约翰有来过这里吗?’结果玛莎啰哩巴嗦地回答说:‘不管是约翰·巴利科恩、施洗者约翰还是已经翘辫子的约翰·甘乃迪都没有来过这里!’玛莎一口气讲了三个约翰,当时我也没特别注意,不过,脑海里却留有了印象。

后来思索恐吓信上头的文字,一直绕着莫妮卡的奇怪动机打转时,我猛然想起玛莎的话,我突然想到,会不会恐吓信中的约翰指的不是约翰·巴利科恩,而是《圣经》里的约翰呢?若不是当时脑海中一直在想莫妮卡的《圣经》逻辑,这实在很难联想在一起啊!哈斯博士又补充道:在这个怪异的世界中,怎样的人最可能犯下不合常理的罪行?葛林以这个角度为出发点来考量。

如果不是这种方法,大概不可能会弄清楚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吧?葛林点头说道:这次的恐吓信事件,最后我藉助了哈斯博士的学识来加以确认。

在《圣经》中除了施洗者约翰之外,还出现过很多个约翰。

大家应该知道《圣经》里收录了一系列所谓的《约翰书》(注:【63】《新约圣经》普通书信中有《约翰一书》、《约翰二书》与《约翰三书》。

)吧?话说回来,在整起事件的过程中,我发现常常听到有关《圣经》中死人复活的现象,或是最后的审判,还有莫妮卡的逻辑——只有在现今这种奇异世界才适用的杀人逻辑等等。

像是约翰和莫妮卡对火葬的争论、在电视上新教派创始人阐述的教义、茶会上的生死观讨论,还有史迈利爷爷的葬礼上,马利阿诺神父诵读的那段在我脑中留下奇妙印象的《约翰福音》……所有的内容都把死人复活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也都提到审判当天,复活的死人中有的将因为行为不端而受到再次死亡的屈辱——也就是第二次死亡。

第二次死亡难道是《圣经》上的文字?崔西问道。

哈斯博士代葛林回答:是的。

如果那封信上的‘约翰’指的是《圣经》上的约翰,那么接在后面的数字也就一目了然了。

我们原本把它错认为日期和时间,事实上那些数字指的是《圣经》里的章节。

因为葛林的提醒,我仔细将《圣经》的内容反复推敲,结果发现了它与整起事件的吻合之处。

11:24指的是《圣经》〈约翰福音〉中的第十一章二十四节。

这是葬礼弥撒中经常诵读的章节。

内容是住在伯大尼的马大在弟弟死后对耶稣说:‘我知道在末日降临的时候,他必复活。

’而且之后还描述了已经死亡,尸体腐朽的弟弟从坟墓里醒来的情景。

莫妮卡坚信死人会复活,这大概就是她想要让约翰看到的复活信仰的具体实证吧! 棒 槌 学 堂·出 品还有就是2:11,这指的是《圣经》〈约翰启示录〉中的第二章十一节。

如同大家所熟知的,这段讲的是现今世道险恶和末日将临的情景,必临的、属于神的辉煌胜利,救世主降临等等,有关于最后审判的种种。

在第二章十一节里写道:‘圣灵向众教会所说的话,凡有耳的,就应当听!得胜的,必不受第二次死的害。

’葛林再度开口:那封恐吓信上写的SECOND DEATH说的不是连续谋杀,要表达的并非杀死史迈利再杀第二个目标约翰,它的意思是人会有‘第二次死亡’。

也就是说,肉体死亡是第一次死,而当末日审判之际,复活的死人住受审后灵魂灭绝是第二次死。

的确,约翰是在末日苏醒的,而且看起来似乎也获得了永生。

不过莫妮卡心里还是很怀疑。

她不相信约翰。

因此,她用史迈利爷爷放在隔壁房里的那台打字机打了恐吓信,偷偷放在办公室的桌上。

她是为了要告诉约翰——就算是死后复活,一旦行为不端,还是会有第二次死亡,人会随着灵魂死亡而灰飞烟灭。

感谢您为我们讲道,洗涤我们的心灵!崔西讽刺地说:与其赖在庞克乐团,你不如到教会的唱诗班展现美妙歌喉还比较适合呢!教会征选的日期如果敲定了,麻烦你通知我一声。

葛林面不改色地回应。

崔西耸耸肩:照你这么说,詹姆士的‘第三个死人’的恐吓信,难不成是他自己的杰作?我认为是如此,他大概是因为法林顿的事眼看就要东窗事发,所以利用已经出现的恐吓信,趁机为自己拉起一道防线吧!詹姆士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詹姆士为什么会被杀呢?葛林正要回答时,哈斯博士及时制止并开门说道:这点崔西警官应该也知道吧?就是因为你傍晚来这儿的时候,大声嚷嚷着詹姆士是杀害多名女性的杀人犯。

莫妮卡听到之后,认为詹姆士也应该受审判,我不知道她是从窗户攀着雨天的导水管往下爬,或是从楼梯跑下来的。

反正她想办法抢先我们一步到达办公室,敲下了法官的审判槌。

因为在她认为,受种审判应该比受警察审判更来得重要。

崔西最受不了别人指责他的不是,心浮气躁的他立刻展开反击。

这根本就说不过去嘛!的确,我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啦!可是对于没有说服力的部分,我是不会人云亦云的。

你们从刚刚就一直在讲莫妮卡的逻辑,也就是神的逻辑,可是这什么逻辑的,难道非杀人不可吗?《圣经》里提到的末日审判,也会审判活着的人吧?莫妮卡还是处于自我封闭的状态,大家在谈论自己的事,她却漠不关心。

看着毫无反应的莫妮卡,葛林强忍着性子说:因为——他们非死不可!为什么?哪,所谓的罪是什么?看着迎面而来的路人,你能够立即判断他是否有罪吗?有罪的人不会在胸前挂个牌子让大家知道。

只要人还活着,就无法从外观判断他有罪还是没罪。

可是死人就不同了,在审判日那天复活的死人,如果无罪就可以获得永恒的生命,一直活下去。

如果有罪就会再死一次,这种方法不是明快多了?莫妮卡非让对方全部变成死人才行,因为对她而言,如果死掉的人死而复活后可以一直活下去,就是无罪的人,但如果腐朽灭绝的话,他就有罪。

崔西搔着头说:很难想像这种事会发生在我居住的世界。

我都想参加教会唱诗班的面试了。

自此,他的态度或多或少也变得比较和顺了。

莫妮卡的怪异想法——不,应该说是信仰的真理,我算是了解了。

可是,你们是不是也该告诉我约翰真正的死亡时间了?这要追溯到那一夜的灵车飙车事件,当时我在事故现场附近的灌木丛里,捡到约翰遗落的假发。

假发内侧沾有血渍,不过那是干掉了的旧血渍,所以很明显不是车祸发生当时沾到的。

当下我就知道约翰可能之前头部就已经受伤。

后来,当我照着刚才说的线索,推测约翰在茶会或是更早之前就已经死亡的时候,又再次想到了那顶假发。

于是我就知道了约翰真正的死亡时间。

事实上在那场意外中,我也受了重伤。

因为已经是死人了,所以没什么痛觉,不过我的头骨都断裂了。

为了怕周遭的人知道,我用印花大手帕将头包成海盗的样子,把伤口遮起来。

葛林没有把头巾取下来。

这次他没有像刚刚摘太阳眼镜那样,做出让活人惊讶的举动——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在没什么好炫耀的。

我在想,约翰会不会也和我做同样的事。

我们同样都是死人,彼此心灵相通。

约翰戴假发,难道也是为了要掩饰头部的致命伤口?因为服药的副作用,他的头发都掉光了。

所以头部的伤口一定很明显吧!你们看一下,他现在就像挂在墙上的驯鹿头,可以看得很清楚。

约翰的头还插在窗棂的绞刑台上,虽然他的屁股向着屋里的一行人,但秃了的后脑上那个像火山口股的伤口,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

——约翰死于头部的重创,于是他戴假发隐瞒这件事。

那么,这是何时发生的事呢?约翰戴着假发出现在我们面前是从举办茶会的那天早上开始的,当然,这是在他喝下加有砒霜的红茶之前,所以,大概是在茶会的前一天出了什么事吧?前一天晚上有墓园改造计划的发表餐会,当晚还发生了赤夏的棺材暴冲事件,撞到约翰的下巴,现场乱成一糟。

当时,伊莎贝拉替约翰处理下巴的伤口,还附赠了一个吻。

如果那时约翰就已经死了,那么帮他治疗伤口的伊莎贝拉无论如何都会察觉到吧?因此,约翰死亡的时间是在那场晚餐会后到隔天早上茶会之前的这段时间——也就是他自己说要留在办公室熬夜的那段时间……棺材暴冲事件的始作俑者——赤夏担心地问:戴史迈利爷爷的眼镜,应该不在约翰的计划之内吧?嗯,因为棺材暴冲事件是个巧合的意外。

不过,因为那副眼镜有颜色,所以后来正好发挥了功用,可以用来遮盖混浊的瞳孔。

茶会那天早上约翰脸色苍白、戴着假发,穿着史迈利爷爷的衣服现身。

周遭的人都以为他是宿醉,其实那苍白的脸色就是他已死亡的证明。

虽然约翰借口说自己换衣服是因为打翻了酒,但我猜想真正的原因一定是他头部的伤口出血沾到衣服上了。

他前一天戴的眼镜,无意中和假发还有衣服凑在一起,再加上他和爷爷是父子,容貌有些相似,当时我们大家全都以为约翰要装扮成史迈利。

棒 槌 学 堂·出 品我们也有位‘大话博士’煞费心思地硬把史迈利和约翰扯在一起,说他们互相对调身份呀!崔西一逮到机会就酸哈斯博士一下,为刚才的事报仇。

不过,关于眼镜还有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我刚才也有讲过,照推测,约翰被杀害的时间应该是晚餐会后到隔天早上茶会之前,他一直待在办公室里的期间。

然而,当时有一个人暗地里和约翰见面,而且怀有强烈的杀人动机。

不是说那是莫妮卡吗?崔西小声嘟囔着。

办茶会的那天早上,玛莎要我去叫莫妮卡。

才刚打开房门,马利阿诺神父就出来了。

他说莫妮卡在晚餐时和约翰吵完火葬的事后表示心脏不舒服,于是他也陪同莫妮卡一起离席,因为有点担心,所以就在隔壁房间的长椅上睡到天亮。

也就是说,他监视了莫妮卡一整个晚上,并没有看到莫妮卡离开。

可是她外出了,而且还和约翰见了面。

隔天早上莫妮卡神采奕奕地走了出来,不过,一听到马利阿诺神父提到约翰,她就立刻绷起了脸,开始抱怨。

——那个人越来越自大了……只会模仿史迈利。

坐父亲的椅子、戴父亲的眼镜、把父亲讲过的话再讲一遍,就以为自己很行了。

根本是狐假虎威——约翰因为暴冲的棺材弄坏眼镜而拿父亲的眼镜来戴,是在莫妮卡他们走后才发生的。

一整个晚上受神父监视,应该没下过床的莫妮卡,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呢?屋子里一片寂静,像是坟场里的死寂。

在房间里,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都没有出声,每个人的心都像个活死人似的悬在半空中,只是彼此看着对方疲惫的脸。

这当中,只有不问世事的莫妮卡因为自己房里如此意想不到的盛况而不停地笑着。

葛林看着史迈利说道: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那场茶会过后,只有约翰一个人留了下来。

那个时候你们谈了些什么?你现在回到这儿来,是不是因为你和约翰谈过,很清楚他的意图?史迈利一脸严肃,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的,那场茶会后,我知道约翰已经被杀的事。

前一天夜里莫妮卡突然来找他,在办公室里用重物敲击他的头,杀死了他。

凶器当然就是掉在那儿、写有‘memento mori’的纸镇。

死了的约翰当天夜里就醒了过来,知道发生了可怕的事。

因为他本身就是医生,所以可以正确地掌握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活尸了。

这对他而言是个极大的打击。

不,不论是谁都没有遇过这样的打击吧!他说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设法隐瞒自己已死时事实。

这一点法兰西斯或是我也都如此。

这大概是活死人的共同心态吧?因为死人要承受被周遭人忌讳、厌恶的屈辱,忍受活人无法想像的孤独。

然后,他下一步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得到财富。

这点法兰西斯刚才在推论时已经说过了。

一个人生前的执念,多半会成为死而复活后的行为动机。

这也可以说是死人的逻辑。

约翰执着于财富,法兰西斯热衷于解谜,莫妮卡笃信末日审判的到来,而我现在还在为巴利科恩家族的未来操烦——虽死犹然。

那时候的我其实还在犹豫是否该将遗产留给约翰。

因为威廉来向我打小报告说约翰负债以及侵吞墓园公款的事。

由于这个原因,我曾暗示要修改遗嘱。

死时依旧满身负债的约翰对这件事很是焦急,他认定如果不能留下遗产给伊莎贝拉,人生就没有意义。

只要可以得到遗产,就算自己已死的事实泄漏出去也在所不惜。

因此,他对我说要去告发莫妮卡杀人的罪行。

这对我来说是很严重的事。

和约翰的会谈一结束,我立刻叫诺曼和莫妮卡来,问他们晚餐会后发生了什么事。

痴呆情况急速恶化的莫妮卡说话毫无章法,不得要领,于是我问诺曼。

结果才知道那个夜里,莫妮卡因为心肌梗塞或其他原因死掉了……她果真是在那天夜里死掉的?葛林一边说,一边看着诺曼要他回答。

诺曼慢吞吞地点了头,开口说道:是……莫妮卡夫人在那天夜里去世了。

她当时一直痛苦挣扎,结果突然安静了下来,我觉得奇怪而上前查看,发现她没了呼吸,心跳也停止了……我、我十分的震惊、难过。

整个人瘫了下来,一直待在原地没动。

然后,过了好一会儿,我突然想起马利阿诺神父在隔壁房里睡觉。

正要去告诉他,突然间,就听到了声音——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诺曼表情变得十分僵硬。

——我一回过头去,就看到莫妮卡夫人站在那里。

而且她本来应该是无法行走的,却若无其事地快速向我走来。

我吓了一跳,问她:‘莫妮卡夫人,您可以走路啦?您不是死了?怎么又可以动了?’莫妮卡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答我说:‘啊。

这是当然的呀!我是死了,不过因为神赦免了我的罪,所以我又复活了。

’我因为听莫妮卡夫人讲过太多《圣经》上的事,所以很清楚她在说什么。

而且我很高兴,认为这真的是神创造的奇迹。

然而,就在欣喜万分的时候,莫妮卡夫人对我说她想出去,说她有要事必须出去一趟。

我当时很为难,也很焦急。

如果莫妮卡夫人变成活尸的事被巴利科恩家的人知道了,像约翰那些讨厌莫妮卡夫人的人一定会想办法对付她。

那就麻烦大了,如果莫妮卡夫人不在了,也就没有人可以庇护我了,到时我大概会被赶出这里吧!为了自己,也为了把素昧平生的我视为己出、对我照顾有加的莫妮卡夫人,绝对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于是,我张开手臂挡在门口对她说:‘不行,您不可以从这儿走出去’……可是莫妮卡还是出去了?诺曼点点头。

棒 槌 学 堂·出 品莫妮卡夫人无论如何硬要出去,她十分坚持,说是有事非出去不可。

因为知道我会一直守在门口,她快速地转过身把窗户打开,从窗户跑了出去。

然后她就像顽皮的小孩那样,沿着导水管爬到楼下,消失在黑暗中……她的动作像猴子一样敏捷俐落,快得教人不敢相信。

我一时呆在原地,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本来想要去追她,不过又怕会惊动马利阿诺神父。

就在我还在磨磨蹭蹭、犹豫不决的时候,莫妮卡夫人已经从窗户又回到房里来了。

她一脸满足地笑了,手上握着棺材形的纸镇,纸镇上头沾满了血!我怕死了,于是我打定主意,这件事不告诉任何人,是老爷跑来问我,我才……原来是这样。

葛林低语着,当事件发生,我从大宅跑到殡仪馆的时候,就发现没有呼吸的自己跑起来的速度比活着时还要快。

那时我就在想,生前不良于行的莫妮卡应该也有可能因为成了活尸,反而变得行动自如,动作敏捷。

莫妮卡一副听不懂周遭人在讲什么的样子,但她似乎知道自己是话题的主角,轮流看看诺曼又看看葛林,高兴地微笑着。

史迈利痛苦地看了莫妮卡一眼,接着说道:因为这个原因,当我从诺曼口中知道当天夜里发生的事之后,就决定要隐瞒这一切,要诺曼不能说出去。

由于他本来也打算这么做,所以就没对其他人讲,还一直跟在莫妮卡身边照顾她,尽力不让人发现她是活尸,我不想让原本在这个家就不好过的莫妮卡受更多的苦。

于是,我又去找约翰谈。

考虑到约翰已死的事实总有一天会曝光,所以一开始我提议直接把遗产过给伊莎贝拉和她肚里的孩子,可是那家伙连死了都还那么爱慕虚荣,他说如果遗产不经由他的手交给妻子就没意义了。

他真是深爱着伊莎贝拉,把希望都寄托在那孩子身上呢!因此我不得已答应了他,决定不去更改遗嘱。

——于是,我、约翰、莫妮卡陷入了三方相互钳制的僵局。

约翰下了决定后立刻付诸行动,他马上让自己进行防腐处理,而且还要我做说客,让莫妮卡也接受防腐处理。

让他们肉体腐败的速度不要那么快——然后,就等着我咽气。

这是件很痛苦的事,肉体即将腐烂的死人已经等在前面了。

我虽然演了很多次临终的戏码,却始终死不成。

真是讽刺啊,和约翰约好的隔天夜里,我终于受不了了,下定了决心。

我不要因某人而死、因某件事故而死,我讨厌自己的死操控在别人手里。

我要主宰自己的死亡,我决定坚守这个信念。

而且圣人不是为了能够活着而活着,而是为了必须活着而活着这句名言。

也不断在我心中响起。

如今,我已经没有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了。

此外,不管过程如何,经由约翰之手得到遗产的人,也是我自己的孙子啊,我个人的死,是对丰饶来世的一种承诺,也是巴利科恩家族能够永远繁荣兴盛的保证不是吗?——到了这一步,我决定吞砒霜结束自己的生命。

然而,命运对我的捉弄并没有就此停止。

费尽千辛万苦才死成的我,也在棺材中轻而易举地复活了。

醒过来的我就像刚刚所讲的,原本是打算强忍着不动,继续装死,老老实实地让人给抬去埋了,但我却看到约翰的怪异举动,并意外目击到‘面罩人’的猖狂行径,这让我突然间担心了起来。

我不容许家族里到处充满阴谋算计。

于是,我决定从棺材里跑出去,躲在教堂里杰森的石棺中观察情况,那时,又想起了其他令我担心的事。

史迈利转向葛林说道:法兰西斯,最可怜的就是你了。

我一直没有照顾你,好不容易团圆了,却搞成这样。

你这奇妙的短暂人生,根本就是为了领悟死亡的真谛而存在的。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去参加唱诗班的面试好了。

史迈利因为葛林的俏皮话松了一口气,重新展露笑容。

这时,身后的约翰动得更厉害了。

史迈利看在眼里,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好了,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确实是因为必须活着而活着。

此时此刻,我自己的死亡、活尸的死亡,由我主宰。

史迈利突然一脚踢翻了床边熄灭了的火炉。

加油孔的盖子掉了下来,伴随着刺鼻臭味的灯油瞬间流遍史迈利和莫妮卡的脚下,向床那头扩散开来。

房里一片混乱中,史迈利抱着莫妮卡的肩膀,好像在对她循循善诱似的低声说:哪,莫妮卡,你最喜欢的《圣经》里不也说过吗?那书上最开始就明确记载着神是用泥土创造人类的——你能懂吧?肉体原本就是一抷尘土啊!莫妮卡的脸上依旧挂着幸福的笑容,怜爱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所以呀,我们也回归原形吧!我以前在英国教会里读过的祈祷书中有这么一段话。

好了吗?听好啰——我们的形骸委身在这片大地上尘归尘,土归土,我打从心里相信生命终将复活……然后,史迈利点燃火柴,真正的葬礼开始了。

尾声 灵车开往哪里去?与其逐渐淡去,不如烧个干净。

——尼尔扬(Neil Young),《Hay Hay, My My(Into The Back)》粉红色的灵车以飞快的速度朝南方疾驶而去。

场景是新英格兰偏僻乡村。

到了下雪的季节,才几天的时间,染了色的糖枫树叶子已经全都掉落在地上。

今年的初雪比往年要来得早,枝头已经开始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衣。

从现在一直到来年春天,大地都是一片死寂。

——死亡的季节。

掘墓的工人在这地面已结成硬冰的讨厌季节,还是得上工……一一三号公路上也开始飘起雪花来了。

粉红色的灵车仿佛要逃离这些死亡季节即将来临的征兆拼了命地向前直奔。

若有人在这样的夜里看到这辆车,或许会觉得它是和死亡季节最相称的景物了。

灵车的引擎盖被压扁了,挡风玻璃也破了,车子没了防撞杆,捆了根铁管子代替,而车身上写着的性爱和死亡是亲兄弟的字样,就像是被恶魔抓出来的爪痕。

灵车上的男女和这个死亡季节也很相称。

两个人全身都包着如丧服般的黑衣,脸色如死人般苍白疲惫。

开车的女子无奈地对抗着从破碎的挡风玻璃吹进来的冷风,一面不停地向着邻座筋疲力竭的男子喊话:喂!葛林,还好吗?撑下去呀!史迈利一放火自焚,葛林就从房子里跳出去,坐上了粉红色的灵车。

他已经受够这一切,一心只想逃离那里。

灵车要出去的当下,赤夏闯进了车内。

背向着像火炬般燃烧、照耀着墓地的巴利科恩大宅,两人将墓园远远抛在身后。

喂!葛林,打起精神来。

我们往温暖的地方去。

我们去南方的纽奥良,加入葬礼乐队好了。

去加勒比海的小岛度假也很不错哦!在那里输了血之后,你又可以快乐地活下去了。

喂,葛林,你不要死……。

车子开出去没多久,葛林就突然间感觉到自己意识不清,于是要赤夏帮忙开车。

自从变成了活尸之后,他对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不过此时此刻,他的的确确意识到了身体的存在,但这意识就好像电影渐渐淡出似的迷迷蒙蒙,变得含糊不清。

葛林直觉自己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棒 槌 学 堂·出 品是啊!这是真正的落幕了。

就好像故事终有结局一般,人的生命,还是会有终了的时候。

可是这故事也未免太过大起大落了吧!死亡也是,死后醒来复活也是,连现在真的要死了也是,完全都不按牌理出牌,对葛林而言,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

这个完全跳脱常规的复活故事,到底有什么意呢?这剧本是谁写的?策划这一切的人,难道是神吗?——不,不对。

葛林暗自思索着。

神是不存在的。

死人复活的这类事件,不是什么人的意思。

它只是一种现象罢了。

不只死人复活,就连人类一般的生死也看不出有何完美的理由、有什么意义,或是有谁的意念在其中。

这个奇妙的故事并没有照着神的安排走。

总之,我才是编剧本的人,一直到死而复活之前,我的人生都不是由我自主的。

我只是在世界的撞球台上被拨弄的一颗球。

可是死后醒来的短短几天就不同了。

因为要找寻事件的真相,我在这个世界打入了根小小的楔子。

如果找没有做这些事,这个世界也许就会变得和现在不一样了吧?没错,这次是我自己主导了这个世界的剧本。

——是吧?所以,我的复活绝对不是因为神这种不知是否存在的东西的一时兴起。

我是自己醒来的。

而且,正因为要为这个世界写剧本,要为自己画下最后的句点,所以理所当然地要面临灵魂终了的这一刻…………故事要结束了……葛林的灵魂拼命想要抓紧自己的思绪,赤夏再次喊道:我们去一个不会下酸雨的好地方,两个人快快乐乐过活吧。

喂。

葛林。

你讲话呀!葛林从座位上略略挺起身,睁开混沌的眼睛。

他意识到自己非讲些什么不可。

我刚刚在怨史迈利爷爷讲的话。

他说我这短暂又奇妙的一生,简直就是为体悟死亡的真谛而生……你又说这种死气沉沉的话。

没用的啦!因为你的脸就是一副无时无刻都在笑的怪模样,所以即使说这些话,也吓唬不了我赤夏小姐的。

哎呀,你听我说嘛!赤夏,我并不觉得这是奇妙又短暂一生。

啊?你指的是?人类害怕死亡,追求永生,所以思索出种种哲学、宗教和理论,探究永恒的生命。

可是,赤夏,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不死的东西吗?那种东西,我哪知道啊?!那就是细菌。

细菌?你在说什么?棒 槌 学 堂·出 品赤夏以为葛林因为魂魄即将消逝,开始呈现意识狂乱的状态,不禁哭了出来。

葛林不管她,继续说:只要细菌不被消灭,它就可以反复不停地分裂,不断地增殖一模一样的东西来,也就是说,它永远都不会死。

对细菌来说,‘死’这个概念是毫无意义的。

你死气沉沉的话说腻了,现在又要说些高深莫测的话了?拜托你听我说嘛!因为生物无法满足自己只是细菌的身份,它们想让自己可以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想变成更高等的生物,所以,它们发现了一种非常了不起的方法。

那是什么?这话题引起了赤夏些微的兴趣。

就是性。

生物找到了一种个体之间交换遗传因子的最佳方法。

于是,它们进化再进化,进而演变成为会思考永恒生命这种困难问题的人类。

不过也因为如此,它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又来了,我听不懂啦,极大的代价是什么?死亡。

死亡?这个不断听人谈起的忌讳词句。

—(完)—。